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耀宏,叶梦娇
(1.西北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9;2.中国延安干部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当前,人类社会历史发展、文明演进的复杂性日益凸显,进而对创新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时,在21世纪,历史唯物主义也正遭受着来自多个学派的质疑和挑战。如何对其进行有效回应,进而为历史唯物主义进行辩护是当前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者面临的重要课题。基于此,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的生发机理、外在表现进行解读的基础上,提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要求。
所谓理论特质就是某一理论相对于其他理论在思维逻辑、叙述方法、论证风格等方面的独有特色。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既孕育于其自身生成和发展的历史逻辑之中。同时,和其创立者的个体素质紧密相连。换而言之,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必然要关照两个重要方面:一是其所要解决的核心议题;二是其创立者的才能和品性。
其一,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蕴含于其所要破解的重大难题,与社会历史规律由潜隐走向直观紧密相关。德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弗兰茨·梅林认为:“唯物主义历史观也服从于他自己所制定的那个历史规律,它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在较早的时代,它是不会被任何天才的头脑凭空想象出来的。”[1]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正是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逐渐成熟和由此带来的社会历史规律逐渐显现的背景下生发出来的。在马克思之前的两千多年中,诸多思想家均无法跳过横亘在自然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之间的“活动翻版”,在很大程度上这不是思想家本身的过错,而是其思想在他们所处的历史时代必将遭受的“宿命”。生产力水平和交往活动的局限,才使诸多思想家用非现实的神秘力量解释人类的历史活动。
只有到了近代,随着以机器大生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逐步确立和被新兴资产阶级强势推崇的人道主义思潮和理性精神作为新的时代精神被普遍接受,才深刻影响并改变了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历史学家们逐步将历史从神学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力图从人的活动本身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但是,在资本主义发展起来后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历史学家对历史的理解却产生了自我颠倒和否定的困境:一方面要求从社会经济事实出发,另一方面仍以自然权利为依据进行解释。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因及其与政治与阶级斗争的关系依旧被伦理所遮蔽。
到了马克思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日益显性化,可以说,马克思一生的大多数时间正处于无产阶级革命此起彼伏、两大对立阶级利益矛盾日益突出的时期。这一时期,由资本主义固有矛盾引发的革命动荡已经强大到足以摧毁自身,随着阶级结构的简化,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并日益尖锐化,从而使国民经济学以往宣扬的自由竞争必然带来普遍幸福的谎言彻底被拆穿,也使早期空想社会主义者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彻底沦为幻影,新的社会历史事实标示着传统的唯心史观已经走入绝境,新的经济事实迫使人们对以往的历史重新审视。也正是在资本主义迅猛发展和阶级矛盾急剧激化相适应的历史进程中,在无产阶级运动对观察历史的科学理论的渴求中,唯物史观得以产生。
总之,在马克思所处的历史时代以前,对历史的动因的探究几乎无一不受到其和宗教、伦理之间混乱而又隐蔽的关系牵绊,而只有在马克思所处的历史时代,社会发展的规律与社会生活之间的联系日益简单化,如此,随着社会历史运动规律由潜在走向直观,历史发展之谜才有可能被人类揭开。
其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与其创造者的才华与意志品质也密不可分。因为即使社会产生了对某种新理论的迫切需要,但缺乏敏锐把握这种理论需要的主体,理论同样也不可能诞生。“处于同样的历史条件、面对同样的文化思想传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创造出新的历史观,这取决于个人。”[2]新历史观的诞生不仅取决于个人的渊博知识素养,更与个人的崇高的理想信念、坚定的政治立场紧密相关。马克思的才能让同时代的很多人惊叹,科本称他为“一座思想的仓库、制造厂”[3],柏林称他为“思想的牛首”,莫泽斯·赫斯说:“他既有深思熟虑、冷静、严肃的态度,又有辛辣的机智;如果把卢梭、伏尔泰、霍尔巴赫、莱辛、海涅、黑格尔合为一人(我说的是结合不是凑合),那么结果就是一个马克思博士。”[4]与同时代的其他的思想巨匠相比,马克思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他首先是革命家,他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设施的事业,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正是他第一次使现代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识到自身解放的条件。斗争是他的生命要素。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满腔热情、坚韧不拔和卓有成效地进行斗争。”[5]
