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约翰·格雷半辈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是在一个混乱而令人恐惧的世界中寻求某种宁静,向自己讲述或许能够提供平静幻想的故事。格雷说,猫不会意识到这种需求,只要不感受到饥饿或威胁,它们自然就会恢复到平衡的状态。所以如果猫要给建议,那就是只为了娱乐自己而活着。
本硕连读6年,参加了大大小小7次展览,却一张画都没有卖出去过的阿翔;试稿十几次,甲方原地消失,一分钱都没拿到的家家;壁画系毕业的编导大哥,大三时候去内蒙古画墙绘,每天爬脚手架上来下去十几米,一天450元的工资还不如工地砌水泥的工人;学雕塑的小伙子,梦想是制作出属于自己的潮玩,给一位艺术家打了4个月的工,每月4000的工资,后来艺术家拖欠工钱,对话框只留下一遍又一遍的“对方无应答”……这些听起来多少有些离谱的故事的主人公们,现在组成了毡毛雕塑家兼短视频博主张煜东的8人团队。
艺术生的日常意外走红,作品有几万人点赞、有几千万的播放量,对这个小团队而言已经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最近才规定了9点半的上班时间,几点下班也没定。”作为一个团队的“管理者”, 张煜东并没有太多的担心,从赚钱搞艺术到搞艺术赚钱,他们一起摸索出了一条融合纯粹艺术与新媒体技术的道路,“短视频和自媒体是我们的传播途径,如果之后VR普及兴盛了,或许我们也会转换方向,但是核心还是做艺术、做作品。”这个账号让他们有更大的空间可以施展,有更多的想法可以实现。
虽然他们一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做短视频自媒体上,但是商业展览或是学术展览,都会被放至最优先级,张煜东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演员或是一个短视频博主,“我希望提到張煜东,他还是一个做雕塑的人。”他们的内心都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把艺术生的世界更多地展现给圈外的人。
尽管他们几位的经历会让人觉得不像是在搞艺术,而是“被艺术搞了”,但他们对艺术的热爱不减当年。在专注于艺术创作的同时一起开拓了短视频行业的新道路,脚本、剪辑、后期、运营……他们是各司其职的“专业人士”,也是一起玩乐的小区朋友——“有6个都是美院的同学”。疫情期间他们凑钱租下了现在的这间工作室,开始聚在一起创作,并分享他们的日常,张煜东豁达地说:“互联网对我们挺友好的。”艺术生的故事让不少人产生了共鸣。
这其中最出名的“新村民”是阿菜。他最初的成名源于2011年一家名为“BottleDream”的网站,专门记录社会企业案例,翻译国外社会企业的动态。后来他进行了环球旅行并创作拍摄了世界各地创意青年的纪录片。拍摄纪录片的钱来源于428人的网友众筹,有人甚至捐出万元不留下姓名。他们帮助阿菜实现了纪录片梦想,阿菜也为网友们建立了一座和国外创意青年沟通的桥梁。
几年前,阿菜等人开始选择到乡村生活居住,希望创造一种有别于大城市的生活方式,他们提出要“城乡双栖”,因为他逐渐发现乡村有着非常广阔的天地。在这里,他能够触摸土地,知道是什么供应着所有人的食物来源,了解到乡村发展正在面临什么样的问题,还可以追溯过去先辈建设乡村经历的困难。空巢老人、留守儿童、落后的经济,乡村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创新舞台,阿菜也在尝试着做一个桥梁,吸引更多的城市年轻人来到乡村。
在铁牛村有这样一群“候鸟村民”,每天早上五六点起床,喝茶打坐,与原住村民们一起运动、吃饭。乡村生活节奏很慢,交通基本靠脚。这群跨越“6789”四个代际的“新村民”,大多来自北上广深一线城市,拥有辉煌过往或高学历。如今,他们聚集到蒲江西来镇铁牛村,专注于乡村振兴、城乡融合的试验。
阿菜形容自己是非常社恐的人,与非常熟悉且特别“臭味相投”的朋友一起工作、生活、玩儿,都会让阿菜感到松弛。在阿菜和其他“新村民”的努力下,铁牛村的老村民们从一开始防备抵触的态度转为慢慢地接受,他们一起开了一家叫“铁牛妈妈”的餐厅,菜单就是铁牛村的妈妈们的拿手菜。
疫情来临前,阿不是一名文案策划。她不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活,但是还没思考明白人生,疫情就让她丢掉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疫情不断蔓延,焦灼慢慢在心底累积。直到一天,王维“不须愁日暮,自有一灯然”的诗句击中了她,那时她还不能完全参透其中的智慧。她给自己取名“阿不”,觉得很酷。大学时的阿不读的是艺术设计专业,学素描、水粉、染织、陶艺,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书法,朋友们总笑话她这是老干部的爱好。在情绪压抑找不到出口的时候,阿不用写字宣泄掉所有的负面情绪。起初她听着古琴、古筝的音乐临摹字帖,突然有天,她听着自己最爱的摇滚乐时,强劲的力量和节奏激起了阿不想要创作的欲望。她开始由过去每天写一两个小时,变为一整天都沉浸其中,在摇滚乐声中,渐渐形成了自己源于隶书但又独树一帜的字体,朴拙、深刻、茂密、富有生命力。
