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军, 龚星芸
(江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现代汉语的“至于”有四种语义功能:一种为“达到”义动词,一种为话题转换介词;还有两种属于情态动词,一种表认识必然或可能,另一种表道义必要。如:
(1)为了我的木门不至于今天就被砸坏,我开始隔着门和外面的那个人说话……(朱文《我爱美元》)——达到某种程度
(2)他从不和她争论,尽管他对她已不存在作为一个丈夫必须受点气的义务和职业道德。至于那个前岳母,她倒是一个和气的老太太,可她养了这么个女儿还有什么可说的?(王朔《我是你爸爸》)——转换话题
(3)赵灿说:“刚才一定有一道极强的闪电,我们要是能看得见,就不至于吓一跳了。”(航鹰《明姑娘》)——认识必然
(4)“我还问你干吗去了呢?”他说,“至于嘛,不就结个婚么,面都不照了?”(王朔《过把瘾就死》)——道义必要
现代汉语“至于”的这几种功能,学界都有一定探讨。相对来说,对介词“至于”的探讨分歧较少,认为它的基本功能是转换话题,转换前后的两个话题处于相同的认知域,故而还具有对比性,具体可参见饶长溶[1]、王蕊[2]、李秉震[3]等人的相关文章。但是对“至于”情态功能的认识分歧则较大。《现代汉语词典》[4]认为“至于”只有两种功能:一种为“达到某种程度”义动词,一种为“另提一事”义介词,从释义可以看到,《现代汉语词典》是把三种动词功能合而为一了。与《现代汉语词典》处理方式一致的是胡承佼[5],他考察了反问句中的“至于”,认为基本含义是“本不该如此”。而陈满华、张庆彬[6]则将情态功能从“达到”义中分离出来,认为其情态功能有两类三种:认识情态(可能)和道义情态(必要、应该)。
一些学者还从历时演变角度探讨“至于”各功能的形成,如周广干[7]、李玫莹[8]等,这些探讨存在的主要问题是没有注意到动词“至”的语义演变与“至于”词汇化的关系,故而对“至于”各功能的形成过程及机制的分析就与语言事实存在一定差异。倒是张东赞[9]看到了位移义在“至于”各功能形成中的核心作用,虽然也没有很好梳理“至”的语义演变与“至于”词汇化的关系。
我们认为有必要将情态功能从“达到”义中独立出来,同时认为“至于”只有两类情态功能,分别为:(1)认识必然或可能,(2)道义必要。而“至于”各功能的形成并不是“至于”词汇化的产物,而是动词“至”自身语义演变的结果,后来介词“于”并入“至”而词汇化为“至于”。
学界对认识情态的分类很多,不过基本上都是依据言者对命题的确信程度。代表性的如Palmer[10](p24)将认识情态分为三类:推测、推断、假设;李明[11](p6-13)、朱冠明[12]将汉语里的认识情态词分为“可能、盖然、必然”三类;彭利贞[13](p41-50)则分得较细,认为认识情态依据确信程度存在如下连续统:也许<可能<大概(很/非常/十分/极可能)<会<一定<肯定/必然。本文采用常见的三分法:可能、盖然、必然,则现代汉语中的认识情态动词“至于”主要有必然和可能两种用法。
表认识必然的“至于”只有否定形式“不至于”和反诘形式“何至于”两种,使用频率上,“不至于”远多于“何至于”。不过两者更大的差异还不是使用频率,而是句法、语义及出现的语境差异。大致来说,“不至于”可以出现于未知或未然事件句;也可以出现于违实性虚拟结果句;而“何至于”只能出现于违实性虚拟结果句。如:
(5)我想母亲一向是很自尊的,不至于“毛遂自荐”。(梁晓声《表弟》)
(6)牛:小余子,你说,这法庭会判咱们侵权吗?余:我看不至于。你看,戈玲儿和李东宝啊,这些日子都拿法庭为家了。跟这审判员儿什么的呀,混得跟亲人似的……(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7)要是杨重在,我也不至于这么孤掌难鸣黔驴技穷。(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8)李任重黯然神伤,心想,要是听了赵信书的话,何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呢?(张贤亮《浪漫的黑炮》)
