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铀
作者徐铀及其先生
二十几年前,先生60 岁还不到,便开始耳鸣,成天左耳蝉鸣不已。白天紧张的工作和外界嘈杂声,会让他暂时忘却。但晚间入睡前便有清楚的蝉鸣相伴,开始极不适应,有点烦躁,于是就医。五官科神经科,都曾留下他的足迹,服药、打针、静脉输液,都没有给他丝毫的安慰,久而久之,他已习惯了蝉鸣的陪伴,说权当老婆在枕边的缠绵絮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蝉鸣声越来越大,同时左耳听力下降,每每接听电话,先生习惯左手持机,贴向右耳,形成独特的接听造型。
若干年过去了,蝉鸣之声逐渐减小,先生有点开心,更加确信“人体好多疾病可以自愈”这一医学论断,只要能耐心等待,前途光明。我不忍心让他泯灭自信,其实并非蝉鸣力度减小了,而是先生听力更下降了而已。
听力有障碍是痛苦的,更何况先生的右耳听力也在慢慢下降,虽说并未完全失聪,但与人交流已不再方便、顺畅。
想当年先生在酒席桌上“叱咤风云”,酒后的他也是喋喋不休,被同仁称为“闹神”。现在的他不闹了,常常缄口了……你让他说什么呢?他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如何应对?
由于受听力的限制,开朗的先生在外已很少发言。但在家时,他的领导意识与参与意识却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深知“久鸣必聋、久聋必呆”这一可怕的发展过程,他要努力将自己控制在“聋”的级别。
为了先生的这一目标,我与之共同努力。我们经常对弈,一边对弈,一边不停地高声对话,比起吵架,也就是语速与激烈程度上的差异。偶遇女儿回家,一上楼便说:“我在楼下就听到老妈在‘广而告之’了!”我只能报之一笑,她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广而告之”,喉咙都隐隐作痛,以前我的歌喉尚可,如今却“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女儿一家每每回来,人多话也多。女婿说的是江南普通话,外孙的语速也很快,先生纵有困难,但获取信息的热情丝毫不减,我在一旁做忠实的传声筒,不停重复,让先生有针对性地发表看法,慷慨陈词,如此就能维持他固有的思维和语言表达。我曾不止一次地劝先生买个助听器,然而徒劳,他的理由是——“那玩艺儿一戴就更显得老了”。
先生特别喜欢看抗战题材的电视剧,有时几个台都在“抗战”,他乐此不疲地滚动欣赏,尽管如此,我估计八成会将情节串位,还常常煞有介事地批评编剧瞎写。我说人家瞎写你就别看,但不行,他义无反顾,照看不误。因耳背,音量开得老大,到了战场枪击、搏斗的镜头,那声音真有点让人难以承受,有一次将楼下的老太太都吵得奔上楼来……
为了适应先生的现状,我与之交流只能走近,但靠得很近他有时也听不清,“聋子好打岔”。一天,我将所有菜品配好“下班”,让他这位“红案大师”来大显身手,我说:“一切准备就绪。”那边应了:“你要到哪里去?马上吃饭了。”他分明是将“就绪”听成了“就去”。我问:“水开啦?”他连忙抽一张餐巾纸揩揩嘴。还问:“干净啦?”这分明将“水开啦”听成“嘴揩啦”。我说:“中央批评某些城市防疫抗疫不精准,懒政怠政一刀切。”那边回应:“这跟坐高铁有什么关系?”他分明是把“一刀切”听成了“坐高铁”。疫情中我需要治病,采取音频就诊的方法,我与医生交流,先生不知情况跟我说话,我不能回答,他锲而不舍,穷追不放,我只能大声叫“停!”,那边的医生感到莫名其妙,吃惊不小。
疫情暴发期间,小区保安常常在楼下通知我们去进行核酸检测。先生时刻注意,只要听到一点声响(不是通知)便对我说:“好像喊我们了,快点、快点下楼!”我说:“树上知了鸣,并非喇叭音!”
有时我身体不适,偶尔会自言自语一番,先生私毫不知,也就不能给我精神上的慰藉与安抚了。说实话,目前我讲话他能一遍听到,也是一种奢望了,往往重复两三遍,他还在茫然之中。但日子在一天天地过,我已接受了与聋先生如此的语言交流,但愿我的嘴与他的耳零距离亲密接触的时间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