当有粉丝开始向阿不定制作品时,也有更多的故事被倾诉。一个女孩曾私信阿不,她觉得自己很普通,疫情带来生活的巨大变化,使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对于未来很迷茫。有一天阿不看到《月亮与六便士》里的一句话:我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她将这句话写下发给那个女孩,女孩看到就流泪了。
有一位服装店主理人由于很喜欢阿不的字,与阿不成为了朋友。他说每次开箱阿不的作品,总有被击中的感觉,“仿佛遇见了初恋”。阿不想,自己的毛笔字可能会吸引到性格相像的朋友,因为她写的内容会感动自己,可能他人也能从中汲取力量。
现在阿不的粉丝还在增加,甚至有美术馆想要收藏她的作品。“太幸福了”是她提及频率很高的句子,虽然也经历了一些痛苦和困惑,但是她在书法中找到了与自我对话的钥匙,也寻回了自我。
阿不喜欢北野武的一段话:“即使在别人看来,你过了非常精彩的一生,但是自己觉得过得无聊的话,那就是没意思。如果自己觉得人生过得有意思,那即便是身无分文也无所谓。只要有住的地方,有饭吃,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活下去,也就足够了。”
女兒
fafa是位画家,很低调的那种。她在社交媒体上的标签是“北京朝阳”+“手工博主”,籍籍无名。可自从她展示爸爸手作的黏土小人,猛然获得近4万点赞。有粉丝催更,更有粉丝放话“我是看在你爸爸的份儿上才关注你的”。
爸爸
爸爸papa-fafa已经66岁,土木工程专业,退休前在企业做管理。老爷子的大手粗糙有力,却能用牙签将软软的超轻黏土搓成很细的线,截成小段,装点人物。他的工作台就是家里的玻璃餐桌,下面一层码放着做好的小动物、小人儿。他原本过着逛街、买衣服、做饭、听音乐、看小说的退休生活,关闭了微信的朋友圈功能,偶尔做手工,却因为女儿晒出作品,听到许多热情的留言,得知作品治愈众人。于是papa-fafa现在更加乐意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
papa-fafa捏黏土
上午8点半,老爷子弄好一杯咖啡,开始“工作”。临近正午,老伴喊他去厨房炒菜,吃完歇一会儿,做到晚餐时间。兴致好的时候,他会在桌前忙活到晚上9点。每个小人儿从混合颜色到调整做好,大约需要两个小时。从早做到晚最多只能做四五个。
有一天爸爸出门不在家,妈妈和fafa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下爸爸的心爱之物,也忍不住感叹“他像大钳子一样的手怎么能捏得这么细啊”。
“他捏得挺费劲的。”fafa说。起初有粉丝追着想买,fafa觉得跟自己卖画一样自然,就出手了一对儿。爸爸发现后说,真正欣赏的人是不计较价格的,我不能以低价卖掉它们,你把钱退给人家。papa-fafa会反复看自己捏好的小玩意儿,“他可能看到了和自己心灵契合的东西。”fafa反思说。在联系退款时,得知买家受抑郁症困扰的同事母女深深喜爱它们,papafafa又让女儿免费再送她们两件作品。
插画系列是一家人茶余饭后看到美国插画师AudreyHelen Weber和匈牙利插画师Ilka Mézely——fafa觉得跟爸爸性格中诙谐逗趣的感觉很一致——让爸爸试着临摹成黏土造型而来。下一步,fafa可能会鼓励父亲试着创作自己的东西,也可能从油画比如乔托、安吉利科的人物中找灵感。“爸爸你圣诞节能给我做一套耶稣诞生吗?”“没问题。”
没问题!
“没问题”,是papa-fafa喜欢挂在嘴边的话。fafa小时候自己要报名少年宫学画画,爸爸说没问题;高中二年级时,她找到出国人员服务总公司,想去俄罗斯学油画和壁画,爸爸说没问题;长大后在异国他乡成家落脚,教学生画画,爸爸也支持她,理解一家人的聚少离多。fafa很佩服爸爸的一点就是,支持她的同时,给她意见,同她商量,让她知道更多的选择,但从不干涉她的决定,更不阻挠或控制。2019年,fafa回北京探望父母,赶上疫情封锁,被困国内,不知何时能回去工作、见不到丈夫的压抑和焦虑,简直要吞噬掉她。papafafa开始让她写字、做手工,后来他自己也试着开始做手工,用行动告诉女儿:没问题的,在家中这几间屋子里,也可以重新开展生活和工作,也可以做得很好。
为了哄女儿开心,没有美术基础的papa-fafa尝试把大师的画临摹成素描,让家人哈哈大笑一下。2020年,女儿开始玩黏土,让爸爸也一起做,本来等着看老父亲“翻车”,大家开心一刻,没想到他非常认真地调整,最后揪掉脑袋做了一个小猫头安上,立刻生动起来。fafa现在还保存着第一个“猫人儿”,也是从那时起,她发现爸爸能创造一种不可言说的趣味性。他天生喜欢营造轻松的气氛,并把这样的才能融入黏土,使手中每个小人儿都拥有独特的情绪和气质。每一位观者都能从中感受到松弛的快乐与温柔的善意。
“爸爸你是怎么一捏就捏得比我还好的啊?”
“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要多啊,都是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