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解放的革命教育理念与实践:以西北军政大学为中心

2022-02-16 07:45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2期
关键词:西北教育

张 强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 陕西西安 710100)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开启了全球范围内反对压迫、寻求解放的新时代。面对一个现代世界秩序重建的时刻,“‘解放心态’不光体现在流离人员收容所的囚徒身上,这个词还可以用来形容刚取得民族解放的国家。”[1]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之后,中国共产党一方面响应民众呼声,积极与国民政府举行政治协商,筹建联合政府;另一方面,面对国民党内顽固势力的挑衅,中国共产党以积极稳妥的军事、政治、文化举措加以应对。“国共两党之所以能够就国家权力的再分配举行和平谈判,从本质上讲,就是武力的对比互为消长的条件之下,所产生的政治现象。也就是说,和谈本身就是武力的产物。”[2]为了配合军事和政治领域的斗争需要,中国共产党在文化及教育领域开展了一系列积极行动。在此过程中,区别于制度化和学术型的高等教育模式,中国共产党以思想启蒙、军事教育、知识学习相结合的方式,接续中国抗日军政大学的传统,先后创建了东北军政大学、西北军政大学、华东军政大学、华北军政大学、中南军政大学、西南军政大学等一系列区域军政大学,从而以鲜明的教育理念,开展了特殊的教育实践。这种非制度化教育框架下的高等教育实践,侧重干部教育,以灵活开放的办学方式,结合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实际需要,从而与世界范围内追求解放的时代潮流相呼应,产生了巨大的现实意义与历史影响。“解放区的高等学校,不仅为人民解放斗争事业和新中国建设事业造就了大批高级、较高级人才,而且为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的改革,积累了初步经验,成为人民民主主义的高等学校的典型。”[3]253西北军政大学作为其中的一所,受到革命教育家贺龙同志的直接关心和指导,辗转山西、陕西、四川、重庆等省区,坚持战斗与办学相结合,培养了大批军事指挥干部与地方专业人才,为中国革命的胜利以及后来的国家建设奠定了坚实的人才基础,发展了特殊的本土教育模式。本文拟以西北军政大学作为研究对象,接续“抗大型”大学的历史传统,立足解放战争时期的历史背景,梳理其办学历程,探讨其办学方针及教学内容,进而从文化教育领域探求中国共产党追求解放的革命教育理念与实践。

一、西北军政大学的办学脉络

1945年10月,抗日军政大学总校部分教职员在何长工副校长的率领下,从陕北绥德出发,挺进东北。翌年2月,该部抵达吉林通化,筹办东北军政大学,随即开启了抗日军政大学向区域性军政大学的转变。六所区域性军政大学的先后设立,按照军事建制和区域划分,配合解放战争的实际需要,形成了系统性的区域军政大学体系。其中的西北军政大学是“解放战争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西北建立的培养军政干部的学校。1948年7月,由贺龙中学与陕甘宁晋绥联防军步兵学校合并组建。校址陕西王曲。校长贺龙(兼)。”[4]作为区域性军政大学的一所,西北军政大学肩负着为西北解放培养军事干部和技术人才的使命,兼顾战争与建设的需要,并逐步向正规化高等教育体系过渡。通过研究这所军政大学的办学脉络,可以明晰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的转折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为了实现全国解放的目的,将军事行动与思想觉悟相结合而实施的一系列教育实践。

