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南
自1949年以来,我国先后于1950—1958年、1962—1975年和1981—1997年出现三次“婴儿潮”,在这三个时期,我国年均出生人口分别为2077万、2583万和2206万。自第三次婴儿潮结束后,我国婴儿出生人数总体上呈现下降趋势。近年来,国家认识到该问题的严重性,在2016年调整了计划生育政策,陆续实施单独二孩与全面二孩政策,但是收效甚微。①根据原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发布的数据,2016年全国新出生婴儿数为1864万,与2013年相比,增加超过200万,总和生育率提升至1.7以上。然而,新生儿出生人数昙花一现般回升后,自2017年再次下降。②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2017—2020年我国全年出生人口数分别为1723万、1523万、1465万和1200万,下降速度之快,自21世纪以来前所未有。③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婴儿出生率先后经历了上升与持续下降两个阶段。1978—1987年期间,婴儿出生率从18.25‰上升到了23.33‰,总体上处于上升阶段。此后至今,一直处于持续下降阶段。1990年的婴儿出生率为21.06‰,2000年下降至14.03‰,2010年 为11.90‰,2020年 更 跌 至8.52‰。截至2021年10月,从我国多个地区公布的当地上半年生育情况来看,河南、山东、江苏、宁夏、贵州、湖南、四川、重庆、江西、浙江、安徽、云南、湖北等13个省市出生总人数同比下跌17.2%。根据该数据估计,2021年我国的新生儿出生率同比下降了16%左右,这意味着自1949年以来,我国全年新生儿出生人口将首次跌破1000万,降到998万。
不同于婴儿出生率,总和生育率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妇女在育龄期间,每个妇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数。人口学界将总和生育率2.1作为世代更替水平,低于2.1则视为越过低生育率社会的门槛。一旦达到生育更替水平,出生和死亡将逐渐趋于均衡,在没有国际人口迁入与迁出的情况下,人口最终将停止增长,保持稳定状态。我国总和生育率在2010—2015年期间居于1.65左右,而2020年的总和生育率已经降至1.3。其实从1992年开始,我国总和生育率便低于2.1,这一状况至今已持续近30年。④即使公认少子化严重的日本,总和生育率仍达到了1.4。如今,1.3这个数值已经被称作“总和生育率陷阱”。⑤
人口问题已成为制约我国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障碍,主要体现在:一是人口增长速度持续下降,甚至部分地区出现人口绝对数量的减少;二是人口增长速度下降导致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短缺。⑥当前学界对人口增长规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口学领域,采用人口学研究方法,并结合社会学和统计学方法进行分析研究。本文认为,人口问题存在的原因除了已知的人口学和社会学因素,背后还存在着经济学因素。作为决定人口增长的最主要因素的出生率是由育龄妇女和所在家庭基于成本收益分析后理性决策所决定的,而这种决策显然和经济因素有关。
根据加里·贝克尔的理论,人们不仅在经济领域进行理性的决策,在非经济领域,比如婚姻关系、家庭活动和生育决策中也会出现基于理性的分析与决策。这在生育决策中的体现就是,育龄家庭在决定生育孩子的数量时,需要考虑抚育成本和孩子带给家庭的收益。
在医疗水平对生育已有较好保障的条件下,影响人口增长的根本原因在于生育率的变化。因此,有必要从生育率的决定因素来研究人口增长是如何变化的。
