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琪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南京 210023)
读书是获取知识、文化和能力的有效途径。江苏,历来奉行“耕读传家”“诗书传家”的古训,形成了读书好学、崇文重教的优良传统。春秋时期,常熟学子言偃晚年返乡讲学,传播中原文教于吴地,开启了江南崇文重教的传统。[1]
两千多年来,江苏的书文化活动不断发展。至于明、清时期,文风和学风大兴,人才辈出。程章灿指出:“以科举考试和书院教育为制度保障,以诗书传家和家学家风为社会基础,以文献传承与文化创造为核心目标,广大文士积极投入抄书、校书、藏书、刻书、读书、编书、著书、注书等活动,为全社会营造了浓厚的书文化氛围。”[2]本文通过阐发九位不同历史时期的江苏文士和学人,阐述其读书方法,旨在弘扬先贤,并为当今读者提供必要的借鉴和有益的启示。
刘勰(约465-约532年),字彦和,法名慧地,南朝梁文学理论批评家。原籍莒县(今属山东),世居京口(今江苏镇江)。著有《文心雕龙》。受家风影响,自幼笃志好学。二十多岁时随僧裕寄居定林寺,“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3]。
刘勰认为读书需“玩绎方美”:“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兰为国香,服媚弥芳;书亦国华,玩绎方美;知音君子,亦垂意焉。”[4]“玩”是指欣赏品鉴、体悟情感,“绎”是指探究剖析、推求意蕴。面对一本好书,读者应细读、精读、研读、反复读,在对文本的尽情玩味和细心探析后才能发掘其思想内涵、情感韵味和美学意蕴,达到“深识鉴奥”的阅读效果,获得“欢然内怿”的审美愉悦。
刘勰提出了一种“披文入情”式的文学鉴赏方法:“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4]“披文”是指阅读、感知作品的语言文字;“入情”则是分析、理解作品所蕴含的作者的思想情感。他将文字作品视为读者与作者沟通心灵的桥梁。对于读者如何“阅文情”,他进一步提出了文本鉴赏的六个角度:“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行,则优劣见矣。”[4]即从文章的文体安排、敷饰辞藻、通古变今、表现手法、事类征引、调声协律这六个方面考察文章的优劣。基于对作品的表征的理解,读者可以“沿波讨源”,深入探索和剖析作者的内心情感,方能真正把握作品的丰富内涵。
刘勰提出的“玩绎方美”与“披文入情”直接指向文学作品的精读和阅读审美能力的培养。“玩绎”主要表现为品鉴“文”“情”,通过“披文入情”逐步深入探求作品的思想内核并体会作者的思想情感,具体可以采用品词析句、知人论世、进入情境、情感共鸣等方法实现。掌握“玩绎方美”的阅读态度和“披文入情”的阅读方法可以帮助读者提升阅读审美能力,并从文学阅读中获得独特的审美感受和情感体验。
刘知幾(661-721年),字子玄,唐代史学家。彭城(今江苏徐州)人。著有《史通》《刘氏家史》《谱考》等。自幼喜读文史,能“触类而观,不假师训”,且“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诸衿腑”[5]86;十七岁时,自汉中兴到皇家实录,“窥览略周”[5]85。入朝为官后,他“旅游京洛,颇积岁年,公私借书,恣情披阅”,在广收博览的同时,又能“钻研穿凿,尽其利害”[5]86。
刘知幾在《史通·采撰》中指出:“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材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5]34此话讨论的虽是史料的采集,但各科学习都可以借鉴这一方法,即通过广泛阅读不同学科、学派的著作,查漏补缺,积累学识,博采众家之长。