恩格斯在评价马克思时曾讲:“他的英名和事业将永垂不朽。”这个评价也完全适合评价恩格斯本人。恩格斯天资聪颖,其中学老师在其肄业证书中评价:“该生不仅资质很高,而且表现出一种力求扩大自己科学知识的值得赞许的愿望”。[6]同样的,“恩格斯是科学家,但这在他身上远不是主要的,他也首先是一个革命家”[7],其对工人阶级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曾对不列颠的工人们讲道:“我很想在你们家中看到你们,观察你们的日常生活,同你们谈谈你们的状况和你们的疾苦,亲眼看看你们为反抗你们的压迫者的社会统治和政治统治而进行的斗争”。斗争也是恩格斯的生命要素,即使到了生命的晚期,他还在与反对和歪曲历史唯物主义的林林总总的错误思想激烈地论战,坚定地捍卫他与马克思共同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真理,同时也为扩大这一理论的历史维度和系统化进行了有益尝试,可以说,“在两人创立和发展科学共产主义学说的伟大事业中,包含着他独立的一部分贡献”[7]。
难道没有马克思、恩格斯就没有历史唯物主义?这样提问题是抽象的,需要强调之处只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资产阶级成就的顶点又是资产阶级文明的低潮的特殊历史时期敏锐地察觉并科学回应了无产阶级最为迫切的理论需求,缺乏这种精准回应,马克思、恩格斯就不是今天我们所认识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是两个具有崇高品格的天才大脑与时代理论需要积极呼应的产物,只有把握这一历史逻辑,才能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特质进行科学说明。
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历史的科学”“真正实证的科学”与“真正批判的世界观”,其理论特质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其一,历史唯物主义占据了科学的制高点。梅林在《论历史唯物主义》一书中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称得上一流的思想家,是“因为他们在50年前①这段引言引自梅林的《论历史唯物主义》,写于1893年,50年前即1843年,正是马克思完成《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写作之时(引者注)。已经能从比较微弱的迹象中认清了世界各国资产阶级科学至今还不能从无限之多的极其确凿的证据中捕捉住,而至多只能偶尔得到一些预感的东西”[1]。夏尔莫拉泽指出:“马克思的体系是‘以唯心主义为其假象伦理学的掩盖下’产生出来的东西的真正对立面。”[8]全球享有盛誉的当代国际史学者杰弗里·巴勒克拉夫中肯地评价了马克思主义史学功绩,指出“当历史主义(就其唯心主义和相对主义的词义上说)困于自身内部问题而丧失早期的生命力时,马克思主义为取代历史主义而提供了有说服力的体系”[9]。当代政治史界巨人霍布斯鲍姆指出:“历史转变的主要动力,是来自那些具有历史眼光的社会科学,尤其是源于马克思,他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居然有这等成就。”[10]年鉴史学的开创者吕西安·费弗尔说:“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即使从来没有读过一行马克思的著作,或者他认为除了在科学领域之外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是狂热的反马克思主义者,也不可避免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方法来思考和了解事实与例证。”总之,历史唯物主义消灭了每一种任意的历史结构,排斥了一切想把多变的人类生活视为一律的死板公式,清除了主观思维对历史的武断态度,提供了合理地排列人类历史复杂事件的、使人满意的唯一基础。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希克斯所指出的那样,“大部分写作通史的人还会选择马克思的理论,或是一些调整的版本,因为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方式可供运用”[11]。
其二,历史唯物主义也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其自始至终都把“群众原则”贯穿于自身的理论和实践之中,其全部理论都是立足于为在黑暗中苦斗的无产阶级摆脱剥削锁链提供理论武器和方法指南,它将全人类的解放与幸福作为自己的最高价值追求,始终为大众利益代言。“历史唯物主义不同于传统道德批判的哲学,而是一种能够在人们改造现实世界的实践中发挥积极作用的指导思想”[12],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中蕴含的实践观、历史观、整体观始终关切包括无产阶级在内的广大人民群众的存在与命运,并在实践活动中把理论和实践有效衔接。以“群众的实践”根本变革“群众的世界”进而实现人的解放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诉求。