例(5)、例(6)为否定形式“不至于”,语义上“不至于”相当于“肯定/应该不会”。例(5)属于未知事件句,说话人做出母亲不会毛遂自荐这一推断,乃是基于对母亲性格的了解;例(6)属于未然事件句,说话人是基于对当前情况(戈玲和李东宝与法庭审判员关系很好)的推断。例(7)仍为否定形式“不至于”,语义上相当于“肯定/应该不会”;例(8)为反诘形式“何至于”,语义上相当于“哪里会”。后两例都带有违实性和虚拟性特征,故而前一小句往往有假设词“要是/如果/若/假如”等,如例(7)“我也不至于这么孤掌难鸣黔驴技穷”,乃是因为说话人当时正孤掌难鸣黔驴技穷;例(8)“何至于弄到这种地步”,也是因为当事人正处于这一地步。这种违实性假设句还有一个语用特征,即当事人正处于一个不好的境况,做出假设是希望出现一个对当事人有利的情况,因此“不至于/何至于”所带小句属于有利型违实性虚拟结果句。
关于认识情态动词“至于”的更多句法和语义特征,可以参阅笔者的《“至于”的两种情态功能》一文[14],下面重点探讨“至于”认识情态功能的来源及形成过程。以往讨论“至于”情态功能及介词功能的形成,往往从“至于”的词汇化开始,因此对于“至于”各种功能形成的解释就不太准确,甚至对“至于”词汇化过程的分析也存在一定误差。我们认为,“至于”各项功能的产生,其实是动词“至”语义演变的结果,而“至于”的词汇化其实就是介词“于”因功能悬空而并入动词“至”。因此,观察“至于”各项功能的形成其实就是考察“至”各项语义功能的形成;“至于”各功能之间的句法差异,也是“至”语义分化时形成的句法差异。
汉语史上的“至”功能众多,为了讨论的集中化,“至”各种名词、形容词、程度副词用法本文暂不涉及。“至”本义为“到达”,起初为不及物动词,带处所名词时需要用“于”介引,后逐渐及物化。如:
(9)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左传·僖公四年》)
(10)夏,楚公子庆、公孙宽追越师,至冥,不及,乃还。(《左传·哀公十九年》)
不过春秋时期“至”直接带处所宾语的例子少见,战国以后才逐渐增多,华建光[15]认为“至”西汉时期已经及物化,比较可信。语义上,“至”的“到达”义很早就体现出虚化的趋势,从先秦文献来看,更多是指“到达某一地步或状态”。如:
(11)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孙子兵法·兵势》)
(12)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庄子·则阳》)
(13)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庄子·让王》)
无论有无介词“于”,上诸例“至”后面都为谓词性或小句宾语,如前“漂石”“其罪我”,主要表达一种状态,因此可以看作是一种状态宾语或性质宾语。从空间到性质或状态,是人类语言词汇一种典型的隐喻模式,隐喻关系的等级序列为:人>物>活动>空间>时间>性质,“至”的隐喻模式显然也符合这一序列。
否定性的“不+至(于)”先秦就出现了。如:
(14)故其立文饰也,不至于窕冶;其立粗恶也,不至于瘠弃;其立声乐、恬愉也,不至于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于隘慑伤生,是礼之中流也。(《荀子·礼论》)
(15)故托万乘之劲韩,七十年而不至于霸王者,虽用术于上,法不勤饰于官之患也。(《韩非子·定法》)
上两例叙述的是一种常识或已然事件(前例是常识,后例是已然事件),“不至(于)”也即“达不到……地步”,“于”为介词,后面的谓词性或小句宾语属于抽象的空间。汉代以来,否定形式的“不至(于)”用例逐渐增多,更关键的变化表现在说话人主观认识的进入。如:
(16)虞卿曰:“楼缓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得无更割其内而媾。今媾,楼缓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也,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城;赵虽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战国策·赵策三》)
(17)(伍)被曰:“……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侥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18)昭公虽逢此时,苟不取同姓,讵至于是;虽取同姓,能用孔子自辅,亦不至如是。(《春秋繁露·楚庄王》)
