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丽
《四欧宝笈》在上海图书馆展览现场
碑帖在中国具有非常悠久的历史。现存于故宫的先秦时期的10个石鼓是石刻文字之祖,可谓是碑刻的滥觞。此后,碑帖留下了自古至今无数名家的书迹,呈现出各种字体,各家流派的书法风格,是中国书法的起源。今天书画史上耳熟能详的书法家,诸如李思训、王羲之、欧阳询等都有碑帖作品传世,成为后世书法家临摹的重要材料。
2021年11月上旬,60余种唐碑善本齐聚上海图书馆“大唐气象——上海图书馆藏唐碑善本展”,轰动全国。唐碑善本荟萃,接近一半展品属于国家一、二级文物,除了堪称镇馆之宝的《四欧宝笈》外,上海图书馆更将珍稀罕见的拓本,诸如宋拓孤本《岑植德政碑》(项元汴藏本)、明拓孤本《马怀素墓志铭》(顾苓藏本)等一同展出,使观众一赏珍稀拓本背后的大唐气象。在众多“国宝”级珍品碑帖中,不得不提的便是上海图书馆镇馆之宝《四欧宝笈》。它在历史中的跌宕,与近代书画名家吴湖帆的不解情缘,造就了中国近代史中碑帖收藏的一段佳话。
吴湖帆是清代著名书画家吴大澂之孙,绘画、鉴赏、收藏兼通,尤善没骨荷花,声名赫赫。就绘画创作而言,他早年和溥儒并称为“南吴北溥”,后与吴子深、吴待秋、冯超然并称“三吴一冯”。就书画鉴定而言,他与收藏大家钱镜塘同称“鉴定双璧”。
《四欧宝笈》是唐代书法家欧阳询书写的四件传世碑拓,分别为《化度寺塔铭》《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虞恭公碑》,现为国家一级文物。这四件碑帖都是欧体楷书的代表作,又因四件拓本均为宋代拓本,十分珍稀,故称“宝笈”。吴湖帆与《四欧宝笈》情结甚深,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吴湖帆就没有今日我们看到的《四欧宝笈》。为什么这么说呢?
原来,《四欧宝笈》中的三册《化度寺塔铭》《皇甫诞碑》《虞恭公碑》原本是清代潘祖荫所藏,吴湖帆的妻子潘静淑是潘祖荫的侄女。这三册原是1915年潘静淑结婚时的嫁妆。1924年,吴湖帆费尽心机,又寻得宋拓《九成宫醴泉铭》,在1926年将这四册合装在一个匣子内,并命名为《四欧宝笈》。吴湖帆对《四欧宝笈》十分得意,为了显示自己这一收藏,他甚至将自己的书斋取号为“四欧堂”。
《四欧宝笈》的定名,并非一帆风顺,而是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故事。《四欧宝笈》中的《化度寺塔铭》被认为是欧阳询的代表作。据明代《解文毅公集》记载,隆兴初年(隆兴为宋孝宗年号,隆兴初年大致为1163—1164年间)河南的范谔曾经如此写道:1041年,其高王父雍,奉命出关,经过南山佛寺,看到佛寺墙脚下的断石,又看到此碑,称叹它是至宝。然而,寺内的僧侣误以为石头中有宝物,凿开石头后,却没看到宝贝,就把一断为三的乱石丢弃在寺院后边了。后来,高王父雍用数十匹细密的绢向寺内僧侣求得该断石,放置在私宅中。靖康之乱后,好事者将它找了出来,拓印数十本,将这碑刻凿碎了。
宋拓《化度寺塔铭》
吴湖帆绘《四欧堂读碑图》
《化度寺塔铭》宋拓现存七本,吴湖帆“四欧”藏本便是其一。由于《化度寺碑》宋代既已毁,观者皆未见原碑行款样式,吴湖帆便根据所藏之本的碑文断裂痕迹,推敲出原碑面貌。此外,他还用蝇头小楷书录《化度寺碑式图》,殊非易事。然而,清代金石学家、鉴定大家翁方纲曾看过六本宋拓的《化度寺塔铭》,却偏偏把吴湖帆所藏之本定为翻刻本。1926年,吴湖帆邀请文物大家罗振玉重新鉴定《化度寺塔铭》,罗在鉴定中如此写道:“甫一展观神采焕发,精光射十步之外,不必一一与敦煌本校量,已可确定为唐石宋拓。且存字之多至九百余,为之惊喜欲狂。”这才使《化度寺塔铭》重回善本之列。
自此,吴湖帆才得以理直气壮地称这四本碑帖为《四欧宝笈》。而在《四歐宝笈》中,有四方印章自刊刻起,只钤印过一次,它们分别是:“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唐石真本化度寺碑印”“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九成宫碑之印”“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温虞恭公碑之印”“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皇甫明公碑之印”。这四方印章是专属于《四欧宝笈》的,无法移作他用。
事实上,吴湖帆对《四欧宝笈》的贡献远远不止收集成册这么简单。作为一名书画家,吴湖帆曾分别在这四件碑帖的卷端手绘《四欧堂勘碑图》《九成宫图》《四欧堂读碑图》《四欧堂校碑图》,四幅山水小品尺幅虽小,然雅致秀丽又气势恢宏,代表着吴湖帆早期的绘画风格。除此之外,吴湖帆还在前代名家题跋的基础上,遍邀民国文艺界、学术界、收藏界的重量级人物,前来鉴赏、题跋。
在众多的题跋中,不得不提的是保罗·伯希和在《化度寺塔铭》上的题记。一个法国人为何在中国的碑帖上题词?又如何与吴湖帆结识?伯希和是法国知名的汉学家、探险家,也是当时欧美公认的汉学领袖。他的汉学研究精湛渊博,在中国的考古艺术、宗教文化、东西交通,以及边疆史地等方面都有论著。1906年至1908年,伯希和活动于中国甘肃、新疆一带,对库车图木舒克以及敦煌石窟,进行了广泛的考察。而从敦煌莫高窟带走的6000余种文书,也让他在中国学界毁誉参半。鲜为人知的是,伯希和是《化度寺塔铭》“敦煌本”的最初发现人,这也是为什么吴湖帆会邀请他来为《化度寺碑》题记。
1935年,故宫博物院整理文物,想要参加伦敦国际艺术展览会,北平(今北京)一方邀请汉学家伯希和来到中国鉴赏故宫文物。这一年的4月3日,吴湖帆与叶恭绰在张葱玉处和伯希和见了面,伯希和鉴赏了“四欧堂本”并留下法文题跋,同行的翻译陆翔作了释文。中国善本碑帖有西洋人题跋,此册可谓独一无二。
可以说,这一碑帖除了为我们展现欧阳询那平正峭劲的书法外,也是研究民国时期碑帖收藏往来的重要范例。吴湖帆对《四欧宝笈》的内容如此看重,就连装裱也是不计银力,亲力亲为。《四欧宝笈》的书箱是楠木材质,箱内有四个金丝楠木制作的书匣,书匣与书箱的造型和插口样式,正如欧阳询的书法那般严谨工整、一丝不苟。箱盖上有吴湖帆亲书题刻“四欧宝笈”。四件碑帖装裱为同一样式,乾隆古锦为封面,红木镶边,可谓善本碑帖装裱的典范。20世纪50年代后期,《四欧宝笈》以两万元的价格转售给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遂入藏上海图书馆,成为“镇馆之宝”。这才有了今日,《四欧宝笈》得以面向公众展出的一大碑帖界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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