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
(南开大学 天津 300381)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文献,指“记录有中共党史知识和信息的一切载体”[1]42。“党的文献编辑和研究工作,可以追溯到延安时期。在延安整风期间,毛泽东主持编辑《六大以来》等党的重要历史文献集,为总结历史经验、统一思想,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是党的文献编辑和研究工作的启始。”[2]584基于《六大以来》进行系统分析,可以更好地探索延安整风时期党史文献编辑工作的历史演进、方法运用和重要价值。
中共党史文献资料的内容非常广泛,从时间上,并不限于1921年共产党成立,而应该更早,如毛泽东所言,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要联系到辛亥革命或者五四运动。现在学界普遍认为,中共党史文献产生,“可定在20世纪前后。那么他的下限呢?没有下限。因为党史还在发展,党的文献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1]43延安整风时期,中国共产党编辑出版了一批重要党史文献集,这是由中共中央官方组织、在党组织的领导人毛泽东的主持下,编辑出版的系统的党史文献集汇编,表明中共党史文献编辑工作进入了较为系统的阶段。
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党史文献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延安整风运动之前出版了许多党史文献资料。但是,由于长征和国民党反对当局推行文化白色恐怖政策,使党的文献资料编辑和出版工作遭受巨大挫折与损失,这对总结历史经验、开展党史研究和制定未来政策等带来诸多不便。另外,由于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只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党组织本身的弱小、理论上的不成熟、实践经验的不丰富,并且一直处于艰难的生存斗争中,这些原因使得系统地编辑和出版党的重要文献工作进程缓慢。延安时期,由于陕甘宁边区的地域较大,也比较稳定,中共党史文献编辑工作逐渐兴盛发展起来。党中央在延安马列学院成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张闻天领导的编译马列主义著作的专门机构。延安解放社1938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列宁、斯大林、共产国际论中国》等,1939年编译的《斯大林选集》等马恩列斯的相关著作都是由这个机构翻译的。除了翻译出版马列经典著作,该机构还出版了一些中共党史文献,如1937年12月,张闻天主编的《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在延安出版发行。1938年2月,解放社整理出版了《红色文献》,这本文献收集的资料始于建党初期1922年的《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终于1931年7月的《共产国际执委主席团给中国共产党的信》,共21篇重要文件资料,虽然文件数量较少并且不够系统,但也是一本党史资料文献集。1940年毛泽东和其他同志编写的党内教材《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在党内刊物《共产党人》上发表。此外,中央一级的重要刊物,如《新中华报》《解放》等也由这个专门机构领导。总之,抗日战争时期,革命根据地的书刊出版工作是由中共中央出版发行部直接主持的,主要集中在延安地区。[3]422
随着延安整风运动的进行,中共中央组织出版了一批党史重要文件资料汇编,是中共党史文献编辑工作系统开展的重要标志。1941年,党中央组织编辑出版了中共中央重要文件汇编《六大以来——党内秘密文件》(以下简称《六大以来》),《六大以来》是延安时期的一部重要党史文献集,也是后来学者研究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一部基本文献。《六大以来》出版之后,在党内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有读者提出,“研究党史干脆从一大开始,要求中央像编辑《六大以来》一样,编一本六大以前的党史资料书”。[4]183于是,毛泽东在1942年初开始主持编辑《六大以前——党的历史资料》(以下简称《六大以前》),《六大以前》是继《六大以来》的又一部重要的党的历史文献资料集。《六大以前》的编辑出版,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六大以来》的资料,因为《六大以前》所选编的文献,是以1921年3月20日李大钊的《中国的社会主义与世界的资本主义》为开端,于是将中国共产党有记载的、系统的、全面的历史资料扩展到建党初期。这两部党史文献集为学习研究党的历史奠定了扎实的资料基础。1943年,又在这两本书的基础上选编出版了《两条路线》,这三部在毛泽东的主持下出版的党史重要文献选编集,在当时被称为“党书”。逄先知指出:“它们是我们党最早的比较系统的历史文献汇集。”[5]此外,1941年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在延安创办,随着整风运动的开展由两版扩大为四版,增加反对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宣传教育内容,是中共中央的机关报。1942年编辑出版了《马克思恩格斯思想方法论》等,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刘少奇的《论党》,朱德的《论解放区战场》等党的领导人的著作先后出版并广为流传。1944年后,日本帝国主义无力组织对共产党大规模的限制和阻挠,延安和其他各解放区的编辑出版工作都更为活跃,华北、华中、华南的十九个解放区的出版事业都获得了长足的进步,每个区都成立了编辑出版机构,中国共产党革命根据地的出版事业有了较大的发展。[3]424
