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蛰官
在夏天远去的那些破碎泥泞的岁月里,他们像一株绣球花落地的种子,朝气蓬勃,蔚然成阴。
1
17岁时,她正上高中,读《穆斯林葬礼》,读到小提琴声音响起,新月离去,高瘦的中年男子在淡淡的月光下拉《梁祝》,读得凄凄楚楚。
也许她是从读《穆斯林葬礼》开始,整个人忽然开始伤春,开始感叹她的清澈的少年即将永不再回来。
县高中坐落在十几公里之外,去镇上坐车的路上一片田野,彼时大片大片的绿色在眼里铺开。有时,她去上学,一念生起,忽然绕道走到高高山坡里去。那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她看看四下无人,于是开始掉眼泪,然后哭泣。没有什么难过的理由,她就是想哭,想要流一点儿眼泪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难过不一定要流露出来。真的忧伤,应该不言不语,深藏于心。
当她开始每天题海战术的高二时,她发现,她注意上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生物特别好,生物老师喜欢点他起来回答问题。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这种变化,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路走上去,使人不易觉察到,不见其各阶段的过渡。
可是,他们那时就要高中毕业各奔东西了。
她知道那个男孩子喜欢在学校的图书馆读书,没课的时候,一读就是一下午。那之后她便也开始去图书馆,起初是每次换了书就走,后来也慢慢搭上几句话——他的声音低而缓,泼洒在沉默的周围。或者坐在角落,两人默默无言坐在那看一下午的书。
男孩子对她的那种温和礼貌让她觉得很舒服,她觉得那个男孩子不像别人那样觉得看书浪费时间,反而把读书看作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那段時间她喜欢待在那个男孩子的身边,仿佛停顿的时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翻页声,舒服且有意义。
2
临近毕业的那个夏天,同学们开始疯狂地拍合影。
有一天,他向同学借来一部相机,说要给她们几个拍照片。她心里有些窃喜,可是又有一点儿不开心,因为他除了给她拍,还给别的女孩子拍,她不知道自己是主角还是配角。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和他一起去外面找拍照的地方。
同去的女同学选中一块绣球花林,她们站在白色的绣球花林,风华正茂,笑颜如花。他举着相机,也满眼笑意的。
他给她们拍完,然后叫她。她说:“我不要站在绣球花林里照相。”
她选中了绣球花林尽头的一棵树,树后是不知道是哪的林间村落。她就倚着那棵秃秃的树,在临近夏天的时节,看着他举着相机。照片上,她微笑着,身后是成片的院子和巷道,笑得特别灿烂。
她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却偷偷想象他是为她而拍。
那是一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绣球花刚好开了,炊烟恰恰升起。
那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贴着水面飞过,栖息于绣球花林间。
她的少女时代就快落幕了,她这样难过地想。
3
她报名了乐器班,开始学习打鼓。在一天的闲暇之余,在乐器室里一遍遍地练习。后来她渐渐打得越来越好,屡屡被老师夸奖,成为老师与同学们眼中的才女。
在一次省级交响乐团的大奖赛上,她获得了“最佳鼓手”的称号。她捧着奖状,想起当年选择音乐的原因,想起那个音乐教室里的少年,物是人非。
时间被强制加快。他的徐徐模样,逐渐变得模糊。
她和他后来甚少相遇。毕业之后,南北求学,走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
有一次在老家的街上看见他搂着一个时髦的姑娘,亲昵而自然。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她没有打招呼,他回了一下头,也没有打招呼。
后来,听说他又有了新女朋友,是个高高瘦瘦的新疆姑娘。
后来啊,岁月的风很大,从此山南水北,再无相逢。
她以为自己会介意很久,像韩新月一样,为爱情伤脑。其实不然,一路走,时间一路稀释一切。长大了,故事不讲了,不难过了。
多年之后,偶尔想起那年读《穆斯林葬礼》时的落泪,不禁莞尔。
在夏天远去的那些破碎泥泞的岁月里,他们像一株绣球花落地的种子,朝气蓬勃,蔚然成阴。
4
在那个少年心事的夏天,她也常常出乎意料地收获小小的失意。
或许眼睛一直在为某个人停留,然而四周的风景和同行的伙伴都更有妙意,更值得我们快马扬帆去追逐。
她把当初那个照片放在书架的最顶上再出门。母亲已经替她准备好了雨伞。她走过巷子的墙,看见雨打下的绣球花,想着:
好像,故事就到这里了。
绣球花落了,她也不再是少年。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