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欢
(临沂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0)
红色旅游作为符合中国特色国情的一种重要旅游形式,为我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1]。红色旅游以革命历史事件、人物、纪念地和地方革命精神等为核心旅游吸引物[2],唤起了个体与群体的地方情感表达,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文化效应[1]。作为红色旅游核心吸引物之一的沂蒙精神是典型的“地方精神”[3],沂蒙精神与井冈山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一样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4],是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地方精神,并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动态变化着。近年来,随着对沂蒙精神研究的深入,关于沂蒙精神内涵和地方意义的阐述日趋丰富[5]。沂蒙精神的内涵具备动态性,其地方意义也随着时代发展和变化不断产生新的价值意义。革命时期沂蒙精神的内涵集中体现在水乳交融、生死与共、无私奉献中,形成了沂蒙地区人民立场坚定、方向明确、追求执着的崇高政治信仰,展现了沂蒙人民顾全大局、公而忘私、甘于奉献的精神;改革开放时期沂蒙精神的内涵集中表现为开拓奋进、艰苦创业,展现了新时代沂蒙人民的大义、大爱、实干和创新[6]。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沂蒙精神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进一步得到传承发扬,沂蒙精神在全面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事业中持续展现出新特色和新动能,新时代沂蒙精神的传承和弘扬成为当今具有时代意义的研究课题。
如今沂蒙精神在对外宣传中已经成为沂蒙地区、尤其是临沂的地方精神象征。然而,作为地方精神的沂蒙精神在构建地方认同的过程中也面临诸多挑战性问题。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发展和社会资本的流动性加速,作为地方差异文化代表的“地方精神”逐渐被社会资本的流行文化积累所超越,地方精神的意义正在被中和与消解[7]。与此同时,本土化保护的兴起又让不同场景下“地方精神”的想象和认同被逐渐加强,本土文化力量试图在“时空压缩”的现代化中保存基于地方精神的身份和地方认同[7]。新时代沂蒙精神如何在全球化、现代性、流动性的社会文化中构建多场景多群体的地方认同,进而有效传承与弘扬,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课题。在红色旅游的背景下,沂蒙精神如何通过旅游资源的开发、旅游吸引物的符号化表达和旅游体验的群体记忆唤醒等形式,逐步在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的旅游体验中产生客体化认同,进而形成群体化的地方认同?围绕这些问题,本文主要从景观文化符号的表达、集体记忆的唤醒、地方认同的构建三个层面来分析红色旅游在“沂蒙精神”地方认同构建中发挥的作用。如图1所示,重点阐述红色旅游的背景下,通过旅游的核心吸引物,借助文化景观的符号化表达,唤起个体/群体的集体记忆,进而强化个体/群体的地方认同,通过个体到群体的认同建构和凝练,不断强化地方精神,最终形成新时代沂蒙精神传承和弘扬的重要方式。
图1 红色旅游背景下沂蒙精神地方认同构建的关系
红色旅游作为具有时代意义的旅游形式,近十年来在产业实践和理论研究方面产生了大量成果[8],国外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共产主义遗产旅游方面,尤其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独特旅游吸引物和具有政治功能的活动形式[9]。国内学者研究热点主要包括红色旅游开发模式、可持续发展策略、红色旅游资源保护与开发、红色旅游与思想政治教育、红色旅游景区规划建设中红色文化传承与内涵挖掘等方面[8],此外,在红色旅游的概念和相关概念辨析方面[10]、红色旅游社会效应方面,尤其是历史认同、国家认同、政党认同领域也开展了一定的研究[11]。红色旅游的社会认同效应、集体记忆表达、文化符号表达以及旅游体验满意度评估逐渐成为该领域研究的新方向。