(一)临汾建校

1945年9月1日,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贺龙率部解放山西文水县城,遭到阎锡山部反扑。9月2日,贺龙视察布置撤离事宜,得知文水中学学生渴望参加革命后表示:“这是宝贝疙瘩!这是宝贝疙瘩!这批读书子弟,军队和地方都很需要,将来建设新中国,更需要有文化的人哩。”[5]于是亲自安排将这批青年学生转移到后方,创办“陕甘宁晋绥联防军随营学校”并兼任校长。1946年7月,学校正式更名为“贺龙中学”,成为陕甘宁晋绥解放区开展人才培养的重要支撑。随着解放形势的推进,为了有效开展军队干部和地方人才培养,1948年10月中共中央发布《关于九月会议的通知》,提出全面反攻阶段的文教政策,即“夺取全国政权的任务,要求我党迅速地有计划地训练大批的能够管理军事、政治、经济、党务、文化教育等项工作的干部。”[6]1241从过去的革命,到即将的建设,为了配合解放形势的需要,晋绥军区决定筹建西北军政大学。早在1948年4月,时任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员的贺龙即在参加晋绥军政干校第二期开学典礼之际,出于培养军事干部的考虑,召集贺龙中学副校长李长路商谈创办西北军政大学。9月中旬,遵照中共中央九月会议精神,贺龙提出:“为了吸收更多的青年学生参加我军工作,决定联防军步兵学校同贺龙中学合并,到临汾成立西北军政大学。步校学员全部交给军干校,干部全部到临汾去。贺龙兼西北军大校长,钟师统、李长路为副校长,黄荣忠为教育长。望接电后迅速执行。”[7]5《晋绥日报》亦于9月16日刊登学校建立的消息称:“为大量培养各种建设人才,西北军政大学与陕甘宁晋绥行政学校相继在临汾成立。……该校分本科预科,各招新生三百名。预科招收高中程度学生,修业期限一年至一年半,毕业后,可由本人自愿参加解放区各种工作。”[8]根据贺龙“边建设,边招生,边学习”的指示,西北军政大学在临汾城东北约两公里处的北营盘建址。学校在临汾办学两期。第一期学员700余名,1948年8月陆续入学。全体人员编为第一、第二两个大队,包含八个学员队,另外还有一个艺术训练队。第二期学员900余名,编为七个学员队,从1949年1月开始招生,5月正式举行开学典礼,第一期学员毕业典礼亦同时举行。

(二)移驻西安

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西北军政大学亦开始由临汾迁往西安办学。5月23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发布《关于加强训练大批新区知识分子的决定》,将原西北军区所属学校酌情并入军大,仍称西北军政大学,校长为贺龙,钟师统、李长路为副校长。6月中旬,学校在渭南北固一带暂停待命,7月上旬进驻西安市长安县韦曲镇。随后学校在西安南郊的王曲,以国民党黄埔军校第七分校旧址为校址,准备第二期学员毕业和第三期学员招生。“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王曲。……军大是什么大学呀?与我原想的大学实在相差太远,原来它是国民党留下的破烂庙宇和院落,没有电灯,睡在地下,蚊子又咬,伙食更差。我的心不由得冷了半截。……觉得一个有志的革命青年应该把眼光放远点,不能因为眼前遇到一点困难就妥协,就动摇。于是,我安心在军大学习了。”[7]88-89虽然办学条件恶劣,但是全校师生坚持教学,开展思想教育,学习文化知识,学员的认识水平得到迅速提升。7月16日,西北军政大学第二期学员毕业,贺龙校长与张经武参谋长到会讲话,勉励学员服从分配,为解放全中国做出贡献。为了更好地优化办学资源,培养财经、艺术类专业人才,充实干部队伍与参与解放区建设,西北军区决定将1948年5月临汾解放后设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军区后勤学校与从北平南下的西北财经干部学校合并,组建西北军政大学财经学院。该院先后编为9个队,1000多名学生,校址设在长安县杜公祠。与此同时,1948年10月成立的西北艺术学校与12月设立的西北艺术学校二部,先后迁入西安,于南郊兴国寺设立校址,成为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

1949年9月22日,西北军政大学举行第三期学员开学典礼。其时全校共有6000余名学员,包括干部、教师、工勤人员,达到近万人的规模。为了适应办学需要,学校设置校务部、政治部、训练部、供给部和卫生部等机构,下属军政学院、财经学院与艺术学院。其中军政学院编有六个大队,直属校部领导;财经学院与艺术学院具有独立的学院机构,按照专业性质进行编队,自行负责教学工作。此外,为了满足军队和地方人才的培养需要,西北军政大学绥蒙分校和西北军政大学蒲城分校先后设立,同期开展办学和育才活动。

