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 勇
(成都艺术职业大学数字艺术学院,四川成都 610000)
随着全球化浪潮的裹挟和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关于过去的记忆渐行渐远。当前,一些文艺作品将目光投向关于过去的记忆,如电影《你好,李焕英》《长津湖》,电视剧《香山叶正红》《火红年华》,电视综艺《国家宝藏》《上新了·故宫》。这些文艺作品回顾历史以珍惜当下、追忆往昔以观照现实,达到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的缠绕相连、过去与现实的深情对话。《声生不息》是由湖南广播电视台和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联合推出的港乐竞唱献礼节目,其通过怀旧叙事献礼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影响几代人的港乐是使集体记忆复归的强力武器,而怀旧不仅是对过去的追忆,更是一种对未来的思量,节目在唤醒集体记忆的同时也指向对未来的期待,如港乐新的可塑性以及优秀传统品质在当下的动态发展。
怀旧作为一种人们共有的情愫,“是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怀旧是一种丧失和位移,但也是个人与自己的想象的浪漫纠葛”[1]6。返乡和怀想构成怀旧的意义表征,如果说现代化进程割裂了物质家园,那么储存着记忆的意识家园也被割裂了。因此,怀旧也是对某种精神家园的追忆与神思。《声生不息》以港乐新绎为内核,嘉宾阵容包括拥有经典港乐代表作的前辈歌手,也有来自内地和香港的年轻音乐人。节目以新时代视角重唱港乐经典,赋予港乐新的生命力,歌曲本身就具备怀旧气质,是怀旧叙事的一种召唤符号。在此基础上,《声生不息》还通过叙述者、叙事视角、叙事人称、叙事情境等方面构建怀旧氛围,延展歌曲背后的故事,书写关于时代的记忆,从表面看是修复关于音乐的往日时光,其怀旧内核中又充满了对现实的反思力量。
人们对于同一事物的认知受切身立场、知识结构、价值判断等因素的影响而各有不同,要认清事物的本质,就必须舍去片面化的主观成见,从各个角度进行全方面的客观观察。《声生不息》采用差异性叙述者的方式呈现出不同的人对于港乐故事的时代记忆,体现出集体记忆的一体多面。
“叙事讲述的任何事件都处于一个故事层,下面紧接着产生该叙事的叙述行为所处的故事层。”[2]158《声生不息》每期竞演都有一个主题,竞唱嘉宾对应主题选择曲目进行现场演绎。节目每期的先导主题短片构成最初的叙述框架,如在“港乐与我的骄傲”主题中,先导短片将“港乐是什么?”这一问题抛出,回顾了1960年至2020年间香港音乐从诞生发展到风靡亚洲到迈入新篇章的时代背景,扬起了重温时代回响、回忆港乐经典的旗帜。“起始的叙述层形成最初的叙述框架,在这一叙述框架之下一个或多个不同的故事被讲述着”[3]45,形成两个或多个层次。在引言短片形成的叙述框架下,不同叙述者讲述了自身与香港、港乐的故事,如叶倩文讲述香港人的热情,刘惜君讲述深圳中英街在香港回归前后的变化,曾比特谈初听港乐的情形以及港乐对自身的影响,李克勤谈20世纪80、90年代港乐在韩国、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内地的风靡以及从内蒙古来香港的游客在其面前演唱《红日》的故事。每位嘉宾因为个体经历与所处阶段社会环境的差异都是故事的叙述者,在最初的叙述层也就是共同主题下,不同叙述者与香港、港乐的故事汇聚指向同一宏大主旨。不同的故事体现出共通的精神内蕴,港乐不只呈现出个人经历,还蕴含着人生哲思、家国情怀等主题。
在不同的竞唱主题下,除了常驻嘉宾,节目组还纳入了更多叙述主体。如“愉快少年事”主题中,《最佳损友》的作曲兼编曲人郭伟亮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待友谊,中国香港导演刘伟强认为其从小听的音乐对后来拍电影产生了深刻影响。在“一生所爱”主题中,卢冠廷与唐书琛表达自身对一生所爱的理解:“当很多的当下串联一起的时候,你就知道一生所爱的意义。我们每日生活中,一些很平凡的事而不是惊天动地才能说是爱。”刘恺威谈论父爱,认为一生所爱是家的温馨与放松。除了大量香港著名演员、词曲作家等作为叙述者参与到主题故事的建构中,节目还邀请张智霖、王源等特邀队员加入现场竞唱,不同叙述者的成长环境与年龄差异都成为多样化叙事的动因。正是在情境和流程中,叙述者可以随性畅聊自己的故事、对歌曲的理解以及人生体悟,节目所传达的精神内核在各种观点的汇集中浮现。
