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以存
魏文帝黄初元年(220),蜀将孟达降魏,至明帝太和二年 (228)正月败死,其事在 《魏略》《三国志》 《华阳国志》及 《战略》中皆有涉及,迨至唐人修《晋书》,材料丰瞻,叙事动人,最为人所瞩目。
后人论孟达败亡,多责其行事不秘而盛称司马懿当机立断,唯田余庆先生令人信服地阐明孟达事件与蜀汉内部主客矛盾的隐秘联系,几成不易之论①。但司马懿擒孟达毕竟是曹魏政治的一大关键,曹魏政局变化的影响不可忽略。况且,自事件发生至唐修《晋书》历400余年,唐人的理解与叙述,蕴含更加丰富的信息。因此,追溯唐人历史叙事的形成,透过文本背后的叙事技巧,还原被逐渐“遮蔽”的司马懿,当有助于我们探寻历史的真相。
孟达降叛,依违蜀魏,是以东三郡为基地。东西走向的秦岭,隔绝长江与黄河两大流域;大巴山呈西北—东南走向,是汉水谷地与四川盆地的分水岭。汉水及支流蜿蜒两山之间,切割出众多河谷与盆地,虽交通不便,但仍属一体,故汉承秦制,置汉中郡,属益州刺史部。汉末纷乱,刘表入主襄阳,密迩汉水谷地东端峡口,房陵等地遂渐次为荆楚势力所染指②。汉水谷地是荆益北部重要交通孔道,因此田余庆先生高度凸显东三郡的战略地位,认为“诸葛亮草庐作对时所说的‘跨有荆益’,并不是指据三峡而跨荆益,而是指据汉沔的东三郡而跨荆益”③。关羽毁败,《隆中对》里的“荆州之军”竟成画饼,鉴于蜀汉数次北伐未谐,蒋琬“乃多作舟船,欲由汉、沔袭魏兴、上庸”④。盖“得新城则可以震动宛、洛,通达汉、沔,故汉、魏以为必争之地”⑤。局促于四川盆地的蜀汉,仍想据东三郡复出荆州,从而回归《隆中对》的战略规划。
秦岭山脉北陡南缓,汉水谷地沟通东西,战略重要性更偏重于南麓荆益地区。王夫之因“魏兴、上庸,非魏所恃为岩险,而其赘余之地也”⑥,批评蒋琬所图“愈非策矣”,恐非确论。蜀汉得东三郡,则可直接攻击曹魏南线中部的战略支点宛及襄、樊,北伐中原;失东三郡,则咽喉之地汉中侧翼遭遇严重威胁。⑦
孟达盘踞东三郡几达十载,鱼豢《魏略》言之甚详:
达以延康元年率部曲四千余家归魏。……加拜散骑常侍,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阶、夏侯尚亲善,及文帝崩,时桓、尚皆卒,达自以羁旅久在疆场,心不自安。诸葛亮闻之,阴欲诱达,数书招之,达与相报答。魏兴太守申仪与达有隙,密表达与蜀潜通,帝未之信也。司马宣王遣参军梁几察之,又劝其入朝。达惊惧,遂反。⑧孟达初降时,文帝为笼络降人计,对他甚为器重,“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 (为新城郡),以达领新城太守”⑨。魏文帝与夏侯尚厚待孟达自有政治上的考量,彼时魏吴有事于江淮,曹魏荆州方向兵力不足,征南将军曹仁甚至焚弃襄、樊,还屯于宛,西部山区更是鞭长莫及。“汉水上游河谷地带之居住形态当以聚居为主,聚居之民且筑城立壁以保全聚落,从而形成‘城居’状态”⑩,多有地方豪强势力如申氏兄弟“在西平、上庸间聚众数千家”。孟达亦属地方实力派,夏侯尚欲借其力以驱逐刘封,平定三郡。因此,曹魏只能采取极为宽松的羁縻政策,不取质任,默许了孟达的半割据状态——这应是“委以西南之任”的实质。
孟达有军事实力可依恃。“初,刘璋遣扶风孟达副法正,各将兵二千人,使迎先主,先主因令达并领其众,留屯江陵”⑪,这4000人自然以蜀中人士为主体,具有较强的凝聚力⑫。建安二十四年(219),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杀太守蒯祺。申耽降魏后,“文帝拜耽怀集将军,徙居南阳”,孟达借机将他排斥出局。在兼并了蒯祺与申耽的部分势力后,孟达军力大张,《晋书》言“俘获万余人”,又云“徙孟达余众七千余家于幽州”⑬,足证其势力之盛。
至于孟达个人品性,早在降魏之初,刘晔、司马懿等人便有异议,文帝“譬以蒿箭射蒿中耳”道出曹魏的无奈。及至彝陵战后蜀汉元气大伤,吴魏分疆亦渐趋稳定,曹魏便可腾出力量整顿荆州。黄初七年(226)八月,“吴将诸葛瑾、张霸等寇襄阳,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讨破之,斩霸”⑭,确立了军事优势的司马懿不再容忍孟达割据的状态延续下去,东三郡终于成为亟需解决的现实问题。
对于司马懿及曹魏而言,申氏兄弟与孟达,均属整顿清除之列,尽管他们一直纷争不睦,申仪甚至还为司马懿擒孟达立下功勋。《晋书》云“申仪久在魏兴,专威疆场,辄承制刻印,多所假授。达即诛,有自疑心。……帝使人讽仪,仪至,问承制状,执之,归于京师”⑮,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失败者,叙事略无忌讳。而基于曹魏立场的《魏略》,并未将申氏兄弟定性为谋叛,故云“宣王劝使来朝”,记其结局稍加回护。
三国鼎立,荆州为着力点,司马懿攻灭孟达,又将申仪执送京师,东三郡内部隐患彻底消除,至此,魏之荆襄前线逐渐稳定,成为与吴蜀对峙的重要战略支撑点。
