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出版何以崛起:以广东为中心的研究(1978—1985)

2022-02-18 18:52金炳亮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编辑室人民出版社广东

【摘要】改革开放以后地方出版迅速崛起,是新中国出版史的重要现象。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广东,应时而动,扮演了先行者的角色:开启丛刊出版热潮,引领出版界的改革开放;成立一批专业性的出版社,“一社变多社”,朝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积极开展对外合作出版,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从广东的出版实践来看,这既是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也与国家对出版行业的整体改革思路是一致的。

【关键词】地方出版广东人民出版社丛刊出版对外合作

地方出版崛起,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出版业发展的显著特征。其崛起的时间,早于中央级出版社(大多崛起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实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后);其崛起进程,与中国改革开放由基层开始,从沿海向内地推进的轨迹基本吻合。遗憾的是,中国出版史的叙事大体是以中央制定出版政策、中央级出版社贯彻实施为脉络进行;而改革开放史的叙事,主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出版事业的贡献则付阙如——作为时代脉搏、反映时代先声的出版业居然缺席改革开放史!本文试以改革开放先行一步的广东为例,探讨地方出版之所以先于中央级出版社而崛起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动因。

一、从“地方化”到“面向全国”

中国出版的改革开放是通过三次会议徐徐展开的。1977年12月,王匡(时任国家出版局局长)在北京主持召开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批判“两个估计”(即所谓新中国成立以来出版界是“反革命黑线专政”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占统治地位”),从思想上对出版界进行了拨乱反正。1978年11月,陈翰伯(时任国家出版局局长)在庐山主持召开全国少儿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对整个出版领域的解放思想、拨乱反正都起了重要的、积极的促进作用”转引自《中国出版通史》9(中华人民共和国卷),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08页。。1979年12月,国家出版局在长沙召开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长沙会议原来确定的主题是“提高书籍质量”,但是参会代表,特别是来自地方出版社的代表对“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的“三化”方针讨论异常热烈。地方代表几乎不约而同地提出“三化”方针束缚了手脚,影响了地方出版社的发展。

以中央级专业出版社和地方出版社(主要是各省市自治区人民出版社)进行统筹兼顾和分工合作,是新中国“人民出版事业”的重要特色。地方出版的“三化”方针大体形成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1952年7月召开第二届全国教科书出版会议,会上确定了“中央出版社和地方出版社的分工”。三个月后召开的第二届全国出版行政会议,强调“通行全国的一般图书,由中央一级的国营专业出版社出版。地方国营出版社的任务为:按照当地人民生活状况和每一时期的中心任务,出版当地所需要的、解决群众思想问题的,传播先进经验、介绍先进人物的,指导工农群众的生产、学习的通俗读物”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4,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19页。。对地方出版社分工职责的表述,后来被概括为“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成为指导地方出版的“三化”方针。

“三化”方针对于大多数省市自治区的地方出版的创建和发展,以及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权的巩固,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三化”对于地方出版手脚的束缚也是显而易见的参见金炳亮:《新中国的地方出版:以广东为中心的研究(1950—1978)》,《华中学术》2021年第3期。。

粉碎“四人帮”,特别是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成立后,对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的指导思想进行了清算。“三化”被视为“左”的思想路线受到批判。“(过去)对古的、洋的限制极严,只准中央一级和上海出版单位出版,其他地方出版社不能出版,在体制上,中央与地方出版社分工太死。地方出版社‘划地为牢’,形成了一个‘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的‘三化’方针,组稿、发行都不能跨省,结果出书品种越搞越窄,数量越搞越少。”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清理‘左’的思想,把出版工作搞活》(1981年8月18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卷宗号:379-A1.4-4-2。

长沙会议上,“立足本地,面向全国”几乎成为地方出版社的共识。在这种情况下,陈翰伯明确表态:“地方出版社的同志要求立足本省、面向全国或兼顾全国,可以试行,地方出版社出书不受‘三化’限制。”转引自《中国出版通史》9(中华人民共和国卷),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11页。针对有些代表提出如突破“三化”限制,地方出版社与中央出版社在出书上势必加剧矛盾(这样的矛盾过去也一直存在),陈翰伯表示:“要充分发挥中央和地方出版社两个积极性,目前要特别注意发挥地方出版社的积极性。”转引自《宋木文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58页。

长沙会议之后,大受鼓舞的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提出“立足广东,面向全国,兼顾海外”的新的出版方针,取代原来的“三化”方针。广东出版事业随之迅猛发展,成为出版事业改革开放的尖兵。1983年6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出版工作的决定》,明确指出:“出版工作要在统一领导下发挥中央和地方部门的积极性。地方出版社立足本地、面向全国。”

当地方出版迅速崛起之后,也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出版界受到“一切向钱看”的指责,处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出版界面临的指责更多、更激烈。在这个大背景下,“立足本地,面向全国”方针受到尖锐批评,“甚至把近几年出版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主要是过多出版中国古旧小说、武侠小说和外国推理小说)同长沙会议确定的地方出版工作方针联系起来,要求‘纠偏’”《宋木文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2页。。

1984年6月在哈尔滨召开的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对此作了“调动两个积极性(案指地方出版社和中央出版社),共同发展”的正面回应《宋木文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4页。。类似批评从此偃旗息鼓。

以地方出版为主题的全国性会议,哈尔滨会议为最后一次。根据会议材料,1983年全国地方出版社(不含上海)出版图书17500种,印数44亿册,分别比1978年增长110%和48.7%,高于同期全国图书出版情况,在全国出版的占比分别为49%和76%。全国出版社从改革开放初的75家,增至160家(含副牌社)全国地方出版工作會议(1984年6月)材料。。在这次会议上,作为先进典型,广东省出版总社社长罗宗海作了重点发言。

继广东崛起之后,江苏、浙江、湖南、四川等地方出版相继崛起。1985年后,中国出版的历史有着新的走向。作为一个时期的特殊出版形态,地方出版在完成“去地方化”之后,全方位地走向全国,汇入了全国出版的洪流。

二、丛刊热潮引领出版界的改革开放

春江水暖鸭先知。《伤痕》《班主任》等小说发表,使人们感知到早春的气息。出版界闻风而动。1979年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京召开中长篇小说部分作者座谈会。10月30日至11月16日,广东人民出版社原副社长、时任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副局长黄秋耘,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主任岑桑作为广东文艺界的代表,出席第四次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这是粉碎“四人帮”后首次召开的全国性的文艺大会,参会代表有3000余人。这次会议正式昭示着文艺春天的到来。