生育孩子作为年轻夫妻的一种决策行为,涉及到对各种有限资源的配置。这些有限资源中一些将用于生育和抚养孩子,另外一些则会用于商品的消费。总体上,年轻夫妻在决定生育孩子的数量时,通常需要考虑两个因素:对孩子的需要程度以及养育孩子的成本⑦。就对孩子的需要程度而言,经济学中通常是用偏好来看待这一需要。生育孩子是人类传承的需要,而这个需要在不同时代和不同人群处不尽相同。也就是说,人们对生育孩子的偏好受时代与社会环境所影响。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管是生育孩子的偏好还是消费商品的偏好,其程度都是随着拥有数量(养育数量)的增加而不断减弱的。
任何资源尤其是货币资金的使用,都是有机会成本的。将资源使用在某个方面所取得的收益,是以放弃该资源使用在其他方面的潜在收益为代价的。抚育孩子,不是简单和容易的事情,需要投入不菲的资金和耗费足够的时间。这表明,年轻夫妻在决定生育孩子的数量时,必须清晰认识到养育孩子的成本。养育孩子的成本包括很多方面,最基本的是经济开支和时间成本。经济开支包括孩子在衣食、健康医疗和教育等方面的开销,时间成本则体现在花费时间照料孩子所放弃的市场收入⑧,该时间成本也可以转换成雇佣保姆所需支付的工资。形式上,养育孩子付出的代价是为了孩子花费的金钱与消耗的时间,而本质上,养育孩子的代价是资源被抚养孩子所占用而导致的对商品消费量的减少,即为了抚育孩子而被取代的其他消费享受⑨。
年轻夫妻生育孩子的决策逻辑体现在:如果成本过高,则减少生育;如果生育意愿变弱,同样减少生育。生育的意愿在于年轻夫妻认为尽管养育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陪伴孩子成长带来的满足是无法以其他物质享受取代的。创造生命的喜悦可以使年轻夫妻愿意放弃一些不必要的物质享受,但如果生育较多的孩子所要付出的经济成本超过年轻夫妻的承受能力,则会导致年轻夫妻理性地选择生育孩子的数量。
显然,上述决策是遵从理性原理的,可以纳入到经济学的分析之中,是一个约束条件下的最优化问题:如何分配既定的金钱资源和时间资源,分别用于孩子的抚养和物质商品的消费,以获得最大效用。面对这一问题,年轻夫妻必须考虑:抚养的孩子多,虽然会更加开心,但是因此不得不减少更多的物质商品的消费,会在物质消费上降低效用;同时,新增孩子带来的心理满足效用是越来越少的,而当物质商品消费量变少时,牺牲掉的效用却越来越大。因此,年轻夫妻如果想多生一个孩子,就必须确保这个孩子给自己带来的新增效用不能低于为了抚育这个孩子而减少物质商品消费时损失的效用。
因此,根据理性选择理论,关于年轻夫妻的生育决策,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年轻夫妻在为商品消费和抚育孩子分配资源时,必须遵循养育孩子的边际效用与价格之比与消费的边际效用和价格之比相等这个条件。通俗地说就是养育孩子的“性价比”与消费的“性价比”相当。
进一步地,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三点推论:第一,如果养育孩子的成本增加,那么其“性价比”就会降低,一旦低于消费的“性价比”,就会导致生育率降低。第二,如果对孩子的“需要”程度减弱了,也会导致生育率降低。第三,如果经济发展,收入增加,对生育率会有两个方向的影响,一方面抚养能力增加,能够支付得起各项费用,将有助于出生率的提高;另一方面,市场机会更多了,时间的机会成本有所提升,表现为同样的工作时间可以产生更大的收益,或者有更多的选择,这又增加了养育孩子的时间成本。
首先,从同一个时期看,城市生育率比农村生育率低,发达地区比欠发达地区生育率低。其原因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城市地区和发达地区的孩子抚育成本相对较高。在城市地区和发达地区,涉及孩子的衣食住行、医疗健康、教育、看护都需要巨额的成本。衣服和食品方面的开支尚可以控制,但是去妇幼保健院看病的医疗支出和去托儿所、幼儿园的学前教育费用难以预估,尤其是在受“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社会风潮影响下,父母还要争取送孩子入读更好条件的幼儿园,或者雇请一个称职的保姆,这些都意味着巨额的开支。此外,父母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看护孩子,进行幼教,带孩子娱乐,从才艺方面对孩子进行投资等,这些行为都会占用原来可以用于工作的时间。而到了孩子接受中小学教育的时期,为了孩子能考上好的大学,家长不得不为孩子“培优”,这意味着又一笔巨额的开支。