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香我
翻出一张旧照片,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在桂林拍的,那时,我是去参加一个学习活动。回想起当年的桂林之行,就想起一个人来,一时颇有感慨,就想来写写这个人,同时也怪自己,二十年了,写这个人实在是写迟了,不应该。
到桂林的当晚,参加学习的同伴们一起去逛街头夜市,那里各种各样的小摊,很是热闹。可能是我喜欢看的与大家不太一样,渐渐地就落了单。忽然一个女孩子来和我搭讪,说附近有个地方很好玩,有什么表演和服务,希望我去看看。女孩子很漂亮,轻声细语的。我摇摇头向前逛,她便跟着我。前面有一个篆刻小摊,我就想刻个闲章玩玩。摊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瘦瘦的,衣着寒酸。我挑好一方印石,摊主递过来一张小纸头和笔,让我把印文写下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文字,我就写了“今日到桂林”,然后把纸笔递还给摊主。女孩子一直在旁边劝我去玩玩,表情语气稍露暧昧。这时摊主又把小纸头递给我,让我看看印文是不是就这样定了。我拿过来一看,只见在我那个印文下面写着三个字和一个惊叹号:“不要去!”我会意,把纸头还给摊主说:“就这样刻!”刻好章我向摊主道谢继续往前逛,女孩子还跟着,等离篆刻小摊有一段距离了,我便对女孩子说,我是和同伴们一起來的,大家都在前面,我肯定不能跟她去玩的。女孩子看我意思坚决,这才悻悻转身另寻主顾去了。
篆刻摊主可能以为我是偶尔出来旅游的,不知道外面的一些江湖勾当,怕我真跟女孩子去了会上当吃亏。其实哪里会,我也算是在外面走过见过的,女孩子一上来搭讪,我便早已知道她后面的把戏,把你引到一个去处,让你尝一点甜头,然后便敲你竹杠,你要不识相,马上就闪出几条好汉来,看你怕不怕。让我颇感意外的倒是这位摊主,这件事与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完全不用多管闲事的。而且他这么做很冒险,女孩子后面一定有一帮人,如果他写纸头被女孩子发现了,坏了她的生意,女孩子很可能马上就叫人来找他麻烦,甚至有可能以后他在这个夜市就混不下去了。他之所以还要来管这个闲事,应该是觉得不能眼看着人家被骗而不开口,就如前面有一个陷阱,人家再往前走就要掉下去,若不提醒一下,一定于心不安的。在聪明人看来,这位摊主实在有点傻了。换了聪明人处在摊主的位置,怕就一定是“关我什么事”和“沉默是金”。不要说对不相干的陌生人,就是为朋友说一句公道话,许多聪明人怕也是不会开口的。
这位摊主的傻,正是一个义,他虽然只写了三个字,但也是见义勇为。古人有一句“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说得很是愤激,却说透了世上多少的读书人、体面人、有身份的人。实际上一个社会里最应该出来仗义执言的便是知识分子,或者说,能为社会和大众挺身而出的,才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不然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菜根谭》里有言:“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听说这世上是有很多君子的,什么谦谦君子,什么大雅君子,什么正人君子,今天写这一篇文字,是为了让大家看看,当年桂林街头摆小摊的一位清贫之士,却更像一位真君子。而二十年后我才来写这位可敬之人,或者亦不迟,经历了二十年的岁月,阅世渐深,阅人渐多,世相人情慢慢看穿看真,如今的感慨也就更加深切。同时观世观人也多了一分平和,人毕竟只是人,自私、冷漠、丑陋,也都是人性,可敬的、可叹的、可鄙的、可悯的,都是芸芸众生。说到底,做人还是各做各的人,各行所愿,各求心安。
【原载《今晚报》,本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