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杰
小姨有件貂皮大衣,价值连城。小姨穿着貂皮大衣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整个镇子的人都来围观,好像在瞻仰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情景已过去十几年,我却记忆犹新。
每年过年前,小姨都会来我家,这规矩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的,反正打我记事起,她每年都来。在那个还没有电视的年代,抹着口红,穿着貂皮大衣,明星一样的小姨成了小镇一道风景,像年夜饭一样,必不可少。
小姨来的那天,父母会在大门口相迎,脸上挂着笑容。围观的邻居们不时传出啧啧的赞叹声。邻居娟子常对我说,她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小姨,我装作满不在乎,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最喜欢小姨拉着我的手到村口小卖店买糖,那是我一年最期待、最高兴的事。我边走边向街坊邻居点头,仿佛在说,我小姨又来了。
家乡有规矩,要拿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当客人走的时候,要把客人的包塞满礼品,作为回礼。
小姨每次来,都会带个大旅行包。大旅行包里面还装着几个包,有双肩包、手提包,还有编织袋,共有六个。母亲很为难—这么多包怎么回礼呢?一般的东西小姨不会喜欢,可稀罕物家里也没有。
父亲说:“每个包都不能空着,装的东西要让人家满意。”他像煞有介事,拿出本子列清单。家里养了几只鸡,下的蛋给我和哥哥补充营养。父亲将一只鸡列入名单,母亲有些犹豫。父亲告诉她,你妹子一年才来一次,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咱要拿出最好的东西,不能让人家说闲话。除了这些,还有保存一年的腊肉、半年的香油,这些馋得我流口水的东西,父亲都毫不犹豫地给了小姨。小姨每次都照单全收,完全不客气。下午,小姨的儿子大海骑着三轮车,将这些礼品和小姨一起拉走。小姨每次都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
有一年过年,小姨没有来。我们全家都在讨论,她是不是病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不来。
父亲让我和哥哥去看望小姨。我们骑自行车骑了很长时间,按照小姨留的地址,一路走一路问,后来才找到小姨家的村子。原来那是个小山村,村子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
我们向村口的老伯询问小姨家的位置,老伯斜眼看着我们,嘴里哼出一句:“她还有亲戚?谁愿意和这种人做亲戚!”
“她是我们小姨,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我和哥哥有些生气。
“这女人好吃懒做,借钱不还,我劝你们不要找她,免得吃亏。”
我们自然不信这些,还是向小姨家走去。来到老伯说的那处宅子,这个只有两间土坯房的院子,与周围邻居的石头房和砖瓦房格格不入—这是小姨的家吗?
愣了一会儿,我和哥哥还是走了进去。小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角已经起了干皮,床边桌子上放着半碗没喝完的小米粥。小姨一直没醒来,我和哥哥不忍心叫醒她,坐了一會儿准备回去。
离开的时候,对门邻居从院子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貂皮大衣,这件大衣是那么熟悉,和小姨穿过的那件一模一样。见到我们从小姨家出来,邻居问:“你们也是来讨债的吧?她男人白天在外面干活儿,晚上才回来。”
我们摇摇头。
“不讨债你们来干什么,最好不要和这种人交往,会吃亏的。你看我这件貂皮大衣,每年付钱请她洗一次,结果她却自己穿出去招摇。”女人说着抖了抖貂皮大衣。
那次回去以后,再没听到过小姨的消息,她也再没来过家里。
多年后,小姨的儿子大海忽然来我家,还带来了很多礼物。听说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市政府工作,我们也为他高兴。我们留下来一些礼物,照例要给他回礼。大海坚决拒绝,还要把所有礼物都留下。
大海主动说到小姨:“前些年,母亲每年都来拿吃的、用的,甚至还拿一些东西去卖钱。也许你们看不起她,可在我眼里,她却是天下最好的母亲。母亲身体有病,不能干活儿,可为了供我上学,她宁可背着小偷、无赖的骂名,那些年真是难为她了。”
大海说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