班旦次仁
12世纪左右,以萨迦班智达等为主的高僧大德开始对工巧明为主的“古物学”进行阐释。在萨迦政权的大氛围下,后藏的高僧学者们热衷于整合传统文化和撰写古物品鉴类专论著作,形成了较为丰富的理论体系和文献作品。15—16世纪时,活动在西藏中部的宗巴·拉萨班钦 ()以及恰巴·扎西南杰 ()、达仓·宗巴班觉桑布 ()、竹巴·白玛嘎布 ()等继续著书完善古物学理论体系。虽然从资讯发达的今天看来,这些文献内容存在诸多比较粗浅的描述,但是这些作者在几百年前站在自己的角度,讲清了对不同“外来之物”的认识。笔者在研究过程中,在追求接近历史真实的同时,也分析“如此记录、如此描述”背后的历史情境。
西藏古物学内容涉及对瓷器、丝绸、法器、珠宝、马鞍、乐器、兵器等的鉴别和分类,至于这些理论最初何时形成,由于材料的缺乏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在藏传佛教后弘期,随着几百年割据时代的结束,整个社会迎来了和谐、安定的局面,促进了宗教、文化、艺术等的繁荣与发展。正如意大利著名藏学家图齐所说:“在萨迦派领导的很长一段时期内,艺术得到了极大繁荣,无数证明其开明捐助的作品得以完成。”①[意]图齐著,魏正中、萨尔吉主编:《梵天佛地·第四卷江孜及其寺院·第一册佛寺总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藏族工艺典籍汇编:第5册》,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486页。此时我国西藏与内地、尼泊尔等周边地区之间在文化、艺术等方面的交往日益繁盛,掀起了西藏高僧到汉地、尼泊尔、印度等地游学的热潮。八思巴等萨迦派高僧成为元朝帝师后,西藏与汉地之间关系更加紧密,大量的丝绸、瓷器、法器、佛教造像等物品被带入西藏,鉴别外来物品的理论也随之兴盛。
关于恰巴⑤“恰巴”是西藏古代一个家族,直到七世达赖喇嘛时期,其子嗣一直生活在山南 “捏”地方。“恰巴宫殿”遗址在今西藏山南隆子县境内。根据五世达赖喇嘛《西藏王臣记》记载,该家族曾属于帕竹政权管辖,恰巴·扎西南杰的父亲扎西巴桑被帕竹政权的第五任第司·扎巴坚参 (1374—1432年)任命为恰巴地区的万户王,恰巴·扎西南杰本人此后也成为 “南部区域”的万户王,信奉七世噶玛巴·曲扎嘉措 (1454—1506年)并书写了大量佛经、塑造了大量佛像。详见阿旺·洛桑嘉措:《西藏王臣记》(藏文),西藏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82页。·扎西南杰的这部著作何时撰写的问题,在其跋记中这样记载:“此为在古典文献中所见和听闻及口传等集结后,木猴年八月十三日,恰巴·扎西南杰巴桑在白莫贵贝曲德寺完稿。”⑥恰巴·扎西南杰:《古物品鉴》,手抄本,文献编号:02804,第55页。另参见班旦次仁主编:《布达拉宫第一藏书阁文献目录》(下册),第501页。其内容收录在《藏族工艺典籍汇编:第3册》,第187页。由于没有提及具体的藏历“饶迥”年份,我们不能直接从木猴年推测具体年代。有幸的是,史称“后藏疯圣赫如嘎”(1452—1507年)的传记中提到,他在西藏山南杂日神山 ()遇见了恰巴·扎西南杰⑦美桑藏文古籍整理室编:《萨迦派诸贤者所著贤者人文、史籍汇编》(35卷)(藏文),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514页。,由此可以推断此处的木猴年为1476年。白莫贵贝曲德寺今位于藏南林芝墨脱县地方。
