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这是一块坏掉的广告牌。
明亮的灯光,由绿、黄、红三种主要颜色组成的塑料布已经从灯箱中脱落,不过它还是一幅《新广告》。这是在西岸美术馆与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陈推出的首个联合策展项目,陈维的“Make me illusory”用这样一个作品作为海报。“如果你仔细想一想,我们平时看到的广告牌十有八九都是有损坏的,但人们的大脑将这些破损和不完美进行了自我重塑,我们看见这个LED灯一直在发光,而实际上这个广告牌是坏的。”
陈维从这件新作开始,谈起了他的思考。
“很多居民楼就建在高架旁边,或者说高架建在了居民楼旁边,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规划,但住在里面的人就要学会与高架上穿梭的汽车噪声一起生活。”
这种对生活中极致细微的观察贯穿在陈维的创作中,他总能发现到城市脆弱的那一面。陈维大量的作品发生在夜里,“到了晚上,等所有东西安静下来,人好像退场,只剩下环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环境在叙事,叙述人与环境的关系。这一点很迷人,虽然人离场了,但是他可能讲的故事反而更多。”
可人们最终会适应这样的不舒服,并当作日常的一部分生活下去。就像疫情带来的影响,从一开始对病毒的无知,到逐步认识,并意识到病毒会长期与我们共存下去。口罩、测温和扫码成为我们的新日常,也许有一天病毒会远离生活,不过消毒水的味道将永远留下来。有些不舒服,甚至是不方便,但我们也已经习惯了。无论对于个体还是社会,病毒都放大了这种天然的脆弱,但就像我们看见的那面广告牌一样,我们关注的不是损坏的部分,而是亮丽的LED灯光,我们有着适应这份脆弱的韧性。
如果回顾陈维的作品,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寻求某种转换。一种是身份上的,从音乐人、摄影师再到概念艺术家;另一面则是作品呈现,看他早期作品,可以明显感受到类似舞台剧的悬念和怪诞感,之后,他逐渐关注具体的人群与生活场景,沿袭以往对光和空间感的把控及戏剧性的呈现,接连创作出表现年轻群体于社会中的孤独感的“俱乐部”系列,表现城市发展背后潜在冲突的“新城”系列等社会关怀与自我认知都更趋深刻的系列作品。
这个过程陈维也试图用身份的转换来攻克那些创作上的瓶颈。2008年,陈维从杭州搬来北京后,他发现自己突然什么都不会了,失去了创作方向。他明白,自己要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重建生活。“你知道摆脱瓶颈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就是直面瓶颈。瓶颈无非就是让你感觉,路变窄了。”
回想自己最初的创作,那时陈维更多的身份认同是音乐人,即使他已经开始了影像创作,但从未把自己当作一名艺术家。尽管斜杠青年这个词已经显得有些陈旧,但陈维确实掌握了在不同身份之间转换的度,每当走向一条变窄的路时,总能找到转角之处。“我可以是一个音乐人,也可以是写作者,当我再去看同一件事情,就发现其实不仅是视觉上的问题,它是语言、声音,还可能是更加抽象的,体验性质的东西,学会多方面去思考瓶颈的时候,你始终都会有路可走。”
“俱乐部”系列也由这种转换而来。2012年,做完上海的一次个展之后,陈维意识到,之前那种创作方式不能持续下去了。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去拍跳舞的人,一开始这像是一个系列作品的计划。然而,这个“跳舞的人”成了整个俱乐部文化的切口,陈维第一次有了“项目”的概念。他要学会像搭积木一样,把周边拼凑起来,让人物自己去发生故事,让事物自己来说话,而不是由他来“导演”所有。自从有了项目目标,瓶颈也在远离陈维。面对不断涌现的新技术和艺术形式,陈维的作品也呈现更多元的表达,场景离开夜场,走向数字世界。
回到现场,展厅中央的《协奏曲/弹幕》通过视频、互动及声音数字转换的形式,以网络上盛行多年的弹幕文化为媒介探索交流的有效性,并邀请观众共同参与,在作品中自由开启数字社交的大门,展开一场匿名与真实难以判断、自我表达与他者回应不断割裂的多维体验。这点出了展览的另一个主题——数字时代下,我们是谁?
“网络对大家来说都是一样,我们在上面交流,在屏幕背后,都只是一个个ID。”
陈维不认为身份认同是年轻人才有的问题,包括大家在讨論的元宇宙,好像一切新的概念都是来自年轻人的,他不想被这样的节奏带着走。“我们接下来的作品可能会更多走向虚拟和未来,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在面临的问题。之前人们的身份问题还主要来源于现实世界,你来自哪里,有怎样的文化背景,现在我们还有虚拟身份的认知,或许未来这个问题还会更复杂。”
就如同新作《Light me》(点亮我)系列是一组介于摄影及视频之间的作品,也是数字时代人们用以代替言语交流的新产物,作品中的人物面对屏幕并身处黑暗之中,预示着所在的真实环境并无意义,是孤独还是忘我亦不得而知,这个问题需要每个观众自己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