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锁专业化办案组的“通关密码”

张宏羽

施净岚和办案组成员

“27年从检经历，让我深切体会到：追梦，就要争做锐意改革的先行者。”2021年11月26日上午，新时代政法英模先进事迹报告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施净岚作为检察系统唯一代表，在现场讲述了从检27年来的心路历程。

2017年10月，同样是在人民大会堂，她作为上海检察机关推选的唯一党代表出席党的十九大。在十九大新闻中心首场集体采访中，她同样提到了司法改革。这一年，她主动请战、义无反顾投身到身处改革第一线的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担任全国率先探索成立的专业化检察官办案组的主办检察官，迈出职业生涯中大胆探索、先行先试的关键一步。

彼时，施净岚的职业履历已十分亮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办理的林森浩投毒案、上海医保诈骗系列案等大案。外界称她为“公诉女神”，在同行眼中，她是“神奇检察官”。踏上浦东这片热土时，面对鲜花和掌声，她表现得很理性：“我要‘从零开始’，与团队共同进步，为司法改革贡献检察力量。”

几年下来，她和办案组成员与线索死磕、同时间赛跑，屡立奇功，办理近2000件案件，其中不乏全国首例将比特币跨境转化为境外财产的洗钱案、侵犯盛大网络《永恒之塔》著作权案等疑难复杂案件。在属于他们的“战场”上，专业化办案组战斗力、创造力、凝聚力“拉满”，被淬炼成一支政治过硬、本领高强的队伍。这一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团队究竟是如何造就的？或许我们可以在“融入”“担当”“聚力”三个关键词中找到他们的“通关密码”。

积极融入司法改革，壮志在胸、豪情满怀。

上海的红色基因与创新示范，赋予新时代上海检察人敢于追梦、敢于先行先试的精神特质。2017年，中央在上海试点开展司法体制综合配套改革，检察官办案责任制是一项重点。施净岚主动请缨，从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报名至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成为全国检察机关首创的4个专业化检察官办案组之一的主办检察官。当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坚持全面依法治国”和“深化司法体制改革”。她说：“继续深化司法体制改革，全面推进司法责任制改革，要让人民群众能够从每一起司法案件的办结中真正感受到司法的公平和正义。”

施净岚认为，专业化办案组的优势在于“一加一减”——通过加大办案授权力度、减少行政审批层级，实现司法办案扁平化管理，检察官司法办案责任增强，检察官办案主体地位进一步凸显。

作为6人办案组带头人的施净岚开始在“试验田”里放手耕耘。从最初的业务放权到行权“负面清单”，除清单列明外，其他的权力主办检察官都可以行使。她在破除“层层审批”藩篱方面大胆尝试，为检察官“松绑”，让“谁办案谁负责、谁决定谁负责”的司法责任制真正落实到位。她还在团队领导力、疑难复杂案件驾驭能力等方面自我加压，深化探索专业化办案组建设，成为专家型检察官。办案组成员告诉记者：“施老师是我们分析证据、实施审查最强大的支撑，她让我们有信心大胆做出决定。”

仅三年，办案组直接办案量提高50%，自行决定案件占办案总量86%以上，承担金融、知识产权疑难复杂案件占总数60%以上。在通过数量提高效能的同时，办案组还严抓办案质量，成功办理多起“零口供”案件，有效防止错案发生。办案组的有效探索切实提升办案质效，在组织架构、权力配置、权力清单等方面提供了一批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

积极融入发展大局，生逢其时、奋发作为。

专业化办案组成立后，每位成员都对肩上的职责了然于心。对于这个团队来说，他们不仅要思考如何为推进司法改革贡献力量，还要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服务发展大局。

每个走进施净岚办公室的人，总会被满满当当的书柜所震撼。记者粗略数了一遍，书柜中装了近200本书籍。《国际贸易中知识产权的取得与保护》《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案例指导》……整个书柜中，涉及知识产权内容的书占了大多数。

习近平总书记曾要求上海浦东应当全力做强创新引擎，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营造良好的市场化、法治化、國际化的一流营商环境。浦东聚集“中国芯”“创新药”“蓝天梦”“未来车”“数据港”等创新型企业，这些企业已成为浦东产业闪亮的名片。企业创新最需要的是知识产权保护。浦东新区要“率先构建制度完备、体系健全、环境优越的国际知识产权保护高地”，迫切需要以法治引领创新。