其时,文艺编辑室阵容鼎盛。编辑室副主任李士非,编辑易征、邝雪林(司马玉常)都是成名作家,林振名、罗沙崭露头角,更为年轻的陈俊年、廖晓勉跃跃欲试。分管文艺编辑室的苏晨不久前刚被提拔为副总编辑、副社长。显然,他们感受到了文艺界和出版界的早春气息,期待能够大干一场。苏晨敏感地意识到,“在社会意识形态沸腾状态下,都有过杂志创刊如雨后春笋的史实。‘文革’收摊儿,国家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实行改革开放,社会意识形态的极其沸腾中,我们难道不能也参照历史的经验?于是我想到了创刊杂志”苏晨:《〈随笔〉的降生》,《随笔》2019年第3期。。1979年4—6月,广东人民出版社接连创办大型文学丛刊《花城》和散文丛刊《随笔》“丛刊”,顾名思义,是丛书与期刊的集合体。出版史上,丛刊之名早于期刊;期刊诞生后,丛刊更近似于丛书。改革开放以后,读者对期刊需求极其旺盛,但期刊审批手续烦琐、周期长且难度大,以书号出版的“丛刊”大量出版,这些丛刊实际上就是“期刊”,但是没有正式刊号。。

改革开放前,广东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杂志最多时达12种,然而出版方式多是代为刊印和租型造货改革开放之前,广东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杂志主要存在两种方式:一是针对省内党政机关和作家协会等团体主办期刊,出版社负责编辑、校对和印刷;二是针对中央级期刊,如《红旗》等,由出版社租型印造,交省邮政发行,其模式类似于教材租型出版。。自主创办和编辑出版的杂志先后有1969年12月创办的《红小兵》丛刊,1974年创办的《农村文化室》月刊,1977年创办的《辅导员》和1978年创办的《广东儿童》月刊。因此,对于编办刊物,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1979年前后,各省市自治区的人民出版社相继创办文学丛刊,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苏晨的话。试举如下:

湖北人民出版社:《长江》(20世纪50年代已成立长江文艺出版社,为湖北人民出版社的副牌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译林》(后在此基础上成立译林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文化与生活》《青年一代》等;

江西人民出版社:《百花洲》(后在此基础上成立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辽宁人民出版社:《春风》(后在此基础上成立春风文艺出版社);

安徽人民出版社:《清明》;

四川人民出版社:《红岩》;

广东人民出版社:《花城》(后在此基础上成立花城出版社)、《随笔》;

浙江人民出版社:《东方》《山海经》;

湖南人民出版社:《芙蓉》;

广西人民出版社:《叠彩》;

贵州人民出版社:《创作》;

吉林人民出版社:《新苑》;

新疆人民出版社:《边塞》;

……参见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3页。及《中国出版年鉴1980》“丛刊简目”。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出版社的第一波办刊潮。1980年创刊的《中国出版年鉴》在图书类别中专门辟出一个“丛刊简目”,罗列各出版社创办的丛刊,可见丛刊出版之盛况。

引人注目的是,这一波文学刊潮,并不兴起于文学体制内的作协、文联,而是在文学体制之外的出版社。在这波丛刊潮中,上海数家出版社仅在1979年就创办了《文化与生活》《青年一代》等12种期刊。广东人民出版社在一年多时间内(1979年4月至1980年年底),接连创办10余种丛刊。广东省内6家出版社1979—1985年共创办22种丛刊(详见下表)。

其中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创办8种丛刊,分别是《花城》《随笔》《旅游》《风采》《译丛》《译海》《海韵》《影视世界》。1979年4月创刊的《花城》,第一、二期18万册起印,上市后很快销售一空,又各加印15万册。第三期起印22万册,后加印15万册。创刊不到一年,期发行已增至60多万册。1983年刊发的25部中篇和7部短篇小说中,有6部中篇小说、2部短篇小说被转载,3部中篇小说被改编为电影搬上银幕。创刊两三年间,就“以鲜明的时代精神和浓重的岭南色彩享誉全国文坛”罗宗海:《在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上的发言》(会议材料),1984年6月,第3页。,成为文学期刊的一个标杆。1979年6月创刊的《随笔》印行四五万册不等。刊名由著名作家茅盾题签。作者名家薈萃,除省内的吴有恒、秦牧、商承祚、黄秋耘等,省外的高晓声、廖沫沙、杨沫、黄药眠、冯亦代、姚雪垠、臧克家等也经常光顾,潘天寿、刘济荣、关山月、李可染等美术名家的作品经常出现在封二封三的美术专栏。《译丛》约请著名文学家、翻译家冯亦代主编,主要刊发世界各国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翻译小说,不定期出版。《旅游》“从多方面展示祖国,特别是岭南山川的美、风物的美、人文的美、社会主义建设的美。还刊登外国游记、旅游小说、散文小品、历史掌故”。创刊号发行5万,很快增至12万。《风采》以“揭示生活中的真善美,批判生活中的假丑恶,焕发生活中的社会主义新风采,在宽阔的范围内发表各种形式的生动活泼的作品”为办刊宗旨,刊名题字取自明代大儒陈献章(白沙)为粤北韶关风采楼题写的横额。在杂志形态上模仿上海的《文化与生活》。创刊号发行8万册,很快增至30万册。《译海》与《译丛》都是刊登外国文学作品,区别在于前者刊登长篇小说,由于每集刊登一部长篇小说,实际上相当于丛书;后者则以“推荐外国文学作品,介绍外国文学流派,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为宗旨,是翻译工作者发表译作的园地。《海韵》为诗歌丛刊,后来改刊名为《青年诗坛》。