这三例与上两例不同之处在于,“不至”小句为未然事件句。例(16)“赵虽不能守,而不至失六城”,“不至”可以理解为“达不到”:“赵国虽然不能守,达不到失去六城(的地步)”,但这显然是基于说话人的理解和对当时情况的推断,故而句子还可以理解为“应当不会/肯定不会失六城”;例(17)“吾以为不至若此”可以理解为“我以为达不到像这种情况”,事情还没有发生,显然也是基于说话人的推断,认为与前面伍被所说情况不一样;例(18)带有明显的虚拟意味,此例是在评说古事,“能用孔子自辅,亦不至如是”。
未然事件句肯定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推断意味,而“不至”带的又是谓词性宾语,因此句子就可能被重新解构为“不至”是对后面谓词性成分的主观否定,重新分析的结果是“不至”情态化,后面的谓词性宾语小句化。汉语史上与“不至”经历相似演变的是“说不定/保不准”这类短语,后来也发展为认识情态词。不过此种用法的“不至”六朝时期没有很大发展,唐宋以来“不至”小句表达说话人主观认识的用例大大增加,同时“不至”后面的小句空间意味越来越不明显,很多“不至”已经可以看作是比较典型的认识情态词了。如:
(19)太宗曰:“然。昔汉武征役不息,户口减半,中涂能改,还得传祚子孙。向使隋主早寤,亦不至灭亡也。”(王方庆《魏郑公谏录》卷四)
(20)东坡公知扬州,梦行山林间,一虎来噬,方惊怖,有紫衣道士挥袖障公,叱虎使去。明日,一道士投谒曰:“夜出不至惊畏否?”公咄曰:“鼠子乃敢尔,本欲杖汝脊,汝谓吾不知汝子夜术邪?”(赵与时《宾退录》卷二)
(21)曰:“固是生于人心,然履其运者,必有变化持守之道可也。如明皇开元之治自是好了;若但能把捉,不至如天宝之放肆,则后来亦不应如此狼狈。”(《朱子语类》卷七十)
(22)坐客问龟山立朝事。曰:“胡文定论得好:‘朝廷若委吴元忠辈推行其说,决须救得一半,不至如后来狼狈。’”(《朱子语类》卷一百一)
(23)今须先得经文本意了,则看程《传》,便不至如门扇无臼,转动不得。(《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七)
(24)圣主端居九重而思虑至此,则从宦远方者,不至于畏惮而不敢往。(王栐《燕翼诒谋录》卷一)
例(19)“向使隋主早寤,亦不至灭亡也”属于虚拟句,“灭亡”属于一种状态,故而“不至”还带有较弱的空间义;例(20)道士问苏东坡“夜出不至惊畏否”,显然不是问“是否达不到惊畏的地步”,而是明知故问“应当不会惊畏吧”;例(21)“不至”与“不应”对举,“不至”的情态功能非常明显;例(22)“不至”后面小句是比较句形式,显然无法理解为“达不到……地步”,且此句“不至如后来狼狈”与上例“不应如此狼狈”相映照,也可见其认识情态功能;例(23)是比拟句,后面的小句显然也无法理解为空间;例(24)为“不至+于”形式,当是“于”并入“不至”的结果。《朱子语类》中出现了很多此类“不至于”。如:
(25)先生又曰:“仁与不仁,只就向外向里看便见得。且如这事合恁地方中理,必可以求仁,亦不至于害仁。(《朱子语类》卷二十)
(26)盖心所不能已,则自不至于忘。(《朱子语类》卷三十五)
(27)只管如此更番,则士常饱健,而不至于困乏。(《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六)
上三例“不至于”都可以理解为“肯定不会/应当不会”,属于认识情态成分。关于介词功能悬空导致的词汇并入,张谊生[16]有比较具体的讨论。介词并入动词这一现象汉语史上十分普遍,问题是介词“于”并入“不至”这一现象何以如此之晚?介词“至于”汉代已经出现,也是“于”并入“至”而词汇化为“至于”的结果,认识情态词“(不)至于”却晚至南宋。我们认为这主要与汉语韵律节奏有直接关系。“至”为单音节形式,因此“于”很早就可以并入“至”形成介词“至于”;而“不至”却为双音节形式,“于”的并入从韵律上来看并不是必须的,实际上现代汉语一些书面表达中仍可见“不至+小句”形式。因此,“于”并入“不至”形成“不至于”,应当是受到介词或动词“至于”类推的结果。而“不至于”单用始见于晚清:
(28)秋谷见太夫人笑了,也陪着笑道:“这也不至于的。”(张春帆《九尾龟》第一百二十七回)
表认识必然的“不至于”在测度问句中就可能弱化为认识可能,也晚至清代才出现。如:
(29)贾大少爷道:“费心得很!你看上去,不至于有别的事情罢?”(李伯元《官场现形记》第二十五回)
(30)你把那带子解开,衣裳一件一件的掩上,系上带子,套上你那件马褂儿,大约也就不至于赤身露体了罢?(文康《儿女英雄传》第八回)
当事人的心理状态是内在的,无法凸显,例(29)说话人说“你看上去不至于有别的事情罢”显然是基于对方的行为、表情等,故而带有揣测意味;例(30)其实是用认识可能的形式来表达委婉语气,“不至于”前面还有“大约”,句末还有表“迟疑、不确信”的“罢(吧)”。表认识必然的反诘形式“何至于”明末清初才见。如:
(31)道是礼请去的,纵不得雨,何至于死?若毕竟请雨不得,岂不枉杀无辜?(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九)
(32)夏鼎道:“我吃亏是长了一个嘴,若不长嘴时,何至于天天愁着没东西往里边放。”(李绿园《歧路灯》第八十四回)
虽然表必要的“何至”六朝就出现了(具体见下节论述),但是表认识必然的“何至于”应当与这种“何至”没有直接关系。其实汉语史上还有一些“何至”既不表道义必要也不表认识必然。如:
(33)僧又曰:“食松柏之叶,何至生毛若是乎?”(李昉《太平广记》卷三十)
(34)问:“有犯上者,已自不好,又何至于‘作乱’?可见其益远孝弟之所为。”(《朱子语类》卷二十)
例(33)“何至生毛若是乎”的“何至”显然无法理解为表道义必要,此句为已然事件句,说话人是在询问、同时也是惊讶于听话人身上长这么多绿毛,因此“何至”也不是表认识情态。例(34)“又何至于‘作乱’”显然当切分为“又+何+至于‘作乱’”。因此,这类“何至”句是通过疑问形式来表达反诘,疑问词“何”为反诘标记,“至(于)”为动词,与表认识情态的“何至于”没有直接关系。表认识情态的“何至于”很可能是否定形式“不至于”在反问句中直接改造而来,这种改造属于一种简单的句法操作,即:不至于死→何至于死。
表道义必要的“至于”只出现于问句中,具体来说有三种问句形式。
第一种为“至于”引导的反问句,句末常常有“吗”类语气词。如:
(35)“不行,这事电话里说不清,一定要和你当面谈。你就见她一面怎么啦?至于那么深仇大恨么?”(王朔《过把瘾死》)
(36)原来老婆并没有放过他,仍有续昨天的豆腐事件。小林心里就“嘟嘟”地冒火,一斤馊豆腐,已经扔了,又过了一夜,还真纠缠个没完了?于是说:“馊了一斤豆腐,还至于今后不买了?今天买回放到冰箱里不就结了!”(刘震云《一地鸡毛》)
例(35)“至于那么深仇大恨么”,通过反问形式来表达否定命题,也即“没有必要那么深仇大恨”,例(36)也是如此。胡承佼[5]讨论了这类反问句中的“至于”,描述了语义背景,认为基本含义是“本不该如此”,语用上则有“追责原因”意味。不过我们认为将这类“至于”反问句概括为“没有必要这样做”更妥,原因在于这类句子更主要的不是追责,不是强调后果,而是强调小句所指行为的不当,即认为不应该采取这一行为。
表道义必要的“至于”相较于表认识必然或可能的“至于”,差异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表道义必要的“至于”都出现于已然事件句,且已然事件都带有不如意或贬义色彩;表认识必然或可能的“至于”却出现于未然、未知事件句或虚拟句,其实虚拟句也可以看作是广义的未然事件句,未然事件句无所谓如意不如意,虚拟结果则往往是对当事人有利的情况。二、表道义必要的“至于”引导的是行为事件句,是对当事人行为的评价,故而属于负面评价句;而表认识必然或可能的“至于”引导的是结果句,是对结果的一种推断或推测。例(36)“还至于今后不买了”看起来是对以后行为(未然)的推断,实际上仍是对当前事件的负面评价,评价对方(妻子)当前行为的妥当与否。评价往往蕴涵着建议功能,有些评价词的这一蕴涵义会凸显甚至成为固定义项,如“好”[17],不过“至于”的建议功能仍只能看作是蕴涵义。
第二类是“何至于”引导的反诘句。如:
(37)如果你要离婚,妈妈一定说:“夫妻偶尔有点争执,有点误会,都是常情,解释明白就好了,何至于离婚呢!”(杨绛《洗澡》)
(38)她和大立之间的那点事,想起来曲曲折折,再一想又何等的简单。她何至于折腾了一通,最后撇下可怜巴巴的自己来咀嚼失落的痛苦?(杨绛《洗澡》)