近年来，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贯彻落实上级部署，加强知识产权刑事保护，全链条打击侵犯知识产权犯罪，提升保护能级。施净岚的办案组就办理了侵犯盛大网络游戏《永恒之塔》著作权案，假冒德国“大众”零部件、新西兰“佳沛”猕猴桃、“中华”香烟、“欧普”灯饰、“香奈儿”“漫威”“G-star”“汉高”等国际国内知名品牌注册商标系列案。办案组成员们回忆道：“2020年是到目前为止最忙的一年，全年办理知识产权类案件271件574人。大家当时都是连轴转状态，结完一批案件来不及高兴，下一批案件就来了。案件来不及办理，索性晚上直接在办公室打地铺，连夜把案件办结。”

汉高集团副总裁、大中华区总裁荣杰（Rajat Agarwal）专程来到浦东检察院，赠送“秉公执法 廉洁清正”水晶牌。2015年起至案发，在未经汉高集团许可的情况下，犯罪分子生产、销售汉高集团名下“LOCTITE”品牌胶水，涉案金额达人民币4600余万元。案发后，办案组提前介入，引导公安机关侦查取证，要求公安机关对上游提供原料团伙、中游制假团伙、下游分销团伙进行全链条打击。起诉阶段，对各犯罪嫌疑人实施的不同行为精准适用罪名，并追诉犯罪嫌疑人，追加犯罪事实。同时，在案件办理过程中，办案组通过自行补充侦查整理大量涉案商标权属证明，查明制假、销假的全部犯罪金额，积极促成犯罪嫌疑人赔偿被侵权单位，多名犯罪嫌疑人向汉高集团共计赔偿1700余万元。

依托施净岚在张江园区建立的知识产权检察官办公室，办案组成员访遍园区里大大小小的企业，主动问计问需，以专业知识为企业答疑解惑。如疫情期间对阿里云创新中心上海（张江）基地实地考察，助力精准防疫、复工复产，让“保障营商环境”这句话落地生根。针对张江科技园高新技术产业密集特点，还向企业赠送《科创企业知识产权法律保护指引手册》。

2021年，上海市人大及其常委会被授权制定浦东新区法规后，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列入首批立法计划，施净岚参与新区知识产权立法调研工作，并提出立法意见，有关“知识产权四大检察职能集中统一履行”“在知识产权领域开展检察公益诉讼”两项立法意见被采用。

近年来，检察机关把打击金融犯罪、防范化解金融风险作为检察工作服务党和国家工作大局的重要内容。反洗钱是防范化解金融风险的重要抓手之一。2021年，办案组办理了全国首例将比特币跨境转化为境外财产的洗钱案，该案被列为最高检、央行联合发布的惩治洗钱犯罪典型案例。推动社会治理现代化是时代交给检察机关的一道“必答题”，施净岚和办案组成员十分注重“在办案中监督，在监督中办案”。办理该案后，上海检察机关向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提示虚拟货币领域洗钱犯罪风险，建议其加强新领域反洗钱监管和金融情报分析。中国人民银行将该案作为中国打击利用虚拟货币洗钱的成功案例，提供给国际反洗钱组织——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向国际社会介绍中国经验。

“人民”二字融入血脉，百姓冷暖、枝叶关情。

“以人民为中心，检察官要把这个理念融于心、践于行。”在一起涉案金额高达170亿余元、受害人数1万多人的非法集资案中，出现多次大规模集体上访情况。由于P2P非法集资赃款流向均呈分散型，大部分资金被套在资产端。为帮助老百姓追回血汗钱，办案组系统总结此类案件的新情况、新问题，形成追赃挽损办法等工作机制。深挖每一笔赃款流向、关注每一笔可追债权，最终，不仅主动追捕追诉上百人、追回损失数亿元，还确认可追回债权数十亿元。

“要懂得换位思考，多想想他人难处。”这是施净岚对办案组成员提出的要求。由于办案组办理较多涉众型金融案件，成员常常要接待一些集资参与人，聆听其诉求，安抚对方情绪并说法释理。施净岚总结了“一听二记三答复”接访机制并建立台账：在第一次接听被害人电话时，着手记录来电时间、对方姓名、联系方式以及事由。記下之后，建立接访台账，当该被害人第二次来电时，便能报出上次打电话询问的时间和对方名字。“当施检察官报出我名字时，很感动！检察官一直把我们的事情放在心上！”一起涉众型金融案件的被害人说。