“怀旧是对于现代的时间概念、历史和进步的时间概念的叛逆”“拒绝屈服于折磨着人类境遇的时间之不可逆转性”[1]8。怀旧是对当下时间的抵抗,是对过去时间的复原。《声生不息》一个更为明显的叙述者身份在于对时间的观照,节目中16组歌手的年龄跨度高达50余岁,构成了不同年龄段的差异性叙述者身份特征。差异性叙述者的不同讲述有利于展现同一首歌曲在不同年龄阶段、文化氛围、时代背景下的个体记忆,并将个体记忆融汇为集体记忆。正如“小说在不同的叙述者之间形成文化态度、价值观念等的对比,则可以扩充作品内涵,增强作品的理性色彩”[4],这一观点亦能实践于影视、综艺作品创作中。正是在不同年龄阶段的叙述者的表达中,《声生不息》将过去斑驳的时光进行还原,在怀旧的同时唤醒并重建起一个共通的集体记忆之塔。
当悬念被运用于综艺节目中,节目形态开始向叙事化倾斜。正因悬念的设置和运作,观众被牢牢吸引在荧屏前,成为带动收视的一大法宝。《声生不息》将竞演嘉宾划分为男女两队,每队自选竞演顺序,竞演结果由观众投票决定,并设有胜队入围歌曲、观众选择金曲、最佳合作或独唱金曲等奖项。
热奈特借用光学的聚焦概念,以视点作为出发点考量聚焦的主体,将叙事视角划分为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2]129。《声生不息》主要采用内聚焦叙事视角,一是因为该视角建立在人的感觉之上,更容易增强叙事的可信度,二是这一视角往往能强调亲历感。竞演嘉宾以自身视角和第一人称讲述故事,那动情的哽咽与湿润的眼眶都在内聚焦叙事中得以凸显。在回忆过往中,聚焦主体往往会出现两个不同视角: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叙述者在讲述过去的经历时可能是当前阅历的回顾式感知,也可能含有过去彼时彼刻节点的个人临场式感知。如林子祥讲述在其经历的时代涌现出一批一批的好歌手,他从起点开始唱到如今,自身就是港乐的缩影,这是林子祥经验自我的讲述;而谈到港乐断代时,林子祥回顾自己经历的生命之圈,从无人问津到红极一时到热度锐减,如今很多听众已不认识他,这又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叙述自我的表达。
内聚焦叙事带来真情实感和亲历性的同时也带来了期待的悬置。正因为观众与叙述者知道的一样多,因此该视角在叙事上受到较多限制,而恰恰又是这种限制带来了悬念。竞唱嘉宾作为叙述者,其在舞台上的表演自然而然也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竞演结果的不确定便催生了悬念。内聚焦叙事“由于视野的限制,它难以深入地了解其他人的生活,难以把握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因而在有些情况下它不可能提供明确的答案。这种聚焦方式在赢得人们信任的同时也留下了很多空白和悬念”[5]。《声生不息》的悬念体现在观众期待基础上进行组队比拼结果的不确定性,观众与竞唱嘉宾一样无法明确知晓表演得票结果,当最佳金曲的殊荣与团队的总期待值挂钩,哪首金曲能入选《时代唱片》的悬念就被铺展开来,观众与竞唱嘉宾(叙述者)一样期待结果揭晓。节目组会适时隐藏两队得票率而触发小悬念,港乐的怀旧氛围被暂时隔离在外,悬念在悬置怀旧的同时,既是留下余韵时间让观众对方才唱毕的金曲进行回味,也是一种向内对话的过程。在怀旧悬置的时间内,人们不再身处过去,而是立足于当下,思考金曲在当下的新内涵。随着分组竞演的小悬念得以解开,大悬念在最佳金曲尘埃落定后得到揭晓。值得一提的是,《声生不息》的悬念与观众的期待值密不可分,每一首耳熟能详的港乐将如何被重新唱响,能否被赋予新的生命力?这是观众对节目的期待,也是整档节目的悬念所在。可以说内聚焦叙事在强化情感认同的同时又因视角的有限性而埋下了悬念的种子,并在悬念中思索金曲的蓬勃生命力缘由。
