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与《白鹿原》中有关疫情与灾难的描写对比

2022-02-03 22:28:25张宏宇
今古文创 2022年1期
关键词:百年孤独瘟疫白鹿原

张宏宇

【摘要】 在诺尔贝尔奖鸿篇巨著《百年孤独》及茅盾文学奖扛鼎之作《白鹿原》两部作品中,都出现了瘟疫、流行病、自然灾害的要素,且均具有象征意义。在前者中,出现了失眠症和健忘症,以及由“豪雨”造成的洪水;而在《白鹿原》中,与之对应的则是瘟疫、干旱及饥荒。本文将分别分析两部作品中出现的上述元素,并加以对比,以更好地理解两部文学经典。

【关键词】 《百年孤独》;《白鹿原》;瘟疫;灾害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1-0029-03

一、瘟疫的对比

两部作品中,都出现了“瘟疫”“抗疫”这一情节。

(一)《百年孤独》中的瘟疫

失眠和健忘是丽贝卡带给马孔多村的,她以不明的外乡人的身份出现。随着她到来的还有不明的流行病。起初,人们为群体失眠而带来的无限精力和自由时间而欢呼。而当人们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时,最可怕和最关键的症状出现了:健忘。人们试图克服这种副作用:贯穿全书的家族女族長乌尔苏拉让大家喝下她熬制的乌头汤;第一代族长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召集各家家长商定措施,诸如在纸片上写下事物的名称及功能,同时他还建造了一台记忆训练机器等。最后,是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用一种很快就能消除瘟疫的药物解决了这一问题。

加西亚·马尔克斯为读者设置了一个悖论:面对注定的遗忘,如果我们抗争无力,我们该怎么办?开始的欢呼雀跃,到逐渐试图通过多种方式与它作战,而最终马孔多人民趋于失败了,困在集体的无记忆、无意识的空间里。在文本中,可以看到对此进行的更深入地探讨:“患者慢慢习惯了无眠的状态,就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至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

拉丁美洲是一个遭受过旧日西班牙殖民侵略与征服的次大陆,也曾被美帝资本主义入侵,自身独立后又经历了轮番独裁和政权更迭。即便如此,如果拉丁美洲人一点一点地忘记自己的历史,他们将永远无法从命运、孤独和孤立中解脱出来。在这个意义上,布恩迪亚家族代表了拉丁美洲的历史。该点在其“香蕉园屠杀案”一情节里有着更直接的暗示。而恢复平静的马孔多人,也更加深入地体会到了科技的便捷以及记忆的重要性。

(二)《白鹿原》中的瘟疫

《白鹿原》的瘟疫的出现有着更明确的原因,它来自两个因素:第一,这是一种病毒,因此,如果采取正确的措施,可以预防它,这与《百年孤独》中失忆症最终的解决方法是异曲同工的。但后来,瘟疫的来源变得充满魔幻色彩,它似乎是由田小娥的诅咒而来的。巧合的是,田小娥同丽贝卡一样,也属于并不被家族所接受的外来人。瘟疫始于鹿三的妻子,然后扩展到整个村子。人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例如冷医生的传统医学、在庙宇中祈祷、一时间祭拜不同宗教的神灵、扎桃花心木橛子等与道教的驱邪方式相对应的方法。

他们尝试着这些方法,直到村长鹿子霖在他家周围倒上石灰,对白嘉轩说:“这瘟病是病菌传染的,石灰杀它哩!”族长白嘉轩却不相信,并对鹿子霖感到厌恶,摆出一副嘲讽的态度。而紧接着第二天,他的妻子仙草被传染了,经历了诸多痛苦,甚至包括被田小娥的鬼魂附在身上之后,她终于死了。白嘉轩想出另一个计划来对抗田小娥的鬼魂。在这个过程中,可以看到白嘉轩与其他人不同的积极态度,其他人想通过为田小娥建庙来安抚她的冤魂,甚至白嘉轩自己的儿子,即族长的继承人,也对此举棋不定。