不充分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就不能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和革故鼎新的革命性进行综合把握;离开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的信仰,就不可能自觉地把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革命的理论武器。同样地,不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也就不可能深刻体悟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属性,进而也很难坚定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自觉、信仰自觉和方法论自觉。科学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前提便是自觉地体认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和革命性的统一。
其一,历史唯物主义确立了历史分析的方法论原则。历史唯物主义是贯穿于马克思主义宏大思想体系的灵魂性的方法,它不是通过罗列定理、公式、模型抽象出来的思维,而是基于对社会经济事实的科学考察确立的方法论原则。历史唯物主义是工具,但是不是单纯的一般意义上的工具,它与对象并无内在同一性的技术工具②技术性工具主要是指实体意义上的工具,如斧头,渔网等,可变性和可替代性是其重要的特点,如当代木工可以不用斧头伐木(引者注)。有着根本的区别,在历史解释的透彻性方面,没有其他理论能出其右。其蕴含的思想方法与其思维的对象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历史唯物主义自身中蕴含的科学的思维方法正是历史本身固有的规律的科学反映,而不是研究者强加于历史本身的主观的思维模型。
其二,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有效性规定了其必然的理论属性。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可以贯穿至对所有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历史形态包括社会主义的分析之中,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这种特点决定了其必然具有历史本体论和历史方法论的双重属性。换言之,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是作为整体历史观的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既是历史观,又是方法论”[2],恩格斯强调的“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的工作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派的诀窍构造体系的诀窍”[13],不是旨在说明历史唯物主义只是一种方法,而是在基于反对教条主义的立场阐明对待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以阶级分析法为例,若只是把阶级划分看作是自然秩序的结果,同时又将这种自然秩序形成归结为自然原因(个人才能、分工等),看不到在社会生产过程中居于不同地位、与生产资料关系不同的阶级的相互对立,就很难自觉运用阶级分析法对阶级社会的发展动力做出科学说明。
总之,“思考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这是一种进步,但是,否认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理论,这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实际”[14]。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双重特性,它既是关于历史过程的理论或者说历史本体论,也是观察历史的思维方法或历史方法论,其之所以是一种观察历史的科学方法,首先因为它是关于历史过程的理论,否则它就不可能成为历史的方法,虽然观察历史的方法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但是它不能脱离对历史的认识而单独存在,故对历史唯物主义要从历史观和方法论的统一性上进行认识,二者不可偏废。
历史唯物主义在考察历史时并不是如黑格尔史学中那样将人类历史变成抽象的,将经验与逻辑看作两条互不相容的独立的方法路线,而是将其视为一种整体的研究方法中不可分割、相互联系着的两个方面,其分析历史的方法既不是单纯的事实罗列,也不是纯粹抽象的逻辑分析,而是内含经验考察的逻辑分析和内含逻辑分析的经验考察的有机融汇。
首先,历史唯物主义强烈反对以编纂学的态度对待历史。马克思在批判醉心于考证史料、苛求如实直书的兰克史学时说,其不过是“收集轶闻趣事和把一切重大事件归为琐碎小事”,只是扮演了“历史的宫廷侍从”[15]的角色而已。恩格斯也将“过于经常地陷入几乎无休止、无结果的对枝节问题的玄想中”[16]的倾向归结为哲学中折衷主义方法的翻版。如果仅以经验的态度对待历史,只会让历史成为“一些僵死事实的汇集”[13],“这种形式只是看来有好处,就是比较明确……但实际上这种形式至多只是比较通俗而已”[13]。弄清历史发生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或偶然要素既无可能也无必要,反而会“常常打断思想进程”[13],历史研究需要例证和触及社会现实,但是又不能将自身局限于经验事实之中,更不能以此作为自身研究活动的目的与终点。在这方面,历史唯物主义便显示出自身的独到之处。
其次,历史唯物主义主张历史研究的任务不仅在于澄清事实,更重要的是以科学的逻辑形式在思维中再现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或者说要从纷繁复杂的社会历史表象中凝练出科学的结论。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精辟地阐明了其研究社会历史的方法,指出:“对社会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遵循着一条同实际运动发展相反的道路。”[17]从这一论述中,可以看出科学认识历史有两大前提:一是弄清社会生活形式实际运动发展过程,二是“从后思索”。需要两大条件:一是要充分地占有资料,掌握历史发展的自然线索;二是要有深刻的思想洞察力,能够通过纷繁复杂的历史表象透视在人类历史上起作用的一般性规律。历史唯物主义在引用资料时“不仅具有热情,也不仅有分析的冲动,而是二者兼而有之”[18],都是通过对不规则的杂乱表面现象去透视洞察历史事物的必然趋势的。