(三)挺进西南

随着解放形势的进一步发展,1949年7月16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起草致林彪等人电,提出“另由贺龙率10万人左右入成都,由刘(伯承)邓(小平)贺(龙)等同志组成西南局,经营川、滇、黔、康四省。”[9]为了配合解放大西南的需要,西北军政大学第三期开学伊始,即决定集中教学时间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准备提前毕业。1949年11月28日,从北京回到西安的贺龙校长,应邀为西北军政大学师生进行讲话时表示:“随着全国各条战线的节节胜利,要求在座同学们,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伟大号召,提前结业,充满信心向西南进军,解放全中国。跟随大军过秦岭入四川,去瓮中捉鳖。”[7]36本年12月,西北军政大学发布进川命令,财经学院、艺术学院各抽调部分人员先行出发。按照指示,西北军政大学除了带走200名准备学习俄语的学员以外,学员少部分入川,大部分留给西北军区分配。学校组织留守处负责善后事宜,安排第二梯队入川。12月25日,西北军政大学第三批学员提前毕业,艺术学院交由地方管理。

1950年1月2日,西北军政大学师生第一梯队千余人在副校长李长路、教育长黄荣忠的率领下,由西安搭乘火车前往宝鸡。由于局势变化,该部一分为二。校领导率领400多人乘车先期赶赴新津县城,承担改造国民党起义部队的艰巨任务。另外600余人在军政学院一大队大队长王序卿指挥下,经成都抵达重庆,人员与二野军政大学合并,组织成立西南军政大学。1月19日,西南军区下令西北军政大学停办。4月,军政大学财经学院700余人,经武汉由水路抵达重庆。7月,入川的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部分师生与中华戏剧专科学校合并,另外组建西南人民艺术学院,并于11月正式开学。1950年5月,留守善后工作结束之后,西北军政大学政治部主任胡光率领600余名干部学员最后一批入川,西北军政大学正式结束。西北军政大学留陕部分,经过改组合并,军政学院一部改编扩建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步兵学校;艺术学院留陕376名干部学员,经充实调整,设立西北艺术学院。

西北军政大学从1948年9月正式创办,至1950年1月奉命停办、转战西南。短短一年零五个月的办学期间,前后招生三期,为全国解放培养了上万名干部,并为后来的军队院校建设和地方大学发展,奠定了初步的组织基础,完成了其在特殊时期的历史使命。

二、特殊形态的革命教育运作

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进程,不仅注意军事斗争的胜利,而且重视文化战线的建设。“我们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但是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文化军队,这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10]区域性军政大学的建设,在一定程度上巧妙地实现了武装队伍与文化军队的融合,将解放的思想赋予革命的队伍:“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替代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群众掌握,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11]9为了有效团结干部群众、提高思想觉悟,中国共产党通过干部教育和群众教育,积累了正反两方面的丰富经验,并创造性地发展出多种教育教学机构,满足了不同类型的教育需求。高等教育领域,尤其是干部教育方面,“这些老解放区的干部培养机构,从创建目的或科目设置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以抗大为代表、培养军事干部的机构以及与军事无关、培养掌握各种专业知识技能的干部机构,如延安大学、鲁迅艺术学院等。”[12]解放战争时期,西北军政大学作为区域性军政大学之一,继承了抗日军政大学的优良作风。身处全国解放的特殊情境,它以“干部教育”为核心,秉持新民主主义文化纲领,立足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导向,在教育对象、教育内容、教学手段和制度建设等方面,呈现出新旧杂糅的面貌。

(一)多元化的学员构成

区别于制度化的高等教育类型,以西北军政大学为代表的中共军政高等教育机构,依托军事建制,侧重干部教育,致力于实现个体的觉悟与革命的胜利。随着战争形势的变化和人才队伍的需要,学校一方面需要提升军队干部的思想文化水平;另一方面需要广泛吸纳支持、同情革命的进步青年和社会人士,因此在生源方面呈现出开放灵活的特征。