广东人民出版社美术编辑室创办3种丛刊,分别是《画廊》《周末画报》《剑花》。美术编辑室同样人才济济,云集了一批既有画家身份,同时又是出版行家的优秀人才。编辑室主任罗宗海(1935—2020),毕业于中南美专油画系,20世纪60年代开始从事美术创作,擅长书籍插图、宣传画、年画和水彩画。1978年任美术编辑室主任。编辑室副主任王家振(1916—1983)曾任《南方日报》出版处副主任兼美术印刷厂厂长,具有丰富的画册印制经验。王维宝、梁鼎英、苏华、洪斯文是成名书法家、画家。分管美术编辑室的副社长李昭(1924—1996)是抗战时期参加中国共产党的老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华南军区《士兵文艺》杂志编辑。1953年转业至华南人民出版社,1956年任文艺编辑室主任,在广东省文艺界有一定的影响力。《画廊》为美术丛刊,12开,彩色精印,以刊发美术新作为主,反映广东省美术创作成果和特色,同时面向全国,兼顾海外,旁及古今中外美术。创刊号发行2万册。《周末画报》为连环画报,四开四版,两色套印,逢重大节日印彩色版,每周六出版,定价5分;面向青少年读者,主要刊发故事性强的连环画,具有艺术性、知识性、趣味性和浓郁的岭南地方特色,发行量很快达到数十万份。《剑花》为漫画丛刊,主要刊发讽刺、幽默作品,创刊号发行8万册。

出版社竞相办刊,先行一步的广东人民出版社内各编辑室大有踊跃争先之势。由于丛刊是连续出版物,势必与原编辑室业务有冲突,独立办刊势在必行。《花城》、《随笔》、《风采》、《旅游》(后改名为《旅伴》)从文艺编辑室独立出来;《希望》从少儿读物编辑室独立出来;《中学生之友》则在筹备之时,就单独成立编辑室。文艺编辑室虽有4个丛刊独立出去,仍办有《译丛》《海韵》《影视世界》,还在筹办《译海》《七海》《两地》《侨乡》(后3种未办成)等,业务扩充极为迅猛。为此广东人民出版社专门向广东省编制领导小组办公室提出申请,增加文艺编辑室企业编制5人,并得到批复同意。据陈俊年同志回忆,当时几个编辑一时兴起就办丛刊,如果一个编辑室没有几本丛刊,一个编辑不编丛刊,似乎就落后于时代了访谈陈俊年记录,2019年9月1日。陈俊年当时是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年轻编辑,《旅游》丛刊创办人之一。曾任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局长、广东省出版集团首任董事长。。由于出版社对丛刊“热情”太高,1981年5月,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出台规定,要求“今后新办丛刊,要报局党组审议,经同意后由局上报省委宣传部,经批准后方可出版”。

1981年1月,在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和美术编辑室的基础上,分别组建花城出版社和岭南美术出版社,上述丛刊及编刊团队划入两社,成为两社建社的基本“家底”。此后(截至1985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又创办了《少年探索者》《希望》《中学生之友》《香港风情》,还与广州市轻工进出口公司合作创办《美与生活》杂志,与香港书谱出版社合作出版《书谱》杂志(双月刊,梁披云主编、督印),在内地公开发行。1980年7月创刊的《希望》杂志,面向城镇青年,刊登思想修养、学习辅导、科学知识等文章,形式生动活泼,为青年提供高尚健康的食粮。创刊初期发行十多万册,1983年1月创办的《中学生之友》,定位为中学生课程学习辅导读物,发行量从初期的18万册,逐步上升到40多万册。1985年6月,《香港风情》创刊,刊名由国画大师关山月题签,是中国内地首个专门介绍香港风土人情的杂志,上市后颇受欢迎,期发行量最高时达到43万册。作为香港回归前中国内地唯一一本公开出版发行的专门介绍香港的杂志,《香港风情》在十多年间是内地读者了解香港的一扇窗口,在普通读者还难以实现实地游览香港的那一段特殊时期,“它所起的历史作用是一般刊物所不能替代的”袁灿华:《在〈香港风情〉的那些日子》,《岭海书香:广东人民出版社60年发展历程》,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71页。。

广东人民出版社开启的这波办刊潮,逐浪翻滚,涌向省内其他出版社,又由出版界向全省漫延,逐渐形成八十年代的广东期刊现象。1980年,广东有34种期刊,总印数为1927万册,1985年增至170种,总印数增至12768万册,五年间丛刊、期刊种数增长10倍,总印数增幅超过8倍。经省批准新创办的期刊每年都在30种以上,1985年达到50种,一年新办刊物就超过“文化大革命”前10多年创办期刊的总和。全省期刊平均期印数超过40万册的共有7种。1978—1985年各年情况详见下表。

1978—1985年丛刊、期刊出版情况表参见《广东省志·出版志》,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12页。

以广东省出版局所属出版社为主体的这波丛刊出版热潮,对于出版界来说意义非凡。

首先是冲破“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的限制。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地方出版的定位看,各省市自治区只有个别的文艺类期刊(一般由省作协主办)、画报(一般由省党报主办)、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杂志(一般由地方科研机构主办),并没有全国性的期刊(不包括大学学报)。1978年10月中宣部发布《关于改变期刊审批办法的通知》,仍然规定:出版全国性的社科、文艺、体育及工、青、妇等群众教育期刊,全国性的自然科学和醫药卫生期刊,由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部委批准;地方性的期刊,仍报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批准转引自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页。。为了规避这个程序,很多期刊创刊时往往冠以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名称,如《广东儿童》《广东文艺》《广东妇女》《广东青年》。

“丛刊”之名,大体介乎“丛书”与“期刊”之间。由于用书号出版,管理部门仍将其作为一个图书类别参见《中国出版年鉴1980》“丛刊简目”。。丛刊出版在审批程序上类同图书,编辑室提出设想,出版社领导同意即可付诸实施。因此,1979年开始的这一波丛刊热潮,就在事实上规避了期刊的审批程序;同时,又与地方出版以“面向全国”取代“地方化”的动机不谋而合。与过去以“地方+文艺”为刊物起名的方式不同,丛刊名称大多弱化地域色彩,而强化文学色彩,使得丛刊出版具有明显的“去地方化”特征。一些刊物意识到这里的“窍门”,也纷纷“去地方化”,如1981年《广东青年》改刊名为《黄金时代》,1983年《广东妇女》改刊名为《家庭》,从而掀起一波全国范围“去地方化”的改刊名浪潮。

1985年,中国实施国际标准刊号ISSN,1988年实施國内统一刊号CN,统称“中国标准连续出版物号”。此后,丛刊热潮逐渐退去,部分有影响、有效益的丛刊转为具有正规刊号的期刊,一些未取得刊号或市场效益差的丛刊则停刊。因无法获取刊号而用书号出版的丛刊被管理部门视为“以书代刊”,虽禁而不止。