毫无疑问,历史唯物主义是特定历史条件的理论凝结,其主要的创立者马克思与空想社会主义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其摒弃了空想社会主义者们仅凭理念交锋就可以战胜对手的幻想,而“将注意力从幻想未来转移到了枯燥的现实工作中,但恰恰是在那里,他找到了可以实现的,真正丰富多彩的未来”[19]。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一种康德、黑格尔式的“先验的”社会变迁理论,而是一种具有丰富实证性兼具思辨性的社会解释模式,其通过对人类阶级社会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矛盾性和对抗性的深刻洞察中辨识出推动历史发展的基本要素,并以科学的抽象方式论证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历史唯物主义正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人的自由的剥夺、对人的异化和人与人关系异化的深刻反思的结果。但是,不能因此说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陈旧的历史理论,“马克思正是在现实逻辑失灵,步入自相矛盾的死胡同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理想未来的轮廓”[19]。
哲学史学家以赛亚·伯林指出:“与其说马克思将历史唯物主义看作是一个哲学体系,毋宁说是一个社会和历史分析的实际方法和一个政治策略的基础。”[20]唯物史观“哲学家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这一著名论题通过“实践”这一富有行动意义的范畴的引入,鲜明地昭示了历史唯物主义与道德家们的根本不同,纵观社会主义五百年的运动史,历史唯物主义力图通过“人民的实践”实现与旧世界最彻底的决裂的行动指向性,不仅是鲜明的,而且是一致的、连贯的、坚定的。在其正确原则的指导下,苏联在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中取得巨大成就。尽管20世纪末的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使世界社会主义事业遭受重创,但历史唯物主义并没有随着其所遭受的种种责难而在世界思想舞台上“溃退”。“在苏联垮台和资本主义扩大到全球新地区以后,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成为影响全球的思想体系,正在浸入和改变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不光是经济方面),在这种形势下,马克思的理念远比他那个时代更具有现实意义”,对以后的史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第三代年鉴学派的著名代表人物在《新史学》一文中明确承认的那样:“从问题选择、学科交叉、宏观与长时段等多种角度看,马克思都是新史学的先师之一。”也如法国学者布洛克认为的那样:“如果有一天,革新派的历史学家们决定为自己建造先贤堂的话,那么那位来自莱茵河畔的先哲的银髯飘然的半身塑像一定会端坐在殿堂之首列的。”[21]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它的科学性、真理性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得到了充分检验、充分贯彻、充分彰显,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活力,在日常生活中它也是批判拜物教等要素的理论之源。
历史唯物主义并非摒弃一切道德标准,而是内蕴深厚的道德维度,但其超越性在于只是将“生产的经济的条件所发生的变革”作为衡量道德“唯一可靠的标准”[1]。历史唯物主义在对历史事实进行分析时,其始终坚持从两个视点出发,即“纯粹的个人感情”和“历史的、经济的观点,且将前者置于后者的基础之上。历史唯物主义不再将道德置于哲学理想主义或抽象思辨的基础上,而是立足于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世界理性分析的基础上,将其置于科学的历史观的基础上。”[22]成功地解决了历史哲学中长期存在的“道德悖论”困境。
如马克思曾对瓦格纳《尼备龙根》中将亲属间的婚姻关系贬低为“色情之神”的做法给予了严肃的批评,认为“在原始时代,姊妹曾经是妻子,而这是合乎道德的”[17]。还如,在论及英国对印度的殖民入侵时,马克思并没有如人道主义者那样只对印度人民的悲惨境遇持“同情式的理解”;相反地,他强烈地揭露和谴责了在印度社会中广泛存在的亚细亚式的村社的社会生产方式的巨大惰性和它对历史进步造成的巨大障碍作用,指出:“这些田园风味的农村公社不管看起来怎样祥和无害,却始终是东方专制制度的牢固基础,它们使人的头脑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伟大的作为和历史首创精神”,[23]“而种姓制度则是印度进步和强盛的基本障碍。”[23]对于英国在印度的暴行,马克思也抱以客观的态度,认为其在摧毁印度旧的社会结构,使其历史蒙上悲剧色彩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充当了推动印度进步历史的工具。运用历史唯物主义,便能在针对任何一个历史事实的评判过程中都表征出历史尺度与人文情怀的统一。其能将历史事件放在其所处的具体环境中去准确考察,进而从中引出符合客观实际的历史结论,并折射出深厚的人文关怀倾向。
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留给后人的丰厚精神遗产,掌握这一理论武器,不仅在于把握其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也要深刻体悟其理论特质。基于此,才能沿着其开辟的正确方向前行,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特质的体悟,需要从以下三个方面着力:
德国知名社会学家、经济史学家库诺在论及捍卫马克思历史理论时讲道:“如果号称马克思主义专家的社会主义者都不能理解马克思最基本的概念,那么我们就不能责备非社会主义的学者对马克思理论的错误解释了。”[24]要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创新历史唯物主义研究,必须对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唯物史观①“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使用的概念,但是马克思生前并没有明确“历史唯物主义”这一概念,它是恩格斯单独提出的,恩格斯将其和唯物史观在同义上进行使用。参见舒远招《略论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区别——与张奎良教授商榷》(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6年第2期,第21-29页)。的著作进行踏实、刻苦的阅读,断然不能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概念、原理从其字面的意思去做肤浅的理解。
如对“革命”“改革”“改良”等概念的准确理解。就要从其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原意进行解释。国内很多教材将革命与改良相对立,强调革命的剧烈性和改良的渐进性,这就极易使接受对象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革命与暴力、牺牲、破坏等因素联系起来,误导其对革命赋予破坏性和否定性的理解,进而遮蔽革命过程中“立”的进步要素,极易使其对革命的科学内涵产生误读与歪曲。
若从论述唯物史观的文本出发,就不难发现,对历史唯物主义所讲的“革命”一词绝不能被直接等同于以获取政治统治权为目的的阶级间斗争的剧烈表现形式,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中的革命范畴比政治意义上的革命更为宽泛,并具有更为广泛的含摄性。“在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哲学与革命观的逻辑中,革命的内涵指向人的一切‘改变世界’或‘改变’现存事物的活动。”[25]就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对这种运动在进步的意义上进行理解,才能获得对历史唯物主义革命的科学把握,也就是只有某种运动在“联系上不断产生新的形式”才能称之为革命。
此外,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视域理解革命与改革的关系,二者也不是对立关系。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而言,在确定了社会主义的根本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之后,改革虽然不是对社会制度的革命性变革,但是需要回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发展阶段、根本任务、发展动力、发展战略、政治保证等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就其彻底性而言是革命性的。因此,邓小平指出:“现在我们正在做的改革这件事是够大胆的。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前进就困难了。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26]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容易的、皆大欢喜的改革已经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这就要求我们胆子要大、步子要稳。胆子要大,就是改革再难也要向前推进,敢于担当,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27],因此“改革开放是一场深刻革命”[28]。
通过以上的区分,很容易就得出对革命和改良不能仅从甚至不能从其发生的剧烈程度上进行区分,将改良看作和平、温和的象征实际上也是错误的,因为“许多改良无所不用其极,唯独缺少和平”[19],“革命并非只是指形式上的暴力革命,导致社会制度发生深刻变化的改革,同样具有革命的意义”[29],对改革和改良的辨析只有从历史进步的逻辑出发才能得到澄清,一种历史运动只要对“改变现存世界”“产生新的联系形式、内容”有所贡献,就能称之为革命,所以改革因其在根本上变革旧体制、旧制度,而不止在枝梢末节上修修补补的行动倾向中毫无疑问就是属于革命之一种,因而习近平总书记才强调:“改革开放是党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带领人民进行的新的伟大革命”。[27]而改良在本质上只是使现存状况得到延续,只是在质的界限内量的变化,所以本质上是一种历史保守主义。
再比如论及历史唯物主义中“自然”这一概念时,也需要注意到虽然历史唯物主义强调自然在人类社会历史演进过程中的优先性,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其都是在实践的语境中揭示自然对于人的意义,通过回溯这一理论的思想历程,就会发展其遵循的是从社会、实践到自然的思维运行过程,马克思说摆在人们面前的是“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可见,历史唯物主义把握“自然”这一概念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将自然看成是“已经从经济上加过工的,从而是被把握了的自然存在”。[30]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体系中,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作为一个自然的辩证唯物主义和作为历史领域内具体推广应用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分野。[31]
