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旋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作品所表现出的娱乐功能和教育功能,可以通过读者的阅读实现,而这样一种“实现的过程”,就是这部作品获取生命力以及最终完成的重要过程。接受美学的首位倡导者姚斯首次提出了以读者为中心的概念。与传统有关美学理论的研究不同,此概念将读者纳入理论研究的中心范畴,更加强调对读者期待视野和审美体验的关注。与其同一时期的另一位德国康茨坦学派年轻学者伊瑟尔,在《文本的召唤结构》一文中也将读者定义为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空白”再造者,在姚斯的基础上对接受美学的理论层次进行了质的提高。
无论是姚斯基于接受研究所提出的“期待视野”概念,还是伊瑟尔基于反应研究所提出的“隐在读者”和“召唤结构”概念,作为接受美学的核心理论,这些概念都完成了从“作者中心”到“文本中心”再到“读者中心”的转变[1]。在观众审美能力不断提高的当下,新主流电影不断追求美学效果的新样态表达。这其中所表现出来的接受美学思想与媒体融合背景下以受众为中心的观点相契合。
在姚斯看来,期待视野并不是指读者不加思考、漫无目的地接受一切艺术作品的内容,而是在本身所具有的生活经验和审美水平的基础上去欣赏艺术作品,在其内心中已经形成了针对文本内容的前提结构和心理图式,即审美经验的期待视野。期待视野最基础的层次就是文体期待,而这种期待在近年来的新主流影片中体现出来的是影片与现实的呼应,其文体表现出了对现实主义质感的美学追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切有价值、有意义的文艺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应该反映现实、观照现实,都应该有利于解决现实问题、回答现实课题。”[2]可见,新主流电影要想在情感塑造层面上取得成功,就要回应政策层面的时代关切,又要观照人民关心的现实问题。而实际上,新主流电影在近几年也经历了“时代化”“民生化”“内向化”的发展趋势。
2019年以来,中国电影发展进入增速放缓的新常态,无论是以《中国机长》《中国医生》等为代表的“中国”系列,还是以《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父辈》,在题材上都更加贴近现实。其中《我和我的家乡》关注和呈现农村医保问题,表达“医保就是国家给治病”“有病现在国家都管”的中心思想;关注乡村振兴问题,表现了振兴乡村经济、为家乡作贡献的质朴情感;关注教师支教、农村扶贫问题,一句“很多村子都老了,年轻人都走光了”,引发人们对现实社会的反思。《中国机长》《中国医生》,分别取材于四川航空“中国民航英雄机组”和抗击疫情的现实,表达了对航空人员和医务人员的敬意。新主流电影不断在现实层面呈现时代主题,在进行主流价值观传播的同时,也满足了观众对现实问题解决的诉求和社会情感的期待。
相对于外在形式引发的期待,由作品内在形象引发的意象期待则是期待视野的第二层次。意象,在艺术作品当中,往往是为了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从而被选择、被有秩序地组织起来的客观形象。而在电影当中,则普遍通过视觉维度呈现出来。在新主流电影里面,创作者为了满足不同观众群体对影片内容的意象期待,往往使用新颖的影像技术营造视觉奇观,以此再现曾经的景观与场景,从而在视觉上形成具有冲击力的意象。
新主流电影在视觉景观的呈现上,以新型的计算机特效技术模拟、再造虚拟化的现实场景,或通过航空拍摄、水景拍摄等新型影像技术,形成震撼的视觉效果。与以往主旋律电影多景别拍摄宏大场景不同,新主流电影在意象呈现上更加强调应用先进技术带来的视觉快感,在极大程度上克服了以往因技术原因降低场景真实性从而无法触动观众的局限。
电影《八佰》,全程使用艾麦克斯宽银幕技术(IMAX)拍摄,打造出让观众感到身临其境的战争场景,在视觉层面上消除了观众对主流电影重在说教的刻板印象;《中国机长》利用视觉技术打造出世界上最大的用于电影拍摄的1∶1模拟机舱,同时也通过特效技术实现了观众对于飞机穿越云层、颠簸抖动的“现实体验”;在极大程度上实现了大众审美与主流价值的平衡,以更加沉浸的方式满足观众的意象期待。
