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英
亲情最美,家常饭最香。在这里,我要讲的是父亲做的豆腐,那是世界上最美味、最难忘的食粮,在艰苦的岁月里,它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和对美好生活无限的畅想。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深冬,积雪覆盖着大地,一眼望去,深山里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雪地像是铺着厚厚的洁白地毯,是那么干净,那么柔软。山里的小路上很少有人行走,如果偶遇一人,那也一定是把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似的“大棉球”,双手缩在袖筒里,似乎是在向前滚动,呼出的热气瞬间会结成一层冰棱。
在一座土木结构的房子里,一盏煤油灯为整个房间增添了无尽的暖意。微弱的灯光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可是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味道去厌恶它,反而会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煤油灯呀,你慢慢地亮着就行了,千万别烧得太快了,这可是我们一家人冬日里的火炬呀!
推开两扇木门,摆在眼前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桌子侧边的花纹精细无比,四边摆着长条板凳。一张大长柜紧倚着后墙,装着一家人所有的干粮。柜的中央摆着老祖先的灵牌,墙上贴着一幅仙桃寿星图,两边的字已经记不清了。虽然图旧得有些灰暗无光,但是依然平整无痕。
走进左手的屋里,一张偌大的土炕依靠着窗,炕上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挤在一条被子里打闹嬉戏,火热的炕上温暖无比,爽朗的笑声似乎要传遍整个村庄。挨着土炕的是一口大锅灶,母亲正在娴熟地拉着风箱准备烧开一大锅水。父亲则在忙碌地过豆浆,做豆腐。香喷喷的豆浆扑鼻而来,炕上的“小馋猫”们正等着吃百吃不厌的豆腐脑。豆腐脑即使没有丰富的佐料,只是放上一点盐和辣椒,照样美味无穷。
这豆腐可不是普通的豆腐,制作过程更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是我们杨氏家祖传的配方做成的。父亲先将当年收获的黄豆按比例称好重量,让母亲或者我们姊妹三人挑拣干净,放入大盆里加凉水泡两三个小时,等豆子都喝饱了水,涨得圆鼓鼓的时候,用笊滤捞到另一个盆里,一遍又一遍地淘干净。然后用扁担担到村里的磨房打成粗豆浆,打豆浆时要加入十倍左右的水。
不到一个小时,等父亲挑着两桶半的豆浆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将一大锅水烧开。父亲先将磨回来的粗豆浆倒入木质的大缸里,然后将一锅开水倒入其中,用又粗又长的木搟杖用力地搅啊搅,搅均匀后静待二十来分钟,然后在大锅正上方的木架子上绑上豆腐包布,四角一定是要绑得非常结实的。
接着用大铝勺一勺一勺地将豆浆倒入包布里,丝滑般乳白色的豆汁顺流而下,只有豆渣留在包布里。过豆浆的木架是可以活动的。当里面的豆渣越来越多时,就会影响豆浆入锅的速度。这时,父亲就要双手不时地来回摇摆木架,包布来回扭动挤压之后豆浆就顺利入锅。为了不浪费豆汁,最后把包布的豆渣取下来放在大木桶的十字木架上,四脚绑紧后用大石头使劲挤压,直到挤不出一滴豆汁。
做豆腐是个苦力活。父亲一边过豆浆,母亲一边不停地烧火,等豆浆过完了,大锅里的豆浆也快烧得滚锅了。这时,撇掉上面漂浮的豆沫子,再烧上三五分钟,待豆浆彻底熟透后停火。每隔一段时间,豆浆面上就会结一层金黄色的油豆腐皮,父亲便用一根长竹棍沿着锅轻轻划一圈,然后将竹棍伸向锅里,挑出一张油豆腐皮。这个时候,或许是一家人最清闲的时刻。我们坐在暖暖的土炕上说笑,父亲给我们讲他成长的故事:这油豆腐皮可是高营养的美食呢!待油豆腐皮自然晾干后收藏起来,吃的时候用温热水泡软,切成丝或片凉拌成菜,纯天然的绿色食品,营养丰富。说实话,在西安无数的火锅店、酒店里,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从前”的味道。
挑三五张油豆腐皮后,锅里的温度也渐渐地凉下去了。这时,父亲按豆子的比例放入用凉开水化开的石膏倒入锅中,用长勺搅呀搅。大约一两分钟的样子,奇妙的现象就会出现:原本一大锅的豆浆竟然变成了奶酪状的豆腐脑。父亲就像个全神贯注做着实验的科学家,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期盼和喜悦。只见他盖上锅盖,屏住呼吸,静静地凭着经验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大约过去了两三分钟,父亲用一根筷子轻轻地竖着放进锅里,筷子如果站不住,父亲会摇摇头似乎不满意;放下筷子再等上那么一会,直到筷子一少半入锅时能立住,父亲便满意地说:“嗯,成了!”他用长勺搅上几下,刚才的奶酪状竟然变成了大块大块的豆腐脑。父亲先给我们盛上几碗,安顿好我们三个小馋猫,他一刻不停地开始用大勺把豆腐脑一勺一勺地再次倒入包布里,包布的四角会高出一些,搭在木桶边沿,最后绑紧四角,用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放上去挤压,浆水流入大木缸里。原来的一锅豆腐脑,在十来分钟后则变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大块豆腐——这恐怕就是制作豆腐的全过程了。
父亲做的豆腐在我们那里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一点也不愁卖,我们也是百吃不厌。但是我深知,由黄豆变成豆腐藏着父亲心血和汗水,不易与艰辛。现在,父亲虽然年事已高,早已不再做豆腐了,但是逢年过节,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如果想吃自己做的豆腐,一定会请父亲前去指导做豆腐。为此,父亲对自己的手艺自豪不已。
世界上有无尽的山珍海味,美食佳肴。在我的心里,父亲做的豆腐在我心中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他当了二十年的村干部,为人热情,随和,是远近闻名的老好人。他那勤劳质朴、热情善良、吃苦耐劳的品质也一直影响着我,鼓励着我。我想,那豆腐恐怕也是随了父亲的人格与精神才变得那么让人难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