针对某些学者以粗糙的直观感受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如将其贬低为经济决定论、极权国家论、暴力革命论等一系列错误倾向,要大胆发声、敢于亮剑,透彻批驳。而且对于这些错误观点的批判,不能仅局限在道德指责的粗浅层次,而要上升到学理层面上进行认识,对其进行立体式的批判。
例如针对少数人将历史唯物主义歪曲为经济决定论的错误,首先,必须指出经济“决定性”的“决定”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的真实含义。经济“决定”作用的实质含义是说在多重历史要素的交互作用中,总是以经济高于其他一切要素的重要性。只是用“决定”一词来描述“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相互作用,而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相互作用,而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向前发展”[16]才是正确和合理的。其次,还必须阐明承认某一历史因素比其他历史因素具有更重大的影响力并不能否认历史唯物主义对人类历史复杂性的深刻把握。再次,还要对这一错误观点产生的历史根源进行深刻解读。恩格斯似乎曾对人们对他和马克思创立的唯物史观的误解表示过某种程度的“原谅”,指出:“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这有一部分是马克思和我应当负责的。”[16]因为“我们在反驳我们的论敌时,常常不得不强调被他们否认的主要原则,并且不是始终有时间、地点和机会给予其他参与要素以应有的重视”[16],这一论述提示人们对这一误解的原因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实践性属性和其同当时与各种错误思想理论的紧张斗争状态中去寻求。最后,还要高度重视这一错误观点所引发的消极后果并予以充分的估计。正如恩格斯说:“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意义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16]
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以构建最终真理为奋斗终点的体系,而是在研究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生发出来的科学方法,如果只是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现代社会发展的参考模板,将马克思的著作中的论述生硬地嫁接到对现实社会生活的分析之中,对其采取教条主义态度,那么历史唯物主义也就丧失了自身的科学品性,从而也就丧失了其作为科学方法的资格。
一是树立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态度,区分普遍原则与个别论断。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的历史观,是进行正确历史研究必须坚持的指导理论,但是这并不是说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问题的每个结论都是绝无瑕疵的绝对真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价值正是其确立的研究人类历史发展变化的方法与方向,要把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在具体场景中对具体对象的个别论断与历史唯物主义确立的根本原则区别开来。实践证明,若是把经典作家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得出的结论进行扩大甚至绝对化地理解,便必然会对社会历史进步产生巨大的负面效应,也会毁伤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声誉,必然都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和批判精神的阉割”[32]。
科学对待历史唯物主义,一方面,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分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观察时代、把握时代、引领时代,不断深化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另一方面,要根据时代要求、实践要求,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发展和丰富,要将其和“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以及“四个伟大”等具体实际相结合,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和中国精神相结合,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续写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中国、当代世界的新篇章,为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焕发强大生机活力奠定理论基石,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的发展提供理论论证,为中国特色现代化、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指导。