景观文化的符号化表达是符号学在旅游领域的应用之一,符号学作为一个跨学科的体系,在旅游领域中的旅游资源开发、旅游产品表达、旅游品牌传播、旅游现象诠释、旅游体验等多方面均有不同的应用。旅游活动在建构主义心理学的角度可以看成一个符号化的世界的心理表达过程,旅游的心理过程就是解读符号的过程[12]。有学者也将旅游文化符号的解读和建构视为旅游体验的本质[13]。在红色旅游方面符号学主要通过特定的历史事件、代表性人物、景观建筑和艺术文化等方面进行表达和传播,可以诠释红色旅游的文化内涵和艺术化形式,进而让旅游景观成为满足旅游者体验、怀旧、追忆和感悟的重要载体。从红色旅游景观文化符号象征的角度来看,地方认同是透过旅游景观文化符号象征,实现心理层面的情感的变化,从陌生到熟悉,再到认同和依赖,进而对地方产生的认同情感[14]。具体表现为旅游者受到红色旅游目的地差异化的景观文化符号吸引,体验和感受具备地方特点的红色景观文化符号,进而唤醒集体记忆,进一步强化红色旅游体验记忆,内化为自身主体化的地方认同,实现红色旅游地区不同群体的地方认同,最终形成民族认同、国家认同和历史认同[15]。例如,游客通过革命纪念馆、革命历史事件等怀旧性的地方空间体验、历史性的事件体验,对地方的物质空间、地方文化和地方情感空间三个维度产生不同程度的地方认同[16]。从红色旅游的动态发展的视角看,地方认同形成过程是游客与旅游目的地持续互动的过程,在时空维度上具有演变意义,存在特定历史时空的交错和空间意义的叠加,形成了不断发展变化的动态地方认同[17]。在这个动态的认同过程中,旅游者的主观因素会不断变化,同时又在叠加了地方客观历史场景和景观文化符号表达后,会形成动态、多元的地方认同。
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最先对集体记忆进行定义和解释,他认为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的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18]。特定的社会群体可以在一定时间段内长期保持共同的认识,这些记忆可以被唤起。特定社会群体的集体记忆研究在沂蒙精神弘扬和传承中具有积极价值,可以通过集体记忆的唤醒来形成更多不同群体的地方认同[19]。此外,随着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意识的觉醒,集体记忆不仅有助于当地人建构地方认同,还可以成为其他外地旅游者建构他者认同和客体认同的基础,进而让更多的群体对特定地方形成地方认同、识别地方性特征[20]。旅游地理学者将社会记忆、集体记忆看作“地方文化的根”和“地方旅游规划的魂”,旅游可以通过旅游目的地空间的规划来唤醒集体记忆、社会记忆[21]。集体记忆可以将地方意义附着到具体的空间场景中,并逐步过渡到以主体间性和民族间性为特征的“理解式认同”。国内部分地理和旅游学者从建筑、节庆、旅游景观等不同方面针对社会记忆和记忆地理开展了理论和实证研究,重点研究了带有强烈集体文化特性的集体记忆。部分地理学者关注集体记忆如何成为塑造生活、空间与地方的强大力量[18]。集体记忆和地方感存在密切联系,他们共同建构或重构个人和集体的认同,地方集体记忆构建集体认同的表现的特点之一就是地方性特色的场所空间的符号化表达[22],例如地方博物馆、纪念碑、地方象征建筑等都是集体记忆的符号化表达。此外,集体记忆构建地方认同的重要载体之一是地方传统文化景观,通过这些传统文化景观来记录特定地方价值理念和生活方式的变迁历程,进而实现地方情感的认同。红色旅游可以激发旅游者的集体记忆,从而构建旅游者个体的地方认同[22]。因此,红色旅游激发的集体记忆,可以成为政治和社会关系的桥梁,有利于实现历史认同、政党认同并激发爱国主义精神,有利于统一爱国主义教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旅游体验过程,影响红色旅游的心理体验和旅游记忆,进而形成更深层次的社会认同。
认同(identity)在不同学科都有其理论背景为支撑,跨学科的引用、借鉴和交叉使用较为频繁,这也造成了学术界难以对地方认同的概念、内涵达成共识。地方理论的概念体系下产生了地方感、地方依恋、地方认同、地方依赖等不同视角的概念分析,产生了概念的差异。此外,地方认同在整个地方理论相关概念中的维度也较为混乱,比较突出的是地方认同、地方依恋、地方依赖三者之间的维度逻辑关系模糊[23]。地方认同的维度关系方面,多数学者采纳Williams等的观点,将地方依恋分为地方认同和地方依赖两个子维度,其中地方认同表示对地方的情感性依恋,地方依赖表示功能性依恋[24]。国内外学者围绕地方认同的概念内涵、组成维度、影响因素以及过程机制进行了多方位的研究,通过大量实证案例研究,丰富了地方认同的理论架构[23]。