人称是叙事学学者重点研究和关注的文本外在形态,人称虽然与叙述者和叙事视角都有关系,但又是截然不同的叙事学概念。这里笔者主要从修辞效果来看待人称问题,以内聚焦视角为主的文本往往借助第一人称直抒胸臆、表情达意,观众将会明显感受到与“我”的关系很是亲近;而外聚焦和零聚焦视角一般会采用第三人称,观众将会与“他”产生一段因人称而形成的距离。《声生不息》希望与观众共同追忆港乐往昔,共筑怀旧的心理故乡,通过第一人称讲述故事无疑缩短了观众与荧屏、讲述者以及讲述的故事之间的距离。正如“愉快少年事”主题竞演开篇引言:“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我们携手回望,歌以咏志,再忆出发时。”李健回忆少年往事时说道:“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当时负责我们学校的广播台,我就有一次放了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团委老师非常激动地闯进了我的放映室!”第一人称拉进观众与节目、观众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迅速串联起共通的记忆脉络。
《声生不息》除了以第一人称的“我”讲述故事,还积极建构了与第二人称“你”的对话形式。周笔畅谈到港乐与自己的少年时刻说道:“成长的时候,你会面临到很多的困难,也会有很多不同的情绪。你都能够从港乐里面去找到一点慰藉。”“这种少年的惆怅是一种很美好的写意,你看那些电影,少年的一切都很美。所有的欢笑、泪水、冲动,最终都变成一种美好的回忆了。”第二人称的叙事方式有助于让“我”与“你”的对话相当于叙述者与观众的对话。“第二人称叙述更多地涉及的是故事人物,而非叙述者。叙述者可以是第二人称‘你’的一个朋友或至少对之了解较深,叙述者与人物之间似乎可以相互审视,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更为密切的交流关系。”[3]58叙述者以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身份讲述着故事人物的生活经历与情感状态,营造出一个彼此熟知的交流环境,同时无数次对“你”的唤询,也正是将观众作为朋友,讲述者对着荧屏前的“你”述说着可能是我们共同的时光记忆。由此讲述者与观众之间搭建起了平等交流的桥梁,并随之修筑共同的记忆家园。
“叙事情境准确地来说恰恰就是文本本身——讲述故事时候系列能指的确切安排——文学中就是文字,默片时期就是移动影像和穿插的字幕。”[6]按照该观点,叙事情境被覆盖在文本中并作为文本的一部分,以帮助观众理解故事。综艺常常设置叙事情境来叙述故事,当观众将一切出现在画面中的文字、器物以及听到的声音作为能指看待,即已陷落在叙述者甚至是作者(节目组)营造的叙事情境中了。《声生不息》以香港经典电影、金唱片、黑白电视机等极具年代性的元素牵引观众的怀旧心绪并建立起与之匹配的叙事情境。
港乐与电影联结紧密、互相成就、共筑经典。港乐借助电影得以广泛传播,电影在港乐的加持下获得了持久生命力,每当音乐响起,荧幕上的人物形象也跃然眼前。《声生不息》的片头仿制香港经典电影,随鼓点而出的唱片符号在斑驳光影中交织表达无穷无尽之意,片名的晃动如胶片时代电影放映的转轮带动胶片转动投影时的不稳定效果。在“一生所爱”主题竞演中,《大话西游》电影片段随卢冠廷的演唱浮现,剧作符号牵引出的怀旧记忆在朱茵的独白中缱绻,被打开的怀旧之盒令人触景生情、深陷回忆。黑白电视机20世纪80年代后在我国千家万户逐渐普及开来,恰逢港乐的黄金时代,电视视窗成为人们知晓外界与获取信息的中介物。《声生不息》主题曲MV中,以时钟转动声开场,镜头推至播放着旧影像的黑白电视,歌手们的演唱被投射在荧幕之中,黑白视窗的复归是时代记忆的复现,是现代人开启回忆之旅的魔盒。时代影像的嵌入也让《声生不息》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怀旧倾向。电影是现实的渐进线,影像是再现世界原貌的神话,是对时间不可逆性的挑战。由此可见影像再现空间和纪录时间的功用正是怀旧诞生的土壤,《声生不息》的怀旧种子正是借时代影像得以迅速扎根并长成参天大树。如节目中的时代影像让人们看到1980年的香港街头,看到香港回归时的壮阔画面,看到黎明在中央电视台演出场景,看到香港歌手风靡亚洲的盛况,看到黄家驹、张国荣、梅艳芳的告别舞台等等。这些影像快速让观众陷入怀旧的氛围中,真实的过去映现在眼前。香港经典电影、黑白电视机、时代影像等能指的安排异曲同工地融汇为怀旧所指的器物,营造了一个光阴缱绻、愉悦温情的叙事情境。观众在时代符号所营造的叙事情境中纵情缅怀,可以说这些能指既是往昔回忆的构成要素,又是回忆本身。