另外,成书于1454年的藏文史书《汉藏史集》记载了刀剑在吐蕃的传播和茶叶的种类,尤其是在《鉴别瓷碗经典》 ()里,按照瓷器材质、器型、图案等的不同分为了三十九等①达仓·宗巴班觉桑布:《汉藏史集》,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244页。,并认为瓷器的鉴别理论是根据克什米尔遍知上师 ()和大贤者罗追巴桑 ()的著作而来②同上,第249页。。16世纪,竹巴噶举派高僧竹巴·白玛嘎布撰写了大量的著作,包括医药、诗学、显密文化等,总共有14部,对西藏传统文化贡献非同小可。目前关于西藏造像品鉴的著作中,他所撰写的《造像品鉴欲说口鬘》()最为大众所熟知,这是一部专门针对佛教造像风格分类的著作。18世纪,在四川康区藏传佛教不分宗派运动 ()的发起人之一——晋美林巴 (1729—1798年)的《教言集》()中,对造像的不同风格分类进行了阐释③晋美林巴:《晋美林巴教言集》,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17年。。
西藏古物学涵盖的内容十分丰富,其中对佛教造像的分类,主要是从造像的材质、工艺特点、产地等多种角度进行的。在区分造像的不同风格和流派时,还对照了造像的比例、姿势、装饰以及服装细节的处理。
以下从地域、材质、造像题材及特点三方面对宗巴·拉萨班钦、恰巴·扎西南杰、竹巴·白玛嘎布著作中关于佛教造像分类的说法,以列表的方式进行简要对比。
首先是地域,主要包括:1.印度五大流派 (中部、东部、南部、北部、西部);2.上部霍尔④“STOD-HOR是元代藏史中对一部分蒙古人的称呼,汉译为 ‘上部蒙古’或 ‘西蒙古’,它在当时究竟是指中亚的察合台汗国还是旭烈兀的伊利汗国,学术界至今未有定论”,参见张云:《STOD-HOR考辨》,《中国藏学》1994年第1期,第99页;另外藏族学者辛萨·格桑曲吉坚参 指出 “据《教法源流白莲花鬘》居住在印度一方蒙古称为上部蒙古,在汉地的蒙古称之为下部蒙古”,参见辛萨·格桑曲吉坚参:《佛法从天竺到蒙藏地区传播概论白莲之鬘》 (下册),色昭古籍文献整理室,第305页。;3.下部霍尔⑤下部霍尔 :指蒙元时期阔端 (1206—1251年)之后的第六代。参见晋美林巴:《晋美林巴教言集》,第108页。;4.回鹘 ();5.汉地早期造像 (指明代之前);6.汉地晚期造像 (指明代永宣造像);7.吐蕃时期、西藏古造像 (通常指 “噶当俐玛”);8.喀夏 (指于阗造像)。其次是材质,主要包括:1.紫金(金、银、铜、铁、白铅、黑铅、水晶、汞等为主要成分的合金);2.俐玛(根据铜银等掺杂的比例,分为花俐玛、白俐玛、黄俐玛等);3.铜 (包括黄铜、红铜);4.生铁;5.檀香木;6.泥;7.石质 (包括玛瑙、天珠、雪花石、黑软石)。
最后是不同地域造像的题材与特点,详情如下列表所示: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1)中部(包括舍卫城、萨格达、瞻波伽、波罗奈斯、广严城、王舍城)紫金、旧铜①造像特点:佛冠挺直,鼻梁直而眼睛细长,嘴唇优美下唇明显,前面看似躯干向前倾斜,背面却挺直,手指长,显妙龄像。②题材:“释迦牟尼水中像”()、“释迦牟尼佛金刚座像”(images/BZ_45_1619_699_1820_747.pngimages/BZ_45_1247_760_1492_808.png)、“释迦牟尼佛调服疯象像”(images/BZ_45_2004_760_2173_808.pngimages/BZ_45_1112_821_1305_869.png)。