作为“匠心担当”，他们以知促行、以行求知。

在施净岚的书架上，有一本书籍特别显眼，似乎和周围众多经济类书籍“格格不入”——这本书的名字叫《毒品和毒物检验》，介绍的是毒品和毒物分析、种类和作用机理等。

“这是我在办理林森浩投毒案时翻阅过的书籍，一直将它留在身边。”施净岚告诉记者。当年这起案件，案发环境特殊、所用毒物罕见、取证难度极高、专业性强、影响面广。对于“二甲基亚硝胺”这种鲜为人知的化学物质，她从基础医学化学知识学起，向专家请教涉案毒物分子结构、毒性毒理，夯实证据基础。她在法庭上与林森浩“短兵相接”，让其受到了应有惩罚。

办理每一个案件，都要把涉案专业知识了解清楚——这是施净岚的办案准则。在她的笔记本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各式各样的便利贴、五颜六色的勾画。办理侵犯盛大网络游戏《永恒之塔》著作权案时，面对陌生的网游领域和调查取证难题，她和办案组成员一点点了解区块链、比特币、MAC地址等陌生技术，帮助自己识别真正的玩家和开服的游戏管理员。“‘哈希值’分析、‘源代码’对比，这些问题我们有专业基础的员工都要好几年才能摸清楚，她竟能在半年内弄懂！”盛趣集团副总裁惊讶地说。

受到施净岚的影响，办案组成员不断追求“求极致”的匠心。主动了解金融、计算机、知识产权等相关专业知识，在一个问题或者一类问题不懂的情况下，通过学习学习再学习，争取把一整类甚至是一个领域的问题尽数掌握。

办案组成员赵忠玺深得施净岚“真传”，也学会“啃书”“啃资料”。最近，他在办理私募类案件时，便从施净岚那儿“借”走厚厚一本装订成册的材料，钻研案件涉及的规章制度、行政法规等。和记者说起这事的时候，施净岚虽然嘴里嘀咕着“这本材料怎么还没还我”，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施净岚常说，“把自己‘扔’进案子里”。对细节和可疑之处追到穷尽、不放过蛛丝马迹是“求极致”的题中之义。办案组成员徐紫麟跟着她办理侵犯盛大网络游戏《永恒之塔》著作权案时，嫌疑人是电脑黑客，到案后拒不交代，且大量证据已被销毁。面对种种困难，他们通过两个多月梳理和自行补充取证，将400G电子数据通过交叉比对后形成层层穿透式的证据结构图，找到破解案件的钥匙。该案被评为2019年度全国法院知识产权保护典型案例。

在办理全国首例将比特币跨境转化为境外财产的洗钱案时，办案组通过穿透资金链、分析研判可疑点，证实其中几笔可疑钱款确实汇入微信群中“矿工”的账户。为把案件办成“铁案”，除微信聊天记录和口供外，办案组还通过公安机关找到经营交易比特币的涉案“矿工”，该“矿工”指证主犯向其购买比特币的事实，夯实了关键性证据。

打击经济金融犯罪总会遇到各种新情况新问题，施净岚为此牵头探索建立金融犯罪研究基地，定期与行政监管部门、高校专家学者探讨金融前沿问题，瞄准金融犯罪新手法新问题加强研究，依法惩处，净化金融环境。

作为“创新担当”，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专业化办案组不仅仅是在用精益求精阐释热爱，更是用创新开拓承担使命。商业秘密类案件案前征询会商机制、侵害商业秘密案件保密工作指引、商标类案件证据规格……这些都是他们探索出的创新之举。

走访企业时，办案组发现很多高科技企业对于商业秘密保护的需求很大。面对一些新型侵害手段和案件证据稍纵即逝的情况，企业往往手足无措。于是，办案组探索建立案前征询会商机制，将提前介入侦查时间点向前延伸至报案后，邀请被害单位、公安机关案件承办人、第三方鉴定机构等参与，充分听取被侵权事实和证据，就技术难点听取鉴定专家意见，会商案件定性和侦查方向，提高取证效率，为基层检察院构建“大控方”格局新型诉侦关系提供了宝贵经验。案前征询会商机制的实效性在上海自贸试验区首例商业秘密案中得到检验，法槌落定，该案两名被告人均获有罪判决。针对商业秘密类案件的特殊性，办案组成员正在打磨侵害商业秘密案件保密工作指引，包括协作机制、阅卷规则等内容，还附有一份规范的保密承诺书模板。