根据西北军政大学要求,报名投考的学生需要参加学校组织的考试。“考试分三项:一、笔试语文、数学、政治;二、口试询问了解本人和家庭情况及社会关系;三、目测身体状况。三项均合格者,排列名次,出榜录取。”[13]61学员入学后参照军事编队管理,公费待遇,入校即为正式参军。以军政大学所属军政学院第三期为例,全院共有学员六千余人,编为六个大队。“其中一大队为研究科(大学毕业生和一些旧职员及原国民党中、下级军官)并奉贺龙校长亲自指示附设了一个俄文专业队。二、三、四、五大队为本科(高中生和大学肄业生),五大队七队是军区保卫部办的保卫干部培训班,学员是各部队选送的,教学由保卫部负责。六大队是接收的原国民党天水起义的一批空军地勤人员(其中有一个女生队)”[7]19-20,学员组成的复杂情况,可见一斑。同时由于身处战时环境,随着解放形势的推进,战斗的危险与离家的忧虑,造成学员心理的波动,并且存在一定程度的个人主义思想,“如:报考军大是为了上‘正规’大学、一心读书,找出路、谋职业,怕当野战军远走他乡被打死。看不起工农群众等等。总之,他们虽然自愿踏进了革命队伍的大门,但并非自觉地参加革命。”[14]255人员的复杂性和思想的差异性,以及革命建设需要的迫切性,构成西北军政大学在学生来源方面的基本特征,迥异于普通高等教育的学生结构。

(二)启发觉悟的教育内容与方法

西北军政大学学员入学后,首先开展政治和军事教育。三个学院的共同课程包括时事政策、中国革命之问题、社会发展史,学习内容包括《社会发展史》《中国革命基本问题》《论人民民主专政》《将革命进行到底》 《毛主席、朱总司令在新政协筹备会讲话》《丢掉幻想准备斗争》《别了,司徒雷登》等文件社论。“在学习这些课程中,学员第一次懂得了劳动创造了世界,劳动人民是历史和社会的主人。进而懂得了什么是阶级,什么是剥削,弄清了旧中国的贫与富,原来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和蒋介石政权造成的。……只有推翻整个剥削制度,人类才会得到彻底的解放。”[14]290结合学员生活经验和认清世界压迫现实开展的开放性教育,提升了学员的思想认识,激发了学员改造世界的革命斗志。为了满足战时需要与参与地方建设,培养合格技术人才,西北军政大学在以政治和军事为主的军政学院之外,分设财经学院和艺术学院开展专门人才的培养。“西北军大下属的财经学院、艺术学院、军大分校均有独立的管理机构,政治、军事教育由军大统一组织,专业课由各学院单独组织进行。”[15]专修课程中,军政学院包括军政基础课、特种兵课;艺术学院为文学、戏剧、音乐、美术;财经学院有工厂会计、政府会计、军队会计及有关管理制度。从军事到民政,普通专业类课程的设置,体现了服务建设需要的现实导向,蕴含了向正规化过渡的萌芽。

非常时期西北军政大学的教育方式,形成了区别于传统课堂教学的多种举措。例如采取校领导作报告;教员干部以队为单位,上小课辅导;深入班组专题讨论等方式。由于学员构成的复杂性,“解放”理想和目标的达成,需要通过细致入微的教育过程而实现,因为在启发思想、实现觉悟的教育过程中,认同为这种解放而斗争的必要性。结合实际需要的思想改造与观念重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对于解放斗争必要性的认同。具体的教学过程中,军政大学总结整理了一系列教学方法,“它继承和发扬了‘红大’和‘抗大’的教育传统,贯彻了毛泽东亲自制定的教授法:①启发式(废止注入式),②由近及远,③由浅入深,④说话通俗化,⑤说话要明白,⑥说话要有趣味,⑦以姿势助说话,⑧后次复习前次的概念,⑨要有提纲,⑩干部班用讨论式。”[13]7以上的教授法,符合学员的认识水平,结合教学实际需要,自成体系。