刘知幾读书一向坚持独立思考,注重稽考钩沉,敢于质疑权威。他认为:“盖明月之珠不能无瑕,夜光之璧不能无颣;故作者著书,或有病累。而后生不能诋诃其过,又更文饰其非,遂推而广之,强为其说者,盖亦多矣。”[5]63前人著述可能存在错误,后人对其的解释也可能歪曲原意;因此,对于书中的“异辞疑事”,读者应当善思之、明辨之,不能盲目崇拜、全盘接受,更不能“妄生穿凿,轻究本源”[5]63。他主张“探赜索隐,致远钩深”,即深入探究史书的源流、内容及其中的深奥道理,方能“辨其利害,明其善恶”[5]61。
读书求知要以广博深精为目标,既要有广度,又要有深度。刘知幾提出的“征求异说,采摭群言”指向阅读广度的拓展,“探赜索隐,致远钩深”则指向阅读深度的增加。“采摭群言”旨在“考众家之异说,参作者之本意”[5]65,取材详备才不致被个别说法所迷惑;接着将不同观点、不同材料进行对比、分析、鉴别,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加以探赜索隐,然后辨其纰缪”[5]169。可见,读书既要“采摭群言”,又要“探赜索隐”,才能提高阅读鉴别能力,不受前人禁锢,形成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金圣叹(1608-1661年),原名采,后改名人瑞,明末清初文学批评家。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为人狂放不羁,能诗善文,以读书著述为务。他自十一岁读 《水浒》后,“便有于书无所不窥之势”[6]228。廖燕《金圣叹先生传》云:“凡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无不供其齿颊,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7]金圣叹将 《离骚》《南华》 《史记》 《杜诗》 《西厢》 《水浒》合称为“六才子书”,加以评点。
金圣叹在评《水浒传》时反对“苛其形迹”:“吾独欲略其形迹,伸其神理者,盖此书七十回、数十万言,可谓多矣,而举其神理,正如《论语》之一节两节,浏然以清,湛然以明,轩然以轻,濯然以新。”[6]230其中“形迹”是指书中的人物情节,“神理”是指作者的行文方法。他认为读小说时要淡化“形迹”、突显“神理”,不应苛求小说内容符合道德伦理,应从审美的角度欣赏小说的写作方法和叙事技巧,而清、明、轻、新就是小说语言的审美标准。要做到“略其形迹,伸其神理”,须有“眼力”。他指出:“看书要有眼力,非可随文发放也。”[6]246他所说的“眼力”,本质上是指读者基于自身的生活经验、思想感情、艺术修养等生成的阅读鉴赏能力。[8]
追求“神理”是在阅读中探究、理解、欣赏小说的词法句法章法,以获得“浏然以清,湛然以明,轩然以轻,濯然以新”的审美体验;追求“形迹”则只是追求小说情节的新奇刺激,只能获得浮于表面的感官体验。金圣叹提出的“略其形迹,伸其神理”正是倡导以审美为价值取向的阅读,反对过分追求实用、理性的阅读,把文学作品作为审美对象而非诠释对象,有助于培养对作品的语言、结构、表现手法、情感态度等深层次特征进行批判鉴赏的能力。
顾炎武(1613-1682年),字宁人,江苏昆山人。明末清初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著有《日知录》 《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金石文字记》等。他一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识博赡而能贯通。邹福保评价他:“生平自少至老,无一刻离书,出行挟以自随,有疑则发箧对勘。”[9]740顾炎武年少时熟读经史,其温书方法十分别致:“每年以春夏温经,请文学中声音宏敞者四人,设左右坐,置注疏本于前。先生居中,其前亦置经本,使一人诵而己听之。遇其中字句不同或偶忘者,详问而辩论之。”