曹魏军政变局是孟达事件的外部大环境,给孟达带来直接压力的却是“督荆、豫二州诸军事”的司马懿。司马懿自太和元年(227)六月受诏屯宛至年底出兵,上任半年即完成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可见,攻灭东三郡是司马懿筹谋已久的重大举措。稳定荆州前线、消除内部不安定因素固然是其职权之所在,但上任伊始便如此急迫地解决东三郡问题,从司马懿政治生涯看,还应有更强烈的个人动机。
鱼豢《魏略》并未明确孟达谋叛,而仅言与蜀汉“相报答”。在东三郡内部,孟达与申氏兄弟关系一直不协⑯,申仪“密表达与蜀潜通,帝未之信也”,意味着控告尚未获得朝廷的认可与支持。《魏略》将孟达谋反直接归因于司马懿,隐含着鱼豢的主观判断,意味深长。
鱼豢稍晚於孟达,仕于魏,入晋后尚在人世。《魏略》多引魏世史料,故裴注频加引证。鱼豢似乎无意于为司马氏粉饰,如张郃之死,《三国志》本传云:“诸葛亮复出祁山,诏郃督诸将西至略阳,亮还保祁山,郃追至木门,与亮军交战,飞矢中郃右膝,薨。” 《魏略》则曰:“亮军退,司马宣王使郃追之,郃曰:‘军法,围城必开出路,归军勿追。’宣王不听。郃不得已,遂进。蜀军乘高布伏,弓弩乱发,矢中郃髀。”⑰又如《晋书·宣帝纪》云曹操避司马懿,“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而《魏略》则直云:“晋宣帝好学,曹洪自以麄疏,欲屈自辅帝,帝耻往访,乃托病拄杖。洪恨之,以语太祖,太祖辟帝,乃投杖而应命也。”⑱其热衷功名利禄之态,跃然纸上。
随着曹魏政权南部边境的稳固,孟达生存空间狭窄,处境不妙,但应对之策并非只有谋叛一途。陈寿《三国志》记诸葛亮孟达有书信往返,但结果语焉不详,“辞欲叛魏”可理解为密谋未成,“亮亦以达无款诚之心,故不救助也”⑲,则更像掩饰之词。三国时政治人物间书信往还并不罕见,《魏略》与《三国志》都没有坐实孟达与诸葛亮之间的盟约,盖三国之间尔虞我诈,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小者如吴将邓由等声称欲奔于魏,大者如黄盖诈降、周鲂截发,皆属谲诡之辞。从当时的军事部署来看,建兴五年(227)三月诸葛亮入汉中,六年春攻魏。此次北伐,蜀汉筹备已久,各路人马分派既定,岂能临事自乱阵脚而启衅于东三郡?
与“不救助”略有参差的,是确有军队呼应孟达,《晋书·宣帝纪》记吴蜀遣将至“安桥、木阑塞”,《魏略》言“及达反,仪绝蜀道,使救不到”,《水经注·汉水》亦云,“汉水又东径木兰寨……吴朝遣军救孟达于此矣。”距东三郡较近的蜀军,除汉中诸葛亮主力外,还有李丰驻守的江州(包括驻永安陈到所领精兵)⑳,孙吴在东三郡附近也部署有军事力量。由于整个战斗不过24天,再考虑到东三郡深处丛山之中,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因此,蜀、吴想在孟达溃败前施以强力援助,似无可能。但是,作为曹魏荆、扬方面大员,司马懿的行踪当为蜀、吴边将所关注,曹魏大规模军事行动势必引起蜀、吴前线将领的反弹。
“司马懿的坚忍阴毒,远非汉末同时儒家迂缓无能之士所能比”㉑。曹睿登基不久,便将顾命大臣分派至各重要战场,以托孤之重,膺方面之任。存在已久的申、孟矛盾,在司马懿镇宛之后,变成高悬孟达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未获朝廷认可的控告,成为司马懿力排众议的口实,而擒孟达一役的辉煌战果则成为他政治、军事声望急剧上升的起点。(司马懿)是因与曹丕的特殊关系而居高位,没有突出的政绩,甚至没有率大军作战的经历,地位排在四位顾命大臣之末。魏明帝曹睿执政的太和(227—233)至景初(237—238)年间,司马懿的政治声望急剧上升。其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成为魏国公认的最杰出的军事统帅,哪条战线出现危机,哪里便由他出任军事领袖。㉒
在擒孟达事件中,尚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人物——州泰。州泰历典州郡,但其生平仅《邓艾传》后附寥寥数语:“艾州里时辈南阳州泰,亦好立功业,善用兵,官至征虏将军、假节都督江南诸军事。”裴松之引《世语》言之稍详:
初,荆州刺史裴潜以(州)泰为从事,司马宣王镇宛,潜数遣诣宣王,由此为宣王所知。及征孟达,泰又导军,遂辟泰。泰频丧考、妣、祖,九年居丧,宣王留缺待之,至三十六日,擢为新城太守。宣王为泰会……后历兖、豫州刺史,所在有筹算绩效。㉓
州泰为南阳人,地近东三郡。荆州刺史裴潜数遣其联络司马懿,说明他娴于行人辞令,裴潜与孟达政事往还,州泰亦难辞其任。邓艾“每见高山大泽,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州泰与之相似,将东三郡山川河谷、道路里程、驻军防务等默识在心,擒孟达一役导军之功,可方之于田畴。以州泰的“好立功业”,颇疑他于此役多有擘画,唯文献无征,故存而不论。