针对学员思想观念的差异,学校同时通过多种形式开展纪律教育、劳动教育、阶级教育,从而树立学员正确的革命观念。“除进行了一些马列主义基础理论和军事常识教育外,主要进行了形势任务和思想教育,还组织了许多政治活动进行阶级教育,如:请贫雇农诉苦,公开党组织,建立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给老红军战士祝寿,观看歌剧《刘胡兰》《赤叶河》等。”[7]17种种举措,始终将“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学校工作的首位,着力促进学员的思想改造,树立革命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通过开放式的教育方法,以及同志般的互助友爱,“我们在那里不仅学到了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和外语基础知识,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所熔炉里进行了一次锻炼和思想改造,使我们每个进一步树立革命理想,懂得人生意义和价值,意识到一个革命者所应担负的历史责任与社会责任。”[16]131这种以提升思想觉悟、引领知识学习的教学方式,更加注重个人的自觉性与能动性,并将知识学习纳入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教育进程,因而产生了更为积极的学习效果。

(三)面向革命与建设的多样化人才培养

战争情境下西北军政大学的教育目标,致力于实现思想观念坚定性与人才培养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在办学过程中,立足“一方面从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出发,继承办‘抗大式’学校的革命传统,同时注意与新形势下大量涌进革命队伍的知识青年的特点相结合,以培养确立革命的为人民服务的世界观和掌握一定专业知识的干部为目的。”[14]263为了适应不同年龄阶段和知识结构的学员特点,以及解放战争的实际需要,西北军政大学在教育教学过程中,采取区别于单纯“升学就业”为导向的培养目标,而以思想启发、军事教育、技术训练为导向,培养能够迅速投身战斗与参与建设的军事人才与地方干部。毛泽东指出:“人民解放军永远是一个战斗队。……随着战斗的逐步地减少,工作队的作用就增加了。有一种可能的情况,即在不要很久的时间内之内,将要使人民解放军全部地转化为工作队。……我们必须把二百一十万野战军看成一个巨大的干部学校。”[6]1316战斗队与工作队的双重使命,因而规定了西北军政大学的人才培养方向与目标。为了有效地实施人才培养,西北军政大学参照普通高等教育标准,根据学员的文化程度开展分层教学。本科为高中生和大学肄业生;预科为中学生;研究科主要是国内外大学或专科毕业生,或有中等以上学校三年以上教学经验的教师,以及有音乐、美术、戏剧、文学、医药或其他学科专长者;特科则为炮兵、测绘、飞机、坦克、汽车及其他技术员工并有学历和服务证明者。

面对战争的情境与解放的前景,西北军政大学具有的双重使命要求。“我们的目的是要解放全中国。如果没有力量,没有本事,试问新区人民既不会信服我们,我们怎样去管理城市,怎样去团结与领导新区的知识分子呢?再往远一点看,革命战争彻底胜利以后,我们就要在全国范围内从事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和文化建设,这是那时的最基本任务。”[17]传统教育的封闭型学制系统及培养目标在战时缺乏具体操作的空间,无法满足现实需要。强调“打仗就是打干部”的贺龙校长在学员毕业致辞中指出:“我们军政学院的同学要很快毕业,百分之八十到野战军参加军队建设,提高部队战术、文化理论水平,打下将来新军建设的基础。……其次,作工作队的就是部队要参加地方工作。要参加反恶霸,反特务,搞减租减息,把封建的农村变成民主的农村,把消费的城市变成生产的城市,然后平分土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另外还要参加修铁路,开荒,搞重工业建设,在短期内自己能造飞机、枪炮、坦克,这是我们主要任务。”[7]30-31基于实践应用的人才培养导向,西北军政大学通过思想政治教育,致力于改变学生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传统陈腐观念,旨在培养为新中国各项建设事业服务、为人民解放战争服务,为建设新式的强大的人民国防力量、保卫祖国安全、保卫人民伟大胜利服务的合格人才。