[10]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他科举失意,退而读书,“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11]137,此后“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12]227。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他北上游学,游踪遍布山东、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往来曲折二三万里,所览书又得万余卷”[11]238。
顾炎武认为:“著书不如钞书。凡今人之学,必不及古人也,今人所见之书之博,必不及古人也。小子勉之,惟读书而已。”[11]32他提倡钞书,但不是盲目地抄录原文,而是在钞书的过程中阅读、理解、思考、择录、评注,形成读书札记,积累了深厚的学识基础和丰富的写作材料。他“历览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旁推互证,务质之今日所可行”,撰成《天下郡国利病书》[12]227。其《肇域志序》云:“凡阅志书一千余部,本行不尽,则注之旁;旁又不尽,则别为一集曰备录。”[11]137其《日知录》自序又云:“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9]1可见他的著述多是遍览群书、随时札记并旁稽博考的成果。
顾炎武为学具有批判意识与实证精神,擅于将文献资料与实地考察相结合。他主张读书时“博学审问,古人与稽,以求其是非之所在”[11]94,对书中内容“悉心揅撢,穷极根柢,因原竟委,考正得失”[9]740。他重视对各类史料的搜集、鉴别、对比、考证,“有一疑义,反复参考,必归于至当;有一独见,援古证今,必畅其说而后止”[9]6。另一方面,他也注重通过实地考察取证。他晚年游历北方,“足迹半天下,所至交其贤豪长者,考其山川风俗、疾苦利病,如指诸掌”[9]6;其间他用骡马捆书自随,“偶边塞亭障,呼老兵诣道边酒垆对坐痛饮。咨其风土,考其区域。若与平生所闻不合,发书详正,必无所疑乃已”[13]。可见他做学问秉持实证求是的精神,用实地所见所闻来验证书本内容,并能从实地访问考察中获取新的知识。总之,他通过阅览古今文献典籍、游历天下山川风土,用广博的证据论证问题,进而不断更新知识、追求真理、增进学问。
顾炎武为学以读书为根基,以钞书为方法,以实证为手段,其中“钞书”是记忆理解式的阅读方法,“实证”则是批判思辨式的阅读方法。可见,读书既要勤于动笔,吸收作者的观点,又要探源竟委、旁稽博考,输出自己的思考;既要博览群书、与古人稽,又要着眼现实、亲临实地,研究经世致用的学问。
郑燮(1693-1765年),字克柔,号板桥道人,清代书画家、清代文学家。江苏兴化人。他自幼用功读书,有的书要读好多遍,自述:“读书能自刻苦,自愤激,自竖立,不苟同俗,深自屈曲委蛇,由浅入深,由卑及高,由迩达远,以赴古人之奥区,以自畅其性情才力之所不尽。”[14]152
郑燮主张读书以精为本:“读书求精不求多,非不多也,唯精乃能运多,徒多徒烂耳。”[14]161他认为读书贵在精读,多读应以精读为前提,在精读几本的基础上再去扩充阅读量。他指出,读一本书,不要“篇篇都读,字字都记”,而要先区分书中哪些部分须读、哪些部分不须读,哪些部分需精读、哪些部分可略读。如果不分好坏地读书,就“如破烂厨柜,臭油坏酱悉贮其中,其龌龊亦耐不得”[14]14。此后,要对书中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反覆诵观”,探索、钻研其中的深刻道理。他说孔子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因为“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14]14。