国内研究的地方认同理论及其实证研究主要从环境心理学和人文地理学视角开展,部分学者基于人文地理学视角从地方认同的概念、地方认同的认知、地方认同的特征、地方认同与旅游文化表征的关系等不同方面展开研究[25]。人文地理学认为地方认同强调人与场所互动的过程,从地方熟悉程度、地方情感满足以及个体喜好的差异来研究,同时也融合了自由地理学派的开放的地方观点和多元动态观点,接受地方认同是个人和群体动态发展的观点[7]。此外,由地方认同引发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化认同、社会认同也成为研究的热点[26]。相比概念定义理论部分,地方认同的形成过程和机制还缺乏深入研究,人们较多归纳总结地方认同的形成影响因素[27],侧重地方认同主体的认知、情感和意向等个体因素的研究。目前关于地方认同形成机制的研究,多采用人本主义地理学的视角,重点关注主体对地方及地方性在认知、意向、情感等方面的认同,强调地方认同的主体性,虽然也涉及地方的客观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认为地方认同的形成机制还会受到外部因素影响而不断被重构,但是该类研究还偏少。有学者认为,地方认同的形成机制本质上是外部力量与本地因素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的结果[28]。从主体视角来看,由于主体的差异化和多样化,形成了对地方差异化的经验和认识,因此不同主体的地方认同形成机制也不同。未来地方认同形成机制的研究需要综合运用多理论视角分析多重要素的综合作用,这将是地方认同影响因素及形成机制探究的重要方向。例如,通过旅游的角度来分析,能为地方认同机制的实证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应重视旅游领域中地方认同的符号化表征与建构过程研究,探讨如何在旅游资源的规划和建设中结合地方认同形成的机制,从而增强地方群体的认同感,巩固地方精神。从社会学视角以及人本主义地理学视角来关注红色旅游带动地方精神的传承和弘扬还比较少。本文将重点关注红色旅游的核心吸引物景观文化符号对地方精神认同构建的影响,通过红色旅游景观文化符号系统和集体记忆表达来分析红色旅游背景下的地方精神认同过程机制及其动态性特点。
本研究主要以临沂市的红色旅游资源、遗址遗迹、红色展馆、革命纪念地和旅游演艺品牌为研究案例。对已经列入红色旅游精品路线的各类旅游资源进行梳理分类,明确核心的研究案例为“建党百年红色旅游百条精品线路”中的“弘扬沂蒙精神”精品线路:沂南县沂蒙红嫂纪念馆—沂南县沂蒙红色影视基地—蒙阴县、沂南县沂蒙山孟良崮战役遗址—费县沂蒙山小调活态博物馆—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馆—莒南县八路军一一五师司令部—沂蒙革命纪念馆(华东革命烈士陵园)—临沂市华东野战军总部旧址暨新四军军部旧址纪念馆。
本文采用的研究方法以质性研究的方法为主,配合使用了符号学部分理论方法。如表1所示,本研究使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有访谈法、实地观察法、图片识别法等,同时结合调研文本、网络文本、文献分析等以完善研究方法和内容,研究的时间跨度从2020年4月到2021年6月,收集的元数据样本为2 381条。本文重点分析了多个红色旅游景区景点的景观建筑文化符号表达、集体记忆唤醒机制、游客体验和记忆,以及部分沂蒙精神影视作品、文学作品、旅游演艺品牌中的艺术文化符号表达、社会记忆表达和游客体验记忆内容。这些文本符号都是红色旅游参与者的体验、沉浸与转化的主要呈现,并包含了与红色旅游资源中传达的沂蒙精神的价值观认同、对幸福感的体验相关的情绪表达。本文拟运用这些方法来研究红色旅游背景下,如何通过景观文化符号、集体记忆和旅游体验来影响沂蒙精神的地方认同构建。
表1 主要研究方法和过程记录表
以红色旅游资源利用符号的互动性来体现旅游者与沂蒙地方精神的关联,运用符号的表征性来表达地方营造者对沂蒙精神内涵的理解,并将这种理解通过符号传递给旅游者。游客在旅游过程中了解和重温特定历史时空下的事件、人物、建筑、遗迹等,可以引发游客的怀旧、探究、反思和感悟等心理过程[12]。红色旅游资源的景观文化将不同历史阶段的代表性事件通过展览馆、纪念馆、纪念碑、雕塑、影视化作品、演艺曲目、文字小说等多元化的符号方式进行表达,向符号的接收者(旅游者)传达特定历史时期下的沂蒙精神,推动其理解并内化历史事件背后的沂蒙精神的内涵和时代意义,符号的接收者(旅游者)由此获得动态的沂蒙精神的红色记忆,内化为个体的价值认同,从而构建沂蒙精神的地方认同。
通过梳理红色旅游精品路线的资源发现,这些精品旅游路线中的地点均以不同的形式对沂蒙精神的内涵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诠释,通过不同的遗址景观、红色展馆、图片文字、视频影像、实景演出、歌舞话剧等文化符号进行展示和传播,激发和唤醒游客的社会记忆,呈现沂蒙精神的内涵价值。研究发现红色旅游资源的景观文化符号从形成到被接受的过程是一个动态的互动过程,影响着地方认同的建构。
