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壮国
肥厚的暮云发出尖叫,大雪,被锋利的大北风剁成白肉馅。在惨痛的雪地里,有一个小生灵,不甘沦为一块肉。它绒绒的丽尾升起火焰,长长的毛针飒飒着火焰。
红狐跃上高崖,对东方天空上红手镯一般的太阳合掌遥拜。眺望的时候,红狐的眼神充满天真,就忘记了黑森林和白雪野,黑白相逼的饥寒。
战栗,是一种古老的血统病。每当红狐看见呻吟的夕阳扁扁的,或见荡漾清音的大月亮圆圆的,不免生出很多疑问,都凝聚在它的眼神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问莫日根(赫哲族语:英雄)哪一条河无帆?问白那恰(鄂伦春族语:山神)哪一座山无炊烟?问哪个洞穴给了困苦又给了娇媚?问自己得罪了谁呢,必得学会狡黠和凶残?
红狐不得已,忘却了童年。
如今,呲牙是冷笑和嘲讽,以世代被放逐荒原为代价,换取奔逃和躲避的永恒自由。
它轻声呼唤同辈和子孙,只用夜的语言。
不轻信自己的脚印,流浪。
不甘沦为一块鲜艳的肉,在地球最寂寞孤独之处,让血色燃烧在肉体之外,如同霞云娇媚的火焰。
我漫步在开满扫帚梅的旷野上。
八瓣的小黄花,九瓣的深红花,我在秋天的晴爽里念叨,“挺好看的,怎么叫她们扫帚呢?”
俯首躬身的女诗人说,“人家名叫波斯菊!”
这工夫,我想扯开嗓门,引吭高歌,想让我胸腔里的亮音飞进白云。远方公路上,正有一排驮着钢铁大架子的钻探车队缓缓驶过。我的歌,想献给战天斗地的荒野开拓者。
“哥哥你走西口啊”,谁料到我的歌刚刚开头,就唱劈了音。幸亏野坡下十几步之外,一头小毛驴给我救场。它抖了抖长脖子上的鬃毛,仰头发出啸鸣。
“啊欧,啊欧,啊欧。”
驴的歌声完成了我的抒情。
70岁出头的老汉为答谢小毛驴,就在眼下凌晨,敲键盘,电脑里便出现一章散文诗:《旷野飞歌》。
我知道,小毛驴没有文化,肯定读不懂汉语,更何况,是我梦里的毛驴。
我想,当了诗人还害怕自己犯傻么?
我还想,诗人里,总会有几个喜欢毛驴的人吧?咱们诗人的古代老师陆游,曾经吟唱过,细雨里,骑着毛驴,或者牵着毛驴,走过峭崖险关的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