忿怒像极少,有时也出现成就者像及国王像等。)、“旃檀佛像”以及“迦泽玛佛塔”(images/BZ_45_1938_821_2077_868.png(2)东部 (孟加拉国、德里、泥婆罗) 白合金①造像特点:造型优美,身躯细长,显妙龄像,眼睛如弓,鼻梁直,眉间窄,侧面看鼻与眼之间凹陷明显,无衣皱,顶髻直而饰有宝石,发髻连环缠绕在头顶。佛座有上下不对称的莲瓣。整体由金银铜、珠宝装饰,佛座莲珠排列整齐显优美,佛座还出现大象、孔雀等形象。②题材:胜乐金刚、大威德金刚、时轮金刚等密宗本尊及忿怒像。印度东部支系德里,泥婆罗主要区别在镶嵌金、银、铜;眼部银、铜的嵌入;有些饰有珠宝鬘等。(3)南部 [包括吉祥山(images/BZ_45_491_1516_628_1563.png)、白云晋 (images/BZ_45_822_1516_897_1564.pngimages/BZ_45_472_1576_578_1624.png)、廓达瓦热 (images/BZ_45_806_1576_899_1624.pngimages/BZ_45_472_1636_502_1683.png)、信度河流 (images/BZ_45_771_1636_875_1693.png)紫金及旧铜、石材、木材等孔雀河下游]①造像特点:造型优美,眼睛细长,脸部短而手脚细长,衣服无褶皱,姿态优雅,莲瓣及佛座等跟中部造像相似,饰有五佛冠的菩萨等,笔直且显卵形脸。②题材:南部的毗达地方忿怒像居多,也有金刚座模型、立像及佛祖百行像等。(4)西部[包括克什米尔、乌丈那(images/BZ_45_493_1895_630_1942.png)]白合金、红色合金造像特点:上身粗大胸前突、呈卵形脸,鼻梁高而眼睛如莲瓣,如同海浪般的衣皱多且粗细匀称,佛座上的莲花如同青稞的大莲瓣,并饰有大象等,有些在佛座上刻有克什米尔文字。(5)北部(泥婆罗)泥婆罗(黄铜)造像特点:黄铜铸造立像居多,坐像较少,鼻子尖而双眼间隙窄,装饰丰富和衣皱匀称,手脚指头较粗,前面莲座雕刻精细且镀金者多为旧泥婆罗像。此后出现浮雕和锻造居多,造像姿态优美,脸部形状无固定样式。鼻尖雕刻精细,而弓形眼睛内部细,边缘粗,唇部优美,镶嵌的珠宝、玻璃、松石等打磨精致。①吐蕃早期造像 (松赞干布时期):造型及量度仿照印度,由克什米尔及文成公主迎请的汉地工匠塑造。但是依旧具有本土特点,比如扁脸、发型,雕刻精细并泛金色。若用生铁铸造,雕刻粗糙,则为仿品。西藏 吐蕃吐蕃(旧铜泥、合金等)②吐蕃中期造像 (赤松德赞时期):桑耶寺等地方铸造,具有印度遗风,造型和姿态与印度中部造像接近,头顶饰有珠宝及三冠叶,顶部后仰,衣皱少錾刻花纹,莲瓣硕大,立像背光多为火焰型,头部围绕着光圈。另外,药浆塑造的菩萨和忿怒像写实性强。③吐蕃晚期造像 (赤热巴金时期):白色或红色以及旧铜铸造,看似与印度工匠铸造,细看脸部较短,姿态亦为优雅,头冠跟上述基本一样,还会出现紫色生铁、钟铜材质,四肢短而颈部粗,身躯显瘦姿态不美,雕刻粗糙,保留材质的原色。④吐蕃古像:藏传佛教后弘期阿底峡传入的流派,包括“迦则玛佛塔”及泥塑和铸造的佛像,都饰有五佛冠等,姿态僵硬,佛冠顶部连接在一起,雕刻精细。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1)回鹘 (images/BZ_46_670_566_752_601.png)黄铜、铜、银等汉地(根据《五台山源流》分类)造像特点:面部偏扁,塌鼻,发际低,姿态柔软,衣皱多,圆形莲座。镶嵌珠宝多,身披飘带,也有发际高,涂热流金或银。