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所蕴与河阳薛氏

2022-02-06 13:07李文博
寻根 2022年6期
关键词:知县

□李文博

2019年10月6日,在保利香港秋季拍卖会上,一幅五言诗立轴以49.2万元被拍走,这幅书法作品的作者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学者、诗人,他的名字叫薛所蕴。

薛所蕴,在明清之际,尤其是顺治朝的十几年中,是文化界的重要人物——诗坛“中州三大家”之一。《清史列传》有传,不过是和钱谦益、王铎、龚鼎孳等文化名流同被编在了“尤为可鄙可耻”的《贰臣传》乙编,当然,这是乾隆皇帝的意思。

薛所蕴,字子展,号行屋(坞)、桴庵,孟县(今河南省孟州市)人。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出生,18岁中秀才,28岁中举人,29岁登进士第,康熙六年(1667年)去世,终年68岁。

薛所蕴经历了令晚明士人常常怀念的“时和鲜兵气”的万历时期,经历了“生灵益涂炭”的崇祯时期,又归附大顺,被南明皇帝列入“逆案”,投降多尔衮,成为清政权的一员。

崇祯三年(1630年),薛所蕴在襄陵知县任上“严保甲,简练壮丁,得千余人,教以进退止齐之法”,击退了“流寇”,保住了襄陵城。崇祯七年以后,薛所蕴在翰林院任职期间,当黄道周与崇祯皇帝(一说与杨嗣昌)当庭激辩时,“记注官悚惧不能成字,先生独奋笔疾书”,因此被降官三级。当刘宗周因直谏得罪皇帝被遣,他“抗疏力救不为怵”。当孙传庭被无辜囚禁,河南、陕西陷入危局之时,薛所蕴与同僚刘理顺等上疏营救。

应该说,作为明王朝的官员,薛所蕴还是无愧于“尽忠报国”四个字的。但是,入清之后,薛所蕴开始变得小心谨慎。他担任过国子监祭酒、顺天府丞、太仆寺卿、礼部侍郎等职。顺治十四年,高尔俨弹劾其年老衰庸,无所建白,薛所蕴退休归乡。

在薛所蕴刻于顺治十一年(1654年)的诗集《桴庵诗》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一首有关明代痕迹的诗,更看不到一首写重大历史事件的诗。翻开他的文集《澹友轩文集》,也并无沉痛、愤恨、愧悔等心绪的表达,几乎篇篇都是“和平之音”。这样的诗文,在后人看来,似无足观,然而这应该是经过作者反复“沙汰”的结果,是薛所蕴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之道,因为我们不相信《桴庵诗》和《澹友轩文集》是他生平文字的全部,而只是愿意示人——尤其是当代之人的一部分。在明朝做过兵部侍郎的张镜心的《云隐堂集》中收有与薛所蕴的书信七札,孙奇逢说他与薛所蕴之间的笔札“累幅连篇”,而《澹友轩文集》中却找不到一封通信,而且整部文集中根本就没有“书”这类文体。这或许是有意为之。

不过,当脱掉了“靴帽”,让诗文变得并无朝代年纪可考时,薛所蕴的恻隐之心、忠厚之肠,他心系民生、哀民生之多艰的情怀始让人窥得一二。《渔父词》写渔民遭受“天兵”的征船,只能呆立江边,哀哀悲泣。《驿卒词》写驿卒工作劳苦不堪,偶有差池便遭逮治棰楚。《贾客曲》写行商之人屡遭盘剥,以致本利全失。《老农叹》写无论收成好坏,农民总免不了忍饥挨饿,甚至父离子散。《空城曲》写大战之后,民无孑遗,官衙道路尽是老狼黄狐。《浮家曲》写农民被迫背井离乡,虽眷恋故土却不得不“浮家泛宅”,仍在“今日风波明日雨”中漂泊。最震撼人心的是《悲云中》:“悲云中,千年雄镇一时空。青磷夜夜颓垣里,殷红血涨桑干水。”以上几首诗,我们看不出来写作的时代,故而不会有谤讪之嫌。不过,邓之诚先生还是隐隐看出《悲云中》写的是姜反叛之后,清军在大同等地屠城之事(见《清诗纪事初编》)。大同之屠,留存下来的资料很少,当时的清宣大总督佟养量云:“大同、朔州、浑源三城,已经王师屠戮,人民不存。”《朔州志》载:“城破,悉遭屠戮。”然而文人却几乎无人敢于涉笔。

◇薛氏先祠

看到这里,我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薛所蕴。当农民军开进北京城的时候,他没有像王孙蕙那样,用竹竿挑出一幅黄布,写上“大顺永昌皇帝万万岁”,而只是看到大顺军纪律严明,有些大户人家已经将“顺民”二字写在院门上,并拿出酒食犒劳,于是通过同乡牛金星的引荐,谋个差事而已。当多尔衮登上武英殿的时候,薛所蕴彻底抛弃了道德英雄主义,迅速表现出对新政权低头的姿态,“保身家”而已。他保的不仅是自己和家族,也是无数生活在动荡乱离中的民众。《桴庵诗》中有一首《供兵曲》,写丁男妇女在战争中负米挽车,穷苦百姓牵儿市卖,看到这些,他不禁仰天长呼:“但愿荒服尽臣妾,天山弓挂秋月白。”在薛所蕴,做一个“臣妾”,完全不顾“大节”与“纲常”,只是因为要“民生”而已。

