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桂林关隘的地理分布与功能研究

2022-02-01 07:11刘方进
广西地方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桂林功能

刘方进

(南宁市江南区江西镇人民政府,广西 南宁 530047)

清代是桂林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作为广西省城所在地以及桂、粤、湘、黔、滇五省间的一个重要交通枢纽,随着岭南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山区的深入开发,灵渠、桂柳两大运河的大规模持续性修缮以及驿路体系的完善,桂林形成了一个较前代更为完善的水陆交通网络和关防体系,关隘作为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桥梁、渡口、凉亭一样,关隘的地理分布也具有一定规律,或者说其分布有着明显的特征。因地理分布的不同,关隘的地位、规模和功能也会有所不同,其主要功能不外乎两方面,一是军事防御功能,二是控制交通功能,两者相辅相成,部分关隘还发挥着经济税收功能和维护区域秩序的功能,对地方社会的发展变迁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学界对于桂林关隘地理分布及其功能的研究尚不充分,主要是以广西或桂东北为视域论及桂林关隘的一些概况[1],本文先从分析清代桂林关隘所处的地理位置入手,对关隘的功能及其运转进行分析,探析其在区域秩序的构建与维护中所发挥的作用,最后从文化遗产的角度论述关隘的现实意义。

一、关隘的地理分布及其特征

因清代广西地理环境和政治格局差异,桂林各地古关隘类型及其数量有很大差别,如阳朔、灵川二县山多林密,族群关系复杂,堡、隘数量较多;而临桂县和平乐县为府城附郭,地形相对平坦,经济社会发展程度较高,关的数量较多。各县关隘的具体位置分布有很大差别,但也存在着一些内在的稳定联系。下面根据嘉庆《广西通志》卷一百二十一《关隘略一·桂林府》和卷一百二十三《关隘略三·平乐府》,对桂林重要关隘位置的记载进行分类列表整理,进而总结出桂林关隘的几个分布特征。

通过分析下表所统计之清代桂林重要关隘堡寨的具体地理分布情况,可以发现,桂林关隘的分布至少存在下列五个明显特征:

清代桂林重要关隘地理分布一览表

(一)相度地势、凭险而立

关隘无险,便不成其为关隘。凭借山势、水势等自然之势或城池、墙垣等人为工事造就的险要,成为关隘形成的基础。就桂林关隘而言,因地形地势的复杂多样,大部分关隘都是凭借自然之险而形成的,如地处山区的堡、寨、镇、隘等,或因两山对峙、中为通道,或两石对峙如门,或因四面皆山仅一线可通,或因两山夹道如镆䥺等,都是依靠自然之势而形成的;少数则是人为构筑防御工事,即修建关楼、城池、垣墙、栅栏等,如临桂县的东、南、西、北四关和平乐县的南关、北关、上关、下关等,即是凭借人为之险而形成的。

(二)扼路之要、驻兵戍守

关隘本是交通与政治、军事相结合的产物,主要是出于防御贼匪、抵御敌军、稽查罪犯、收取关税等带有很强政治性的目的而设立,而这些目的的实现又是建立在交通控制和有一定军事力量作为支撑的基础上。如兴安县严关,通衢要隘,设兵防守;永宁州莲塘堡,路通怀远,其地险要,有兵防守;全州黄沙关,道出湖广永州,相接有黄沙渡;灌阳县永安关,路通湖广道州,商民往来,设立巨岩塘兵丁防守;荔浦县镆䥺关,两山夹道如镆䥺。凡名关要隘,其交通、政治、军事三者均不可偏废。

(三)与其他交通设施紧密衔接

关隘的形成与其交通位置的重要性分不开,这从关隘分布与其他交通设施的相对位置上就能看出来。如临桂县东关在花挢,西关在武胜门外,上东税关在永济桥北二里,下东税关在河泊所旧址对岸;全州黄沙关道出湖南永州府,相接有黄沙渡;寨墟关道出湖南宝庆府,关下有寨墟渡;平乐县北关在城北镇夷门外,上关在府城西门外,下关下以船连锁为浮桥,等等。可见关隘多与官道、城门、桥梁、渡口等交通设施相衔接,这也增强了关隘的重要性。