女神造像姿态优雅,长发飘在背后,有细小的镶嵌物装饰,多为模仿印度造像。(2)蒙古 [霍尔 (images/BZ_46_786_735_836_783.png)]不详造像特点:造型优雅,躯体瘦,眼睛犹如弓形且细长,额扁顶髻高,手脚优美,莲座中间凹陷,上下莲瓣不对称,雕刻精细的花纹,打磨光滑有镀金。(3)明 (永宣造像) 不详造像特点:姿态优美身躯壮,额头与面部宽,唇部娇美,弓形眼,头发涂有颜料,衣皱多却很优雅,双层莲瓣饰有连珠纹,佛座底盖有朱砂涂写十字金刚杵。佛座上雕刻汉字,也会出现石刻或木刻的雕塑。此外,也有为皇帝祝寿等塑造的“超度像”(仪轨像)。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1)中部(包含波罗奈斯)花合金、红合金、白合金、木、石、泥或雪花石等①造像特点:佛冠挺直,鼻梁直而眼睛细长,嘴唇优美下唇明显,前面看似微弯背面却挺直,手指长,看似少年样子,耳坠长,一般衣皱少而贴体,身体匀称,面容娇美。②题材:雕刻佛祖八大事迹或佛祖传记、度母形象等。红合金 支系:波罗奈斯造像(2)东部(德里、泥婆罗) 白合金①造像特点:装饰物品颇多,风格纯正,嘴唇很美,两只眼睛之间间隙小,鼻梁上部低下部高,与中部印度造像相比,鼻子塌,身材高而表情好,整体姿态轻松且四肢匀称,莲座为双层莲瓣。②题材:组合像 ()及错金错银错铜的工艺,且眼部嵌有银铜。images/BZ_46_1399_1861_1486_1893.png印度支系:德里地方造像;泥婆罗造像。(3)南部 (毗达images/BZ_46_745_2078_804_2127.png) 红合金造像特点:脸部短,两眼之间较宽,塌鼻,前额不宽,姿态优雅,装饰遍布全身,有雕刻的图案,佛座上莲瓣宽而大,单瓣头部有点下垂,通过加热鎏金色彩鲜艳厚实,整体一般为实心的。(4)西部(克什米尔、回鹘)白色和红色合金造像特点:脸长,呈卵形脸,鼻梁顶部呈圆形,唇厚,银或铜镶嵌眼睛和嘴部,姿态轻松而不算十分优雅。支系:回鹘造像:白色生铁材质,面部圆而短,鼻梁高度适中,衣服裹身,整体姿态比较僵硬,手指脚趾形象不很完美,没有太多的装饰品。无莲座的造像多,与克什米尔的造像一样。(5)北部 偏黄的白合金造像特点:面如卵形,眼睛细长,身体匀称,姿态并不优雅,整体形态粗壮,衣皱精细,嘴唇多用银和红铜造,并饰有优昙波罗花 (utpala)作为手镯的装饰。汉地早期(明朝之前)紫色生铁①造像特点:身体单薄,面部及嘴唇小,佛座上刻有汉字及侍人形象和供器等。②题材:多为诸佛、菩萨像,祖师像较少。吐蕃 (1)吐蕃早期(松赞干布时期) 红合金造像特点:此时佛像在建昌珠寺时兴起。面部大而壮,面部上下拉长,手足柔软,衣褶短且饰有飘带,莲座与南印度造像相似,身穿斗篷脚穿靴,头戴三冠叶法帽向内收,多数法衣有阴刻图案;有些以垫子代替法座,法王头戴“拉堆”头巾,靴用阴刻纹装饰。出现以铜和生铁铸造,且无热镀金的多为仿古品。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2)吐蕃中期(赤松德赞时期)泛紫的合金吐蕃造像特点:与早期吐蕃造像相似,面部短,手指不美,使用油脂来上光,镶嵌各种发光的珠宝,法王造像无“拉堆”头巾,发辫悬垂到左右两边,头部饰有三叶冠。以铜或生铁铸造的多为仿品,有镀金与无镀金的情况都会出现。(3)吐蕃晚期(赤热巴金时期) 白合金造像特点:印度工匠在西藏中部用白合金铸造,与印度中部造像不同之处是脸小而姿态优美;用银和红铜制作眼眸,铜铸造的多数不优雅,属于仿品。