司马懿攻灭孟达在太和二年(227)春,州泰频遭丧事应在稍后不久,否则,他当迅即赴任善后,以安地方。居丧9年后,时在青龙、景初之际,《世语》“九年居丧,宣王留缺待之”云云,盖谓司马懿意中新城太守唯有州泰,他人非其所望㉔。至嘉平三年(251)“春正月,荆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陈泰) [州泰]攻吴,破之,降者数千口”㉕。此时上距青龙、景初之际已十数年。
司马懿“取邓艾於农隙,引州泰於行役,委以文武,各善其事”㉖。引州泰为心腹,深自结纳,其经营荆州用心之深远可见一斑。州泰守新城郡十数年,忠实地维护着司马氏在荆州的利益。自司马懿离任,先后有毋丘俭、胡质、夏侯儒等主政荆州,但淮南三叛时荆州始终为司马氏所用。因此,擒孟达不仅是司马懿涉及曹魏军权的起点,亦可视为是他建构班底、布局荆州的开端。㉗
晋王朝建立以后,司马懿被追尊为晋高祖宣皇帝,擒孟达一役也随之被置于新的王朝坐标系加以重新审视。
“西晋众臣议晋书限断,出于弥缝粉饰篡弑之亦的政治目的,明显有一股拔高‘三祖’功业、前推其肇基历史的冲动”㉘,其目的无非是“以向上延伸晋朝历史的办法来掩饰冲淡禅代过程中的阴谋与暴力”㉙。司马氏最终能够取代曹魏,实肇始于司马懿,所谓“经始大业,造创帝基”。“在晋人的记事中,往往喜欢将司马氏取代曹氏的征兆追溯到魏明帝时代,有多条史料指向了这一时间节点”㉚。故此,晋王朝的历史叙事竭力渲染司马懿的军功,把他装扮成曹魏政权不可或缺的支柱,以此证明魏晋禅代的正当性。
论司马懿文治武功必首推擒孟达一役,在曹魏时便已成共识:齐王曹芳登基,司马懿由太尉转太傅,诏书便有“南擒孟达,西破蜀虏,东灭公孙渊,功盖海内”之语㉛。及至晋代魏后,对擒孟达一役的宣扬更是不遗余力,太仆傅玄《晋鼓吹歌曲》起首便是 《灵之祥》:“言宣皇帝之佐魏,犹虞舜之事尧也。既有石瑞之征,又能用武以诛孟度之逆命也。”谓“孟氏叛,据南疆。追有扈,乱五常”㉜。
“虞舜之事尧”是证明禅让手段的合法性,擒孟达一役则被明确定位为“追有扈”。夏启建政,“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於甘……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㉝此役确保了夏启的家天下。且夏启誓师时“乃召六卿”,强调政由己出的威权:“今予惟共行天之罚。……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㉞历史上的武装叛乱可谓多矣,《灵之祥》独独选中有扈氏,正是以夏启喻司马懿,二者的联系是基于王朝历史坐标系建立的。
由此可见,曹魏推崇司马懿擒孟达,与晋人推崇司马懿擒孟达,其立足点实不相同:前者基于曹魏政权,而后者基于晋王朝。曹芳诏书盛赞司马懿军功,是皇帝对臣子的嘉许;晋人追述司马懿军功,是后人对开创王朝基业始祖的颂扬。因此,当后人以晋高祖宣皇帝的身份去颂扬魏太尉司马懿的功业时,本属局部事件的战争变得关乎全局,擒孟达事件的意义被有意无意地夸大了。
相对于核心区而言,东三郡“是典型的‘内地的边缘’”㉟,地方豪强势力趁乱割据其间,其例屡见不鲜。“世为渠帅”的扶猛,在梁时为上庸、新城二郡守,“拥众自守,未有所从”,降魏后“太祖以其世据本乡,乃厚加抚纳……割二郡为罗州,以猛为刺史”㊱,处世之道与孟达、申氏兄弟并无二致。
就曹魏政权而言,即使孟达反于东三郡,亦难动摇腹心与根本。与魏蜀、魏吴主战场比,司马懿擒孟达只是一场重要却绝非关键的局部战争。但是,在司马氏的叙事中,孟达反叛关乎魏、蜀、吴三国角力,擒孟达成为司马懿安邦定国、澄清宇内的大事件——其实质仍是基于晋王朝的坐标系,彰显它在司马氏权力发展史上的重要性㊲。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懿镇守关中拒敌诸葛亮,更关乎曹魏江山安危,但是,在晋王朝历史坐标系中,它与擒孟达事件评价相反,被有意地淡化甚至忽略了。荀勗《时邕篇》云,“往我祖宣,威静殊邻。首定荆楚,遂平燕秦”,将燕 (灭辽东公孙渊)、秦(镇守关中拒敌诸葛亮)之功与擒孟达一役并举,这固有诗歌韵律方面的考虑,但透露出晋王室“塑造”历史的倾向性至为明显。
傅玄《晋鼓吹歌曲》与司马懿功业相关的有《灵之祥》 《宣受命》 《征辽东》 《宣辅政》及《时运多难》,分别对应“用武以诛孟度之逆命”“御诸葛亮”“讨公孙渊而枭其首”“拔乱反正”及“致讨吴方”。这与《晋鼙舞歌》中专颂司马懿的《天命篇》内容相近:
圣祖受天命,应期辅魏皇。入则综万机,出则征四方。朝廷无遗理,方表宁且康。道隆舜臣尧,积德逾太王。孟度阻穷险,造乱天一隅。神兵出不意,奉命致天诛。赦善戮有罪,元恶宗为虚。威风震劲蜀,武烈慴强吴。诸葛不知命,肆逆乱天常。拥徒十余万,数来寇边疆。我皇迈神武,秉钺镇雍凉。亮乃畏天威,未战先仆僵。盈虚自然运,时变固多难。东征凌海表,万里枭贼渊。受遗齐七政,曹爽又滔天。群凶受诛殛,百禄咸来臻。黄华应福始,王凌为祸先。㊳