从时间范畴来看,怀旧深陷时间概念中,回忆是怀旧的方式之一。文学叙事依据叙事话语对故事呈现的方式将时序分为顺序、逆序、非时序三种。记忆闪回属于逆时叙述,这种叙述者站在故事的某一时间节点上叙述此前发生事件的叙事方式能造成回忆往事的效果。《声生不息》以闪回的方式呈现故事内容,从当下回看往昔本身就带有一种怀旧色彩和美学意味。节目内核为金曲的重新演绎,而当下对过去的描摹必然带着新的生命力,这刚好契合怀旧的内蕴。“怀旧不永远是关于过去的;怀旧可能是回顾性的,但是也可能是前瞻性的。现代的需要所决定的对于过往的奇思幻想,对于未来的现实具有直接的影响。”[1]9节目中歌曲的重新演绎并不是简单的旧瓶装新酒模式,而是一个旧曲新酿的过程,歌曲在当下、在不同叙述者的表达中被赋予了新的味道,被酿造成一曲全新的生命乐章。由此,怀旧并不是面对现实的无力感生发出的自我逃避,反而是对后现代无自我性和无深度性的反抗,是用令人愉悦的对往事的怀想来观照当下的生活方式,而自带怀旧属性的献礼综艺必然也具有了指示未来的力量。
有学者认为当今社会喜爱透明,透明社会是一个不信任的、怀疑的加速社会[7]。诚然,在飞速发展的当下,过程是被忽略的对象,盲目加速导致了目标的迷失,对透明的热情摧毁了时间的节奏。为何当下的文艺作品都不可避免地开始怀旧,是因为“在一个生活节奏和历史变迁节奏加速的时代里,怀旧不可避免地就会以某种防卫机制的面目出现”[1]7。面对信息及交际的高速循环,《声生不息》在时代更迭、风云变幻中设置怀旧情境。韩炳哲以朝圣之旅为例证,认为朝圣之路是一条感受、发现、不断充盈自身的通道,被赋予了赎罪、解脱或感恩等内涵,是不能加速通往未来的道路。节目通过回忆港乐的发展脉络,复现了时间记忆中的荣光,重拾感动与自我成长的痕迹,在加速社会重温来时之路。怀旧不是自怨自艾,而是一种面对现实的力量,象征着打破时间、重组空间、缝合个人与集体记忆的“超能力”。“我们的时代危机并非加速,而是时间性的散射和分解”[7],《声生不息》正是借由重归时间本身产生怀旧力量,这股力量既是对过去的回看,又是对未来的希冀,蕴含着修复与反思双重力量。
港乐作为中国香港特有的文化符号,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辐射到整个亚洲。粤港澳发展研究院教授黎熙元在《声生不息》中说道:“当时香港的影视歌基本上垄断了整个华人世界。”作为亚洲四小龙的中国香港,其文化符号的形成离不开彼时经济快速发展下市民阶层的思想觉醒与文娱需求。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快速发展,不同思潮与多元文化纷至沓来,人们逐渐陷落在一个自我模糊与意志杂糅的景观社会中。随着内地经济腾飞而诞生的选秀产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音乐人、亚文化的兴起、现代性的入侵,都在不断消弭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过去与当下的联系被阻断,修复记忆成为挖掘、展现怀旧力量的路径之一。
时任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在《声生不息》中说道:“音乐是时代的回响,香港人的热情和奋斗,成长和情绪都被音符和词句记载着。”若要回看中国香港,音乐便是返回的桥梁,那些具有审美价值和传播意义的优秀港乐将会成为普罗大众了解过去、了解彼此、了解祖国的窗口。“修复型的怀旧强调‘怀旧’中的‘旧’,提出重建失去的家园和弥补记忆中的空缺。”[1]46作为献礼香港回归的音乐综艺,《声生不息》通过描绘港乐呈现时代情感与文化脉络,既将港乐黄金时代的经验统而言之,又为当下华语音乐发展提供参考。从怀旧的修复力量看,回归本源和“纪念碑”重建是其主要形式,分别对应着弥补空缺和复现往昔。