相比较而言,在偏远的农村地区或者欠发达地区,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刚性开支相对较少,培优方面的支出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关于孩子的家庭支出可以控制在最低限度。此外,用于孩子娱乐方面的开支也会少很多,熟悉的邻里关系也意味着农村地区安全方面隐患要比大城市少得多,不需要家长花费太多的精力去监护孩子。尤其需要说明的是,计划生育政策在城市和农村的执行力度大不相同,而对于体制内的居民(即就职于政府部门、事业机构和国有企业的居民)而言,违反生育政策意味着丢掉公职。这对于一个城市家庭来说,几乎是无法承受的代价。而在农村地区,居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所受到的惩罚是有限的。
另一方面,农村地区或欠发达地区对孩子的“需要”程度远远大于城市地区或发达地区。主要的原因在于传统文化习俗的影响,这些地区的居民仍然尊崇多子多福、传宗接代、家丁兴旺的理念,愿意多生多育。⑩而在城市地区,因为人口的流动频繁,居民更看重个人的生活质量,追求更多的个人物质享受,从而对孩子的“需要”远比农村地区要低。农村和城市对孩子的偏好还存在一个重大的不同:农村家庭的孩子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长大成人后背负的不只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责任,更主要的是要负责赡养老人;而在城市地区,大部分家庭已经纳入社会保障体系,不需要后代承担无限的赡养责任。因此,农村地区对孩子的偏好更强。
其次,纵向地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经济的高速增长,我国生育率已经逐渐出现下降的趋势,只是这个下降趋势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最初10年里不那么明显,到了2010年以后才逐渐引起社会各界关注。归纳本文上述分析,导致出生率降低的原因有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家庭对孩子的“需要”程度在不断降低。改革开放与经济发展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了更多选择,也给了人们与外界交流的机会,让人们视野更加开阔,因此多子多福和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越来越弱化。同时,教育水平的提高和信息的快速传播进一步加速了这种传统观念的弱化。受教育水平越高,多子多福、传宗接代的念头就越弱;收入越高,对孩子养老的需求就越弱。目前育龄人口的生育意愿逐年降低,有不少年轻夫妻决定不生育孩子,而且适婚青年的结婚意愿在降低,单身族不断增加,生育率进一步受到打击。⑪
第二,孩子的抚育成本急剧增加,这方面的影响最为关键。抚育成本中占比较大的支出包括:时间成本、教育成本、婚嫁成本。就时间成本而言,一方面父母陪伴孩子的时间在增加,因为不像以前经济不发达时的静态社会,高度工业化的社会对孩子而言存在更多的安全隐患。如繁忙的交通、用电设备、高楼、家具、日用品等都会带来安全事故,此外还有怀有恶意针对孩童的犯罪企图,因此需要大人全程陪伴。不像传统的乡村社会,周边的环境很简单,孩童可以放养式地抚养,较为年长的孩子可以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父母所花时间相对要少。另一方面,人员流动性大大增强,市场机会越来越多,单位时间的价值越来越高。如今社会,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所处城市经济越发达,年薪也越来越高,这就意味着,放弃工作去抚养孩子,经济收入的损失越来越严重。而在现代市场经济中,衣食住行的费用又在不断攀升,相比之下,时间的机会成本就更高了。