此数事是司马懿政治生涯中的重要节点,诛曹爽、平王凌,均属“作家门”的内部斗争;擒孟达、定辽东、拒诸葛,则是涉及敌国的军事斗争。渲染司马懿的军功,前两事司马懿完胜而归,自不待论,唯有镇守关中拒敌诸葛亮屡尝败绩,难以成为司马氏的夸耀之资。尽管《三国志》对司马懿的败绩多有讳言,但他几次大败以至于“畏蜀如虎”的记载见于《魏晋春秋》等史籍㊴,西晋时多为人知。晋臣不便言及具体的战争进程,只能竭力渲染诸葛亮病死五丈原的结局。论功抑“秦”扬“楚”,看起来似乎不符合历史的真实,却切中晋王朝为宣扬司马懿才能而扬胜讳败的现实需要。
由此可见,王朝坐标系的改变,以及历史事件的性质、战争的胜负,这三者综合考虑,擒孟达一役可谓形容晋高祖宣皇帝司马懿功业的最佳事例,因此,《天命篇》对之不吝其辞。《天命篇》可谓晋人对司马懿功业的总结,为后人所尊崇。干宝《晋纪总论》亦是从内、外两方面列举司马懿四件功劳:“西禽孟达,东举公孙渊,内夷曹爽,外袭王凌,神略独断,征伐四克”㊵; 《晋书·宣帝纪》便竭力夸颂擒孟达及定辽东二功,“殄公孙於百日,擒孟达於盈旬,自以兵动若神,谋无再计矣”。
擒孟达一役,不仅其历史意义被重估,甚至事件进程也不断地被修饰。当它成为晋高祖宣皇帝标志性的武功被广为宣扬时,作为司马懿出兵前提的孟达谋叛必须无可置疑。既然申仪密表说服力不足,于是“欲诱达以为外援”的诸葛亮便被凸显出来,出现了言辞确凿的郭模诈降一事。就现有文献看,郭模诈降最早见于晋司马彪《战略》:
孟达将蜀兵数百降魏,魏文帝以达为新城太守。太和元年,诸葛亮从成都到汉中,达又欲应亮。遗亮玉玦、织成、障汗、苏合香。亮使郭摸诈降过魏兴。太守申仪与达有隙,摸语仪亮言:玉玦者,已决;织成者,言谋已成;苏合香者,言事已合。㊶
我们当然不能因成书较早的《魏略》及《三国志》不载而遽尔断定郭模之事全为虚构,但诸葛亮遣人诈降告发孟达的动机确实令人迷惑。诸葛亮不顾费诗劝谏而招降孟达,是着眼于东三郡地利:事成,乐见其归蜀;不成,则为患于魏而无损于蜀。以诸葛亮的“持重”,欲复战略重地,自应策在万全。逼反孟达却又坐观其败,利于魏而无得于蜀,诸葛亮“欲促其事”的动机何在呢?政治家一举一动皆在于利益得失,诸葛亮逼反孟达,于北伐是节外生枝;汉中失去半割据的东三郡为屏障,令司马懿主力云集新城,在蜀汉北伐主力侧翼形成致命的威胁。由此可见,此时逼反孟达,无论成败如何,于蜀汉北伐均无益处。
诚然,孟达为刘璋旧属,涉及蜀汉政权内部敏感的“主”“客”之争。刘封“与达忿争不和”,即为新旧矛盾之一端,但由此将孟达归于李严一党,论定其立场一致,恐非事实。孟达既非益州人士,亦非刘璋亲信,他与法正、张松意趣相投,颇以利益轻于去就,蜀中人士对其评价不高。身为刘备入蜀之功臣,即使与李严有些交情,但孟达能否以益州为念、以旧情为念,是大可怀疑的㊷。
《战略》撷取郭模之语,欲证成孟达联蜀叛魏之实。但三国政治人物之间互致书信十分常见,如王朗致诸葛亮、致许靖,诸葛亮致司马懿、孟公威等数通书信,皆历历载诸史籍。诸葛亮与孟达开始书信往还,当在建兴四年(226)上半年㊸,《太平御览》所录孟达与诸葛亮往来书信颇多,如“孟达与诸葛亮书曰:‘今送纶帽、玉玦各一,以征意焉’”;“孟逵与诸葛亮书曰:‘贡纶帽一颜,以示微意’”;“孟达与诸葛亮书曰:‘贡白纶帽一以示微意’”。所谓“征意”“微意”云云,无非人情,唯《战略》释为谋叛之廋词。孟达屡送纶帽、玉玦于诸葛亮,《战略》强调玉玦寓意,并与谋叛扯上关系。考虑到孟达曾经长期充当魏、蜀之间重要的联络者,司马彪的说法更有深文周纳之嫌。
郭模之重要,自不待言,他证实申仪对孟达的控告,也是司马懿出兵平叛的前提。但郭模诈降之说突兀过甚,未免自相矛盾:若孟达叛魏为实,则何由断定郭模为“诈降”?若郭模确属诈降,则司马懿凭其诈言攻灭孟达,岂不孟浪?申仪与孟达不协众所周知,若无充分证据,郭模此行无益于事,不知司马氏何得断其言为真而定其行为诈?魏待降人甚厚,不限于孟达、黄权㊹,郭模揭发孟达谋叛,功劳甚著,其事迹除诈降外皆湮没无闻,甚为可怪。
较为完整的早期擒孟达叙事,又见于常璩《华阳国志》:
明帝太和初,达叛魏归蜀。时宣王屯宛,知其情,乃以书喻之曰:“将军昔弃刘备,托身国家。委将军以疆场之任,任将军图蜀之事,可谓心贯白日。蜀人愚智莫不切齿于将军。诸葛亮欲相破,惟苦无路耳。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岂轻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达乃以书与亮曰:“宛去洛八百,去此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起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亮以其数反覆,亦不救,遂为宣王所诛灭。㊺
据孟达言,似乎新城平日战备不修。但事实并非如此,新城属三国交兵之地,孟达又深蒙厚待。曹仁因襄、樊乏粮还宛,新城却“众少而食支一年”,《华阳国志》亦载,“(孟达)表请弩马于文帝。抚军司马宣王以为不可许。帝曰:‘吾为天下主,义不先负人,当使吴、蜀知吾心。’乃多与之,过其所求。”称兵谋反实非儿戏,孟达岂能不预先准备,反而将“诸军足办”完全寄希望於兴兵后曹魏君臣“比相反覆”的“一月间也”?㊻
