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润寰
傍晚,窗外阴沉沉的,气候有点反常,快要下雪了。
窗外的路上行人很少,家家户户的窗户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
爸爸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本《读者》杂志,自言自语地说:这女人出门就是事情多。随后有点焦急地问我:寰儿,你妈妈打扮准备得怎么样了,人家老宁家该等急了,又不是新媳妇走亲戚。妈妈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就是走亲戚啊,到咱们的藏族亲戚家里去,还不得拾掇得庄重大方一点。爸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打开《读者》杂志翻看起来。
本来说好这顿饭是在我家里吃的,但爸爸的藏族同学老宁叔叔却在电话上对我爸爸说,你们回族又不过年,没有置办东西,还是到我家来吃吧!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春节第二天就是我们藏族的藏历新年,置办的东西我都置办齐备了。爸爸笑着答应了,说:好吧。
这顿饭我们每年在年前都要吃的,要么在我家,要么是在宁叔叔家。
两家一直当亲戚走动着,走动了若干年。除了老宁叔叔之外,爸爸还有像亲戚走着的一大群汉族和藏族朋友们。到每年的腊月二十左右的时候,爸爸就和宁叔叔开始联系着要坐一坐了。商量好坐的日子,我媽妈就忙着做咱们回族的拿手好吃食了,馓子、蜜馓、蜜果等;赵姨就忙着做藏族的藏包、藏餐等。做好了各自的好吃食,然后妈妈和赵姨就商量着该买些什么菜,炒几样大菜,一样样地列在纸上,然后两人说说笑笑地去买。
宁叔叔家里是有一套清真餐具的,在不用的时候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放在阳台上的碗架柜上面,只有我们一家人去了或是有回族朋友去了才会取下来用它做饭或炒菜。节前是这样,节后也是这样。在平时我有事去宁叔叔家的时候,赵姨就会取出清真餐具给我做饭炒菜。
我爸爸和宁叔叔是高中同学。爸爸说上学那会,宁叔叔常来我家里玩,也常在我家吃饭,对咱回族的风俗了解得很透。后来两人都工作了,两家也就走得更勤走得更亲。很多时候,在一般人看来两家人亲兄弟一样走着亲着。爸爸常笑对我们小辈子们说:民族团结一家亲,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当然我们和你宁叔叔更是亲上加亲,更是一家了。
妈妈的打扮准备也确实得需要一些时候,连我这个慢性子的人都等得有点心急。做好的各样吃食和干果都装在两个纸箱子里,齐整地放在门口,专等妈妈出发。这时候宁叔叔的电话来了,故意问爸爸是不是路上堵车了。爸爸笑呵呵地说:老婆打扮呢。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华灯初上,宁叔叔临窗而立,看到我们老远就摇着他那干瘦的手臂打招呼。
爸爸笑着对妈妈说:那人的性子缓,要是我早把电话打爆了。
进了宁叔叔家,发现他家里还来了新疆的胡叔叔和儿子胡永贞。胡叔叔也是爸爸和宁叔叔的同学,当年未考上大学,就到新疆打工去了,然后在新疆塔城落地生根安家落户了。前年暑假的时候,爸爸带着我和妈妈去了趟新疆塔城,在胡叔叔家小住着玩了七八天。胡叔叔家也和宁叔叔家一样,置办着一套清真餐具放着,来了回族或是其他吃清真餐的朋友的时候,就取出清真餐具。父亲上去捶了胡叔叔一拳说:也太不够意思了,来了竟然也不跟我说一声。胡叔叔说:今天下午刚到,在车站等车准备到乡下老家去,碰到了老宁,说是你们两家约好今晚要一起吃饭的,死活不让我走,把我拉来了。本来我想是见了父母亲,明天再过来见你们的,无奈老宁不让我走。所以我就和孩子一起先到老宁家来了。我说先给你打个招呼,老宁不让打,说等一会你就来了,这不是等着你就来了吗!