其次,刊潮迭起的盛况对于广东省出版事业的迅猛发展并走在20世纪80年代全国出版界前列起了极大作用。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局长黄文俞就将《花城》创刊视为“打开广东出版工作新局面的重要标志”。他说:“按照惯例,地方出版社是不兴办刊物的,广东也不例外。由自己编印的刊物,除《广东儿童》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三中全会举行不久,《花城》面世,而且颇为畅销。随后陆续出版了《随笔》《风采》《旅游》(后来改为《旅伴》),又有美术刊物《画廊》、连环画报《周末》等等。两年(1979—1981)之间,由各出版社编印的刊物有十几种。这个30年所未见之盛况,发轫于《花城》,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78页。

针对一些人对出版社办刊“不务正业”的议论,黄文俞风趣地说:“出版社应以编印图书为‘正业’,但是把办刊物作为‘副业’可以不可以呢?这好比农村应当主产粮食,但同时搞点经济作物可以不可以呢?实践证明,由于办了刊物,联系了众多作者,组成了一支作者队伍在出版社周围,结果是广开稿源,带出了一大批图书,丰富了图书的品种,促进了‘正业’的发展,对活跃出版工作起了良好作用。”《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79页。“实践证明,出版各种丛刊有利于贯彻‘双百’方针,适应当前大转变形势;同时也有利于发现人才,培养人才,是个好形式。”黄文俞:《1980年出版工作的一些设想》,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卷宗号:379-A1.3-1-33。

最后,丛刊热潮真实反映了改革开放后出版界思想解放的盛况。前已述及,丛刊热潮是对改革开放后活跃的思想潮流的反映,丛刊出版形式是出版界对原有出版体制的一种突破。在丛刊热潮中,往往相伴着各种争议。《风采》创办之初,有人批评它宣扬“吃喝玩乐”。杨重华(时任广东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公开回应说:“‘吃喝玩乐’是客观存在,不是我们办刊物之后才有的。”杨重华:《加强编辑工作,繁荣出版事业》,《出版工作》1980年第1期。《花城》先是封面的裸女雕塑被人告状,接着1981年第1期发表《不断自问》挨批,当编辑部审读遇罗锦《春天的童话》(后发表于《花城》1982年第1期)存在不同意见时,黄文俞毅然“同意作为一篇引起争议、开展讨论和批评的作品发表”。当中央指出《花城》杂志连续刊出“有偏离四项基本原则的政治性错误”时,黄文俞主动检讨,承担责任参见黄文俞:《我与〈花城〉及其他》,《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75页。。《周末画报》创刊后一纸风行,大有洛阳纸贵之势,这时有人撰文公开批评“小报热”,且点名《周末画报》是“南国报界的怪现象”。对此,黄文俞泰然处之,他理直气壮地说:“四开小报,既然北京办得(案指当时发行量很大的《讽刺与幽默》),那广州也应该办得。”广东省委领导在接到相关报告后则如此回应:“南国有怪现象,不知北国又如何?”黄文俞:《我与〈花城〉及其他》,《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0页。《香港风情》创办时,有人非议“风情”之名不好(碰巧创刊号封面又是香港美女),有“卖弄风情”之嫌,编者在封面印上“展现香港风貌,透露香港世情”,一方面宣示办刊宗旨,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以正视听”的作用司徒汉平:《有一种精神,叫——开拓、进取》,《岭海书香:广东人民出版社60年发展历程》,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77页。。省出版局对于“把关”的指导思想是,“要着重积极引导,而不要仅仅是消极把关”。黄文俞这样阐述“把关”:“把关是必要的,但光把关而不出主意,下面出点问题,就搞得很紧张,那就必然使下面束手束脚,这也不敢想,那也不敢做。”黄文俞:《我与〈花城〉及其他》,《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5页。

这里要特别提到1980年11月担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任仲夷同志。其时文艺界春潮涌动,对于作家、作品的各种争议非常多,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戴厚英长篇小说《人啊,人!》,张洁的小说集《爱,是不能忘记的》都引起了广泛争议。1981年春节茶话会上,任仲夷专门谈到这个问题,据在场的黄秋耘说,“他的态度是倾向于和缓和开明的,主张对文艺采取‘奖励政策’”《致谢永旺》,《黄秋耘书信集》,花城出版社2004年版,第51、54页。。《人啊,人!》出版之后,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签发稿件的岑桑(时任广东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承受了很大压力,官司打到高层,任仲夷、吴南生等主要领导对此进行“冷处理”(不介入争议,不组织讨论,不公开表态)金炳亮:《岑桑访谈录》,《岭海书香:广东人民出版社60年发展历程》,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67—168页。。1982年夏,任仲夷还专程到一度受到非议的《周末画报》编辑部,与编辑人员座谈。都是上述“奖励政策”的具体实践。

可以说,如果不是管理部门的宽容,没有省委领导的开明,出版社编辑人员的思想解放和勇于实践是难以落到实处的。丛刊热潮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段历史。

三、一社变多社,广东出版迅速崛起

改革开放前,各省市自治区大多只有一家综合性的人民出版社,只有个别地方有文艺、美术或民族出版社。专业出版社则大多集中于北京。这是计划经济时代下中央出版社和地方出版社的典型布局。改革开放后,随着读者需求的极速爆发和出版事业的迅猛发展,这样的布局显然已大大不适应形势发展,于是各地纷纷成立具有专业特色的出版社。

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成立后,归口管理全省出版事业。为理顺关系,中共广东省委将原来归属省科技局的广东省科学技术出版社划给省出版局。省出版局决定,将省科技社与原广东人民出版社科技编辑室合并,重新组建广东科技出版社(1978年5月成立)。

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和美术编辑室在丛刊热潮中呈现爆发式发展,使得成立文艺、美术专业出版社成为当务之急。省出版局在《关于成立岭南美术出版社、花城出版社并创造条件于明年成立教育出版社的请示报告》中表达了这样的强烈心情:“近年来该社(指广东人民出版社)的业务已比过去大大发展,规模比过去大得多,但是与四化建设形势的要求仍相差很远。为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出版社的业务与规模仍需继续扩大。这就需要逐步改变把复杂多样的编辑业务包罗在一个综合性出版社的状况,分别成立一些专业性的出版社,朝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北京、上海这些全国性的文化中心向来都是这样办的。”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卷宗号:379-A1.3-1-22。