对东三郡地区,常璩明确表示他仅“识其大梗概,未能详其小委曲也”,则这段叙事必有所本。鱼豢约与陈寿同时,早于司马彪,更早于常璩㊼。尽管去晋初不算渺远,但据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记载,晋室南迁后明帝已需要“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可知司马氏代魏后,对其行径有所隐晦,则常璩所引,应是官方认可的权威记载。由郭模事件的高度一致性,结合相关著述的内容、年代及作者身份来看,颇疑《华阳国志》擒孟达叙事源于司马彪《战略》,司马懿喻孟达书、孟达与诸葛亮赞司马懿书,能详尽引录这些个人书信,似乎只有晋宗室司马彪的身份足以当之。
除时间与身份的因素外,我们推断司马彪对擒孟达事多有润饰,还在于《战略》叙事本身也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司马彪为晋宗室,史载他“不交人事,而专精学习,故得博览群籍,终其缀集之务”㊽。《战略》言孟达“将蜀兵数百降魏”,与 《魏略》《三国志》 《晋书》所载皆不合,也与司马懿擒孟达后的俘获不符。司马彪故意减少孟达所属兵力,其目的是缩小孟达降魏的影响与意义,将着眼点从国家军政格局转移至个人品质,强调孟达的辜恩忘义,从而凸显司马懿讨伐孟达的政治正确。
唐史臣综合诸家旧说,最终形成《晋书·宣帝纪》中司马懿擒孟达历史叙事:
初,蜀将孟达之降也,魏朝遇之甚厚……于是连吴固蜀,潜图中国。蜀相诸葛亮恶其反复,又虑其为患。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亮欲促其事,乃遣郭模诈降,过仪,因漏泄其谋。达闻其谋漏泄,将举兵。帝恐达速发,以书喻之……达得书大喜,犹与不决。帝乃潜军进讨。诸将言达与二贼交构,宜观望而后动。帝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促决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吴蜀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帝分诸将距之。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旬有六日,达甥邓贤、将李辅等开门出降。斩达,传首京师。俘获万余人,振旅还于宛。㊾
唐修 《晋书》,多依臧荣绪 《晋书》旧本。臧氏叙擒孟达已不得而知㊿,但萧子显《南齐书》本传赞荣绪“纯笃好学”,“沈深典素,追古著书,撰晋史十袠,赞论虽无逸才,亦足弥纶一代”,后人许为“可谓集晋书之大成矣。”[51]司马彪以宗室之亲,所叙郭模之事娓娓可听,《战略》 《华阳国志》被臧氏《晋书》所采纳自在情理之中。
唐人修《晋书》的理由是“十有八家,虽存记注,而才非良史,事亏实录……宜令修国史所更撰晋书,铨次旧闻,裁成义类,俾夫湮落之诰,咸使发明”[52]。李培栋先生从“御撰” 《宣帝纪》赞着重探寻了李世民修晋史的深层次动机:“对比司马氏之得天下,他又感到自己毕竟光明得多,获得新的慰解。我们可以从他给司马懿的评论中看出他的自豪感。”[53]
基于君臣大义,李世民质疑司马懿臣节有亏,但他仍然称赞司马懿,“观其雄略内断,英猷外决,殄公孙于百日,擒孟达于盈旬,自以兵动若神,谋无再计矣”[54]。不知“天挺之姿,应期佐命”是否为李世民夫子自道,但揆诸人情事理,赞词中的“上意”定下唐人修《晋书·宣帝纪》基调。因此,《晋书·宣帝纪》叙事更接近为塑造典型人物形象而裁剪事件的文学叙事,而非从历史记载中探寻人物动机的历史叙事。
《晋书》叙事者重视叙事文本的文学性更甚于历史事件的真实性,采择材料失于考据,故而刘知几评曰:“大唐修《晋书》,作者皆当代词人,远弃史、班,近宗徐、庾。”[55]四库馆臣更指责,“其所采择,忽正典而取小说,波靡不返,有自来矣……其所载者,大抵弘奖风流,以资谈柄……是直稗官之体,安得目曰 ‘史传’乎?”[56]这直接导致 《晋书》擒孟达的历史叙事,不仅采择重小说,而且行文中好奇、动人,更接近小说的趣味。但是,尽管《晋书》的“稗官之体”遭受讥议,它所载擒孟达事件成为最有影响的历史叙事文本,仍应归功于它的历史叙事技巧。
历史叙事是有技巧的,按海登·怀特的意见,“历史事件只是故事的因素”,历史学家要“通过所有我们一般在小说或戏剧中的情节编织的技巧”才变成故事[57]。《晋书》叙事,曲折委婉,深得小说风致。在擒孟达叙事技巧方面,《晋书》至少有两个方面处理十分巧妙。
一是《晋书》叙事巧妙而自由地转换于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