就教育成本而言,包括时间的机会成本和直接的货币开支。教育本来就是一个成本极高的服务,高质量的教育服务需要有足够数量的优秀师资和先进的教学设备,这些费用当然最终要由家长支付,只是支付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支付给学校,一种是支付给学校以外的培优机构。也就是说,家长要么支付高昂学费,享受高质量教育,比如去私立学校,这样家长基本上就不需要再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用于辅导孩子学习或者请培优机构辅导;要么去普通学校,这样虽然学费低廉,可是普通学校只能提供最低标准的教育服务,为了提高成绩,为了孩子在升学考试的竞争中获得优势,家长不得不自己花时间辅导,或者另外支付高昂费用送孩子去校外培优机构学习。尤其是孩子每天下午5点左右放学,周末两天休息,需要父母陪伴,加上孩子家庭作业的辅导,又是一笔时间支出。教育成本包括直接的金钱开支和间接的时间机会成本,要想获得高质量的教学服务,能够在升学考试中顺利过关,就必须支付这些费用。
除了与升学有关的教育成本,家长还需考虑一些投资性质的教育开支,主要是针对孩子的爱好而进行的教育开支,例如舞蹈、音乐、美术等,这部分的开支给予家长更大的经济压力。教育成本的提高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随着经济发展,人们工资水平的提高,时间的机会成本也在随之上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经济发展后各行各业对人力资本的要求不断提高,因此,如果想要在一个薪资水平较高的行业工作,必须要有较高的学历,不然无法胜任工作。婚嫁成本是抚育成本中的一次性大额成本,尤其是对男性而言。在农村,需要支付彩礼、建新房、购买汽车、添置服装和首饰。在城市,要购置新房和汽车,同时彩礼也不可缺少。对普通家庭而言,婚嫁成本将会是影响他们生育决策的重要因素之一。
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对年轻夫妻的生育决策都会受到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
内卷是当前非常普遍的现象,对年轻夫妻的生育意愿带来了显著的负面影响,主要体现在大大增加了抚育成本。内卷的本质是零和博弈。其根源则是,经济在经历数十年的高速发展之后进入下行阶段,上升通道不再像以往那样能够不断扩容,人们为了争夺狭窄的上升通道,互相竞争,不断投入资源,结果却没有得到任何改善,最终回到初始的状态。在孩子教育上就是如此,国内高等院校升学率是既定的。更重要的是,高水平大学的招生人数不再进一步增加,因此无论高中生再怎么努力,就读这些学校的学生也是少数。而如果未能进入排名靠前的大学就读,将来在职场上就会处于不利的地位。因此,大部分的家庭不得不加大教育投入。矛盾的焦点则在于,如果只有部分家庭加大教育投入,那么这部分家庭的孩子就会在竞争中取胜,通过狭窄的升学通道进入一流高校,但是如果所有家庭都加大投入,势必又回到一部分孩子进入著名高校和一部分孩子进入普通高校,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分布情况。这样一来,不加大投入,就会被淘汰,加大投入也仅能维持原来的状况,最终家长只能咬牙继续加大投入。校外培优就是遵循这样的实践逻辑,最初所有学生都在学校接受同样的教育,不存在校外培优这种现象,每个家庭支付的教育成本几乎是一样的。而当一部分家庭通过试探性的校外培优,在升学考试中显示出某种优势,就会有更多的家庭跟风加入。如此校外培优成为一种既比拼孩子学习时长也比拼家庭财力的竞赛。这场竞赛唯一的赢家是培优机构,付出代价的是整个社会。
如果培优能够确定性地影响孩子的升学和将来的就业,那么也可以说是有意义的人力资本投资,就算短期对家庭构成经济压力,也会有相当比重的家庭心甘情愿地持续投入。关键在于,随着全球经济近年来处于不景气的状态,每个国家的新增就业都是非常有限的。即使通过培优,投入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去培养孩子进入双一流大学就读,也不意味着毕业后能够实现高工资报酬的就业。当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的博士毕业生也在为中学老师的职位进行激烈的竞争时,表明基于学历的竞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培优所支付的巨大经济成本无法在以后的就业中得到补偿,内卷严重的社会实际上打击了育龄父母生育更多孩子的积极性。