本研究通过沂蒙精神纪念馆搜集整理了大量沂蒙精神代表人物、历史事件的文献资料,全面梳理了红色旅游精品路线的旅游资源,对“代表性人物”“代表性事件”“景观建筑”和“艺术文本”作了分类,制作了分类归纳表,关联了符号表达形式;分析沂蒙精神在红色旅游景观文化符号中的人物、事件、景观、建筑、文本,研究这些符号化表达在沂蒙精神地方认同构建中的影响作用、动态互动机制以及反思创新。
文献分类归纳研究发现,在红色旅游精品路线上沂蒙精神在传承和弘扬过程中,重点刻画了具备时代特征的诸多楷模人物,有“沂蒙红嫂”明德英,有“沂蒙六姐妹”张玉梅、杨桂英等,有“沂蒙母亲”王换于,有“沂蒙新娘”李风兰、“时代楷模”赵志全、“乡村振兴模范”王传喜等具体化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及其事迹均是沂蒙精神在沂蒙地区红色文化意义和红色文化符号的结合体,可以使人们产生具象化的记忆、时代化的感知和持久性的感召力。如表2所示,沂蒙精神的代表性人物通过小说、传记、报道、照片、雕塑、影像、绘画、歌剧等符号化形式,融入多样化的红色旅游景观中,让游客在旅游前、旅游中以及旅游后都能够接触和了解,不断强化游客的个体感知,激发旅游者的共鸣,强化红色旅游的人物记忆,领悟人物所彰显的精神内涵,进而形成对沂蒙精神的认同。
表2 沂蒙精神代表性人物的符号化表达归纳
通过与本地居民访谈、游客访谈的录音记录和文字整理发现,涉及沂蒙精神代表性人物的比重极高。188份访谈记录中全部提到了沂蒙精神代表性人物,沂蒙红嫂的访谈涉及比例最高,达到了99%,充分说明了沂蒙红嫂已经成为沂蒙红色旅游的标志性人物符号。由人物衍生出来的雕塑、小说、戏曲、舞剧、电影、电视、照片、绘画、旅游品牌、纪念馆等更进一步强化了旅游景观文化的表达和传播,激发了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的人物记忆,形成了情感的传递和认同的客体化表达,为产生旅游体验记忆,形成地方情感认同奠定了基础。
研究发现,从地方认同的理论角度以及建构主义心理学角度来看,旅游者与这些沂蒙精神的代表人物在跨越时空的节点产生联通,这种旅游体验让游客了解和重温不同历史时空下的人物和事件,使得游客对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的人物更多表现为怀旧、缅怀的心理,对社会主义建设以及改革开放期间的人物更多表现为钦佩、赞扬、学习的心理。这种观点在访谈记录和录音文件整理中得到进一步体现,如下所述内容:
“那么我讲红色旅游,讲沂蒙精神,就要有具体的鲜活的例子,有血有肉的人物,让不了解的游客通过讲解、通过照片、通过影像来感受和体验。这样我们在宣传和传承这种精神的时候,才可以吸引人、打动人,发挥其感染力,也才能真正讲好沂蒙精神的故事。”——访谈专家C2,录音文件C2-20200913(16分15秒)
“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沂人,是在听着沂蒙红嫂的故事中长大的,上学期间也经常听老师讲沂蒙革命故事,进入社会后我会给很多外地的朋友介绍临沂,介绍革命老区,介绍沂蒙红嫂的故事。当然,我更愿意介绍改革开放后临沂的发展,临沂人拼搏奋斗的精神,从路边摊位大棚到江北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物流之都。很多外地朋友听我介绍后,都纷纷来临沂旅游,我陪着转完后,很多人都说不虚此行,赞美临沂,很佩服临沂人。我也感到很值,很自豪。”——访谈居民D37,录音文件D37-20201221(9分32秒)
旅游者通过同理心来感受沂蒙精神代表人物在特定历史时期的内心选择、表现出来的意志品质和精神境界,结合游客自身的心理历程,在游客的潜意识中形成沂蒙精神的抽象化理解和诠释,构建自我意识的符号世界和沂蒙精神的符号化表达认同。
“看到妇女们跳下河,用肩膀扛起门板,搭起人桥的时候,我很受感动。我能深深感受到沂蒙人民在战争时期所展现出来的生死与共、无私奉献的精神。这群人,真的太厉害了。这片沂蒙土地,真的太伟大了!”——访谈游客F103,录音文件F103-20210421(4分43秒)