(四)特殊形态的高等教育制度建设

基于军队建制的西北军政大学,以其特殊形态实施了非制度化的教育过程。“在根据地,高等教育也是干部教育的一种类型。……它与一般干部教育的区别,主要在文化、专业程度上,即以培养高级、较高级文化、技术人才为目标。”[3]253虽然西北军政大学的制度构想寻求军事化与正规化的平衡,但是其名称指示的办学导向一定程度上造成招生的困难:“西北人民大学和西北军政大学都在招生,有些人怕我们‘军’字而不敢来,跑到西北人大去了。”[13]173有的教员、干部也产生了军大就应该开设专科,进行正规教育,让学员安心读书的设想。但是基于解放形势的考量,正规化办学的条件尚未完全具备,西北军政大学在组织机构方面仍然体现了鲜明的战时特点:“即对全校学员重新进行了统一考试编队。分为二个大队:一大队系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为本科;二大队系初中或相当于初中文化程度为预科。各大队下有三个中队,每个中队下面有三个区队,区队下有三个班,区队以上系专职干部。班长、副班长由学员中选拔。”[13]74这种军事化的组织形式,保证了学员的团结与稳定。而本科与预科的设置,又是植根于文化水准的高低而趋近普通教育的要求。虽然早期办学呈现非正规化的特征, 但是随着全国解放的到来,立足军事组织而形成的西北军政大学院系开始向着制度化、正规化的体系迈进。在其改组过程中,由原来的机构组织奠定了后续一系列军事院校和普通高等教育机构的产生,分布于陕西、四川、重庆等地,从而以思想观念和组织机构为基础,形成了高等教育的革命余绪,影响持续至今。从改组结果观照,以西北军政大学为母体,经过调整与合并,先后设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边海防学院、西安美术学院、西安音乐学院、四川美术学院等院校,从而为军队和地方培养了大量人才,产生了深远的教育影响。

三、西北军政大学的深远影响

中国高等教育制度的发展变迁,建基于内忧外患的时代危局。制度借鉴与本土实践之间的冲突与融合,形塑了当下中国的高等教育制度架构。区别于西方中世纪以来的大学传统,尤其是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斗争与建设实践中建立的高等教育系统,并非“一个由学者和学生组成的、致力于寻求真理之事业的共同体”[18]。以抗日军政大学为例,“这个学校是带着军事性质的,因为它的目的主要的是为着教育与培养军队中的干部,……他们教育的目的虽然是在培养革命干部,但是要培养出经过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了头脑,而又要能够最好的掌握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军事干部。”[19]这种制度模式,带有鲜明的本土特色,并在革命战争中逐步发展确立,继而影响了后续的制度建设。“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1]603中国革命和斗争的实际经验,尤其是从革命到建设过程中获得的教育经验,成为此后我国进行社会主义高等教育建设事业的重要资源。任何一个国家的教育发展,必然植根于其现实情境和文化土壤。经过战争的洗礼,立足艰苦卓绝的革命实践,这种军政大学模式也对此后制度化的高等教育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一)高等教育的制度遗产

西北军政大学作为“抗大型”大学,迥异于学术化导向的普通高等教育机构。作为特殊时代的过渡产物,它的制度建设,带有浓厚的军事色彩与非制度化特征。但是,全国解放形势的现实需要,要求其在办学制度和人才培养方面兼顾战时与平时、军事与民政。因此作为中国革命实践的产物,其在制度建设方面的遗产,为中国高等教育建设提供了历史资源和机构基础。“由于制度化教育的偏见以及其他更深刻的社会原因,这方面(非制度化教育)的教育遗产,或者湮没了,或者被置于视野之外。这是教育史研究中的损失。……如果要赓续‘终身教育’与‘学习化社会’的传统,倒更需要研究中国革命根据地教育的遗产。”[3]294-295它最初以培养军事干部的面貌出现,继而增设财经学院、艺术学院,学制设计分为预科、本科、特科、研究科,逐渐向“正规化”靠拢,而且院系组织经过战后的改组,建立了正规军事院校和普通地方高等院校,继而构成了中国高等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教育教学的方法经验