诸葛亮欲诱孟达,见于《三国志》诸传;其与孟达书信数相往来,亦屡见于史籍。双方存在事实上的接触,似无可疑,但这种书信往还,在三国重臣之间并非罕见。孟达先事刘璋,再投刘备,后降曹丕,又与诸葛亮书信往还。乱世中转易数主,当属造化弄人。无论孟达降魏、归蜀诸事有何密辛,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密谋归蜀,必不敢稍有泄露,否则,于孟达是杀身之祸,于诸葛亮是图谋不成。故此,诸葛亮也极其注意保密,十分配合地“阴欲诱达”,而非突兀地“欲促其事”。
《战略》及《晋书》利用郭模诈降将孟达叛魏的信息传达给司马懿——尽管它的可信度甚至不如《魏略》里申仪的告讦。《晋书·宣帝纪》以司马懿为主线,但辅以大量相关资料,它冲淡了司马懿的信息局限。因此,当立足于事后追述的《晋书》详述全部史料来强调孟达谋反的真实性与紧迫性时,它可以利用全知叙事给读者以先入为主的印象,减轻深受暗示的读者对郭模事件的怀疑,相信诸葛亮招降及孟达叛魏的“事实”,从而默认了司马懿出兵的合理性[58]。而且,《晋书》擒孟达叙事文本在吸收《战略》郭模事件时,予以补充完善。它针对《战略》叙事的粗疏,加入对始作俑者诸葛亮心理动机的阐释:“恶其反复,又虑其为患”、“欲促其事”。在 《三国志》与 《华阳国志》中,诸葛亮“以达无款诚之心,故不救助也”,或“以其数反覆,亦不救”,是一个比较被动的外在因素,但在《晋书》中,这成了诸葛亮“使郭摸诈降”的原因:“恶其反复,又虑其为患”。由被动而主动的诸葛亮,成为擒孟达事件的主要推手,在擒孟达事件中,本属外因的诸葛亮因“欲促其事”走上前台转为孟达叛死的关键,而作为内因的司马懿却退成诸葛亮策反孟达危机高明的应对者。
二是《晋书》叙事利用事件的关联性,从而注意文本的呼应。
在《华阳国志》的基础上,《晋书》增添了司马懿倍道行军八日至新城的记载,这应当是由孟达信中“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句引申而来[59]。司马懿八日行军1200里,反应不可谓不快[60],但《晋书》叙事却将孟达举事与司马懿出兵之日混同,在信息传播极为缓慢的古代,这实际上危及到司马懿出兵的合法性。本为突出司马懿出兵神速,却与表现他军事才干的缓兵之计一样,加深了《晋书》叙事的内在逻辑矛盾。情理上的矛盾为《晋书》巧妙的行文所掩盖,《晋书》借孟达书信响应司马懿的军事举措,将消息隔绝的双方联系起来:一方是“潜军进讨”,“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另一方则是惊叹“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似乎是孟达甫一举事即为司马懿神速扑灭,两个“八日”,遥相呼应,若合符契,至于孟达是否能以司马懿出兵之日作为自己举事之时,反倒为读者的错觉所掩盖了。
由此,《晋书》因情造文,叙事纤毫毕现,深具小说风味[61]。这场战争,就司马懿而言,得密告后不动声色,先行缓兵之计,尔后“潜军进讨”,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获孟达;就孟达而言,自恃险远,事前坚信司马懿不敢擅自行动,临阵又被玩弄於股掌之间,一错再错之下只好束手就擒。两相比较,高下立见,故孟达兵败身死,仍由衷感慨司马懿用兵如神!——《晋书》隐去司马懿尔虞我诈、冷酷无情的政治手腕,而凸显其机敏果敢、其疾如风的军事才能,进而最终确立他伟大军事家的光辉形象。
就司马懿擒孟达一事而言,并不能因为《魏略》出现最早,便因此而断定其正确性。但是,综合当时的政治、军事格局,我们可以看到《魏略》叙事的合理性。是先发制人,还是快速反应,均以政治、军事诸因素为考量依据,无可厚非。但是,当成为肇建基业的始祖后,司马懿需要被塑造成完美的形象,于是两种军事策略便有了道德上的高下之分。随着擒孟达事件的意义日益凸显,妨碍它道德上皎洁无暇之处便被日渐修饰,先发制人的突然袭击,便被描述成为仁至义尽后的快速反应。
任何历史叙事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色彩,因此,史家在采择、辨析史料时,对叙事者的倾向性均保持高度警惕,这已是基本常识。但是,叙事者的主观性并非局限于有意识地对历史事件的掩饰、强调与塑造,而是处于具体历史时空中的叙事者必然会受到时代的影响。
于曹魏政权而言,司马懿擒孟达是影响较大的一场局部战争。然而在魏晋易代之后,由于司马懿身份的变迁,它被视为晋王朝兴起的标志性事件,便成为新的王朝坐标系中一场关乎全局的关键战争。因坐标系的更改而对历史事件予以重新审视,在新朝开国君主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历史叙事往往成为基于新兴王朝立场的追溯,而非纯粹的历史事实。
与叙事者的立场、目的相对应,是各自采取的叙事策略:《三国志》 《魏略》记三国历史,侧重事件,以孟达为主人公,描述其依违魏蜀、最终覆灭的过程;晋人叙事,意在突出孟达辜恩作恶,从而彰显司马懿的正义性,为其魏晋易代张本;唐人修《晋书》,着眼于以史为鉴,是故叙事重在凸显司马懿的军事才能,从而刻画出开国之君政治家、军事家的光辉形象。