文化传承是历久弥新的话题,关乎时间无限性和个体生命有限性的交织缠绕与对抗博弈。从宏观视角来看,《声生不息》是传播与传承中华文化、回归中华文明本源的一次积极实践。当下后现代主义的蔓延导致了不确定性的肆意生长,“我们不确定任何事物,我们使一切事物相对化。各种不确定性渗透在我们的行为、思想、解释中;不确定性构成了我们的世界”[8]。回归本源是消除不确定性的路径,当空缺被弥补,那些曾填满空缺的多元缭乱之语被一一拔除之后,事物的确切面貌才能得以展露。20世纪70年代后,港乐逐渐成为辐射亚洲的文化力量,不难发现蕴藏在其中的中华文化的根源。正如《声生不息》节目所述:“如果说《声生不息》是一个音乐节目的话,不如说我们是一场以‘港乐’为视角,跨越近80年的中国文化的接力跑和传帮带。”当年轻一代忘却港乐,当港乐中蕴藏的中华文化意涵被时代风沙掩埋,《声生不息》为港乐描绘了一幅新时代的自画像,并使之成为文化传承的重要尝试,填补了年轻一代对于港乐的记忆。人们不难在港乐中发现中国人的优秀品质和对人生的坚守、对家庭的重视、对个人情感的深思,这些都微缩于《学生哥》《念亲恩》《狮子山下》《中国人》等经典港乐之中。当《声生不息》带领大众重新描摹港乐模样,重拾香港文化与中华文化,当关于港乐的空缺被填补,青年群体才会明晰传承的正确方向。
节目中对于往昔的复现则是为时代记忆立碑作传。《声生不息》借助唱响港乐复现了关于香港与中国记忆的重大时刻。当1997年已然渐远,《声生不息》将时代变迁与中华民族情感注入节目之中,令观众重新目睹与见证了香港的城市变迁与文娱产业发展。如与香港回归政权交接仪式升旗手朱涛一起重温五星红旗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土地上升起,重新回顾北京奥运会的壮阔盛景以及香港举办奥运马术比赛项目的荣光之举。这一座座关于中华民族深刻记忆的“纪念碑”是经由港乐串联起关于香港、关于民族、关于国家的记忆见证。当从属于怀旧中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被修复,过去逐渐明晰,传承的脚印才真正印在了实处。《声生不息》将传承使命融于节目编排之中,当鼓励女性向上的《勇》被两位跨时代女性唱响,香港乐坛的传承精神流淌其间;当开拓港乐时代的歌手林子祥与新时代组合魔动闪霸合作,将想象力与创造力融合经典旋律谱写出了一曲生生不息的时代乐章,华语乐坛的传承接力由此展现。换言之,正是得益于怀旧的修复力量,那些蕴藏在音乐中的民族精神与崇高情谊又再度被唱响,民族文化传承才会打破时间的樊笼得以生生不息,这也正是献礼综艺怀旧力量的显现。
在时空压缩愈加显著的当下,随不确定性而滋生的身份认同问题愈发严峻。不难发现,传统民俗的火热、非遗文化的流行、古典诗词的传播都是为解决全球化压力下身份认同危机的尝试。从当前文艺作品纷纷将目光投射到关于过去的记忆之中可以看出,影视文化的表意实践已成为强化认同的重要路径,而献礼综艺整合与加固集体记忆的属性在强化身份认同的实践活动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正如费瑟斯通所言:“家园感是通过集体记忆来加以维系的,它依赖于种种仪式性的表演、躯体动作和纪念活动来加以维系。”[9]96家园感从微观层面来说既与大众对过去的怀念有关,从宏观视角来看又蕴含着对家国记忆的怀想。怀旧的修复力量正是通过整合与加固集体记忆来重塑家园文化符号。怀旧的修复机制旨在重建过去之美,反思机制则倾向于指示新的可塑性。
反思是在明确时间的不可逆性和人的有限性之后,对历史和逝去时光的珍视与思考,更加关注个体和文化的记忆。献礼综艺既通过修复记忆复现往日荣光,厘清传承的源头,又通过反思当下、过去与未来三者的联系挖掘新的发展潜力。从文娱产业来看,《声生不息》以港乐为切入口,重现香港文娱产业的繁盛,无论是时势还是市场,港乐的辉煌过去都有着值得借鉴之处。《声生不息》通过回顾历史事件将共通的集体记忆再次呈现,召唤起熟悉的家国情怀。