作为期待视野理论的最深层次,意蕴期待是观众对艺术作品所蕴含的人生哲理和内在审美价值的期待。对观众意蕴期待的正确预判和精准抓取,更有利于实现艺术作品的内在价值。北京大学教授陈旭光认为,类型电影更有利于适应观众自主决定为符合其审美兴趣和注意力导向的电影买单这样一个分众化的票房市场。而将类型创作元素与时代主流价值相融合,也是新主流电影为了满足观众的期待视野,而在当下正在进行的尝试与突破[3]。
事实表明,新主流电影在传达主流价值导向的前提下,也在不断完善自身的类型化建构,不断将爱情、亲情等多重元素融入类型杂糅的语境当中,并将其当作第二线索以丰富电影意蕴,如《战狼2》中冷锋出于思念与爱意寻找龙小云便是第二主线。再如,《我和我的家乡》里,《北京好人》单元中张北京在花钱买车与给表舅看病的艰难选择中,选择了给表舅看病,选择了亲情等,将主流价值与类型化创作对接,不断满足观众的意蕴期待。
青年文化越来越成为网络时代新媒体环境的流行文化,青年群体也渐趋成为影院票房的中坚力量。以青年群体为代表的“网生代”观影群体,也成为新主流影片的主要隐在受众。因此,新主流电影积极立足青年文化,将主流文化融合年轻态的美学一并进行呈现,力图通过青年化的选角方式和年轻态的话语表达,实现与观者无声的对话,通过角色认同达到情感的共鸣。
以“我和我的”系列为例,参演影片的既有欧豪、刘昊然、周冬雨等具有较高知名度的青年演员,也有沈腾、马丽、贾玲等受到年轻人喜爱的喜剧演员;《中国医生》中,易烊千玺、李沁、张天爱等新生代演员成为参演的主力军;《一点就到家》讲述的也是3名农村青年人创业脱贫、助力乡村振兴的故事。
伊瑟尔认为,隐在读者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受众,而是一个为了满足观众审美期待,从而实现情感认同的虚拟存在。众多新主流电影之所以实现了既叫座又叫好,是因为在传递青年人也要有青年人的担当,青年人是新时代发展的重要参与力量这一核心主流价值思想的同时,充分关注其隐在受众群体的喜好,在选角和语言上满足青年人的需求,使其实现了身份认同。
艺术来源于现实,但又高于现实。艺术作品能否对观众有所触动,以及程度如何,这不仅与感性经验相关,也和理性经验的契合程度成正比。如果说新主流影片青年化的剧情选角方式是在谋求与隐在观众感性经验的契合,那么,在理性经验上的契合,还需要通过更加真实的人物形象刻画的方式完成。
新主流电影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逐步摆脱了扁平化、公式化、概念化,转向自觉地应用类型审美叙事来塑造人物形象,更加深入电影人物的情感世界,找寻人物内心的纠结和矛盾[4],力图通过多维度的人物形象刻画,满足大多数观众的情感指向。
《中国机长》并未将机组人员刻画成全知全能、客观冷静的形象,反而表现机长和乘务组人员在对飞机事故担忧、恐惧的同时,仍然尽全力服务乘客,保护乘客安全,这使得观众更易于深入其境,产生角色代入感。《战狼2》中,冷锋感情用事,出手反击拆迁头目,从法律层面而言是不合理的,但从人情层面,却符合观众心理。《我和我的家乡》里,《神笔马亮》单元中,多位朋友和村民帮助马亮向其妻子隐瞒驻村事实,在个人利益上我们会为他放弃出国机会感到惋惜,但是从大局考虑,马亮的行为得到了观众谅解。多维度的形象刻画,使得电影人物不再高高在上,也化身成为与观众一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平衡影片真实性与艺术性的同时,更易实现身份认同。
英国经验主义集大成者休谟认为,“同情心”是产生快感和发现美感的重要原因。在休谟看来,因为同情所以才会关心他人所关注的事物,才会被感动他人的事物所感动,才能将内心的情感进行由此及彼的移注。新主流电影在通过人物形象传达情感这一层面上,也越来越关注普通人的作为,将平民英雄的举动融入时代大背景之下,使观众因身份的接近性而产生同情。
通过来自日常生活的小切口、小视角,将大时代和小人物这一看似不成比例的叙事系统相互关联,其形态与内涵的反差,更易产生强大的叙事效果。例如,“我和我的”系列电影中,在筹备开国大典的过程中,由于支撑国旗升到顶端时需要一个金属球作为阻断器,民众毫不吝啬捐出自己的私有贵重物品,使得捐献现场出现人挤人、人挨人的场面,从而实现了平民英雄与伟大力量的同频共振;《战狼2》中,特种兵牺牲,家属却被拆迁队欺负,冷锋出于同情而进行反击的同时,也引起了观众对家属的深切同情。