如前所述,广东省出版局和广东人民出版社强烈要求突破“三化”,“立足广东,面向全国”。在这种情况下,强调“专业性”将进一步突破“地方性”的限制,特别是广东要对标的是“北京、上海这些全国性的文化中心”。

1981年1月,岭南美术出版社、花城出版社成立。“岭南”“花城”之名虽然仍带有地方痕迹,但比起“华南”“广东”,则明显是去“地方化”的。其强调的是“专业性”:“岭南”有着岭南画派的源头,广东人民出版社曾出版《岭南名画家画丛》,社会影响极大,且已在对外合作出版中使用“岭南书画社”的名称。“花城”是广州的美誉,广东著名作家秦牧的散文名篇《花城》入选人教社语文课本而享誉全国,而大型文学丛刊《花城》更使这一名号锦上添花。

一社变多社,关键在于人才队伍建设。由于广东人民出版社人才储备充足,岭南美术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似乎早已完成助跑,从创建伊始就以奔跑的姿势快速发展。两家专业社成立,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美术编辑室独立出去,所创办的丛刊也几乎全数被划走。文艺方面,广东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苏晨调任花城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由于社长、总编辑是由省出版局副局长林坚文兼任,实际上由苏晨主持日常工作;广东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岑桑、文艺编辑室主任李士非调任花城出版社副总编辑(后提为总编辑),岑桑则在半年后调回广东人民出版社。此外,从广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调去花城出版社的易征、陈俊年、廖小勉先后提任副总编辑;范汉生后来任花城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兼任《花城》杂志主编。美术方面,广东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党总支书记李昭調任岭南美术出版社副社长,由于社长、总编辑由省出版局局长黄文俞兼任,实际上由李昭主持日常工作;广东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罗宗海调任岭南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美术编辑室主任王家振提为岭南美术出版社副社长。此外,还有梁鼎英(后提为岭南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总编辑)、洪斯文(后提为岭南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周末画报》主编)等业务骨干。可以说,这批“能人”既是广东人民出版社在1980年前后走在全国前列,为出版界改革开放披荆斩棘的功臣,也是花城出版社、岭南美术出版社创建后快速崛起,享誉全国的主力干将。

1981年11月,广东人民出版社向省出版局提出:在少儿读物编辑室、《广东儿童》编辑室、《希望》杂志编辑室和教育编辑室基础上成立希望(少儿)出版社和教育出版社。1982年8月申请成立广东教育出版社和广东少年儿童出版社。1984年岑桑任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后,加紧申报工作。1985年上半年,经文化部批准,新世纪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先后成立。两社均为副牌。前者主要出版少年儿童读物,兼出青年读物,包括《希望》杂志(青年综合性双月刊)。后者主要出版各种本省自编教材,教育科学方面的学术著作,教学参考书及中、小学生课外读物等,包括《中学生之友》杂志(辅助课堂学习综合性月刊)。

一社变多社,效果非常明显。“一九八三年同一九七八年相比,广东科技出版社比原人民社科技编辑室出书品种增加111种,印数增加1105万册;花城出版社比原人民社文艺编辑室出书品种增加106种,印数增加2321万册;岭南美术出版社比原人民社美术编辑室出书品种增加112种,印数增加4032万册(张)。”罗宗海:《在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上的发言》(会议材料),1984年6月,第1页。

到1985年,全省已有13家出版社,其中省出版局直属6家,其他包括高等教育及大学出版社3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中山大学出版社、华南工学院出版社),行业性出版社2家(广东省地图出版社、广东省旅游出版社),地方综合性出版社2家(海南人民出版社、海天出版社)。改革开放后八年间广东省各出版社和出书情况变动见下表。

1978—1985年广东省图书出版(不含课本、图片和租型图书)统计表参见《广东省志·出版志》,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01—202页(原表中“印张数”的单位,应为千印张,不是“万册、万份”)。表中出版社包括科普出版社广州分社(1978年成立,1990年撤销)、海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归入海南省)。

各类丛书大量出版。文艺图书方面,《潮汐文丛》集中反映了粉碎“四人帮”后涌现出来的新时期作家面貌,每人选编一本。收入的作家包括张洁、刘绍棠、刘心武、邓友梅、王蒙、从维熙、林斤澜、梁晓声、韩少功等,故该丛书成为反映新时期文学的代表性丛书。《越秀文丛》收录省内作家最新创作的文学作品。美术读物方面,组织出版了《岭南名画家画丛》(10册),选印从明代画家林良到现代画家何香凝共10位广东籍中国书画名家作品,每人一集,以画册形式出版。还有大型画册《关山月画集》等。《七剑下天山》(6集连环画),每集印数达159万册。哲学社会科学方面,有《马列主义经典著作浅说丛书》《哲学社会科学基础知识丛书》《政治理论基础知识丛书》等。有的出版品种达数十种,如《语文丛书》包括《普通话语音常识》《汉字常识》《词汇常识》《常用词辨识》《现代汉语虚词》《学点语法》《学点修辞》《病句例析》《说和写》《农村应用文》《怎样办黑板报和写广播笔稿》《和中学生谈作文练习》《标点符号的用法》《朗读常识》等。少儿图书方面,有《少年连环画库》,《儿童文学作家集》(收入黄庆云、秦牧、岑桑、柯岩等作家创作的儿童文学精品,每人一集),《幼儿益智童话丛书》(入选《全国少儿读物重点选题出版规划(1981—1985)项目》)等。学术著作方面,则有《广东地方文献丛书》、《岭南学术文丛》、《天风阁丛书》(夏承焘主编)等。

值得一提的是,广东人民出版社接连出版著名经济学家卓炯(1909—1987,时任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的三本著作——《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政治经济学入门》《政治经济学新探》,较为系统地反映了经济学界的“卓炯革命”。其中《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系统收入作者关于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系列论文,明确提出“社会分工决定商品生产的存亡,而所有制形式只能决定商品生产的社会性质和特点”的观点,其开创性的理论有力地呼应了风起云涌的商品经济大潮。一些省内外知名学者的著作,如蒋学模的《论社会主义经济》,丁宝兰等的《岭南历代思想家评传》,陈乐素的《求是集》,陈旭麓的《近代史思辨录》,彭明的《中国近现代史论文集》,张磊的《孙中山论》,李江帆的《第三产业经济学》等也都产生了较强的影响。李江帆(时为华南师范学院副教授)的《第三产业经济学》荣获中国经济学界最高奖“孙冶方经济科学奖”和中国出版界最高奖“国家图书奖(首届)提名”。在1979—1983年全国通俗政治理论读物评选中,《大众政治经济学》(北京大学编著)、《科学社会主义常识》(刘夏帆主编)被评为优秀图书。