此时,就像《百年孤独》中的梅尔基亚德斯以及文学中常见的“智慧老人”原型一样,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朱先生,他提议“造塔驱鬼镇邪”。在白嘉轩的坚持下,该塔及时完工。后来,这种瘟疫也随着冬季的到来而自然结束。可以看到,撒了石灰的鹿子霖家族中并未出现过传染病,因此可以得知这种疾病是可以通过现代科学措施来预防的。而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也存在着一个潜在的心理问题,即对“外来者”田小娥不公正对待与歧视的心虚。随着疫情的自然结束,白嘉轩的坚持与族长风范也笼络了人心。面对整个历史上都如此普遍的瘟疫,有必要保持理性并确保人们能够团结在一起。

与《百年孤独》类似,人们对瘟疫的反应和态度都有了转变。起初人们并不在乎。鹿三的妻子去世后,村里所有人都来参加了葬礼。但随着疾病受害者的增加,人们对死亡变得习以为常:“白鹿村隔三岔五就有抬埋死人的响动,哭声再不能引起乡邻的同情而仅仅成为一个信号;某某人死了”。而葬礼仪式也变得越来越简单。

二、自然灾害的对比

除了瘟疫这一因素外,其他自然灾难也给人类带来了不可避免的苦难。

(一)《百年孤独》中的自然灾害

在《百年孤独》中,有一场持续4年11个月零2天的大雨。就像白鹿村的疫情是因田氏小娥的邪念诅咒而出现一样,马孔多由豪雨引发的大水也对应着布朗先生偶然说出的一句话:“‘估计要等到天晴。’他说……此前三个月没有下过雨,正值旱季。但在布朗先生宣布他的决定后,整个香蕉种植区暴雨大作。”这同样为马孔多的这场灾难增添了一种魔幻的、宿命的色彩。

在此期间,一系列罕见的事例及夸张的描写为读者展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写作风格:“环境如此湿润,仿佛鱼儿可以从门窗游进游出,在各个房间的空气中畅泳。”

在这灾害期间,“孤独”这一主题得到了完美的体现。雨水带走了奥雷里亚诺第二的所有激情,使他陷入了“寡欲”的平和;乌尔苏拉·阿玛兰妲将小外甥当成“无聊雨天里的消遣”;费尔南达在雨天里盼望和隐形医生的通信;乌尔苏拉在雨中许诺自己雨停即死,后来,她也沦为了儿童的玩具。

最后,当雨结束时,马孔多成了一片废墟,香蕉公司的枯枝败叶似乎被“仿佛是多年后马孔多必将从世间被抹去的预演”的狂风席卷而去,这给血腥的资本主义风暴赋予了隐含的含义。

关于人们对这场灾难的反应,除了开始时人们呈现出刚刚出现失忆症时的兴高采烈以外,如“一开始人人都还身着盛装,带着久病初愈的神情预备庆祝天晴”,读者似乎不能感到马孔多人们的心理状态有些许波动。甚至,当人们习惯了雨水后,最终一切都恢复平静,人们却仅仅安静地在街上享受阳光,既没有欢呼声,也没有欢呼雀跃,似乎持续了将近五年的大雨洪水僅仅是“过眼云烟”,长期的大雨只让他们陷入冷漠而孤独。

(二)《白鹿原》中的自然灾害

在《白鹿原》中出现的自然灾害与洪水相反,是干旱,而干旱又带来了更可怕的饥荒。从第十八章开始,作者陈忠实对此着墨甚多,总共持续三个章节。其中,他描写了此次干旱的不同寻常之处。通常,这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几乎每年的五至七月出现,随着八月开始的雨水季节的到来而结束。在小说中,那年的干旱始于春季末,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即至九月份,干旱仍未结束:“这是播种冬小麦的节令。人们无心赏月无心吃团圆饼全都陷入慌恐之中”。