曾经历改革开放时代发展的群体在现代化进程中关于国家重大时刻的记忆已逐渐模糊,而青年群体在全球化进程中也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可见,对集体记忆的整合迫在眉睫。无论是献礼电影《我和我的祖国》《长津湖》,还是献礼电视剧《理想照耀中国》《觉醒年代》,都是对过去国家大事、集体记忆的呈现,表达着对家国的热爱之情、对中华民族的自豪之情,并形成了我与祖国共同成长的情感牵绊。《声生不息》以音乐唱响时代华章,在“港乐与我共此时——庆祝香港回归25周年特辑”中,从香港“城歌”《狮子山下》到映现华夏儿女血脉共流的《东方之珠》,从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先头部队离开深圳进入香港到中英两国政府香港政权交接仪式,从北京申奥成功到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从内地医护人员前往香港支援抗疫的种种事件,中国人共通的集体记忆再次一一涌现。此外,深埋在集体记忆中的文化基因也一并被点亮。中国香港词曲家黄霑的作品代表着一代香港人的文化思想,在其创作中继承和发扬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港乐携带着整个华人世界以及中华民族的同根同源性传播开来。当节目中再度唱响《沧海一声笑》《男儿当自强》《我的中国心》时,流淌着相同文化基因的血脉便一并偾张了。
怀旧的反思机制除了罗列出共通的集体记忆外,更重要的是在对这些集体记忆的编辑和整合中,加固与强化文化基因以及民族身份认同。正如“历史巨变和流亡期间最让人怀念的并非过去和故乡本身,而是我们和友人、同胞分享的文化经验的这一潜在的空间”[1]60,文化并不是强制性的整合化一,而是为人们的创造性发展提供保障空间。《声生不息》在每期主题设置上蕴含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在“我的骄傲”“愉快少年事”“一生所爱”“城市人生”“葡萄成熟时”等限定主题竞演中,通过不同歌手对自己心中适切歌曲的演唱,经由个性表达共述文化经验,个体记忆融汇于集体记忆之中,多姿多彩又一体同心。可见文化所提供的空间既为个人表述提供语境,又为群体的同一性提供保障。每期竞演主题中获胜队伍将与现场观众集体演唱观众选择的金曲,当《海阔天空》《东方之珠》《红日》等港乐金曲再度被唱响,集体记忆被再次唤醒并经由全新的表达而焕发新的生命力从而完成加固。音乐的生生不息正是文化的生生不息,也是文脉赓续的生生不息。当然,怀旧所触及的事物并不都是辉煌喜悦的,也包含着痛楚的部分。《觉醒年代》中内忧外患的国家、追求真理的革命青年,《长津湖》中为战役胜利而惨烈牺牲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山海情》中西海固居民在移民搬迁过程中无水无电的境遇。这些哀悼和神伤的往昔,在怀旧的重建中得以消解,呈现出一个与当下需求紧密联系的美化产物。如通过苦难岁月珍惜当下生活,通过英雄典范激励青春少年,通过纪念仪式重温时代使命,对过去的反思无论是美好或是苦痛,都自然而然成为思考当下的通道。
怀旧是应对当下的一种防卫机制,面对时间性的散射和分解,《声生不息》用回溯记忆的方式来抵御加速时代。而这些过往经验的重现无疑又保有当下的意识形态,因此节目中对金曲的全新演绎具有观照现实的色彩。怀旧不仅仅是对过去时间的追忆,更是一种对未来的思量。“传统节庆仪式不但是一种重复性的仪式,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仪式把人们与自己的过去联系起来,进而使人们回复到自己所属的文化传统,拉近当下与过去的距离,从种种表面化和碎片化的生活中逃离出来进入本真状态”[9]97。献礼综艺与传统节庆仪式有着目的的相似性,就像仪式的重演具有塑造社群记忆的特质一样,献礼综艺为大众开辟了一个躲避不确定性的场域,在该场域中通过怀旧力量重新审视自身,完成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汇合的同时强化自身认同、紧守传承使命、谱写未来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