这类表必要的“何至于”与前面表必然的“何至于”形式相同,句法及语义差异前文已经说及,不过对具体语句中“何至于”功能的判别,却往往依赖于语境。像例(37)“她何至于折腾了一通”显然是已然事件句,表负面评价,“何至于”当理解为表必要。这类反诘句比上一类“至于”引导的反问句疑问程度更低,但语气更强烈,重在强调行为动作的没有必要。在语气词的使用上,“至于”引导的反问句带语气词“吗”,“何至于”反诘句不能带语气词“吗”,却可以带语气词“呢”。这类“何至于”反诘句使用频率远低于上一类“至于”反问句,不过从历时演变来看,却又是表道义必要更早的句式,其实“何至于”之前是“何至”这类句式,现代汉语中也偶见用例。如:
(39)肖济东跟老婆认错之后,方回过头去想:若不是系主任三番两次地表扬他,他何至会去接大钱的这个差事?(方方《定数》)
第三类是独立成句的“至于”带上“吗”类语气词形式,属于反问句或感叹句,“至于吗”相当于“有必要吗”。如:
(40)戈:反正过几天就发稿,你看着办吧,你。李:你至于吗?都是为了工作,不会好好儿说吗?(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41)“金枝,别……别误会,我要是不用这招儿,都见不到你呀!”“至于吗!”金枝撇撇嘴。(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下面具体谈谈道义必要功能的来源及形成。现代汉语表道义必要的“至于”只出现于反问句中,而汉语史上为“何至”形式。西汉曾有一例“不至”似表必要。如:
(42)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不至学古兵法”起初表达的是“达不到需要学习古兵法这一地步”,蕴涵着“没有必要学古兵法”这一言下义。“学古兵法”可以看作是抽象的状态,不过句中说话人强调的是一种必要性。从句法形式来看,此句与表主观认识的“不至+小句”句式相似,且起初都可以理解为“达不到某一地步、状态”。东汉以后两者句法形式明显有区分,表认识的仍为“不至+小句”形式,而表道义的则为“何至+小句”形式。如:
(43)文君久之不乐,谓长卿曰:“弟俱如临邛,比昆弟假贷,犹足以为生,何至自苦如此!”(《汉书·司马相如传》)
(44)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汉书·司马迁传》)
例(43)“何至自苦如此”仍可以理解为“哪里达到自苦如此的地步”,但说话人意在劝导对方没有必要自苦如此,强调的是一种必要性;例(44)也是如此。这类“何至”小句都为已然事件句,“何至”可以替换为“哪里有必要”。进入六朝,“何至”后面的小句形式多样化,这当是“何至”规约化表道义必要的结果。如:
(45)布拜表叩头,休答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往者所以相感,今日之巍巍也。”(陈寿《三国志·吴志三》)
(46)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47)王子敬学王夷甫,呼钱为“阿堵物”。后既诏出赴谢公,主簿过会下,与掷散当,其夕,手自抱钱,钱竟明日。已后云:“何至须阿堵物?”(沈约《俗说》)
例(45)“何至叩头乎”显然不是在询问、感叹对方怎么达到了叩头的地步,而是通过反诘形式在告诉对方没有必要叩头;例(46)“何至作楚囚相对”显然也是在强调没有必要作楚囚相对。如果说“何至”起初表道义必要只是一种蕴涵义,说话人通过感叹、反诘当事人怎么达到这一地步来暗示对方没有必要如此,这一时期“何至”后面的小句所指都为具体行为动作,是在明确说这一行为动作没有必要,故而“何至”的蕴涵义已经显性化,可以理解为道义情态词。
前面说到宋代末期介词“于”开始并入表认识情态的“不至”形成“不至于”,元代时介词“于”也开始并入表道义必要的“何至”形成“何至于”。以下是元代以来的用例:
(48)南北通好六十载,内外无患,近年边遽来上,不过侵诬尺寸,此城砦之吏移文足以辨诘,何至于兴甲兵哉?(脱脱《宋史·列传》)
(49)以李纲之贤,使得毕力殚虑于靖康、建炎间,莫或挠之,二帝何至于北行,而宋岂至为南渡之偏安哉?(《宋史·列传》)
(50)纵然扮个穷人,像个穷人就是了。何至于浑身抹些个锅烟子,贴些个乏膏药?(石玉昆《续小五义》第二十九回)
上三例“何至于”都相当于“哪里有必要”,这种形式一直保留到现代汉语中。而现代汉语表必要的“至于+小句”形式,直到清代才出现,且后面常常有语气词“吗/么”。如:
(51)贺照雄一看,府县班头认真要搜,贺爷遂又说道:“你们众位倘若由我院中搜一个抢绸缎店的贼人,当然罪有应得;要搜不出来,我是跟马快班头打官司的。”班头说道:“贺大爷,您还至于这样吗?我们焉能进您的宅院呢?”(张杰鑫《三侠剑》)
(52)我离开北京城三十多年了,难道还至于旧案重翻吗?(常杰淼《雍正剑侠图》第五十三回)
从来源上看,这类“至于”当是“何至于”脱落“何”的结果,而非“至+于”词汇化的产物,原因在于之前的“至于”没有道义必要用法。而疑问词“何”的脱落,结果就是反诘、质询语气明显弱化,口语对话中显然更符合礼貌原则。
先来看几个例子:
(53)蓝苴路作,似知而非。懦弱易夺,似仁而非。悍戆好斗,似勇而非。仁义礼善之于人也,辟之若货财粟米之于家也,多有之者富,少有之者贫,至无有者穷。(《荀子·大略》)
(54)古者吴阖闾教七年,奉甲执兵,奔三百里而舍焉……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舍于汶上,战于艾陵,大败齐人而葆之大山。(《墨子·非攻》)
(55)君臣上下,贵贱长少,至于庶人,莫不为义,则天下孰不欲合义矣!(《荀子·强国》)
(56)且夫制城邑若体性焉,有首领股肱,至于手拇毛脉,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国语·楚语上》)
战国时期动词“至”既可直接带宾语,也可用“于”介引宾语。前两例为“至+名词性成分”,后两例为“至于+名词性成分”,这些名词性成分都指人或事物,都可以理解为抽象的空间范围。如例(53)前面说“多有之者”“少有之者”,而后说“至无有者”;例(54)前面说“阖闾”,后面说“至夫差之身”;例(55)前面说“君臣上下,贵贱长少”,而后说“至于庶人”;例(56)前面说“首领股肱”,而后说“至于手拇毛脉”,显然也是在说身体部位。这类“至”字句带有明显的列举范围功能,前后项之间往往是同类或同质的。一旦前后名词性成分不同类,或者从名词性成分扩展到谓词性成分,前后小句的句法关系就会发生变化。如:
(57)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孟子·告子上》)
(58)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孟子·梁惠王下》)
(59)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墨子·非攻》)
从句法关系来看,上三例仍属于列举范围。例(57)前面说“拱把之桐、梓”,后面说“至于身”,桐树梓树与人之身体不仅仅不同类,而且存在一个递进关系,“桐、梓”属于低一层级,“人之身”属于高一层级。例(58)前面是“璞玉必使人雕琢”,后面说“至于治国家”,“治理国家”与“雕琢玉石”相较,显然也是从低一层级到高一层级,因此也有递进意味,且“治国家”是动宾短语,属于行为事件。例(59)前面是“入人园圃,窃其桃李”,后面是“攘人犬豕鸡豚”,都属于行为事件,也是从低一层级进入高一层级。
这类句子可以看作是上一类句子的发展,即从列举同类事物到列举不同类事物、列举行为事件,同类事物不一定存在递进关系,只是范围的变化,而不同事物、不同行为之间的列举,前后往往存在递进关系。这些句子中的“至(于)”虽然还可以看作是动词,但是因为宾语空间意味的弱化,导致“至”之“达到”义弱化。而在话语功能上,“至(于)”后接小句所指人事或行为,往往是后面语句需要论述、说明的对象,这也很容易导致“至(于)”弱化为一个引介话题的标记成分。语篇上,这类“至(于)”还有一个特征,因为所列举事物、行为常常存在层级差异,前后项就往往形成对比,因而句意上还有一定的转折意味,比如例(57)前面说“桐树梓树人苟欲生之养之”,后面接着说“身体却不知所以养之”,前后项对比、轻转意味非常明显。现代汉语话题转换介词“至于”显然正源于此类“至(于)”,甚至现代汉语中的“至于”都保留了此时“至于”的对比跟转折意味,话题转换介词“至(于)”的形成是吸收语境义的结果。不过典型的话题转换介词应该是不带有递进意味的,这大致在西汉就出现了。如:
(60)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61)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62)丞相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史记·张丞相列传》)