中共党史文献的编辑工作,包括对中共党史文献资料的搜集、选择、整理、校勘、考证、编纂和出版等。延安整风时期编辑出版的《六大以来》,是在毛泽东的主持下进行的。毛泽东强调对于党史文献资料,要科学地收集、辩证地选择、精心地整理、严谨地校勘等。这些方法为以后的党史编辑工作提供了宝贵经验,主要体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六大以来》的搜集工作,由周恩来、任弼时、陈云等人先后负责。但这些人员都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工作很多,根本没有精力去搜集历史资料”[4]175,因此这项工作都没能在要求时间内完成。于是,中共中央最后将六大以来的历史文献搜集工作交给中央秘书处,由毛泽东领导、督促和审核。
毛泽东历来重视对历史资料的总结和研究,在他的密切关注和直接参与下,工作进展较为顺利。毛泽东带领中央秘书处想方设法搜集资料,主要分为五种途径:一是党内保存的文件,即从中央苏区带到延安的文献资料,但是因时间和长征等问题,数量非常少;二是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但当时党报党刊等的编辑出版工作主要集中在上海,在延安找到这些报刊难度也很大,另外,因为需要公开发表,很多文章都会受到国民党政府的严格审查和控制,最终能发表出来的,非常有限;三是毛泽东保存的自己的文章和一些相关资料,例如部分毛泽东与其他人往来的信件,和他主持或者参加的会议资料,但这一类资料的数量有限;四是国民党保存的关于中国共产党的资料,即国民党编辑的一套《赤匪反动文件汇编》,搜集了大量中国共产党的资料,所以成为《六大以来》文献资料的主要来源;五是通过其他人搜集资料,包括以刊登征求文献启事的方法获得资料,如1941年5月29日和30日,中央秘书处连续在《解放日报》上刊登了《征求文献启事》:“本处急需:一九三〇年九月、十月间中共三中全会决议案,及一九三一年中央苏区党代表大会决议案各一件。在延同志如有此二文献或者一者,请从速寄交中央秘书处材料科,当以解放社出版之任何书籍五本奉酬。中央秘书处五月二十八日。”[6]最终在1941年底,毛泽东通过广开渠道,带领秘书处完成了这一项其他人和单位没能完成的重要工作。时至今日,我们已经不再如编辑《六大以来》之时需要克服重重困难去搜集文献资料,但是,毛泽东系统地收集资料的方法,仍然为我们提供了重要启示。
毛泽东提出,“为了有系统地研究中共党史,将来需要编两种材料”[7]406,既要有党内的,也要有党外的。毛泽东在主持编辑《六大以来》时,选择的党史文献共519篇[4]179。这些文献资料反映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复杂斗争,以及随着革命的发展党的战略和策略路线的变化。
《六大以来》的文献既选择了代表正确路线的文章,也选择了反映党内“左”倾和右倾错误路线的形成和危害的文章。例如《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为党的路线而斗争》《肃清立三路线的残余——关门主义冒险主义》等。选取的资料还包括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影响的文献,反映了中国共产党探索独立自主和实事求是的历史脉络,以及逐步从幼年走向成熟的发展历程。如《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底决议案》,这是在共产国际影响下形成的文件,对中国革命的发展造成了不利影响,选择这些历史文件可以更好地理解党的政策路线形成的多种原因。当时共产国际指示的政策与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相脱节,在党内出现的“左”倾错误,共产国际有着非常大的责任。党的不成熟和不够独立,使得党内存在严重的教条主义倾向。遵义会议后,中国共产党总结经验、吸取教训、重视调查研究、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例如,《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这个在瓦窑堡会议通过的决议,表明了党开始努力解决政治路线问题。毛泽东的《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问题》等,表明党中央开始在一些重要方面坚持党的独立性,保证独立自主地解决问题。《六大以来》选编的历史文献彰显了中共党史文献编辑工作所运用的全面的、联系的辩证方法,为后来的党史文献编辑工作提供了方法指导。