汉地晚期造像(明朝永宣造像)(1)本尊像 连珠①造像特点:抛光和衣褶都加工得很好,镀金发亮,手和脚有点粗糙,面部棱角突出,莲座是封闭的,两排连珠环绕前后,两排连珠都是一排在另一排上面,下面略伸出到外面;上下连珠一样长,缠腰带,且用十字交杵的图案进行装饰,并抹上红色。从材料看,使用汉地的黄铜铸造。前面正中的莲花上有皇帝名字。这种造像被作为皇帝的本尊来供养,要求加上陀罗尼,装藏和开光仪式,莲座不管正面背面,做工都很纯正。②题材:多为化身像。(2)超度像 (仪轨像)造像特点:这类造像与本尊像相似,但是造像没那么优美,比如在造像底部无十字交杵印和红色字,材料用黄铜居多,这些造像用于汉地皇帝祝寿仪轨,铸造数量多,没有陀罗尼经的装藏,仅有一些丝绸在内,也没有进行过开光、火供等宗教仪式。上部霍尔(属印度西部支系 黑色生铁images/BZ_47_313_1640_419_1689.png)此类造像鸡蛋脸,鼻梁高而双眼较大,比例匀称,四肢柔软,佛衣缠身衣皱多且精细,唇部嵌有银或红铜,双层莲瓣,花瓣硕大,有龙族抬起方形座。霍尔(images/BZ_47_341_1757_391_1804.png)白色生铁或木质题材上除了诸佛菩萨和祖师之外,还出现了“祖孙三王”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赤松德赞和赤祖德赞)等。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1)中部紫金和红合金、白合金、红铜、菩提树①造像特点:菩萨像体态匀称,面部优美,顶髻发辫直立,稍有造像饰有白银。忿怒像有些造像无佛座,姿态不夸张,有软垫作为佛座。若有莲座的莲瓣上下对称,总之造像体态优美雕刻精细。②题材:“释迦牟尼水中像”“释迦牟尼佛桑唐玛像”(images/BZ_47_2090_2217_2173_2252.pngimages/BZ_47_1112_2267_1270_2302.png)、“旃檀佛像”“释迦牟尼佛金刚座像”。(2)东部 (孟加拉国)白合金、红合金、雪花石(造像特点:造型优美,装饰颇多,嘴唇美眉间窄,鼻梁上扁下稍高,尖鼻子,身体瘦而衣皱多,佛座等与印度中部造像的相似。双层莲瓣瓣叶向内,上下莲瓣未必能对称。images/BZ_47_943_2508_1066_2556.png)支系:萨霍像 (孟加拉),白合金质,眼部镶嵌金银铜等,整体嵌珠宝和饰有璎珞等,有人误认为德里像。印度(3)南部(包括吉祥山、白云晋、廓达瓦热、信度河流等孔雀河下游,朗巴伽、娑绕喀等)红合金、白合金、泥造像特点:造像优雅,脸部短而颧骨凸出,鼻梁扁而额间宽,法衣缠身体无錾刻,法座莲花花瓣舒展而硕大。支系:南部毗达地方像。比起其他南印度造像,面部颧骨稍微显得狭窄,法衣上錾刻纹样,面部短,鼻梁凹,唇部美,装饰简洁,法衣带飘带,莲瓣粗糙。(4)西部 白色和红色合金造像特点:佛身与面部较长,眉间窄,嘴唇厚,姿态僵硬,手足柔软,铜唇,银饰多,有花鬘作佩饰,单层莲瓣花叶比较大,颈部较细,面部颧骨凸出,腰细,整体匀称如印度中部造像。(5)北部 (包含泥婆罗)白合金、红铜、黄铜泥婆罗造像容易辨认,无需赘述。