例(60)“至”后“使人有功当封爵者”与“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显然还存在递进关系;但是例(61)“亚夫”与前面诸人相较,显然属于平等关系,递进意味消失;例(62)“朝廷之礼”与前面的“陛下爱幸臣”显然是不同的行为事件,无所谓层级高低,故而没有递进关系,因此“至于”可以看作是典型的话题转换介词。不过此时“至于”的词汇化还没有完成,因此还可见单用“至”引介小句的,而介词“至于”的形成显然也是介词“于”并入“至”的结果。说《史记》中的“至(于)”已经具有话题转换功能,还有一个旁证,《史记》中此类“至”还可以与表列举的“如”“若”构成“至如”“至若”、与发语词“夫”构成“至夫”等,也都是典型的列举或话题转换标记。如:
(63)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史记·汲郑列传》)
(64)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倪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闲者耳,曷足道哉!(《史记·游侠列传》)
(65)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兵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霸中国,而卒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汉书》中还有一例“至说”,后世也偶见踪迹。如:
(66)淮南王谋反,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汉书·张冯汲郑传》)
(67)臣闻风化兴于哲王,教训表于至世。至说莫先讲习,甚乐必寄朋来。(沈约《宋书·列传第二十》)
以往学者讨论“至于”话题转换介词功能的形成,多关注的是“至于”词汇化的过程,实则介词功能的形成是“至”语义泛化加上吸收语境义的结果,“至于”的词汇化只不过是双音化的产物,而非介词功能形成的关键原因。从我们检索的材料来看,具有介引功能的“至”在东汉时就很少了,六朝以降则只有“至于”,因此可以说此时“至于”的词汇化已经完成。而跨层组合“至于”之所以词汇化,是因为“于”所接宾语处所义的泛化和小句化,导致“于”介词功能悬空,在“双音步”韵律模式的推动下,“至于”就逐渐凝固。跨层组合的词汇化往往涉及到理据重构,但是“至于”的词汇化其实只是“至”语义演变过程中介词“于”的并入,因此并不影响“至”的语义演变过程以及对整个句子的分析。
“至(于)”所引导的小句宾语所指情况、状态一旦超出当事人的认识、预期,句子就带有了反预期语气。如:
(68)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朽余财不以相分,隐慝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墨子·尚同》)
(69)天下之乱也,至如禽兽然,无君臣上下长幼之节,父子兄弟之礼,是以天下乱焉。(《墨子·尚同》)
(70)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上诸例“至”都可以替换为“竟然”,这也是《汉语大词典》将这类“至”解释为“副词,表示出乎意料,犹‘竟’”的原因所在。不过句子虽然具有反预期语气,但“至”是否典型的语气副词却值得商榷。比如《汉语大词典》所举用例“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亦可理解为“先生之巧,达到了能使木鸢飞(的地步)”,换言之,这类“至”与那些不具有反预期语气的句子中“至”的语义及句法特征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这类“至”虽然具有语法化的条件和环境:(1)表抽象的“达到”义,(2)独立于小句宾语居于句首语气成分位置,(3)句子具有反预期语气,但从语法化的渐变性来看,既然可以分析为源义A,就不赞成分析为目标义B。
西汉以来这类“至”逐渐吸收语境义,很多可以分析为表反预期的语气副词了。如:
(71)今山东三国弱而不能敌秦,索二国,因能胜秦矣。然而山东不致相索,智固不如车士矣。胡与越人,言语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凌波,至其相救助如一也。(《战国策·燕策二》)
(72)及事成狱毕,虽使皋陶听之,犹不能闻也。至以言语小故,陷致人于族灭,事诚可悼痛焉。(桓谭《新论·谴非》)
说例(71)“至其相救助如一也”的“至”可以理解为语气副词,原因在于前面“胡与越人,言语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凌波”并不是一个具体的行为动作,而是一种情况,后面的“相救助如一”也不是前面情况的结果,这就脱出了抽象的“达到某一结果”语义框架。例(72)“及事成狱毕,虽使皋陶听之,犹不能闻也”显然也不是导致“以言语小故,陷致人于族灭,事诚可悼痛焉”的原因,反而“以言语小故”是“陷致人于族灭”的原因,因此“至”连抽象的“达到”义都没有,而只能重新分析为语气副词。再如:
(73)望之大臣,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班固《汉书·萧望之传》)
(74)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汉书·谷永杜邺传》)
例(73)前面说萧望之“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后面说“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显然前面的情况不是后面情况的必然结果,“至”无法理解为抽象的“达到”义,当是表反预期的语气副词。例(74)前面说自己是“疏贱之臣”,而后说自己“至敢直陈天意……”,显然“至”没有抽象的位移义,而是典型的语气副词。《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收录了“竟至”一词,释义为:“竟然至于;竟然达到:~如此之多。”不过理解为“竟”和“至”两个语气副词连用进而词汇化、释义为“竟然”更妥。东汉时出现“至竟”连用,唐代以后则多见“竟至”。如:
(75)是以财尽于鬼神,产匮于祭祀。或贫家不能以时祀,至竟言不敢食牛肉,或发病且死,先为牛鸣,其畏惧如此。(应劭《风俗通义》卷九)
(77)囟中而去。寻离滑台,谓其女婴之死矣。是时,女婴虽遇其酷,竟至无恙。(王仁裕《玉堂闲话》)
(78)叶法善有一铁镜,鉴物如水。人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中所滞之物。后以药疗之,竟至痊瘥。(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
无论是“至竟”还是“竟至”,语义上都相当于“竟然”。
现代汉语的“至于”具有四种功能,分别是“达到”义动词、认识情态动词、道义情态动词、话题转换介词。本文从历时角度探讨了情态动词“至于”及介词“至于”的形成过程,最后附带讨论了语气副词“至”的形成及现代汉语中“竟至”的释义问题。
“至于”的情态功能学界以往关注较少,不过从句法和语义表现来看,可以说现代汉语的“至于”已经是比较典型的情态动词,它们与“达到”义动词“至于”存在一定的句法和语义差异。虽同属情态动词,表认识必然和可能的“至于”与表道义必要的“至于”无论在句法还是使用语境上也存在一定差异。而在情态功能及话题转换功能的来源上,以往多关注“至于”的词汇化,实则各功能是“至”自身语义演变的结果,“至于”的词汇化其实就是介词“于”因功能悬空而并入“至”,“于”的并入会在音节韵律上影响“至”进而影响其后续演变,如会促使“何至于”中反诘疑问词“何”的脱落。
学界以往未关注位移动词“至”的语义演变情况,实则在位移动词中,“至”的语义演变很有特点,而演变的关键因素就是其所带宾语的谓词化和小句化,导致其位移义的弱化,在篇章语境的影响下,进而产生情态功能和话题转换功能。与其同具有“达到”的“到”不具有这些演变路径,显然是句法差异导致的结果,但何以有这些差异,却又难以说清。语义演变研究关注共性规律很有必要,但共性规律正是个性特点的抽象和提炼,两者如何结合,显然任重而道远。此外,这些年很多学者关注词汇化,却多少忽视了词汇化背后的语义演变,显然也不利于汉语的历史演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