新主流电影对小人物的行为选择和情感体验的细腻刻画,不仅捕捉了影片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更捕捉到了观众的观影心理。观众本身也是平民,小人物的所作所为既在观众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此更易产生心理认同和行为认同。
作品意义的不确定性和空白性共同构成了作品的“召唤结构”。伊瑟尔认为,作品中对所传达情感的欲言又止,恰恰可以召唤读者将自身的先在经验与新主流作品的故事情节相互关联,使得作品在有限的篇幅内产生多重意义。这个过程摒弃了传统的说教,采用含蓄意指的方式,既是召唤观众主动参与作品空白创作的过程,又是激发观众集体记忆,从而自觉产生意义共鸣的过程。
以集体记忆激发观众情感共鸣,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我和我的”系列。在《我和我的祖国》当中,7位导演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祖国经历的无数个经典瞬间为原型,分别回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仪式、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中国女排首次获得世界三连冠、香港回归、北京奥运会、神舟十一号飞船返仓成功着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等7个具有代表性的集体记忆瞬间,电影中人物的激动与兴奋,也带动了荧幕前的观众,使观众心潮澎湃。
马尔库塞曾提出:“美学的根基在其感性中。美的东西,首先是感性的,它诉诸感官,它是具有快感的东西,是尚未升华的冲动的对象。”[5]因此,新主流电影借助家喻户晓的集体记忆瞬间,更容易在感性认知层面,塑造观众的情感认同。
传播学中有两组重要的提高传播效果的大众传播策略,一组概念称之为“一面提示”,指仅向说服对象展示自己的观点和有力材料,以此实现说服对象对自身的认同;另一组概念称之为“两面提示”,指在宣传和提示自己一方观点的同时,以某种方式提示对立一方的观点或不利于自己的材料。若将前者称之为“说服”,便可将后者称之为由“说服”到“认同”的转化。新主流电影也善于运用“两面提示”的方式,在情感上使观众更易深思,以此实现深层召唤。
《战狼2》中脱下军装的冷锋,原本可以安全撤离发生叛乱的非洲,但其始终铭记自己作为军人的职责,重回战场对陈博士和众多华人进行救援。在面对重大危险之时,中国动用国家力量撤侨保护民众生命安全,而他国民众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乱中却无所适从,使观众自行对比不同国家在对待人民方面的差异。影片并无指责或评价其他国家,却在对比中表现了强大的中国力量和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中国医生》记录了中国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真实事件。各地的“白衣逆行者”纷纷挺身而出,祖国人民高度配合,政府出资搭建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免费救治,迅速控制了蔓延的疫情,这让观众在与他国的对比之中感受到了中国力量与中国速度。通过“两面提示”为情感表达留下深层的反思空间,更易实现对于观众家国情怀的深层感知,以此达到集体记忆与主流价值观的同频共振。
以接受美学为视点,在对新主流电影的情感塑造方式的研究中,我们看到了个人梦想与时代价值并重、现实力量与想象空间交融的崭新创作景观,新主流电影的内容呈现越来越具有历史文化底蕴和现实价值内涵。在观影喜好日趋多元化的今天,新主流电影在精妙的叙事构思和独到的视觉呈现上,不断发掘隐在受众,谋求观众的期待视野与作品思想性的平衡,在谋合观众的接受之维和文化之维上达到了新的高度,日益实现新主流电影既叫好又叫座的目标。但是,新主流影视作品,始终肩负着引领社会和文化发展方向的双重价值的重要责任和使命。在新时代,其可持续发展仍然是一个亟待研究的现实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