作为村里的族长,白嘉轩主持了祈雨仪式,但并不成功。与《百年孤独》中叙述的一些非同寻常的现象不同,从不避讳尊崇加西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陈忠实采用了完全的现实主义风格,更加现实,甚至让人觉得残酷的、不人道。如:

“饿死老人不仅不会悲哀倒会庆幸,可以节约一份吃食延续更有用的人的生命。”

在自然灾难面前,人类的缺点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来,弃《白鹿原》的主题“美德与道德”而不顾。但同时,在这一时期,也有与道德和美德主题相对应的积极行为,彰显着光辉人性的可贵。例如,长工鹿三希望被白家解雇,因为他不希望不付出劳动就白吃饭、白拿工资。但白嘉轩立即拒绝了他的提议,并向他保证:“三哥你听着,从今往后你再甭提这个话!”通过这一情节,人们可以感受到雇主和雇工之间的亲密和柔情,这在由自然灾害造成的饥荒这一特殊时期至关重要,也让读者可以在残酷的灾害描写间隙得以舒缓。

后来,人们对死亡已经习以为常,白嘉轩的儿媳妇死了,但儿媳妇的家人只派了一个弟弟来参加仪式。而当他来到时却在厨房偷吃食物而忘了来的目的。最后,在鹿三供认自己是杀害田小娥的凶手后,期待已久的雨终于回来了。同《百年孤独》里雨季结束一样,白鹿原的旱灾也平淡地结束了。

而与马孔多面对恢复常态的沉默相反,“整个白鹿村响欢闹声,叫声哭声咒骂声一齐抛向天空。”

三、《百年孤独》与《白鹿原》的对比

通过对两部作品中瘟疫、抗疫;洪水、干旱与饥荒情节的分析,可以对二者进行对比,来探寻作者之意。

(一)对于各自主题的完美展现

显而易见,《百年孤独》的一大主题即呈现与探讨“孤独”。对于“孤独”的描写贯穿全部人物及小说的各个章节。不被家人接受的何塞·阿卡迪奥;寡居至死不肯出门的丽贝卡;钩织丧服等待死神到来的阿玛兰妲;一遍遍锻造小金鱼的奥雷里亚诺上校……所有的角色都沉浸在孤独中;同样,面对疫情与灾难时,马孔多人除了展现出片刻的欢愉外,都蜷缩在自己闭塞的世界中。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曾坦言“何谓孤独”以及为何马孔多人深陷孤独:“是因为他们缺乏爱”“孤独的反义词是团结”。不难设想,无论疫情间还是洪水间,如果马孔多人都能自发地关爱、团结,他们也许也就能逃脱宿命般的孤独。

而《白鹿原》中,主题则是“仁义道德”。其中,人物的所作所为深受传统的儒家思想熏陶,并影响着下一代子女。其中族长白嘉轩的一言一行都在诠释着儒家的“君臣父子”“以德报怨”等融入内心的清规戒律,如不断出现的“祭奠宗祖”的仪式。包括抗疫篇章的“宝塔镇妖”,虽然颇具道家色彩,但族长白嘉轩深知建塔的目的除了“镇妖”更在于笼络人心,这是其族长的职责所在。而以鹿子霖为首的鹿家则近乎于“仁义”的反面,陈忠实不吝笔墨描写鹿家的发家史,其中充斥着坑蒙拐骗。包括后来妖魔化的田小娥,她本身即是一种“反宗法”的象征,因此,无论白嘉轩在祠堂打田小娥,还是带领村民抗疫,建塔镇妖,都是一种维持宗法与仁义道德的象征。

(二)“宿命”与民族秘史

通过对《百年孤独》中“孤独”主题以及《白鹿原》中“仁义道德”的展现,加西亚·马尔克斯和陈忠实的目光都聚焦于“命运”上。陈忠实通过道德和美德来展示角色的命运。这种宿命感渊源于传统的中国哲学,影响着千百年来的中华民族和历朝历代的君臣百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展现在白鹿两家人身上,虽然历经王朝更迭、日军侵华、饥荒等磨难,最终“道德”的捍卫者白嘉轩挺过了瘟疫与灾难,活到了最后。