事实上,国家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了教育领域校外培训实际上是零和博弈,所以在2021年出台了“双减”政策,本意是借此降低学生家长负担,鼓励年轻家庭生育和抚养孩子。但是从实际效果来看,作用并不显著。结果是校外补习活动从正规市场消失,转到地下市场,补习成本反而更高了。这就如同取缔烟草或酒类市场一样,无非把它们变成地下非法市场而已,反而提高了它们的价格。
再讨论国家产假政策。国家非常注重保护妇女权益,站在国家未来发展的角度,对妇女生育孩子给予实质性的鼓励,主要就是通过法制手段确保孕妇产妇依法享有带薪产假,还有学者和民众主张、呼吁延长带薪产假,以鼓励生育。带薪产假政策当然体现了法律的公平正义,具有积极意义,但是从施行效果来看,其实并不能充分保护孕产妇的权益。带薪产假的薪酬是企业提供的,国家出台了强制性政策,企业承担相应成本。因此,企业会想方设法规避这些成本,例如在招工时暗中夹杂性别歧视或者年龄歧视,对尚未生育的育龄妇女提高雇佣门槛,最终受伤的还是育龄妇女。从育龄妇女的角度看,延长带薪产假的政策一旦施行,生育孩子的成本反而是大大增加了的,这将进一步弱化她们的生育动机。
由于生育率的持续降低,我国人口结构将逐渐不利于经济社会发展,主要表现为人口老龄化。在我国早前的三次婴儿潮中出生的人口将分别在2010—2018年、2022—2035年和2041—2057年相继步入老年期。根据联合国《世界人口展望2019》预测数据,2026年中国老年人口数将超过3亿,2034年将超过4亿,2052年将达到峰值4.9亿,而由于出生率处于低水平,我国人口不会超过15亿。这意味着,到21世纪中叶,平均每3个中国人里,就将有一个是老年人。
在老龄化的社会里,人口红利会逐渐消失。我国人口红利主要集中在改革开放的头三十年里,进入21世纪以后便不再明显。在我国1981—1997年“婴儿潮”出生的婴儿尚能够在21世纪头30—40年里担任国家建设的主要劳动力,但此后社会劳动力数量将越来越少,赡养比越来越高,完全走向人口红利的反面。⑫要解决人口增速下降、人口负增长和人口老龄化等问题,必须从两个方面采取措施。一方面是设法扭转生育率的下降趋势,设法把总和生育率提高到1.4以上的水平。另一方面是设法减少老龄化对经济社会产生的负面影响。
就降低总和生育率而言,我国已经在2021年正式放开了三孩政策,这当然是鼓励生育的一个重要的举措,但又不足以扭转生育率下降的趋势。根据本文分析,影响生育决策的因素包括:一是年轻家庭对孩子的偏好,二是抚育成本。三孩政策是从生育成本的角度出发,松动对生育的政策限制,其本质上是降低抚育成本,避免对家庭养育较多孩子的经济处罚。问题是,放开三孩政策仅仅只减少了影响生育众多成本中的一小部分,即原来对超过二孩生育的惩罚被废止,育龄家庭其他方面的成本仍然没有得到减轻。就像买不起法拉利豪车不是因为政府限制购买,而是因为没有资金购买一样,大多数家庭无法养育更多的孩子已经不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的限制,而是因为养育孩子的货币成本和时间成本太高。因此,鼓励生育的政策应该从降低抚育成本出发。
为降低抚育成本,应该做到以下几点:第一,政府直接从财政资金里出钱对一个家庭中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给予现金补贴,而不是强制性要求企业配合,要求企业全额负担待孕产妇带薪休假的福利支出。政府应该规定足够长时间的产假,比如1年,这一年的薪酬由政府从财政资金里开支,支付给孕产妇所在的企业,与企业提供的带薪休假福利相配合。在这个基础上,政府还可以视财政承受能力而增加对育龄妇女的生育补贴。⑬第二,加大教育的公共资金投入,减少学生家长的货币开支,从而减少孩子抚育成本中的教育成本。此外,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就算政府完全按照上述建议积极采取鼓励性的政策措施,效果依旧是有限的。⑭原因在于,生育率保持低水平的原因不仅仅是孩子抚育成本过高,更重要的原因是适婚青年的成婚意愿降低和育龄夫妻的生育意愿降低。这也是世界各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普遍面临的难题,是经济发展、生活水平提高的必然结果。⑮