(四)多分布在政区交界和族群交界之地

从上表中大量的“界”“瑶”“僮”等字眼可以发现,不少关隘的设置其实是与族群之间或族群与官府之间的冲突相关的;又因少数民族多生活在山区,处于不同省府州县边界地带,因此设置了很多关隘。如义宁县贝子堡,东属灵川、西属义宁县,并路通兴安县及湖广城步、绥宁县,傜苗伶僮杂居二十余村,康熙五十六年(1717)有灵川僮贼廖三窜据为害,巡抚陈元龙发兵讨平之,设立堡目,并设堡卒分守桑江、皮水、石门诸要隘[2]。再如荔浦县北乡之南源、夹版、朝天各隘,“山岭险恶,僮陆、邓、周三姓尝仇杀滋乱,康熙四十二年(1703),知县冯千英立堡招狼兵、乡勇防御,今设外委一员驻防”[3]。

(五)建有一定规模的防御设施

关隘虽多基于自然地形,但也需进行一定的设施建设,方能更好地发挥作用。一般大型的关隘都建有关城和城楼,规模比较大的还有主楼、偏楼、中城、外城等,小型的堡寨则是一道石墙或几个栅栏。如兴安县严关,在两山之间建有一道长长的关墙,关门分二层,两层门中间设天窗,关墙上曾建有关楼[4];阳朔县石柜关,明代崇祯十二年(1639)知县朱奉骧重建,中造鼓楼,驻兵防守;灵川县永宁镇,县东四都灵村,有土城,乡民筑以御蛮;修仁县石墙堡,立石墙于隘口,等等。或借天然之险,或造人工之势,方能成守御之关。

二、关隘的功能分析

关隘虽是战争或动乱的产物,但在战争或动乱结束后,社会较为稳定的情况下,不少关隘依然发挥着作用,成为统治阶级巩固政权、控制民众的一种设施,特别是一些地处交通要冲、位置特殊的关隘,更是成为了官府收取关税、招佃守土的据点,在巩固政权安全上发挥着重要作用。概括起来,桂林关隘在清代社会中主要发挥了以下四种功能:

(一)军事防御功能

关隘的首要功能是军事防御,既是冲突和对抗的产物,也是和平与稳定的保障。相比明代,关隘在清代军事防御体系中的地位大为逊色[5],主要是仅在部分关隘添置一些塘汛兵丁,在承平时期并不受重视,只有在动乱发生时,地方官府才会急忙抽调兵力进行防御。如道光十一年(1831)十二月,瑶族人赵金龙在湖南江华县起义,灌阳告急,人心惶恐,县令请兵行防堵策,即设总局、集堡兵、募团勇,分守上乡七隘和下乡六隘,各隘筑墙浚濠以守界。[6]至咸丰年间,在更大规模的太平天国起义面前,官方的关防体系则没有起到多大效果,民间自发修筑的堡寨的作用得到了凸显。以平乐县为例,咸丰年间遭遇各股盗匪、乱兵攻打时,各地村落凭借堡寨积极组织抵抗,有被攻破遭劫掠的,如“团山堡,咸丰七年,杨逆攻破,殉难男女百余人”;有未被攻破但损失惨重的,如“罗山岩寨,咸丰四年,贼来攻寨,岩内失火,烧死者二百余人”;还有进行反击的,如“上吕寨最险固,咸丰庚申,马匪迭次来攻,其匪被炮毙者数十人,而寨内居民不伤一人”[7]。可见在清代桂林,民间修筑堡寨的军事防御功能不可小觑。

(二)交通控制功能

在古代社会,关隘不仅是交通要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各级官府控制人口流动和稽查不法分子的重要卡口。特别是在社会局势动荡时期,关隘的交通控制功能更受重视,通过封关设卡,检查往来行旅,或严防敌人冒充混入,或控制紧要物资出入,或搜集情报传讯示警,在整个局势的发展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如咸丰三年(1853)正月初,在广西、湖南匪乱十分严重的情况下,咸丰帝就曾谕令两地督抚“或筑寨浚濠,联村为堡;或严守关隘,密拿奸宄”[8]。当然,关隘的地理位置和类型不同,其在交通控制上的作用也不一样,地处通衢的关隘如严关、榕树关,以及地处湘桂边界如黄沙关、龙虎关、永安关等,有利于控制大流量人口流动。而像大桥堡、蓝田堡、古底隘等,地处山区丛林,人烟稀少,仅对于控制小规模外来人员出入和严防盗匪逃窜有一定作用。