而《百年孤独》通过描写马孔多人沉浸在瘟疫与灾难带来的孤独中,影射了拉丁美洲的闭塞、不团结、不懂爱以及不被外在世界所接纳与理解的孤独,这是民族历史与特性带来的宿命,如果还不警醒,将进入忘掉历史的虚无。

从这个意义上说,两部小说都实现了陈忠实写在《白鹿原》卷首语、引语巴尔扎克的话:“小说是民族的一部秘史”。

(三)呈现鬼怪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

读者可以在两本小说疫情和灾难的篇章看到“鬼怪”元素的出现。鬼怪成为了该文学风格最直观的存在,尤其在《百年孤独》中,鬼怪的形象不断出现。如奥雷里亚诺和梅尔基亚德斯之间的对话中;阿玛兰妲认出死神;折磨费尔南达的妖精或精灵;在《百年孤独》中,它们直接呈现,人物可以感知到鬼魂是斗鸡人或布恩迪亚的亡魂;马孔多人可以听到袋子里骨头的声音;他们甚至可以和鬼魂一起生活;也就是说,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至于《白鹿原》,鬼怪的出现并没有那么频繁,但也为他的叙述增添了几分魔幻色彩。同时,《白鹿原》中的鬼怪几乎未直接出现;大体上分两种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第一是通过角色的梦境,如族长白嘉轩梦见自己的女儿白灵已死亡、其第六任妻子梦见白逝去的前妻。梦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渠道,这也符合中国传统的鬼怪文化。而第二种方式源自“邪灵附体”。这源于中国传统的道家观念,以这样的方式,田小娥的魂灵附在了鹿三身上,逝去亡魂的声音被听到,人们得以看到他们倒映在水中的脸,但他们无法像正常凡人一样出现在世人面前。同时,在《白鹿原》出现的亡魂,多有报复的意味,也符合传统的中国鬼怪观念,如田小娥说道:“我要把鹿三村白鹿帮的老老少少损坏死干净,独独留下你和你三哥受罪……”而《百年孤独》里的鬼魂甚至无异于常人,世人可以自然地与其交流,见到鬼魂也不会感到害怕。

叙述空间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在中国和拉丁美洲,都有一种迷信,认为有一个彼岸世界。通过白鹿村和马孔多村,人们可以看到,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农村地区,在居民顽固地维护落后观念的情况下,离奇的、魔幻的事物是如何呈现的。因此,活人和死人可以出于不同的目的相互联系:报仇、揭示秘密或驱散孤独、消除瘟疫或祈求降雨,他们不知道求助于科学和现代性是解决人类情感弱点和促进民族发展的正确途径。在这个意义上,虽然两位作者都诉诸鬼魂,但鬼魂都是一个落后的象征。

值得注意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认为《百年孤独》里所有魔幻现实主义元素都源自真实与现实;而陈忠实也认为“我写的几个涉及鬼故事的情节,不属于魔幻,是中国传统的鬼事而已”。

四、结论

两本小说都是各自民族的出类拔萃的作品,都成为了能够映衬各自民族秘史的一面镜子。无论是魔幻现实主义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是对其充满敬意与仿效的陈忠实,都将各自民族面对灾难、疫情的反应描写得淋漓尽致。其中,有一些共性特点:即反映了人们面对再残酷的现实也容易变得冷漠麻木而放弃抵抗和陷入失忆;强调了科学的方法对抗击灾难的重要作用;对疫情和灾难的出现及消失,两位作家都或多或少地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夸张修辞和现实主义冷峻残酷的笔触对其进行了深刻地刻画。而对历史的遗忘、无处不在的孤独、灾难中的人性丧失、团结的信念、科学的先进性这些都对人们有着巨大的启示。

参考文献:

[1]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范晔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2]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3]加西亚·马尔克斯.番石榴飘香[M].海口:南海出版社,2015.

[4]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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