二是切实增强立足新时代自觉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本领。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强调:“坚持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用鲜活丰富的当代中国实践来推动马克思主义发展”[33]。这一殷切期望同样也是习近平总书记对广大历史唯物主义研究者群体的殷切期待。历史唯物主义若是泰然自处,与世无争,将自身限定在单纯的学术领域,便会丧失其反思和批判的理论本性。同样地,在面对现实问题时,如果只是满足于为既定的历史事实提供注解或提供“辩护”,为既有的社会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寻求“辩护”,只会使历史唯物主义自身革新的内在动力和理论魅力遭受损失,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必须从被动干预到主动引领,对现实问题的长期忽视必然使得历史唯物主义沦为空洞说教。兜圈子式的以概念演绎概念,而不用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真理去观察和分析社会现实,只能使历史唯物主义蜕化为僵死教条,若是缺乏对现实问题的敏锐把握,至多只是甚至算不得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者,而当然不能算得上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坚定信仰者和忠实践行者。真正的历史唯物主义者必然能充分释放这一科学体系在为实践提供智慧支持的巨大潜能。
第一,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坚持人民立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如何认识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是社会历史观的重大问题。同历史唯心主义英雄史观相对立,历史唯物主义群众史观第一次彻底解决了这个重大问题,提出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34]中国共产党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提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突出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一切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的群众路线。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守正创新,提出了人民立场的创新论点,这是唯物史观、群众史观的创造性运用、时代性表达。新时代,要坚持人民立场,将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努力实现共同富裕,使每一个人享受到社会公平正义。
第二,提高运用社会矛盾运动分析方法的本领,全面推进深化改革。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互作用、相互制约,支配着整个社会发展进程。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合生产力状况,上层建筑一定要适合经济基础状况,它们的共同作用构成整个社会的矛盾运动。”[35]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面临着利益固化的藩篱等许多深层次矛盾,这些落后的思想以生产关系的形式表现出来,阻碍生产力发展,阻碍全面深化改革。在全面深化改革的进程中,要运用社会矛盾分析问题,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深入考察、结合考察,把社会基本矛盾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为立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构建全国大市场提供哲学指导。
第三,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统一起来,运用整体思维,增强进取精神。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一个整体,运用辩证思维,就能够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的现象和本质、形式和内容、原因和结果、偶然和必然、可能和现实、内因和外因、共性和个性等重大关系,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社会主义建设的一般规律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殊规律,将二者结合起来,从规律上提高战略预见、对“黑天鹅”事件、“灰犀牛”事件以及各种陷阱提高警惕,防范和化解重大风险,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发扬斗争精神、不懈奋斗、砥砺奋进。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要行稳致远,必须要在历史前进的逻辑中前进、必然在时代发展的潮流中发展。而要在历史的逻辑中行进,站到历史的正确一方,就不得不从历史唯物主义这一重大思想发现中汲取智慧,努力提升运用这一科学理论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进而在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更有定力、更加自信,从而更富创造性地坚持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确保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巨轮始终沿着正确航向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