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凌 刘澈人
畅春园作为康熙帝的御园,承担着避喧听政、颐养天年和避暑赏景的主要功能,更是康熙帝处理民族关系及中外关系的重要场所。[1]康熙五十九年(1720)岁末俄国伊兹玛伊洛夫使团抵京,康熙帝前后六次在畅春园内接见该使团,给予使臣及其成员前所未有的优待。作为亲历者,使团医生约翰·贝尔记述了该使团来华的沿途见闻及在北京的觐见经过,特别是从“他者”视角对使团在畅春园的活动进行了最为翔实的记述。[2]从1720年11月29日使团抵京至1721年3月13日离京,其间康熙帝十二次接见使臣,递交国书、呈献国礼、谈论国事、上元节观灯等重要外交活动都发生在畅春园,畅春园的六次觐见成为伊兹玛伊洛夫使团访华的主线事件。
1720年12月9日伊兹玛伊洛夫使团入畅春园觐见康熙帝。这是使团首次正式觐见,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国书交接仪式。
虽然在正式觐见之前双方经过多次协商已就礼仪问题达成共识,即伊兹玛伊洛夫行三跪九叩大礼,并以将国书放在案桌上的方式向康熙帝呈送,但是伊兹玛伊洛夫完成跪拜礼之后,康熙帝让他保持双膝跪地双手呈上国书的姿势时间比较长,伊兹玛伊洛夫很不高兴,立即将头撇向一边,撇嘴表示不满。[3]康熙帝见状示意伊兹玛伊洛夫靠近一些,破例亲手从他手中接过国书。[4]交谈中康熙帝特意用手抚摸了伊兹玛伊洛夫,并称已将彼得一世看作是与自己平等的君主,为此特地免去了国书交接的礼仪。跪拜礼之后,康熙帝与俄国使臣共进小食。其间,康熙帝特意将伊兹玛伊洛夫请到御座前,亲手赐酒及甜品。[5]把跪拜地点安排到殿内、破例亲手接过国书、赐酒、赐食,康熙帝一系列的举动打动了使臣,因此当康熙帝赏赐甜品时,伊兹玛伊洛夫主动再次双膝跪下,感谢康熙帝的恩典,心中的不快也一扫而光。[6]之后,康熙帝又专门针对行跪拜礼一事对使臣表示歉意。[7]
正式觐见的整个过程中,康熙帝以通达的态度灵活处理国书交接仪式,用友好盛情的款待消除了使臣因礼仪之争产生的不快。约翰·贝尔评价这次觐见时说道:“以至于我们可以忘记先前遭受的所有折磨和痛苦。”[8]
12月13日伊兹玛伊洛夫带着俄皇的礼物来到畅春园向康熙帝呈献国禮。康熙帝与使臣展开亲切的交谈,双方专门讨论了两国间的和平问题。康熙帝要求俄国使臣:“朕谕尔两语,尔毋庸作答,只需谨记奏闻于贵国君主。”[9]康熙帝欲转达给彼得一世两方面的内容:第一,希望彼得一世能听从自己作为一个老者的劝告,不必亲自上阵指挥对瑞典的战争;第二,康熙帝就中俄关系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当前中俄两国虽有边境逃人之争,但绝不能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件而阻碍两国间和平友好的关系,中俄两国交战无利可图,因此两国完全没有必争之理。[10]康熙帝用一句来自拉封丹寓言的谚语表达两国之争完全没有意义并结束了对话:“高山临产,将要出生一只可笑的耗子。”但伊兹玛伊洛夫似乎没有领会这个寓言的深意,因为后来他告诉马国贤说,自己当时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笑出来。[11]
12月26日受康熙帝邀请,伊兹玛伊依洛夫携使团乐师来到畅春园,为康熙帝演奏小提琴、小号和定音鼓,当天在殿内陪同观看演奏的还有十几位皇孙、管理内务的军官和巴多明神父。康熙帝对使团乐师的演奏十分满意,之后命令一位皇子带领使臣参观行宫内的后花园。根据约翰·贝尔的回忆,畅春园后花园到处都是中国风格的林荫小道、凉亭和鱼池,并通过陪同皇子的介绍和展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康熙帝年轻时一定是身强力壮的。
根据约翰·贝尔的记载,1721年1月13日康熙帝第四次在畅春园召见使臣伊兹玛伊洛夫。在两个多小时的会谈中,康熙帝亲切地与伊兹玛伊洛夫探讨了很多历史、宗教方面的话题,并提到中国的历史远比圣经古老得多。按照约翰·贝尔的说法,康熙帝对于圣经的熟悉和了解就如同对自己的国家一样。经过这天的觐见,约翰·贝尔开始对康熙帝做出这样的评价:“我不能不提及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与康熙帝的友善、温和的好性情。虽然皇帝在位统治长达六十年,他仍然有着敏锐的判断和清晰的思路,在我看来,他比他的许多皇子看起来更加精力充沛。”
康熙朝中后期有上元节在畅春园举办外藩宴等节庆活动的传统,伊兹玛伊洛夫使团这一年也被邀请从2月10日开始连续四天参加畅春园的上元庆典。