办案组“漫画全家福”

办案组还曾灵活采用会商方式提出检察建议，“精、准、实”参与网络犯罪治理。在段某某等人信用卡诈骗系列案中，办案组发现第三方支付平台存在严重漏洞，付款二维码更新时间过长，给犯罪分子盗刷提供便利。为此，及时召集涉案单位负责人会商，以口头形式提出检察建议，帮助第三方支付平台及时修补漏洞。

很多人都说施净岚的办案组是“人才的蓄水池”，专办疑难复杂案件。施净岚刚入职时，正是上海检察系统公诉战线上的“老法师”将所有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现在，作为“领头雁”，她将办案组成员当成家人，同样言传身教、倾囊相授、密切合作，将他们从一个新人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能手：有的成为金融犯罪案件的“主攻手”，有的成为知识产权案件的“主攻手”;文员现在也有着较强的管理协调能力，成为检察人员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培养专业化人才的一大“秘诀”。施净岚说：“假如有人来问我法律问题，我不会直接揭晓答案，而是将所有相关资料给他，让他在资料中寻找答案。如果找到答案，我会检验他的结论及推导过程正确与否，给予指导意见。”

在一桩桩案子中，办案組成员的能力不断提升。徐紫麟对强化性锻炼的体会很深。刚进组时，他协助着办理疑难案件，等到他能够独立办案时，施净岚便将简单的案件交给他，慢慢再将相对复杂的案件交给他。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办理非吸、集诈、侵犯著作权等案件。前不久，某地检察机关专门打电话咨询P2P案件办理经验，电话这头答疑解惑的人正是徐紫麟。

倪婧作为办案组一员，同样成长迅速。2019年，作为“中政学霸”的她进入检察系统，第一次协助办理的知识产权犯罪案件是假冒“漫威”“宝可梦”品牌注册商标系列案。案件涉及漫威和任天堂两家公司10余件注册商标，犯罪分子形成上中下游产业链，生产销售几十种假冒玩具，犯罪金额高达百万元。为准确进行商标比对，她和施净岚去到查扣现场，同堆成山的假冒商品待了整整一天，虽然对比扣押清单的过程艰难烦琐，但施净岚的一句“对每个案件都要保证100%正确率”触动了她，最终，她们确认了被侵权的注册商标以及销售金额，夯实商标侵权基础证据。她说：“面对案件，要做孜孜不倦的耕耘者——这是施老师给我上的关键一课。”

办案组成员还纷纷报名院里组织的“扬帆计划”，通过为期3—6个月挂职交流，在实践锻炼中强本领、提质效。赵忠玺是第一期“扬帆计划”的学员，赴银保监会上海监管局挂职交流。挂职期间，他充分学习金融监管领域经验和做法，力图将金融和法律相结合，为今后推出更好的检察产品积蓄力量。

一路走来，办案组成员已经成为配合默契的战友。办理“假冒汉高”知识产权案时，他们要在7天内提审74个人，并对30多个案件进行审查，最终作出是否逮捕的决定。为办理此案，所有成员都绷紧神经、各司其职、相互配合，承办检察官和助理一天提审将近20人，在紧迫的时间内高质高效完成案件办理。

办案组还从实践探索、开拓创新中提炼经验，从总结把握规律中反哺推动实践。之前，他们在办案中发现一些机构以“第四方支付”形式参与个人信息买卖、违法资金结算等活动，并且形成隐蔽、高效、专业的灰黑产业链。施净岚和倪婧专门做了一项关于“第四方支付”灰黑产业链刑事风险分析与监管的研究，提出见解，以期在鼓励技术创新、引导企业发展的同时，实现对灰黑产业的高效打击。

记者在采访的过程中，能够深深感受到每个人对于检察事业的热爱。仅在对施净岚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她就提到7次“公平”、6次“正义”。她表示，公平、正义、良善是检察官最根本的追求，很欣慰办案组成员都有对职业情怀的坚守。

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并非没有遭遇过威胁和诱惑，但他们始终能履行好检察人的职责与义务，一次次赢得信任和尊重。倪婧曾在一次分享中提到：“施老师虽然身形很娇小，却有着铁铸的肩膀，能勇敢扛起责任的重负，激励我们在新征程上一起披荆斩棘、奋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