在“面向全国”的前提下,广东出版界也没有忘记“立足广东”,出版了大量具有广东地方特色、反映岭南文化的各类著作。如《岭南学术文丛》《广东地理丛书》等。其中尤以卢权(20世纪80年代任广东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社长,党史学家)组织编辑出版的广东地方党史著作为人称道。如革命回忆录系列(包括《琼岛烽烟》《东纵一叶》《珠江怒潮》《挺进粤中》《巍巍五岭》《逐鹿南疆》《浴血天涯》等),《南粤英烈传》系列图书(分辑出版),等等。1982年创办的《广东党史资料》丛刊,由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组稿,不定期分辑出版,至2020年已出至第45辑。

广东曾有成立专业的古籍和辞书出版社的动议,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广东出版界一直在这两个领域奋力开拓。古籍方面,《广东地方文献丛书》1978年就已列入广东人民出版社重点图书出版计划,先后出版《岭南三家诗选》《历代名人入粤诗选》《康有为诗文选》《梁启超诗文选》《陈白沙诗文选》《黎简诗选》《宋湘诗选》《黄节诗选》《黄遵宪诗选》《曲江集》《南汉书》,以及《广东通志·前事略》(清阮元监修,李默点校)、《楚庭稗珠录》(清檀萃著,杨伟群校点)、《南越五主传及其它七种》(清梁廷楠等著,杨伟群校點)、《岭表录异》(唐刘恂著,鲁迅校勘)等,成为后来提出“岭南文化”和出版《岭南文库》的先声。1985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明本潮州戏文五种》,收入五种明代潮州戏文抄本、刊本,其中2种为古墓出土,3种是流失国外后再重新访回,极为珍贵。国家古籍整理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李一氓为这本书题写书名,省委书记吴南生作序,饶宗颐先生则专门写了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说略”。

辞书方面,除面向中小学生编辑出版的一系列工具书之外,吴紫函(时任广东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主持下广东方言工具书的编辑出版,尤为引人注目。早在1971年,为解决长期以来在广东方言区推广普通话难题,吴紫函与华南师范学院(今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联系,编写出版《方音字典》,包括广东省内四种方言(广州方言、潮汕方言、客家方言和海南方言)与普通话对照字典。1974年,除客家方言外,其他三种基本脱稿。然而因排字困难,书稿在印刷厂迁延多年吴紫函:《坚持宣传阵地四十年》,未刊稿(家属提供),第20页。。1978年年底,《潮汕方言普通话常用字典》首先出版。1983年,《广州音字典》正式出版。虽然延误了近十年才出版,但由于主编饶秉才在此期间又对书稿进行了极为细致认真的统稿、校审,且编写小组又在广州市和各方言区广泛征求意见,所以《广州音字典》出版后极受欢迎。其后每年都有数次重印,畅销数十年,累计销量达数百万册,有如粤版的《新华字典》,其黑底红字封面成为方言工具书的标志。其后,《海南音字典》(梁猷刚主编)、《客家音字典》(饶秉才编)、《广州话正音字典》(詹伯慧主编)也相继出版。

有关潮州音字典,还可以多说几句。1957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粤方言工具书《北京语音潮州方音注音新字典》。1975年,又约请中山大学中文系教师李新魁编写《普通话潮州方言常用字典》。1983年,为了配合《广州音字典》出版发行,将1957年版稍做改动,以《潮州音字典》书名出版。2008年,张晓山博士(师从詹伯慧先生)编著的《新潮汕字典》出版,饶宗颐先生题写书名。由于上述几个版本都曾在潮汕地区大量发行,有雄厚的群众基础,本书出版后相当畅销,且不断重印,成为常销书。

广东科技出版社、岭南美术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成立后,作为“母社”的广东人民出版社输出了大量人才,出书范围收窄。在这种情况下,调整战略,开拓新领域势在必然。广东人民出版社重点开拓的领域主要有教育读物、少儿读物和青年读物。

教育读物为广东人民出版社的基础产品之一。1980年成立教育编辑室。由于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明显,次年就向上级提出成立专业性的教育出版社申请。1983年1月创办《中学生之友》丛刊(后成立专门编辑室办刊,广东教育出版社成立后由其主管主办)。1985年广东教育出版社(副牌)成立,出版了大量中小学生课外读物,比较重要的有北京大学中文系编的《小学生字典》,中山大学中文系编的《汉语谚语小辞典》,王屏山、李锡槐主编《中学德育大纲设想》,丁有宽著《小学语文读写结合法》,何九盈、李学敏编著《中学文言文知识手册》,等等。1988年,国家教委委托王屏山(教育家、原广东省副省长)主持编写九年制义务教育沿海版教材,编委会由广东、福建、海南三省派人参加。该套教材为国家教委重点规划的全国六套九年制义务教育教材之一。1989年秋,沿海版教材在省内部分地区试用,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首套地方编写、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审查通过而在广东省中小学使用的义务教育教材。

少儿读物编辑室是广东人民出版社改革开放之初的五大编辑室之一(少儿、美术、文艺、文史和政治理论),编辑出版《广东儿童》杂志和《少年探索者》《希望》等丛刊。1985年成立新世纪出版社后,《希望》由其主管主办。少儿读物方面,出版的重要图书有《快乐的幼儿园丛书》(与浙江人民出版社合作),《幼儿文明礼貌丛书(彩色小画册)》,《幼儿益智丛书》,《新编绘图古诗词读本》(3册),以及《广东儿童文学获奖作品选》《中国一百帝王图》《中国一百后妃图》等。

20世纪80年代,城市青年求知欲强烈,各种思想思潮泛起,加之大学生群体迅速扩大,青年读物成为图书市场上很受欢迎的品种。这一时期,广东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了大量青年读物,比较重要的有:《当代大学生丛书》(由北京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共同组稿,分别推出),《青年思想修养丛书》《人与创造丛书》《开拓者丛书》等。其中,《在人生的斜坡上》(杨越主编)被全国总工会列为全国职工读书自学活动推荐书目之一;《幸福家庭的奥秘》获全国首届(1986年)优秀青年读物一等奖。