造像产地 支系 造像材质 造像特点及题材(1)吐蕃早期造像(松赞干布时期)紫金、白红合金造像特点:面部宽广柔软,鼻梁美而眼睛细长,唇部娇美,肉感比较明显,手足柔软,法衣褶皱少,俗称“羊脸”,莲座如印度南部造像。身着大氅,脚穿藏式鞋,头戴三叶宝冠朝向内,多数法衣具有皱褶纹。法王像戴“拉堆”帽,着大氅,脚穿藏靴纹饰热镀金,或有涂色也无涂抹物,黄铜铸造皆为仿古像。吐蕃(2)吐蕃中期造像(赤松德赞时期)红合金、黄铜等造像特点:除了与前期造像相似处,面部纵短手,指较粗糙,涂珠宝颜色。造像下半部稍显粗糙,多数头顶饰有三叶冠,法王造像不戴“拉堆”帽,发辫垂于造像左右肩。三叶宝冠装饰,涂有冷金或无任何金。(3)吐蕃晚期造像(赤热巴金时期) 白合金造像特点:佛像皆由印度工匠造。神似印度中部所造像,面部饱满整体呈福态相,也有铜银装饰眼睛相。支系造像:屯婷玛像 ()。镀有厚实黄金,鼻梁高,近似泥婆罗造像。(1)上部霍尔 (images/BZ_48_745_1280_851_1329.png) 黑色生铁上部蒙古造像面部短,身体丰满面庞较圆润,法衣缠体,衣褶纹长而纹如同水波纹,鼻眼等如克什米尔像,单层莲瓣硕大,也有双层莲瓣者,莲瓣柔软叶内鼓,并配有鲁神装饰的四方法座及圆形山岩作为佛宝座。霍尔(images/BZ_48_345_1504_387_1550.png)(2)回鹘 (images/BZ_48_670_1503_753_1539.png)白合金与银的混合材料及生铁面部短且呈圆形,鼻梁优美,头发密,法衣缠身皱褶纹饰少,佛体相好稍显僵硬。手足指趾等稍粗糙,装饰不多,多数无莲座或坐垫。(3)喀夏于阗 (images/BZ_48_745_1644_796_1680.png) 不详 与吐蕃早期像基本一致。(4)下部霍尔 (images/BZ_48_745_1731_851_1779.png) 生铁、白合金造像下身大,眼部嘴唇口部皆生动,手足肌肤柔嫩指趾短,法衣轻飘皱褶纹饰美,多数座在山岩及法座。(1)早期汉地造像 生铁汉地造型较丰满,鼻梁扁平,嘴唇极精美,面部秀长,眼睛较细,法衣飘带松散,衣褶美,装饰颇多,像体显姣美,手部稍短,个别呈现神或国王像,面及眼部出现打磨纹。(2)汉地晚期造像(明代永宣时期) 黄铜造型打磨光滑精细,镀金光泽体肥,衣褶美,面部稍扁,眼部较细长,双层莲座对称,上下莲瓣顶部向外收,两排连珠粗细显匀称,十字交杵刻在底盖处,其上涂抹朱砂之颜料。
上述3个表格的内容大体梳理如下:
从造像产地而言,宗巴·拉萨班钦将印度分为中部、东部、南部、北部、西部,将泥婆罗和藏地造像作为印度北部一个支系来叙述,回鹘造像被视为印度西部的支系。这种将印度作为“中心”的地域划分的作法,有受古代佛教源流思想的影响,对此,我们应有清楚的认识。他在对汉地造像的产地分类上,参考了《五台山目录》等历史文献,将汉地造像分为回鹘、蒙古、明代永宣造等类别。恰巴·扎西南杰同样将印度分为中部、东部、南部、北部、西部,但在支系分类上,将泥婆罗造像归为印度东部,而将回鹘归为印度西部的支系。藏地造像被单独列出,分为吐蕃早、中、晚时期。将汉地造像分为明朝以前的早期汉地造像和明朝以后的晚期汉地造像 (明永宣造像),将霍尔造像分为上部霍尔和下部霍尔。竹巴·白玛嘎布将印度造像分为中部、东部、西部、南部、北部,北部包含泥婆罗。他将藏地造像分为吐蕃早、中、晚期,晚期中包含了11世纪左右的阿里古格地区。而对霍尔造像的分类较为独特,包含上下部霍尔、回鹘和于阗,且对每一个分类都论述细致。对汉地造像的分类与恰巴·扎西南杰的著述一致。
在造像材质分类上,比较上述3部著作对印度中部和东部造像材质的描述可知,宗巴·拉萨班钦认为印度中部造像材质为紫金和旧铜,东部造像材质为白合金和红合金;恰巴·扎西南杰对此分类比较详细,认为中部造像材质有花合金、红合金、白合金、木、石、泥或雪花石等,东部造像材质为白合金;竹巴·白玛嘎布认为中部造像材质为紫金、红合金、白合金、红铜、菩提树,东部造像材质为白合金和噶玛如石头。3部文献的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可能其参考资料来源不同,亦或各自对异域造像的了解程度不同,使得他们对同一区域的造像采用何种材质有不同看法。