(三)经济税收功能

相比关隘的上述两大功能,关隘的经济税收功能并不明显,特别是地处内陆而非边疆的关隘,其经济功能更显微弱,没有条件像边关一样开展边市贸易。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通过关隘流通的商货越来越多,一些地处通衢的关隘逐渐发展成了商品集散地,大量商贾往来其间,贸易货迁,为官府征收关税提供了条件,关隘的经济功能随之产生。清代桂林境内亦设了几处税关,即桂林府附郭临桂县之上东税关和下东税关以及东西南北关,平乐府附郭平乐县之下关、南关和北关,方志记载如下:

上东税关,在永济桥北二里;下东税关,在河泊所对江,去东江门四里。[9]

东西南北上下六关,税无定额,尽征尽解。[10]

下关,在南门外,汇塘湾东山寺前,关下以船连锁为浮桥,乃榷税之所。[11]

南关在城东,北关在镇寻门外,以上二关,本府差人把守,榷税。[12]

对于上述税关,方志的记载并不统一,如雍正《广西通志》只记载了临桂县的上东和下东税关,而平乐县下关作为税关记载则最早出现在嘉庆《平乐府志》中,但该府志中的南关、北关此时并未出现税关字样,而是在光绪《平乐县志》中才出现,而此时下关却不见记载。关于上述税关是何时开始征税的,如何征税的,以及征收哪些税种,方志并未作详细说明,只有一条简略的记载,即“税无定额,尽征尽解”。无论如何,关隘的经济功能也是不能忽视的。

(四)区域秩序的维护功能

关隘要运转起来不仅需要关隘实体的存在,而且还需要人去驻守,这些人是从哪里来,需要做什么,依靠什么生存?桂林方志上没有系统的记载,目前只能通过一些民间文献加以简单的概述。如在临桂区五通镇透江村就遗存有一份光绪七年(1881)临桂县官府招募堡兵的执照文书,文书中明确了堡兵的义务、权利和选取标准,对今人了解堡隘的运转情况提供了一份很好的材料,兹抄录要文如下:

照得堡兵一役,原为把守山门隘口而设,以便侦探地方肖小及潜踪匪类,惟其往来官民□安靖;如有公务,随唤随到,不得推诿。向置备堡田,饬兵耕食,毋□盗卖盗当,致干法纪。总其身家殷实,年力康健,方准承充。兹查透江堡民人赵福昌,年力甚富强,办事亦谨慎,可当此役,合当给照充为。[13]

由上述文书可知堡兵的主要任务是把守山门隘口、侦察宵小、缉拿匪盗,若有其他任务,还须随唤随到,而堡兵的选取标准则是身家殷实、年力康健、办事谨慎的人,根据该文书的发现地点和文中所招堡兵赵福昌的籍贯来看,均在透江堡村,属就近招募的情形。另外堡兵的权利则是可以获得部分堡田的耕种权和收益权,但不得私自典卖。在该村还发现另外一份文书,是由临桂县正、副县长批示的关于堡田的清理文告,落款是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可见堡田制度在清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存续着。

透江堡的设置可向前追溯至明代嘉靖二十五年(1546),义宁县西北透江村一带,村民招僮分田错处,然而僮人繁衍日众,犷悍不制,或导贼掳掠,或焚荡村墟,严重扰乱了原著民的生产生活秩序,其中以黄明相为恶首,村民见其皆侧目以视。里民李琼九与其稍有争执,黄明相竟将其执缚支裂,乡民愤惋,拥李琼九族人诉之于公堂,官府派兵前往围剿,一举歼灭了黄明相一伙人等。鉴于此地的重要性,即为诸寨咽喉,遂设堡以守之。于是命尹圭等据险创堡,拨俍兵二百戍守,以黄明相遗田给戍兵耕种。[14]

除透江堡外,桂林还有不少堡隘都曾增置过堡田和设置过堡目、堡卒,如灵川县船岭堡、高山堡、吝峒堡,各设堡目一名,堡卒三十六名,各给以田,分守各自地界。然而有些堡隘并不像透江堡那样,所置堡田能够长久存续,如兴安县“隘口有木山、开山、白面、大峰、西峰、画眉、牛路、蜘蛛、白旗等三十四隘,以瑶僮耕其田,令自为防守,迨日久田或荒废,隘无守驻之人矣”[15]。若管理不善或情势发生变化,堡田很容易流失,造成无人守隘的情况,因此可以说堡田、隘田的存在是堡隘得以正常运转的经济基础。

