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鑫
暴雨刚停,蛙声蝉鸣,你只管光着脚丫子踩水洼玩儿。其实你也就小我两岁,我也跟着大人们管你叫小孩儿。就喊一次,够你追我半条街了。
你一直跟着奶奶住。那年我爸工作调整,把我也送回了奶奶家。白天奶奶在地里忙活,晚上我们就围坐在院里石凳上歇凉,听她讲故事。往往听得意犹未尽,就争着要和奶奶睡一个屋,为此我们没少打架。
有一段时间,我也疑惑为什么你没有“爸爸”和“妈妈”。就这一愣神,手里的西瓜就被你瞬间啃下一大口,红瓤汁水顺着嘴边流下,黑籽挑衅地吐在我脚边,于是我又开始了新一轮战斗。
那天,我们又为争一个布绒娃娃大打出手。我只顾一边擦眼泪,一边叫嚷着要去找爸妈。“你已经有爸妈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争奶奶?”你把娃娃往我身上砸,声音带着哭腔。
升三年级时,我才弄明白“打工”和“离异”这两个复杂词语的含义。
你上学之后,有一天你突然问我:“老师说好好上学,能去大城市,去很远的地方,是吗?”我笃定地点头:“还可以见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玩具……”你的眼睛迸发出一丝惊喜,夕阳下,闪烁着光芒。
小学毕业,我考上市重点中学。通知书下来之后,你一连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临走的时候,你紧抿嘴唇,死死盯着进城的汽车。车不知道开了多久,我回过头,远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推开窗,像电视剧的情节,想听你大声的告别,或者重重地挥手。但都没有。你看样子刚爬上山坡,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后来那个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真切,终于还是消失了。
再见面已过去5年。我去网吧了解大学的专业,做高二的学生都会做的事情。我们擦肩而过,只一秒就认出了彼此,却不约而同,谁也没开口打招呼。你的头发染成了流行的黄色,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半只眼睛,黑眼圈让原本白皙的脸显得可怖,两指间夹着烟。“这就回去了?再来一盘!”一个男生,头一歪朝你示意,手顺势搭在你肩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你们的衣服上好像有神奇的链子,走路时就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坐在电脑前,黑色的屏幕把你的身影映得清清楚楚。我才恍惚想起了什么。
听说这5年里,我那消失多年的伯伯伯母在外地给你添了弟弟。那年,他们终于肯回来,要带你走。而你在房间里叫嚣着,疯狂按键输出。也许是真的怕你带坏弟弟,他们上好弟弟的户口,就开始收拾行李,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老鼠在细细密密啃噬着你那些所谓的远方。
后来奶奶生病,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院。石凳脚边长满了杂草。你剪了短发,忙前忙后,熟练地招呼前来的亲朋好友,让我差点儿忘了,你也还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傍晚,我們坐在石凳上歇凉,你看向奶奶的房间,坚定地说:“姐,我打算留在镇上学个手艺。”
曾经你执着一些人或事选择奔赴远方,风雨兼程。现在又因为某些人或事而停住脚步,留守原地。夜风习习,蚊虫纷扰,那个眼眸里装着星光的小孩儿,我永不能忘。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