西北军政大学的教学过程,不同于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普通知识教学,而是以思想启蒙和军政教育为主题,侧重学员的思想改造,从而为革命和建设的具体需要服务。灵活多样的教学方法,对于知识结构和阶级成分复杂的军政大学学员,具有良好的教学效果。它以思想的有效动员联系武装的革命实践,追求社会解放与制度重建,如“学习《社会发展史》《将革命进行到底》《论人民民主专政》等。去王曲听李长路、钟师统等校首长报告,回来讨论,逐步深入认识,提高思想觉悟。每晚就寝前有五分钟生活检讨会。个人总结自己一天的优缺点。”[16]99这种植根现实情境的教育方式,旨在唤起学员对于自身处境的认识,从而为参与改造世界提供思想上的引导。“为了不再被压迫力量所奴役,被压迫者必须摆脱压迫,打破它的枷锁。而这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做到:对世界作出反思和行动,以改造世界。”[20]较之维护既定制度和传播已有知识,西北军政大学更注重以鲜活生动的教学方法,实现学员思想意识的觉醒,致力通过实践行动参与社会变革。落实到具体教学过程,即表现为课程内容的丰富与生动,教学过程尊重学员的既有经验,激发其主体性,积极参与社会实践。

(三)国家建设的人才支撑

西北军政大学培养了上万名军队和地方人才。经过教育洗礼,他们获得了专业知识和理想信念的双重提升。这批学员充实到西北、西南乃至全国各地,成为新中国建设事业的中坚力量。即以西北军政大学领导成员为例,副校长李长路在成都筹建空军预科总队和成都人民革命大学,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文教部副部长、国家图书馆顾问;副校长钟师统调任北京筹建并担任中央体育学院(今北京体育大学)院长、我国首任国家奥委会主席;政治部主任胡光曾担任西南政法学院院长;训练部部长戴伯行曾任四川大学校长……其他近万名毕业学员,分布在西北、西南乃至全国各地。西北军政大学财经学院入川人员,“在重庆地区,他们先后被分配到一轻局、二轻局、农机局、工商局、长江航运局、税务局、电业局……此外,军大财经学院的干部学员还分布到成都华西医科大学、后勤工程学院、重庆大学、重庆交通学院、永川师范专科学校及西南医院等教学和医疗点单位。他们遵照贺龙的教育,为恢复和发展四川的经济建设,为培养新中国的财经干部、医务骨干和教学人才,做出了重大贡献。”[21]这批西北军政大学培养的骨干人员,将革命传统与服务理念输送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从而在思想观念传播、政策方针落实、人才队伍培养等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和影响。

从抗日军政大学到西北军政大学,中国共产党长期实践形成的教育理念及其运作模式,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资源。“延安教育是一种大规模的教育改造的实验,取得一定的成效,但亦有负面性,这就是教育的泛政治化和过分功利化,这些都对1949年以后的教育产生了复杂的影响。”[22]解放战争时期以西北军政大学为代表的区域性军政大学体系,作为全国解放前夕开展大规模干部教育的机构,从制度和方法进一步深化了延安教育模式,并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发挥了极为显著的效用。通过分析西北军政大学办学理念及教育实践,可以充分认识这种教育方式的本质与特点,进而思考其对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制度、观念、人才等方面的持续影响。基于这种认识,针对以西北军政大学为代表的区域性军政大学体系,即使其非制度化教育的实施存在学术机制的匮乏与制度建设的局限,但是这种模式对于此后中国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始终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并最终与欧美大学传统、苏联教育经验合流,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体系。它在战争情境中生发,继而在革命与建设的历史过程中发展壮大,最终融入正规化的高等教育系统,并以内在的革命教育传统影响着我国现行的高等教育运作。

猜你喜欢
西北教育
国外教育奇趣
题解教育『三问』
软件工程教育与教学改革
一座西北小城
什么是“好的教育”?
缠海鞭杆—西北棍
sin
教育有道——关于闽派教育的一点思考
西北不惑
办好人民满意的首都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