郑燮认为读书要有学有问:“学问二字,须要拆开来看。学是学,问是问。今人有学而无问,虽读万卷书,只是一条钝汉尔。琼崖主人读书好问,一问不得,不妨再三问,问一人不得,不妨问数十人,要使疑窦释然,精理迸露。”[14]149他自题联:“书从疑处翻成悟,文到穷时自有神。”[15]即读书时要善于发现书中疑点,生疑和解疑的过程就是细致思考、反复研求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读者会对书中义理有更深刻的领悟。
郑燮指出:“诚知书中有书,书外有书,则心空明而理圆湛,岂复为古人所束缚,而略无主张乎!”[14]9“以精运多”和“读书好问”反映了他的精读方法的两个方面:一是严选精读,深入书中研索精义,学深学透书中知识;二是勤思多问,跳脱书本的束缚,有疑问,有创见。读书应有学有问、有入有出,既能增加知识积累,又能锻炼思维能力,获得超出书本的独特领悟。
唐文治(1865-1954),号蔚芝,晚号茹经,近现代教育家、国学家。江苏太仓人。自幼从父熟读经书,后师从理学家王紫翔、经学家黄元同和王先谦研习国学。1920年创办无锡国学专修馆(以下简称“无锡国专”),以国学经典为主要授课内容。为教导无锡国专学生读书,唐文治提出了十六字的读书方法,即“熟读精审,循序渐进,虚心涵咏,切己体察”。他倡导世人多读国学经典,“十三经博大精深,约言之,当先读《孝经》 《论语》 《孟子》 《大学》 《中庸》”[16],并撰写了《国文经纬贯通大义》《论读经》《论语大义》《诗经大义》等文章或著作详细讲解了部分经典的阅读方法。
唐文治十分重视朗诵古文,推崇“因声求气”之法,并独创了一套读文之法。他认为“读文法有抗坠抑扬曲直敛侈之妙”,应按阳刚阴柔四性,分长短高轻平五音和疾徐二气读文[17]76。他提炼出了读文十六字诀,即“神中有情,情中有神,神寓于气,气行于神”;领悟此法并长期诵读,可以达到“神与古会”“妙合自然”“通于神明”的境界[17]77。他还提出了三十遍读文法:“学者读文,务以精熟背诵不差一字为主,其要法每读一文,先以三十遍为度。前十遍求其线索之所在,划分段落,最为重要。次十遍求其命意之所在,有虚意,有实意,有正意,有言中之意,有言外之意。再十遍考其声音,以求其神气,细玩其长短疾徐抑扬顿挫之致。”[18]189前十遍掌握文章的层次结构和行文思路,次十遍理解其字面意思和言外之意,后十遍把握其精神气韵和思想情感;在这样反复读文的过程中基本能领悟文章的深刻意蕴。
唐文治认为,“躁进而欲速”不是长久之道,“优游而涵泳”方能持之以恒、不致懈怠。“优游涵泳”是一种从容探求、沉潜玩味的读书方法。首先,读书要量力而行,合理安排进度,免生厌倦。“譬诸一人每日能读书二十页,只须每日读十五页,毫无间断,则十日可得一百五十页,一月即得四百五十页矣。倘使一人每日能读三十页,而强读四十页,至三五日后,厌倦渐生,再数日则弃之而不读矣。”[18]51其次,读书要循序渐进,一本读毕再及他书,务求精研。他指出:“凡通经,宜就性之所近,专治一经。精通之后,再治他经。循序渐进,不能拘定年限,务宜研究微言大义与涉猎章句者不同。”[19]
唐文治的“吟诵熟读”和“优游涵泳”法都表明读书贵有恒而忌速达,贵精深而忌轻浮。经典作品的阅读宜采用慢阅读和深阅读的方式,放缓阅读的速度,追求阅读的深度,通过反复诵读、精熟背诵、深入探研,并制定短期和长期的阅读计划,有条不紊、循序渐进地积累阅读量。
吕思勉(1884-1957年),字诚之,历史学家。江苏武进人。著有《中国文字变迁考》《经子解题》《理学纲要》《先秦史》《秦汉史》等。他年少时得益于父母师友,博览典籍,为日后治史打下根基。自二十三岁时决心致力于历史研究和教学工作起,他以阅读《二十四史》为“日课”,反复阅读,排比史料,精密考订,分门别类写成札记,这样五十年如一日,不曾间断。[20]
吕思勉认为:“读书宜先博览而后专精。”[21]76其一,先主博涉。他认为各门学科互相关联,因此研究学问要掌握基础科学知识和与本人专治的学问关系密切的科目,务求广泛涉猎、随时泛滥,这样能使自己的学问知识不局限于一处,“而不至为窗塞不通之论”[21]5。如何博览?他主张采取“走马观花”式的略读方法:“阅读之初,仍宜以编年史为首务,就《通鉴》一类的书中,任择一种,用走马看花之法,匆匆阅读一过。此但所以求知各时代的大势,不必过求精细。”[21]44他认为“不分轻重缓急,停滞一处,阻塞不前,最为无谓”,只需就书中与自己研究有关的内容留意采取,而有些问题是可以不求甚解、随读随放过的[21]79。同时,他认为目录之书能“赅括群书”,学者可以凭借书目略知各门学科的概况及其分类、派别、变迁、著作等;因此,读书要从目录之书入手,个人的学问才不至十分固陋。