胡叔叔吃着餐桌上摆放的吃食,笑着说:这十几年还真没有吃过咱们家乡回族和藏族有特色的吃食了。上学的时候,时常到老敏家去吃,那时候老婶子的食水确实好,吃了一顿想两顿,有时候馋了,就和老宁想着法子按饭点到你家里借书或是给你还书啥的,等着吃上一顿。那时候老婶子很热情,你不吃一口是不让你出门的。所以借了老婶子的热情我们那时候嘴上没有受穷。
听胡叔叔这样说着,爸爸和宁叔叔都哈哈地大笑着。胡叔叔的儿子胡永贞和我们也都眉开眼笑的,觉得气氛是那样的祥和。灶房里妈妈和赵姨兴高采烈地说着笑着,一道道变着花样的菜端上来了。宁叔叔端起茶杯说:这老敏不喝酒,我们的桌上就不能有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敬一下远方的客人。胡叔叔说:这老敏不喝酒坚持了二十几年了,不喝酒也好,喝酒有时会误事。宁叔叔说:咱们临潭县汉回藏杂居,人们天天在一起打交道,谁都懂得彼此的风俗习惯。朋友、同学在一起聚餐的时候首先会考虑到回族朋友和同学,也一定会去清真餐厅,这已经在这里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你看,你走得远,对家乡的一切也许已经陌生了,但我和老敏一家就像是亲戚一样走动着。每年的年前,老敏都张罗着两家聚在一起吃个饭,谈谈心,也让孩子们彼此了解一下,从小在她们的心上种下民族团结和友爱的种子。不信你现在去问这两个姑娘,她俩啥都知道。大人不在的时候,寰儿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家小芳她就知道给寰儿什么该给,什么不该给。不过,在平时来我家里吃喝也是放心的,我家里从来不吃非清真的东西。
大人们说大人们的,回忆他们的过去,也说他们的现在和将来。我妈妈和赵姨跑前跑后地忙碌着,满脸的喜悦,像是过节似的。我们几个孩子放开了肚皮拣着吃。爸爸看着我们的馋相对宁叔叔和胡叔叔说:看把这几个馋猫馋的,宁叔叔转过头笑着说:几个馋猫,放开肚皮了吃,但不要撑破肚皮啊。
三家人像亲戚一样亲着,更像是一家人一样无拘无束地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当中就到了子夜时分,谈兴正浓,还没有罢的意思。这时候我们几个小人儿有了睡意。赵姨说:小朋友们都瞌睡了先睡。她安顿我们先睡。三个男人指手划脚地高谈阔论着,没有睡的意思。妈妈和赵姨坐在餐桌边上悄悄地谈着私密话题,不时地起身给他们添添茶水,也没有睡意。
凌晨时分,客厅里依然灯光辉煌。两位妈妈不知啥时候去睡了,三个男人谈兴仍浓,高一声低一声谈论着,好像是几十年没见过面的亲兄弟似的,没有睡的意思。
窗外,一盏盏的路灯清冷地散发着清辉的光,亮晶晶的,照着早行的人们。昨晚下雪了,我们全然不知。外面的世界让洁雪全覆盖了,掩住了一切。
妈妈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说:快过年了,感谢上苍的洁雪洗尘,这是个好兆头。
三个大男人在客厅里铺着毛毯,手拉手头碰头地像三胞胎兄弟一样睡得正香。
赵姨对妈妈说:你先再睡一会,我洗涮一下了准备早餐吧。
妈妈说:你也睡一会,等会三个大男人睡醒了我俩再做早餐吧,孩子们也还都睡着呢。
睡醒的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吃上早餐,这就由不得我了。
我决定用爸爸的手机把他们兄弟睡觉的“狼狈相”照下来,留作永久的留念。
这时候,我觉得内心里那颗宁叔叔说的民族团结和友爱的种子在迅速地萌发着,生长着。
在不久的将来那颗种子一定会长成一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