文献编辑工作包括收集、选择、整理和校勘等诸多步骤,党史文献资料的整理原则有很多种。毛泽东在主持编辑《六大以来》时,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修改题目,并为一些文章补充题解和注释,使文章彰显客观性,改正了一些语义上可能存在误解的地方和文字上的讹误。毛泽东认为:“文章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而事物是曲折复杂的,必须反复研究,才能反映恰当。”[8]844例如,毛泽东在审核整理《六大以来》时,修订了部分文件名称。如将《请看!!!反日战争如何能够取得胜利?》修订为《中央关于一二八事变的决议》;或者加上题注,如在《中央关于反对敌人五次“围剿”的总结决议》后用括号加上“遵义会议决议”。此外,毛泽东按照专题和时间顺序相结合的方法进行分类整理,将收集到的文献资料分为八个专题,然后将每个专题内的文献资料按发布时间先后进行排列。后来一系列的党史重要文献选编有大部分仍然借鉴这种体例。当时的条件是,并不是将所有文件都收集好整理出版,在排印的过程中,又陆续找到一些文献,毛泽东将这些文献分别放在相对应的专题下,在目录中以补遗或者拾遗标明,上卷有125篇补遗,2篇拾遗,下卷有62篇补遗,1篇拾遗。《六大以来》在1941年出版的时候,毛泽东在原有目录上又编了一个“编年目录”,于是,《六大以来》实际上有好几种目录,这是当时的实际情况决定的,也反映了毛泽东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编辑党史文献。。
毛泽东主持编辑《六大以来》党史文献工作时,强调党史文献资料的校勘必须坚持严谨的态度。文献学家陈垣也曾说,“校勘为读史先务,日读误书而不知,未为善学也。”[9]175强调了校勘的重要性。《六大以来》上册的最后一篇文件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10],即党史上的第一个历史决议,后来作为附录编入1953年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三卷。这是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重要历史文献,毛泽东对此进行了多次修改,并强调要秉持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原则。他指出:“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经过三番四复的研究,现在还是基本通过,选举了新的中央委员会之后,再拿去精雕细刻。”[11]296再者,党史文献的校勘,即使是一个人的名字,也要非常严谨地对待。如在《兴国长冈乡的苏维埃工作》(即《长冈乡调查》)中,把合作社社长的名字和负责采办的人的名字都写成了“李奎应”,1941年延安出版《农村调查》前,毛泽东在审阅的时候发现这个问题,将采办的名字改成“李某”。延安整风时期,中共党史文献编辑工作的方法,从文献的收集、选择、整理加工,到校勘出版等方方面面都渐趋规范化。
历史文献本身就具有多种属性,中共党史文献作为历史文献的一个分支亦是如此。随着《六大以来》的出版及其在历史上起到的作用,反映了党史文献的多重价值,在党的建设特别是思想理论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党的文献编辑工作,为学习党的历史、总结历史经验,提供最重要、最基础的材料。延安整风运动时期,通过编辑和出版党的历史文献集,为党内同志尤其是党的高级干部系统学习和研究党史提供了物质载体。毛泽东后来多次强调党的文献编辑工作在当时起到的重要作用,1943年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他强调《六大以来》编辑出版之后,许多干部认清了党内存在的错误路线。1964年,在同斯特朗等外国友人的谈话中又提及,延安整风运动时编辑出版了一些党史文献集,把过去的中央文件和指示等编辑起来,使党内的一些人认识到过去的不对之处。党史文献编辑工作,推动了延安整风运动的顺利开展,统一了全党思想。党的文献是系统研究和学习历史的一个基本载体,是开展党史研究和理论总结的前提和基础,党史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在一定意义上取决于文献资料提供的程度。
《六大以来》是中共党史上第一次用编辑文献的方式去帮助党解决路线问题的文献集,彰显了党史文献编辑工作正本清源的政治价值。毛泽东在搜集和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并抓住问题,通过编辑文献、学习文献和研究文献的方式,使党在革命斗争年代找到了正确路线。早在1939年1月17日,毛泽东就已经发现了文献编辑工作的重要政治性,他在关于研究民族史问题给何干之的信中指出:“如能在你的书中证明民族抵抗与民族投降两条路线的谁对谁错,而把南北朝、南宋、明末、清末一班民族投降主义者痛斥一番,把那些民族抵抗主义者赞扬一番,对于当前抗日战争是有帮助的。”[7]143毛泽东在主持编辑《六大以来》时,阐释和肯定了党史文献资料的政治性,他指出:“1941年5月,我作《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毫无影响。六月后编了党书。党书一出许多同志解除武装,故可能开九月会议。”[12]6551941年9月,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又称“九月会议”,重点讨论了党在十年内战后期的领导路线问题,因同志们在阅读文献的过程中对比了两条路线,于是,对王明的“左”倾错误路线的认识基本上达成一致。《六大以来》的编辑出版,不仅成为战胜王明错误路线的突破口,也使得延安整风运动有了基本武器,为毛泽东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为七大的顺利召开,党的第一部历史决议的起草等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理论是由实践概括出来的科学知识的有系统的结论,理论功能在于理论引领,理论价值在于指导实践。