上文也提到过,堡兵隘卒具有稽查匪盗、维护区域秩序的义务,那么出现匪盗侵扰后,堡隘的作用是否能得到有效发挥呢?灵川县潭下镇黄柏村井头庙内有一方《众议设隘立堡弥盗安生碑》[16],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明代弘治年间,灵川县北境之地民僮杂居,“俍苗常通,瑶僮变异,或三年一次,或五年二次,大而刦掠,小则截偷,民难久安”,附近七里的乡民为防止这些人出来劫掠偷盗,于是设立隘堡堵御,捐田捐山招募有能力的瑶僮守之,这一制度建立之初,其境内治安良好。迨至嘉靖年间,柳州一带贼匪侵境,瑶僮乘此通同变异,仍用之前的办法对各村进行骚扰,堡隘对此无可奈何。虽然多次诉讼至公堂,但难免苟且无法解决,于是争讼不息。为此,有吏员阳玄玘、盐商李以谦约集村众公议弥盗之法,即立写担保,悬于寨北古树,定下三倍赔赃之法,由各隘首、堡目佐证,若再次现场拿获劫掠偷盗之人,则送官府究治,“自此成例,通邑咸知,村有数代无虞”。至清代康熙三十五年(1696)、康熙五十六年(1717)和乾隆十五年(1750),又有类似事件发生,贼首不愿送官究治,哀求僮千、各村寨老力劝黄柏村失主及头人,愿依照先前的做法,三倍赔赃,树加一丁,立写担保一纸,付与黄柏村收执。最后黄柏等众村村老召集十甲公议取石立碑,将担保刊载于上,以为世代知晓。

从明中叶到清中叶近三百余年的时间里,潭下镇黄柏村等具有“民”之身份的村落与周边山区的“瑶”“僮”各寨因为偷盗问题彼此争控不休,为此黄柏众村曾设堡隘堵御,后堡隘势微,则采取立担保于古树之上且三倍赔赃的方法处理偷盗事件,其中堡目、隘首作为见证者和监督执行者的身份参与,此法沿袭至乾隆年间经久不衰。综而观之,虽然上述说法仅是黄柏村一面之词,强调僮寨如何出盗贼,黄柏等村先人是如何迫使贼首屈服,以及僮千、寨老出面立写担保等事,表现出黄柏等村处于被害方和胜利者的姿态,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值得深入调查和思考,不过就碑文中频繁出现“堡”“隘”等字眼来看,堡隘的存在对于潭下一带区域秩序的稳定无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三、结语

桂林诸多清代关隘的分布有着明显特征,即凭借天然之险或人为之势,或扼道路之要,或与其他交通设施紧密衔接,或分布在不同政区、族群交界之地,或建有一定规模的防御设施,这些都与桂林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息息相关。由于地理分布的不同,关隘的主要功能也有所不同,不外乎以下几种:军事防御功能是大多数关隘所具备的,交通控制功能则与关隘所处道路的通达程度成正比,另外部分与城防设施配套的关隘还具有经济税收功能。至于关隘的运转和其对区域社会秩序的维护功能,大部分关隘主要为官府控制支配和维持运转,重要关隘设有塘汛驻防,有配额的有饷银发放,无配额的则置以田产维持,少部分荒废闲置,只有战乱时才会重新启用,遇到小规模盗匪乱兵能够起到防御作用,当遇到大规模起义时,关隘的抵御作用并不明显;民间堡寨由乡民自主维持,多数情况下遇到紧急情况才会启用,少数堡寨依靠堡田等产业常年有人据守,对震慑匪盗和维护治安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无疑,堡田隘业的存在是大多数关隘赖以维系的重要经济基础,否则,堡隘运转难以为继。另外,堡兵、隘卒的选取标准和权利义务是十分明确的,堡田的耕种权是作为他们履行兵役的回报。

桂林自古为中原通往岭南的交通要道,名关要隘堡寨众多,其形成、兴盛、衍变、衰落既与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相伴而随,也深刻影响着地方历史文化的发展轨迹。无论是历经千年的古关,还是默默无闻的小隘,在自然、战争和人为的持续破坏下,保留至今的遗迹已经为数不多,绝大多数关隘在军事上的防御功能和交通控制功能也已经不复存在,但正是这些残垣断壁、乱石残碑,给桂林留下了一份厚重的历史底蕴和人文情怀,给今人一种无限的历史遐想和真实的场景体验。因此,研究阐释清代桂林关隘的地理分布与功能,探寻关隘在清代桂林历史上的作用,充分挖掘其历史内涵和人文价值,切实保护现存的关隘遗迹,有助于今人追根溯源,探求桂林地域文化特色,树立地方文化自信,擦亮自身特色品牌,对于保护和活化文化遗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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