人才红利的打造与实现,要求我们着眼于长远,将重点转向普及高中教育。现阶段之所以要重视高中教育,是因为高中文化普遍成为构成人力资本的最低标准,是能够带来人才红利的最低门槛。如果一个务工者受教育程度达不到高中水平,那么他基本上只是在识字意义上扫了盲,而在知识意义上仍然属于文盲;他只形成了识字能力,而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阅读能力,更不能形成自我持续的学习能力。而且,一个初中毕业的务工者在小学和初中期间就已经丧失了为升入高中而学习知识的动力,这表明他们的知识水平实际上是进一步缩水的。知识和学习上的缺憾使得他们大多数不关心新的知识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也无法提升自己的劳动技能。因此,大多数人只能从事简单的劳动,是无法适应产业不断向更高附加值的高端先进产业转型需要的。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们都远远不能成为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者。
从现实来看,中国务工者的平均文化水平过低。据2010年进行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劳动力人口中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占比多达总人口的75%,其中仅有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到了24%;受过高中及以上教育的比例仅为24%。相较之下,发达国家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占比最低值达到75%,其中美国更是达到了91.8%。中国务工者的平均受教育年限远低于发达国家。因此,当前我国打造人才红利最为迫切的任务是,加速将我国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扩展到十二年义务教育制度,切实普及正规高中毕业率。而且,我们不应该止步于仅仅是普及高中教育,还应该加大力度,尽早推出高中义务教育制度。
除了推行义务教育制度之外,国家还应该对农村地区和贫困地区的高中教育给予足够的财政补贴。如果仅仅依靠家长为孩子支付接受高中教育的成本,高中教育是难以快速普及的。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收入水平较低的家长不一定支持孩子学习到高中毕业。而高中教育形成的人才储备又具有巨大的外部性,个人教育程度的提高有助于促进高端人才的培养,有助于在整个社会形成鼓励科技创新的氛围。
注释:
①郭志刚、王军:《中国人口发展战略研究中的分歧与演进》,《国际经济评论》2020年第4期。
②陈卫:《中国的低生育率与三孩政策》,《社会科学文摘》2021年第10期。
③姜全保、刘雪昭、杨淑彩:《中国生育水平的间接估计》,《人口与经济》2020年第4期。
④陈卫:《中国的低生育率与三孩政策——基于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的分析》,《人口与经济》2021年第5期。
⑤陈佳鞠、靳永爱:《世界生育水平的变动历程及未来展望:趋势比较与规律总结》,《人口学刊》2021年第6期。
⑥陈友华:《中国人口发展:现状、趋势与思考》,《人口与社会》2019年第4期。
⑦郑真真:《新形势下的生育意愿研究框架:家庭和性别的视角》,《人口与社会》2021年第5期。
⑧王静文:《我国生育率的变动对劳动参与率影响分析》,《统计与决策》2019年第1期。
⑨陈梅、张梦皙、石智雷:《国外生育支持理论与实践研究进展》,《人口学刊》2021年第6期。
⑩宋健、郑航:《中国生育研究现状与问题——基于方法视角的观察》,《中国人口科学》2021年第5期。
⑪张霞、夏巧娟:《生育意愿与生育率研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18年第12期。
⑫王金营、戈艳霞:《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下的中国人口发展态势》,《人口研究》2016年第6期。
⑬陈棪:《新时代提高生育率问题研究》,《劳动保障世界》2019年第20期。
⑭杨成钢、孙晓海:《中国生育率持续低迷的风险、适应与政策选择》,《人口与发展》2020年第4期。
⑮吴帆:《生育意愿研究:理论与实证》,《社会学研究》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