第一天是参加筵宴和观看表演。根据约翰·贝尔的记述,筵宴之后的表演丰富精彩,有摔跤、模拟格斗、筵宴舞蹈和杂技。摔跤表演给约翰·贝尔带来极大的震撼,他写道:这些摔跤手就在殿前的一块区域表演,当他们中任何一位被对手重击或者摔伤时,康熙帝就会给他赐酒,并令他多加小心;如果皇帝发现两名选手打得过于火热,就会示意他们分开。贝尔写完这段文字后对这位古老帝国的皇帝表达了更深的尊敬,他不禁感慨,康熙帝人道主义的举动让摔跤这种震撼热烈的场面显得很宽容、很温和。第二天晚上,使团成员在花园与康熙帝及皇室成员一起观看的烟花表演远远超出使团成员的预料,尤其是烟火艺术的造型给全体成员留下深刻印象,各式各样形态各异的烟花交织穿插,展现着斑斓的色彩,持续了大约三个钟头。第三天和第四天仍然是在畅春园观看烟火,特别是第四天的烟火设计有些不同。约翰·贝尔认为这次的表演无与伦比,比他之前在圣彼得堡看过的欧洲最棒的艺术家设计的烟花表演好得多,无论造型还是颜色都是语言无法形容的。
康熙帝邀请俄国使团到畅春园行宫观看烟火表演,不单是为了满足娱乐的需求,更有政治和外交的考虑。除了有“柔远之意”,烟火表演还集中展现了康熙朝雄厚的财力、高超的技术、精良的工艺,成为彰显国力的一个窗口。约翰·贝尔接连几天观赏烟火表演后慨叹道:“我必须承认,它们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甚至也超过了它们流传在外的美誉”。[12]
约翰·贝尔对1721年2月13日畅春园的第六次召见记述得比较简单,但是双方交谈的内容仍值得关注。会见中康熙帝向使臣进一步解释杂技、烟花表演等中国的传统节目后,特别谈到了中国使用火药的历史,并强调中国使用火药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经过了许多工艺上的改进才有了烟花表演时的完美与精彩。[14]
伊兹玛伊洛夫是俄国沙皇的特使,代表的是俄国的最高统治者,因此康熙帝和他的谈话绝非随意随性而为,而是服务于外交活动的需要。先让使团成员欣赏美妙绝伦的烟花表演,通过对烟花表演的解释引出对中国使用火药历史的介绍,强调历史的悠久、文明的古老、技艺的先进,让使团成员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领略中国古老文明的魅力,从而达到一定的心理震慑效果。约翰·贝尔认为,当时的俄国和中国是两个仁慈的国家,正在发挥文明影响的作用。康熙帝坚信用仁慈的手段比武力更能达到目的。[15]康熙帝在畅春园对俄使伊兹玛伊洛夫的六次接见中,始终未曾改变的是其温和而友好的态度。
*本研究得到北京市社科基金规划重点项目“北京中轴线历史文献整理研究(1267-1912)”(项目编号21LSA004)、北京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三山五园海外文献的挖掘与历史学研究”(项目编号18JDLSB001)和北京联合大学科研项目资助(RB202101)的支持。
注释及参考文献:
[1]阚红柳.畅春园研究[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24.
[2]清人所记载的康熙朝档案如《东华录》《康熙起居注》《康熙实录》《清史稿》中,未有本次俄国使团访华的相关内容。在今人编著的文献方面《清通鉴》《康熙事典》《清史编年》及《清代三山五园史事编年》中,虽都載有伊兹玛伊洛夫使华一事,但记载并不翔实。
[3][5][11]马国贤(Matteo Ripa).清廷十三年马国贤在华回忆录[M].李天纲,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95,96,98-99.
[4][7]尼古拉·班特什-卡缅斯基.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1619-1792[M].中国人民大学俄语教研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13,115.
[6][15]John Bell. A Journey from St Petersburg to Pekin, 1719-22[M].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66:113,88-89.
[8][9][12][14]约翰·贝尔.从圣彼得堡到北京旅行记1719-1722[M].蒋雯燕,崔焕伟,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8:77,94-97.
[10]陈复光.有清一代之中俄关系[M].云南大学, 1947:50-51.
[13]Paul Nash. A Scotsman on the road to Cathay: John Bell’s journey to China (1719–1722)[J]. Studies in Travel Writing,2015,19(2).
作者单位:1.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2.莫斯科国立罗蒙诺索夫大学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