四、对外合作出版开全国先河

如前所述,广东提出“立足本省,面向全国,兼顾海外”,作为改革开放后的新的出版方针,取代原来束缚地方出版的“三化”方针。“兼顾海外”,是广东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根据自身特点提出的有别于内地的新政策。罗宗海在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上有这样的总结:“广东地处祖国南大门,毗邻港澳,兴办特区,又是华侨最多的省份,内外交往频繁。从历史、地理状况和广东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特点出发,我们提出我省出版工作不仅要‘立足本地,面向全国’,还应‘兼顾海外’。‘兼顾海外’是‘立足本地,面向全国’的方针在我省贯彻执行的必要补充。”罗宗海:《在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上的发言》(会议材料),1984年6月,第6页。

1979年10月,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批复同意广东人民出版社以“朝花出版社”和“岭南书画社”名义出版和组织适合外销的书画出口,开启了广东省出版界“兼顾海外”之路。1980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国家出版局下发文件,出版社可以开展对外合作出版业务。当年10月,经广东省政府批准,广东省出版进出口公司成立,成为全国首家地方出版进出口公司。其经营范围为“办理同港澳和国外出版商社合作出版图书和印刷设备器材进出口,印刷品来料加工、补偿贸易,代销港澳和进口国外图书等”。同年12月,省出版进出口公司加挂“中国出版对外贸易公司广东分公司”牌子。省出版进出口公司对内是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的一个处室(对外经济工作办公室),对外是做出版进出口业务的公司。这是改革开放初期政府主导经济活动的常见做法。这样,省出版进出口公司就成为省出版局实施“兼顾海外”政策的重要抓手。

历史上,粤港澳往来密切,加上国家鼓励创汇的政策导向,书刊出口遂成为广东省出版局对外经济工作和省出版进出口公司开拓业务的重点。省出版进出口公司以邮购、批销、代销等多种形式出口粤版书刊,年出口书刊品种逐渐由开始时不到100种,增加至500多种,1981—1985年累计出口书刊近2000种,50多万册。各年情况详见下表:

1980—1985年广东省图书出口情况参见《广东省志·出版志》,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30页。

书刊类别有武术、保健、中医中药、语言工具书、明信片、年画、挂历,也有学术著作等专业书籍。销售5000册以上的有《汉英分类插图词典》、《图解汉英日常用词典》、《饮食疗法》系列、《罗坤点心选》、《气功三百问》、《霍元甲》(连环画)等。多卷本的《沈从文文集》和《郁达夫文集》销售达2000套以上,广东科技出版社的期刊《实用知识》每期出口1000册。省外文书店年外销《广州风光》明信片3万套以上。1983年,广东人民出版社与广东省出版进出口公司、广州古籍书店合作(共同投资,共同拓展销售渠道)复制《点石斋画报》(5集44册,布套函装),一开始就瞄准海外市场,海外销售成为主要收入来源。书刊出口地区除港澳台外,还有东南亚及北美等地。

另一个重点是对外合作出版。

广东人民出版社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现为香港三联书店)合作出版的《汉英分类插图词典》(1981年版),成为全省第一本以合作方式出版的图书。一批港澳和海外华人作者的研究成果成为对外合作出版的重点。如广东人民出版社引进的加拿大籍华裔知名学者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是她最早在中国大陆出版的两部著作;香港武侠小说作家梁羽生著《萍踪侠影》(内部发行),是中国内地最早出版的新派(港台)武侠小说。花城出版社1981年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合作出版的《沈从文文集》《郁达夫文集》打破了文学界的某种禁忌,是内地改革开放后首次集中推出沈从文、郁达夫的作品。到1985年,省出版局所属4家出版社共開展合作出版项目71种,其中广东人民出版社12种,广东科技出版社24种,花城出版社31种,岭南美术出版社4种。以上数据未包括租型港版而在内地印刷发行的图书。合作对象以香港的出版社为主,包括三联书店香港分店、香港商务印书馆、香港中华书局、南粤出版社、上海书局、书谱出版社、龙珠图书出版有限公司、港青出版社等;另外还有泰国的南美有限公司、新加坡的智力出版社等广东省出版总社:《对外合作出版工作情况小结》(内部材料),1985年5月22日,第1—2页。。需要指出的是,一些合作出版的图书,在版权页和图书封面上,同时标出香港和内地出版机构的名称。

对外合作出版的方式,有合作编辑、合作印制,也有对外租型出版及互相转让版权。试分述之:

(一)合作编辑、合作印制

这是一种在编辑力量上更多依赖内地出版社,而在印刷上更多依赖香港的先进制版技术、内地低廉的印刷工价的互惠合作模式,有利于发挥各自优势,提高印刷质量,加快出书进度。例如篇幅浩大的《沈从文文集》(12卷)和《郁达夫文集》(10卷),以及印刷质量要求较高的《实用皮肤病彩色图谱》(英文版)、《中药真伪品识别图说》及《罗坤点心选》等。采取港方制版、内地印刷的图书,如版权属于港方,则结算时港方以外销图书抵偿制版费用,内地支付印刷费用,内地销售收入双方分享;如版权属于内地,港方支付制版费用并获得外销图书收入,内地支付印刷费用并获得内地销售收入。这样灵活处理可以节省极为紧缺的外汇(当时用汇审批手续很烦琐)。

(二)相互供稿或供型(租型出版)

过去租型出版主要针对人教版教材及中央文献。改革开放初期由于中国未加入国际版权公约,无论是引进图书,还是输出图书,多采用租型出版形式。供稿或供型方向对方收取资料费(或版税)。如广东人民出版社就曾一次性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香港商务印书馆和香港中华书局租型《中国历代诗人选集》《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等20种古典文学书籍并在内地出版发行;广东科技出版社则一次性将《气功三百问》《广东菜》等生活类实用图书20余种租型给香港港青出版社。

(三)转让外文版权

由于中国未加入国际版权公约,转让外文版权一般通过香港的出版社作为代理。如广东人民出版社就通过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将《白雪公主》等9种儿童读物的英文版权转让给新加坡的智力出版社。

对外合作出版也扩展到丛刊、期刊领域。《美与生活》初创时期“就曾与香港大道文化公司合作出版”司徒汉平:《有一种精神,叫——开拓、进取》,《岭海书香:广东人民出版社60年发展历程》,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76页。。1984年7月,省委宣传部批准同意广东人民出版社与香港书谱出版社合作出版《书谱》杂志(双月刊,梁披云主编),在内地公开发行。在海外(境外)作者的作品一般只能“内部发行”情况下,一本香港杂志可以在内地公开发行,显然是一个大胆创举。