其二,由博返约。他所说的“由博返约”是指在广博的知识基础上,深入一处进行专门的阅读、研究。对此,他提出了“沉潜刚克”式的精读方法:“专门研究的书,是要用沉潜刚克的方法的。先择定一种,作为研究的中心,再选择几种,作为参考之用。”[21]4读书不能一味贪多,对于专门研究的书要以“沉潜”之态深入精研,对于书中的专业问题要以“刚克”之势逐一攻克。
读书应以博济约,以约驭博;博即“博学多通”,应有选择地泛读各学科的书籍;约即“专精一门”,应有的放矢地研读某一领域的书籍。吕思勉作为历史学家,既精研史学,又博涉其他学科,对经学、文字学、文学等都有研究,使其他学科的知识成为他研究历史的辅助工具。他对“博览”与“专精”的关系的处理,使得“专精”以“博览”为基础,“博览”又以“专精”为统领,达到博约相济的境界。
叶圣陶(1894-1988年),原名叶绍钧,作家、教育家。江苏苏州人。由于担任过中学教师,他在国文学习和阅读指导方面积累了许多知识和方法,并与他人合作撰写了《阅读与写作》《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等。他晚年所作《读书二首》总结了自己的读书经验,如“活读运心智,不为书奴仆”及“天地阅览室,万物皆书卷”等。
叶圣陶指出:“书的类别既然不同,阅读的方法也就因而各异。”[22]58他将读物按其功用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关于各种科目的参考书;第二类是关于修养的书;第三类是取供欣赏的书;第四类是供应临时需要的书。”[22]58读第一类和第四类读物,只求理解书中内容、获得所需知识即可。而读第二类和第三类读物,除了理解和记忆,还要细细考求作者的人生经历、对生活的态度、创作的时代背景等等,求得与作者心心相通。同时,这两类书要多读几回,“第一回阅读,在这一方面得到了若干解悟,第二回阅读,在那一方面又得到了若干领会”[22]59,每读一回,总会有新的收获。
叶圣陶主张阅读必须认真,在阅读过程中要认真研究、仔细考察:“认真阅读的结果,不但随时会发现晶莹的宝石,也随时会发现粗劣的瓦砾。于是收取那些值得取的,排除那些无足取的,自己才会渐渐地成长起来。”[23]他所说的“认真阅读”,是指在读书时要集中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书的内容上。他把读书比作“咀嚼”食物,“每读了一段一节就停这么一停,回转去把那一段一节想一想”[22]60;如此咀嚼深思,才能领悟书中精义旨趣。在《略读指导举隅》的前言中,他介绍了具体的精读方法:第一步,逐句循诵,摘出不理解的内容,尝试自行解答或者借助注释、参考书等解答;第二步,复读一遍,明瞭全篇大意。第三步,细读一遍,“把应当记忆的记忆起来,把应当体会的体会出来,把应当研究的研究出来”[24]。他认为,写读书笔记是督促自己阅读时认真思考的一个好办法,其形式不一,可以列表、摘录、写杂记、写心得,具体应根据所读的书的性质来定[22]60。
根据读物功用和阅读目的开展的分类阅读可以增强阅读的针对性和计划性,提高阅读效率和阅读质量。明确阅读选择后,要认真阅读对于求知修身有所裨益的书籍,以反复咀嚼、思考体会、写读书笔记等方式,最大程度地从书本中汲取养分,做到“泥沙悉淘汰,所取唯珠玉;其精既在我,化为血与肉”。
钱穆(1895-1990年),字宾四,历史学家、国学家。江苏无锡人。著有《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文化史导论》《中国思想史》《学龠》等。他一生以教书、读书与著书为事业:“由小学中学而大学,上堂教书,是我的正业。下堂读书著书,是我业余副业。”[25]