17世纪,西藏甘丹颇章地方政权建立之后,古物学理论继续得到继承和发扬,且并不只是停留在文本的内容中,而是重视文本与实物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比如五世达赖喇嘛在其《闻法录恒河之流》中记载了两种不同的“古物品鉴”传承体系:“关于鉴赏汉地及印度匠人制造的佛像、乐器、瓷器、丝绸、兵器、马等的古典文献传承,尤其是仲堆·拉萨班钦(宗巴·拉萨班钦)、恰巴·扎西达杰 (扎西南杰)撰写的 ‘文本与实物对证’的传承分为两类:一是从第巴·拉萨宗巴班钦传给措郭瓦·扎巴多杰、大班智达梦卓·次旺顿珠、珠古·多阿林巴,最后由索布·寻努格桑传给本人;二是由从衮钦·次旺顿珠 (梦卓·次旺顿珠)传给班钦·绛央旺杰多杰,再传给本人。”①阿旺·洛桑嘉措:《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文集》(1),中国藏学出版社,2009年,第26页。仔细分析这段内容,首先其中未指出该传承的最早文本的名称,只是运用了“古典文献”的模糊概念,也许五世达赖喇嘛本人也并不了解这些传承的源头;其次说明了“造像品鉴”只是对包括乐器、瓷器、丝绸、兵器,以及马等进行品鉴的一个综合性学科的分支;最后指出他本人接受了两种传承体系,而且这两种传承体系都跟大班智达梦卓·次旺顿珠与其子梦卓·绛央旺杰多杰密切相关,尤其是第二种传承体系似乎是梦卓父子独创,因为这段内容中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出现第三个人。
梦卓父子是后藏第司政权时期的大学者。早在1638年,五世达赖喇嘛就高度评价梦卓·次旺顿珠②梦卓·次旺顿珠 (?—1649年),出生在后藏拉孜平措林寺西北处梦卓 地方,此地东临谢通门县,南面为拉孜县平措林寺,北面为昂仁县。梦卓·次旺顿珠撰写了《谢域地方文化概述贤者喜宴》,其内容包括今谢通门县数百年间的人文地理、民风民俗、自然资源等,以地方志的形式编写,此书由笔者整理后,于2015年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根据《阿旺洛桑嘉措传记》记载,梦卓·次旺顿珠于1649年圆寂,详见阿旺·洛桑嘉措:《五世达赖传》(藏文),上册,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04页。为“当今社会精通五明学之大德为梦卓大师也”③阿旺·洛桑嘉措:《五世达赖传》(藏文),上册,第176页。。1645年,其子梦卓·旺杰多杰从后藏被邀请到布达拉宫,成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老师④同上,第261页。,并著有一部《五世达赖喇嘛传记——见即获益》⑤同上,第279页。。1650年,五世达赖喇嘛跟随他学习了造像品鉴理论。“在梦卓班钦 (梦卓·旺杰多杰)停留的几个月时间里,(五世达赖喇嘛)学习了关于合金造像、雅孜 (尼泊尔卡萨王国时期)造像和汉地早晚期造像的鉴赏理论知识内容。”⑥同上,第307页。不久之后,梦卓·旺杰多杰向五世达赖喇嘛赠送了其父亲留下的大量文献,“收到了 (梦卓·旺杰多杰的)父亲 (梦卓·次旺顿珠)传下来的达仓译师和久美译师的关于长寿佛和尊胜佛母的陀罗尼经的珍贵文献”⑦同上,第263页。。