此外,20世纪80年代初期出版的丛刊、期刊,大多设有港澳栏目。如《随笔》丛刊,第二集开始出现香港作者(汪岐《十日游》),从第三集起连载香港知名作家曾敏之的《望云楼随笔》。后来专辟“港澳随笔”栏目,经常供稿的港澳作者有:曾敏之、张君默、刘锦庆、彦火、谷旭、谢雨凝、夏易、林真、杜渐、濠上叟(澳门)、梅萼华(澳门)等。《希望》创刊号在“阅读与欣赏”推介香港小说《黑裙》和《寒夜的微笑》。

1985年12月,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与香港三联书店联合在香港举办“中国书展”。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在境外举办图书展览,标志着改革开放后中国图书开始走向世界。广东出版界由于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的密切关系,以及多年对外合作出版的经验,成为这次书展的绝对主力。广东省出版局组织了庞大的代表团,参展图书品种达611种,参展人数和参展品种均为各省市自治区之首。

广东省出版界开展书刊出口和对外合作出版引起了省对外宣传部门的注意,省出版局专门上报《搞活出版事业,扩大对外宣传》的材料,介绍相关做法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卷宗号:379-A1.7-1-8。。其做法对广东的改革开放(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和中国出版事业发展,都有先行一步的示范意义。它们既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对外合作出版的先声,也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早期探索,理应在中国出版史、改革开放史占有一席之地。

对于出版社而言,对外合作出版产生了明显的效果。首先是极大拓展了作者队伍和选题范围。当内地一些地区还在为“面向全国”犯难时,广东出版界已将作者范围扩大到了境外及海外作者,花城出版社的《海外文丛》、岭南美术出版社的《海外华人画家画丛》,均为广东出版界与香港出版社的合作成果。一些选题是内地不敢做的,如沈从文、郁达夫的书;一些选题是内地想做而一时很难做出来的,如《中国鸟类画册》;一些选题是内地出版社极少涉足的,如英文版的《实用皮肤病彩色图谱》;等等。其次是经受了市场经济的锻炼。香港出版社与广东出版界合作,一切从市场出发,遵循互惠互利、按约办事的商业伦理和市场准则。所有合作项目都取得较好的经济效益。最后,培养了编辑队伍。花城出版社成立之初就设立了对外合作编辑室,与香港的出版社合作成为重要的选题来源。广东人民出版社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合作出版了一批古典文学图书,使出版社在文艺编辑室独立出去之后依然保持了一定的文学图书市场份额,在这一领域继续深耕,具有明显的市场识别度。广东科技出版社与香港万里书店在实用生活类图书方面广泛合作,极大提高了编辑的选题策划能力。

五、余论

改革开放后地方出版迅速崛起,是新中国出版史的重要现象。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广东,扮演了先行者的角色。地方出版何以崛起?从广东的实践看,显然是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除了本文前面论及的各个具体因素,至少还有以下两个因素。

首先,新中国地方出版的布局和发展为改革开放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对于广东而言,1971年之后杨奇、黄文俞两个老报人连续主持广东人民出版社的工作,参与全国性的重大出版项目,更是为此后的大发展积聚了势能参见金炳亮:《新中国的地方出版:以广东为中心的研究(1950—1978)》,《華中学术》2021年第3期。。改革开放后,黄文俞担任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这使得广东出版事业的发展,保持了一定的连续性。

其次,广东省的出版工作,呈现出改革开放的鲜明特色。1980年4月,中央宣传部转发国家出版局《出版社工作暂行条例》,规定:出版社实行党委领导下的社长、总编辑分工负责制。仅仅过了一个多月时间,省出版局所属的广东人民出版社和广东科技出版社就成立党委,实行党委领导下的社长、总编辑分工负责制。1982年8月,国家出版局发出《关于图书发行体制改革工作的通知》,发行体制实行“一主三多一少”(即建立以新华书店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多条流通渠道、多种购销形式、少流通环节的图书发行体制),从而打破了新华书店单一发行渠道垄断经营的局面。省出版局所属4家出版社闻风而动,与省新华书店制定《寄销本版图书试行办法》,试行寄销制,改变原来出版社只管生产、新华书店只管销售的完全计划经济做法,双方共担风险、共享收益。同时,各出版社成立发行科,自办发行从此起步。其中花城出版社发行科在两三年内成为全国文艺出版社系统的先进典型。1983年,广东省编制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出通知,确定出版社为企业单位,在全国率先开始了“去事业化”的改革。1984年6月,全国地方出版工作会议在哈尔滨召开。会上提出要适当扩大出版社自主权,推动出版社逐渐由单纯的生产型向生产经营型转变。同年,广东省出版总社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省出版局只管处级干部(出版社领导班子成员),出版社内部机构设置及人事任免不必再上报批准;以此为背景,局属出版社开始试行编辑人员岗位责任制。

廣东先行一步的出版改革,或许并非孤例。20世纪80年代初任国家出版局局长、党组书记的宋木文在地方科技出版社年会上的讲话中就说:“地方出版社的改革比中央出版社的改革步子迈得快些,劲头足,闯劲大,条条框框少……许多改革的经验可能来自地方出版社,在科技出版方面可能来自地方科技出版社。”《宋木文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99页。这与中央有关部门的工作思路“首先推动地方出版社的改革,进而推动整个出版行业的改革”是一致的《宋木文出版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7页。。

〔作者金炳亮,原广东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编审〕

Reasons behind the Rise of Local Publishing: A Study Centered on Guangdong (1978-1985)

Jin Bingliang

Abstract:The rapid rise of local publishing after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 up is an important phenomenon in the publishing history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Guangdong which stood at the forefront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catered to the demand of the times and set a pace in the following respects: creating a trend of serial book publishing to lead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of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establishing a number of specialized publishing houses instead of having one publishing house only and enabling these publishing houses to have their specialized areas; and launching cooperation with foreign publishing houses in publishing, which yielded handsome economic benefits. The publishing practice of Guangdong was not only the result of a series of factors combined, but also consistent with the Chinese governments overall guideline for the reform of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Keywords: local publishing, Guangdo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book series publishing, cooperation with foreign publishing hou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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