钱穆早年曾任小学教职,并利用教课余暇,博览群籍。据他在《苦学的回忆》一文中述,早晨精读经、子等较艰深者,晚上泛览史籍,下午课余则读诗文集为转换与发舒,其他不成整段的时间则浏览新书杂志及旧小说笔记等,以广博见闻[26]。这段苦读经历为他日后从事学术研究打下了扎实基础。他以涉猎经史子集、探求古今中外为阅读目标,并考虑到个人因素统筹安排一天的读书计划,利用精力旺盛、思维活跃的早晨攻克难读的书,下午读一些轻松的诗文集作为调节,晚上利用整段时间读篇幅长、需记忆的书,捡起零碎的时间浏览各类小说杂志。
钱穆认为,学者要创立学说,需立足于“学问之广博互通处”。他提出了一条广读博览的读书路径:“读一部书,可转为读一个人。……后来大学者,每人必有多部著作,读此一人,便须在此多部著作中求会通。读一人又可转而读一家一派,如读孔子后又兼及孔子之弟子,以至如孟子、荀子,又下为董仲舒、王通,再下为宋儒。此等皆是儒家言,应求会通。此外复有如道家及佛学等。”[27]156也就是说,在读了一本书后,再读该书作者的其他著作,以全面了解该学者的学术思想;然后将阅读范围扩展到读该学者所属学派的其他代表性学者及其著作,从而将该学派的学说观点会合疏通;最后再将此方法沿用到其他学派,进而将各家各派之理论融会贯通。在此过程中,个人的阅读范围不断扩大、知识积累不断增加,能逐步形成全面系统的知识储备。钱穆由此能成为精通四部、学贯古今的国学大师。
钱穆读书注重广博互通:“读了此书,再读他书,相杂交错,头头是道,而后可以有所入、有所得,而后可以有所化、有所出。”[27]165读者也可以效仿钱穆,合理安排各类书籍的阅读时间,并沿着一书、一人、一家、一派的阅读次序钻研书本并会通多门学科的知识,进而建构起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学识体系。
不同历史时期江苏学人的读书方法,虽然具有时代特色和个性化特征,但也存在一些通行实用的读书方法。结合当下的阅读环境,可以从这些学者的读书方法中获得以下三点重要启发。
一是坚持博览与专精的统一。当今学科发展呈现外部交叉融合和内部分化细化这两种趋势。因此,知识的学习需要涵盖三个方面:①基础的科学和人文知识;②与本专业密切相关的其他学科的知识;③本专业各方面的知识。阅读的顺序和范围也由此可以确定,即先求博览,扎实打下基础,扩大知识的广度,后主专精,精读本专业书籍,造就学识的深度。同时,书林学海茫无津涯,宜采用“略读”与“精读”相结合的方法;博览时宜略读,抓关键、记要点、取精华,精读时再求深入,采用疑问思辨、分析综合、归纳概括等方法,努力追求触类旁通和融会贯通。
二是坚持熟读与精思的统一。郑燮批评过浮皮潦草的读书方式:“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14]13-14须知学贵善思,“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阅读接受和深化理解的基本方法。通过探赜溯源、旁推互证、知人论世、联系实际等方式,对书中内容做深长思考,甚至悬疑、质疑而解疑,才能学为我用,推陈出新。
三是坚持书本知识与社会实践的统一。叶圣陶曾有诗云:“善读未写书,不守图书馆;天地阅览室,万物皆书卷。”天地万物是人类生存、生产和生活的知识源泉,都应成为学习的对象。因此不能闭门死读,而要多读“无字书”,深悟“有字理”,在游览自然山川,体察社会人情中,增长见闻,开阔视野,拓展胸襟,并将现实的观察体验与书本的理论知识相贯通、做印证,从而通过社会实践而使所知所学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尽管在当今数字化时代,“浅阅读”和“泛阅读”已成为应对“信息爆炸”和“知识爆炸”的流行阅读方式,但如能进一步阅读接受和理解掌握先贤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则一定能够让我们的学习效率事半功倍,在学海实践中获得新的体验和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