18世纪,造像品鉴传统通过章嘉国师若必多吉 (1717—1786年)等人得以继续发扬,并被运用到对清宫的造像进行辨认和分类上,现今在故宫博物院等所藏的造像上所附的标注佛像名称、来源、材质、风格等信息的黄布条,基本上都是由章嘉国师辨认完成的①“只要 (章嘉国师)用手触摸一下,就能查知佛像等物品制作的好坏,区别出是用印度的还是用西藏的新旧铜料制作的;对唐卡的图像的好坏也有很强的鉴别能力。”详见土观·洛桑却吉尼玛著,陈庆英、马连龙译:《章嘉国师若必多吉传》,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第250页。。因此,古物品鉴理论不仅给当时的社会精英阶层提供了一种书面知识,而且指导着他们鉴别实物的能力,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造像的制作,18世纪的西藏和清宫基本上在同一时期流行复古风格,多为指导工匠创作的高僧大德的兴趣使然。
此外,六世班禅班丹益西 (1738—1780年)也是一位在造像品鉴理论上颇有造诣的人物。据噶论索康·斯觉次旦 (1766—1820年)的传记记载:“拜见六世班禅时,尊者(六世班禅)不仅对宗教与世俗文化皆有开阔的视野,而且十分精通佛像及乐器、丝绸、兵器、马匹及各类动物的鉴别。”②永中久美、日噶夏加编:《噶论索康·斯觉次旦传》,西藏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页。从这位噶论的角度看,对“古物品鉴”的了解,一定程度上成为评价一位大德的文化视野和知识面的标准。
史料表明,西藏传统古物学形成于12世纪前后萨迦地方政权时期。在藏传佛教后弘期,朝圣、赏赐、贸易等成为异域物品流入藏地的途径。古代的藏族学者们撰写了诸多品鉴古物的经典著作。过去几十年内,国内外学者虽然对该领域进行了初步研究,但是许多结论还有待商榷。
初步的考证显示,西藏古物学理论最初受到汉地和南亚等周边文化的启发和影响,如:藏文文献中指出丝绸鉴赏理论是基于元帝师八思巴从中原带入的文本,而西藏瓷器的鉴赏理论源自克什米尔学者的著作,对佛像的品鉴和分类不仅参考了《五台山源流》等文本,还汇集了师徒之间世代口传的内容等。西藏古物学文献关于分析佛教造像的风格与分类可以看出,在吸收和改造的过程中,通过选择性的接受来定义自我认同和周边文化之间的边界,比如在对佛像材质的描述中,从汉文直接借用“紫金”等音译的词汇,而合金或响铜的名称沿用了产自“俐域”(即于阗)的“俐玛”(即合金佛像)的概念。虽然至今未能发现考古学意义上的吐蕃时期金铜造像,但是西藏古物学文献详细描述了吐蕃早、中、晚佛教造像的材质、特征等内容,这或许是早期于阗和吐蕃时期佛教造像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记。
17世纪左右,在西藏政治文化中心从后藏转移到前藏的大变革中,来自后藏的大学者“梦卓父子”等人对于西藏古物学等传统文化的传承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不仅如此,五世达赖喇嘛明确指出,他所接受的古物品鉴传承是“文本与实物对证”的,说明这些传统并不只是停留在书面知识上。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文明的更迭,西藏的古物学传统未能得到有效的承袭,对不少内容至今无法作出解释,尤其是在图文互证方面尚待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