中共党史文献具有其特殊的理论性,党史文献记录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成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是一个与非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斗争的过程,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基本路径,因为面临不同的国家情况,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指导和实践要结合具体国情。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也强调要以具体条件为转移。列宁也曾经明确指出:“马克思的学说……在其生命的途程中每走一步都得经过战斗。”[13]148这个论断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一个基本路径和基本规律:在同各种错误思想的斗争中创立、发展并不断胜利。毛泽东编辑《六大以来》的过程中,“读到许多他过去在中央苏区时没有看到过的材料,使他对问题有了一个系统的了解和认识,更深刻地感受到教条主义对中国革命的严重危害”。[12]649于是毛泽东在党史文献中找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情况相结合的正确方向,党史文献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系统的理论总结。1945年通过《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成功解决了党的历史问题,同时在全党高度凝聚共识,用毛泽东思想这一科学理论指导实践。总之,党史文献编辑工作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紧密相关,文献的编辑出版,为学习和研究党史,系统总结理论等发挥了重要价值。
历史与现实是分不开的,历史是过去的现实,现实是发展的历史。党史文献编辑工作与中国的历史进程紧密关联,既可以为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提供一个详细的文本依据,还有指导未来实践和前进方向的重要价值。延安整风时期编辑出版的《六大以来》等党史文献集,促进了党的思想政治建设,保持了党的团结统一,为指导中国革命实践作了充分准备。党史文献编辑工作的重要现实价值体现在这几方面。首先,通过编辑出版党的历史文献,认清历史方位、把握历史规律,进而发挥历史主动性。例如《六大以来》的编辑出版在当时发挥了重要的现实价值,为以后更好地理清历史发展脉络、分清党的路线政策是否是适合当时社会的实际情况,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是否结合了中国的具体实际而得以正确指导中国实践等提供了重要指引。其次,通过编辑出版党的历史文献,在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指导未来。例如《中共中央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统一了全党的思想认识,为七大的召开作了准备,强调了确立毛泽东领导地位的重大意义,指出了毛泽东思想的重要地位,为中国革命继续发展找到了坚强的领导核心和指导思想。最后,通过编辑党史文献明白了重要道理,最重要的是认清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带领广大人民群众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在于党善于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正本清源、坚持真理、不断修正错误,进而指引党和人民不断奋勇前行。
欲知大道,必先为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党的文献记录着党的历史”,“在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伟大实践中,我们党领导人民创造了辉煌历史,积累了丰富经验。这个奋斗历程,需要有翔实而丰富、连贯而系统的文献集来记录和反映”[14]。党的文献编辑工作与学习研究党的历史、总结党的经验、加强党的自身建设、更好地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等必然地联系在一起。如今,中国共产党已经具有百年历史,这一百年是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奋斗的一百年,是不断探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百年,是坚守初心、牢记使命,不断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百年,这一百年的历史都记录和凝聚在党的历史文献中。重温延安整风时期中共党史文献的编辑工作,不仅可以对今天的党史文献编辑工作发挥重要启示作用,同时也将推动党和人民的事业不断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