也许这是历史叙事形成、演化的常态。当历史事件发生后,特定时间、空间坐标中的历史进程虽已完成,但围绕它所展开的叙事却刚刚开始。对于后来的叙事者而言,历史叙事总是在前人基础之上,发掘新材料,融合新观点,并组织成为更加完善、更加合理的叙事文本,它体现了后人不断理解、叙述历史事件的过程。资料阙如,叙事者甚至可以依自己的经验,通过合理的设想给历史补充必要的环节,从而使历史叙事更加周密,更富有内涵[62]。在史籍递修中,后人的这些特殊印记又随着文本成为素材而进入新的历史叙事文本中[63]。因此,我们应当“以一种新的态度来对待史料——将史料作为一种社会记忆遗存”[64]。
注释:
①田余庆:《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华书局2004年版。亦可参阅朱子彦:《孟达败亡之因——蜀汉政权内部的集团斗争》,《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11期;白杨:《孟达事件与诸葛亮治蜀》,《中州学刊》2014年第9期。
②东三郡,“汉中所分也。在汉中之东,故蜀汉谓之 ‘东三郡’。”参见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142页。房陵置郡,详情无考。房陵太守蒯祺无论为曹操所署,为刘表所署,亦或自为,荆州南郡中庐大姓蒯氏的家族奥援,是蒯祺得为太守的关键原因。亦可参阅陈健梅先生:《从汉中东三郡的政区建置看魏国战略目标的调整与实现》,《浙江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
③田余庆:《东三郡与蜀魏历史》,《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49页。
④《三国志》卷44《蒋琬传》。
⑤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9《湖广五》,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3729页。
⑥王夫之:《读通鉴论》,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745页。
⑦太和四年,司马懿自西城出兵,配合曹真关中数路伐蜀;景元四年魏灭蜀,魏兴太守刘钦亦出兵至子午谷。
⑧⑭《三国志》卷3《明帝纪》。
⑨⑪《三国志》卷40《刘封传》。
⑩鲁西奇:《城墙内外——古代汉水流域城市的形态与空间结构》,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43页。
⑫如在蜀任职的郤揖,“为将军孟达营都督,随达降魏,为中书令史”,参见 《三国志》卷42《郤正传》。
⑬⑮㊾[54]《晋书》卷1《宣帝纪》。
⑯关羽呼刘封、孟达相助时,二人“辞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羽命”,考虑到申氏兄弟的态度,恐非纯是推脱之辞。
⑰《三国志》卷17《张郃传》。
⑱虞世南:《北堂书钞》卷133,中国书店1989年版,第536页,“托病拄杖”条引《魏略》。
⑲《三国志》卷41《费诗传》。
⑳《三国志》卷40《李严传》。
㉑万绳楠:《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黄山书社1987年版,第14页。
㉒王晓毅:《司马懿与曹魏政治》,《文史哲》1998年第6期。
㉓《三国志》卷28《邓艾传》。
㉔新城地处前线,似无太守空缺九年之理,况且,司马懿离任荆州后,他能否决定新城太守人选亦属疑问。景初元年,司马懿官居太尉,领军征辽东,将州泰拔擢为新城太守名正言顺。
㉕㉛《三国志》卷4《三少主传》。
㉖㊵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176、2176页。
㉗虞预亦颂其“知人拔善,显扬侧陋,王基、邓艾、州泰、贾越之徒,皆起自寒门而著绩于朝。经略之才,可谓远矣”。
㉘柳春新:《陆机〈晋纪〉与晋史的修撰起源》,《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32辑。
㉙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学与王朝禅代》,《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续编》,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08页。
㉚仇鹿鸣:《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1-82页。
