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灏
我的老家在江苏省,外界常笑称我们这里是“散装江苏”。江苏方言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其他任何地方,这与江苏省的历史有关。
国家统一和民族融合是中国历史的发展特点。历史上多次出现的北人南迁,造就了江南地区独特的文化环境,进而形成了文化和方言上的巨大差异。
我们学校里流传的笑话可以印证这种差异。单单是tan这样一个三角函数的符号,不同的老师就有不同的读法:苏北的老师倾向于“探杰拿”,而苏南的老师则会字正腔圆地读成“弹吉娜”。社会上有一种方言式微的观点,在我看来,要讨论方言是否衰落,必须先确定是何种方言。
我以老家如皋和现在居住的城市南京为例,分别论述城市和乡村的方言发展趋势。
先说如皋。如皋是个县级市,离南京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可两地的方言差异巨大。如皋人说的话属于江淮官话,可如果你在如皋的公路上找人问路,仅仅间隔两三公里,方言就大相径庭。每个村落都是一个独立的生产集体,若没有战乱迁徙,很可能隔着一座山或一条河的两个村落毫无交集。而每个村落都在一次次混入外来移民时吸收了外地的方言。所以,各个村落之间的方言差异非常明显,而且这种差异随着乡村的闭塞程度逐渐递增。而越靠近如皋城区,方言就越会出现趋同性。城区的中老年人都操着同一种方言,差异缩小了,从而促进了方言的流传。语言的生命在于有人说且有人听,若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愿意融合交流,很可能若干年后就没人知道这种方言了。
所以,所谓方言式微,实际上是把方言放在城市这个大环境里进行了重新组合。原因很简单,正如上文所说,方言的形成和巩固是建立在“村”這一级单位的。这种模式在中国快速的城镇化过程中受到了冲击,原来村落之间自给自足、互不往来的生活状态被打破了,原本的方言体系随着村民进城而逐渐减弱。村落内自由原生态的方言进入城市后必然调整变化,使得大家返乡时发现自己的家乡话好像“串味儿”了。
在这个大融合的时代,没有哪种方言可以成为“孤岛”。摆在这些方言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根本上融合,把自己的和许多地区的方言混杂在一起,力求别人能听懂;另一条则是我不改变,我就坚守我的方言,这样我的方言就会保存下来。但是新一代的年轻人绝对不会为了坚守方言而放弃外面的大千世界,所以这个村落慢慢只有操着纯正方言的老年人了。等这些老年人逐渐故去,这个村落的方言会消失得更彻底。
所以乡村方言的式微或消失,与其说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不如说是城镇化带来的影响之一。
再来说说南京。南京虽属于江苏省,但离安徽只有20多公里。南京方言属于南京官话。南京是个美丽而兼容并蓄的城市,虽然文化上兼收并蓄,但是南京话却不是家家户户都说的。
在我们班,每当问起“你老家哪里的”,同学们会说出许多江苏地名,却很少有人说自己是南京人。过年时,南京如同空城,进城车道空空如也,出城道路水泄不通。这都说明,南京已经不是南京人的南京了。经历了太平天国运动、湘军屠城、日军的铁蹄蹂躏之后的南京,本土文化虽然没有丢失,但是方言变了许多。南京更像一座熔炉,熔化了江苏各地的方言和南京方言,却没有炼成一块铁板,而是一块合金,各个组成部分都保持了自己的“化学性质”不变。
走在南京街头,听南京人说话,年轻人的普通话很标准,中年人操着乡音和同伴喝酒聊天儿,老年人围在象棋摊前说着五湖四海的方言,美美与共,和而不同。
我能听懂如皋方言,却习惯说普通话;我愿意听粤语歌曲,也喜欢东北的“土味”“喊麦”;我们享受着城市生活的便利,也喜欢和老家人用家乡话谈天说地。或许这才是我们期待的样子,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串味儿的方言也是方言。
其实方言无所谓式微不式微,有的只是方言的融合。只要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深厚,人们对方言文化认同,那么方言永远是最鲜明的地方特色。无论如何变化,方言的式微或消失都是一个伪命题。只要乡人愿意说的,就是真正的家乡话。
教师点评
提到“式微”一词,往往令人感伤,而小作者从方言日渐衰落的现象窥见的是文化包容以及每代人对生活方式的独特选择,体现出自己对文化的自信和开放的态度。
方言具有独特性,通常只有当地人能理解。假如方言被广泛传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该地区的文化,那么这个地区也将快速发展。而方言汇集了当地独有的特色文化,是民族文化多样性的体现,也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更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动力。
从全文论述思路看,小作者以自己家乡和现居住地为例,从社会因素的角度分析了方言形成、发展、式微的原因,既能看到方言的差异逐渐缩小有利于方言的传播,也能看到方言汇聚的文化背景下,各种方言“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共存形式,对论题的思考能追本溯源,剖析有理有据。
(谢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