顺治三年(1646年)夏,薛所蕴创修的《薛氏族谱》完成,这也是他“民生”意识的表现之一,不过族谱与诗文不同,主要着眼于自己家族的“民生”。

薛所蕴在《族谱引》中说,薛姓源自黄帝之子禺阳第十二世孙奚仲,河阳薛氏由晋芮城迁来。他曾到芮城、河津、韩城等地考察,这些地方亦多薛姓,有可能为司马迁的后裔。河阳薛氏的始祖为仲皋,于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迁居孟县缑村,入赘于花氏。到薛所蕴这一代已经是第九世。于是他在《族谱引》中感慨“派渐远则渐疏”,以致“休戚不相关,患难不相恤,疾病死生不相扶持”,这在宗法社会中,是十分不利于发展的。通过修族谱,可以实现族人“相关以休戚,相恤以患难,相扶持以疾病死丧”,抱团取暖,长久发展,希望“家声之振,其未有艾”。

康熙十五年(1676年),也就是始修族谱三十年后,薛所蕴的四弟薛所习续修《薛氏族谱》,增补了相关的传、表、墓志等文。嘉庆、咸丰、光绪,又三次续修。1987年、2018年,又有六续、七续。

从谱牒上看,薛所蕴长子薛奋生,字大武,号卫公,顺治十二年(1655年)进士,累官吏科给事中、大理寺丞,与著名诗人王士、汪琬等有交往,汪琬曾写诗戏曰:“他年我若登三事,但乞萧郎作骑兵。”薛奋生亦有诗集《墙东草》,惜不存。薛氏家族中还有几位做过县府长官。薛所蕴曾祖父薛平山,任容城知县;薛所蕴三弟薛所具,任广西博白知县;四弟薛所习任陕西商州知州、江西南康知府;五弟薛所本,任直隶高邑知县。薛所蕴孙薛琳声任长沙知府。薛所习孙薛俊声任浙江瑞安知县。薛俊声次子薛清来,任芜湖、庐江、南汇、萧县等地知县。薛所具重孙薛清范任贵州清镇知县。

◇《七续河阳薛氏族谱》书影

薛氏族人无论是为官,还是为绅,常常注意到“民生”。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薛所蕴在顺治元年(1644年)上给多尔衮的一则启本,说河南辉县一带,“始而驱追百姓运粮,担负之苦既已难堪,又每地一亩派银五分,追比急如星火。又按亩征解阔布,花缺布贵,敲朴就毙,人相枕藉。又科派雕以充箭翎,臣乡此鸟最少,乃至死鸱一只费银十两有余。又派打造盔甲。种种诛求,总欲置民死地”。作为国子监司业,薛所蕴却时时牵挂着家乡百姓的疾苦。

甲申之后,著名学者孙奇逢家园被圈占,不得已携家南下。薛所蕴得知此事后,在共城、林虑两山中为其各建一舍,为孙奇逢的定居辉县创造了条件。

顺治五年(1648年)夏,丁耀亢(《续金瓶梅》作者)入京,与薛所蕴结识。此时的丁耀亢生活颇为窘迫,薛所蕴助其以顺天府籍拔贡充任镶白旗教习,解其燃眉之急。要知道,丁耀亢可是参加过抗清斗争的人,他的弟侄等人还因守城抗清而殉职。顺治六年(1649年)年末,薛所蕴又主动给丁耀亢送去银两,使其顺利度过年关。感激不已的丁耀亢作诗《薛夫子岁终馈草堂资》以记其事,把薛所蕴比作蔡邕。

顺治五年至顺治九年(1652年),薛所蕴的四弟薛所习任商州知州,薛所蕴给他写信,希望他为官一任,造福百姓,能“不负黎”。薛所习回信虽提到商州之苦,但立誓清廉为政,做个“一钱太守”。

休假之中、归乡之后的薛所蕴不仅捐资在家乡造桥铺路、浚渠治河,造福乡里,善举不断,而且关心天下之事,白胤谦说他“家居会宾客必问四方时事善否以为喜忧,所谓出处不忘天下者”。

康熙时,湖北兵乱,清政府出兵进剿,要河南出十万农夫转运军需,豫民闻之震愕,薛奋生提出此举不妥,被清廷采纳,避免了河南农民的一次噩运。

乾隆时,薛清来倡导义学,又组织民工疏浚都台浦(后改称咸塘港),在《南汇县志》上留下了利国利民的一笔。

今天,河阳薛氏主要居住在河南省孟州市河阳办事处缑村,他们把薛所蕴当作本族的荣耀。村中有薛氏先祠,位于缑村老街东头,始建于明,坐南向北,阔三间。新中国成立前后,相继用作民校、村公所。1953年后归孟县供销社。20世纪90年代,薛氏族人开始谋划争取所有权,经多年的协商,终在2006年迎来先祠的回归。祠中保存有一通康熙六年(1667年)的谕祭碑。由碑文可知,康熙六年薛所蕴去世时,皇帝遣河南左布政使徐化成与怀庆知府彭清典莅孟州祭奠,赞扬薛所蕴“性行纯良,服官勤劳”。薛氏家族恩荣备享,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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