㉜㊳《宋书》卷22《乐志四》。
㉝《史记》卷2《夏本纪》。
㉞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854页。
㉟鲁西奇:《内地的边缘:传统中国内部的“化外之区”》,《学术月刊》2010年第5期。
㊱《周书》卷44《扶猛传》。
㊲《还冤记》“夏侯玄条”记,永嘉之乱,有巫见宣王泣云:“我国倾覆,正由曹爽、夏侯玄二人,诉冤得申故也。”此是民间视司马懿为晋王室事实上的“开国之君”的反映。参见李昉:《太平广记》卷119《报应十八》。
㊴《三国志》卷35《诸葛亮传》。
㊶李昉等:《太平御览》卷359《兵部90》。
㊷关于蜀汉内部政治结构,参看白杨、黄朴民:《论蜀汉政权的政治分化》,《中国史研究》2008年第4期。
㊸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途中表示,回成都后与孟达联系,事见《三国志》卷41《费诗传》。细味诸葛亮信中“呜呼孟子”数句,当是与孟达书信往还之始,尔后才“数相交通”。诸葛信中言“往年南征,岁末乃还”。《华阳国志》又言,孟达收到信后,“表请弩马于文帝”,文帝死于建兴四年五月,则诸葛亮之信当作于建兴四年五月之前。
㊹广汉人王冲“为牙门将,统属江州督李严。为严所疾,惧罪降魏。魏以冲为乐陵太守”,参见 《三国志》卷41《费诗传》。
㊺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140-141页。
㊻从实际情况看,在司马懿大军重围下孟达据守孤城坚持“旬有六日”,而且,司马懿最终是靠策反“达将牛辅及达甥邓贤”开门接应而破城,这就充分说明事实并非如孟达所言。
㊼近代学者张鹏一在《魏略辑本》中称:“鱼豢死于晋太康以后,即鱼豢入晋朝后还活了16年以上,可知鱼豢不曾仕晋。”司马彪为惠帝末年卒,时年60余,晚死于鱼豢约20年。任乃强先生推测,常璩约生于惠帝元康元年(291),卒于穆帝升平五年(361),寿约70岁左右,则常璩更晚于司马彪五六十年。参见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页。
㊽《晋书》卷82《司马彪传》。
㊿诸家晋史唯干宝《晋纪》为《文选》注引:“新城太守孟达反,高祖亲征之,屠其城,斩达。”参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176页。
[51]参见汤球:《九家旧晋书辑本》,《丛书集成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52]宋敏求:《唐大诏令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67页。
[53]李培栋:《晋书研究》,《上海师院学报》1984年第2期。
[55]《史通》卷4《论赞》。
[56]四库全书研究所整理:《钦定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625页。
[57]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63页。
[58]诸葛亮北伐与司马懿攻灭孟达几乎同时,也增添人们对于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想。但事实上,从诸葛亮北伐所造成的震动来看,魏人对蜀汉行径不甚了解,则诸葛亮北伐在司马懿策划此次行动中的影响,确实微乎其微。
[59]这句话本身已经凸显《华阳国志》乃至《魏略》的内在矛盾,“八日”实际上意味着司马懿起兵在孟达“举事”之前。况且,揆诸人情事理,孟达突遭重兵围困,有何心情好整以暇地修书诸葛亮,盛夸司马懿“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这似乎更像是《晋书》借孟达之口,对司马懿献阿谀谄媚之词。
[60]《三国志》卷9《夏侯渊传》。
[61]司马光《资治通鉴》记擒孟达事,基本沿袭《晋书·宣帝纪》,但他仅言“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仪密表告之”,却不提郭模诈降事,正是司马光审慎之处。
[62]钱钟书先生认为,“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参见钱钟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66页。尽管只涉及具体语言、场景描写,但他仍然强调内在的逻辑联系。
[63]即使以时人修史的陈寿《三国志》而言,陈寿以敌国亡臣身份修史,隐约其间的心态,方家索隐甚多,对后来的历史叙事乃至民间历史叙事影响甚明。
[64]王明轲:《历史事实、历史记忆与历史心性》,《历史研究》200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