沂蒙精神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逐步凝练体现的,因此沂蒙精神的集体记忆与沂蒙地区重大战争历史事件紧密相关。抗战时期山东省的鲁中、鲁南、滨海三个战略区均位于沂蒙地区,形成了蒙阴孟良崮、莒南大店、沂南马牧池、费县大青山、沂水王庄等沂蒙精神代表事件的主要聚集地。莒南的渊子崖保卫战、费县的大青山胜利突围战、八路军一一五师挺进沂蒙以及解放战争期间的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等都构成了沂蒙精神的代表性事件。沂蒙精神又在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阶段和改革开放时期焕发勃勃生机,涌现了“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厉家寨、村党支部带领群众致富的典型——平邑县九间棚村、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创新模式——临沂商城、鲁南制药转型、实现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王传喜等。
沂蒙精神的代表性事件也是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一个缩影,每个代表性事件背后不单单有涌现出来的时代楷模,更有着广大人民群众的时代缩影,有着沂蒙地区社会群体地方精神的缩影。红色旅游通过纪念碑、纪念馆等各种纪念载体将战争历史事件的记忆符号化表达,在向社会大众提供一种对历史代表性事件的集体记忆功能时,也构建了集体记忆的物质和非物质符号化表达系统,使符号化表达中蕴含的沂蒙精神价值观在不同代际传承和不同社会群体间交流。旅游者通过参观红色旅游的纪念场馆,可以置身于特定历史事件中,激发和唤起自身对于现实的重大事件的社会集体回忆,将个体的命运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相联系,从而构建游客的历史认同、社会认同,达到个体感知和社会凝聚力的共赢,也促进了沂蒙精神地方认同的构建。
沂蒙精神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凝练和升华,在这些特定的不同时期历史代表性事件的符号化表达中,逐渐形成了“沂蒙精神”的动态化表达模式,使旅游者在不同时期历史事件背景下,产生“情、景、意”的有效融合,旅游者也可以动态地转换内心的情感表达,从缅怀、纪念过渡到敬佩、学习等不同情感,产生了动态的地方认同。
景观场所空间作为文化实践的场所,承载了丰富的地方性文化意义[26],旅游场所空间中的景观建筑具有典型的地域性和多样性,其符号化表达可以强化地方的身份和地方认同。沂蒙红色旅游资源中的景观建筑多以纪念展馆、纪念碑、广场、雕塑、传统故居等形式出现,例如沂蒙精神纪念馆用简洁朴实的建筑形式来体现质朴高尚的沂蒙精神,孟良崮纪念馆的墙体嵌入子弹碎片和弹壳等来体现战争过程的残酷、激烈程度,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馆则以大青山突围战斗为主线,全面展示了沂蒙地区居民浴血奋战、英勇杀敌的悲壮场景,引发旅游者对历史的回忆和真切的感知。
如图2所示,沂蒙地区纪念馆中的标志性纪念碑中分别是位于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广场的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碑、位于沂蒙红色影视基地的纪念碑、位于临沂华东革命烈士陵园中心的华东革命烈士纪念塔、位于孟良崮战役纪念馆后的孟良崮战役纪念碑。这些都是通过建筑的外在符号化表达,解释着沂蒙精神在中国革命历程中的凝练和发展,形成了特定的红色精神文化氛围,形成了建筑“场所精神”。
图2 沂蒙地区的标志性纪念建筑
通过图片识别分析的方法,如表4所示,分析了图2中的四张照片在60个本地居民和200个外地游客的识别结果,发现孟良崮纪念碑(图片2(d))的识别率最高(达到59%),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碑(图片2(a))的识别率最低(仅为26%),其中本地居民识别率较高的为华东革命烈士纪念塔(图片2(c)),这与本地调查样本居民主要居住在兰山市区范围有关。但是,整体的图片识别率还较低,说明沂蒙精神纪念景观建筑的符号化还没有得到广泛的辨识和认知,未能较好发挥唤起集体记忆、形成地方认同的影响机制的作用。
表4 标志性纪念建筑图片识别准确数记录分析
在沂蒙精神诸多纪念建筑中,传统的沂蒙山区石头房子,成为出现频度最高的建筑形式。沂蒙山区的农村房屋多以石头垒砌,地面道路与围墙均为一样的石头材质。不管是沂蒙红嫂纪念馆的红嫂旧居还是沂蒙山小调活态博物馆都以沂蒙山区的传统农村房屋为景观场景。“沂蒙山区的石头房子”成为沂蒙精神的建筑符号化表达形式之一,在建筑风格中体现了沂蒙地区物质条件的艰苦。即便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居住在这些石头房子中的人民却有着大无畏的无私奉献精神,在革命号召下支援人民战争,踊跃参军,书写了沂蒙精神可歌可泣的故事。在外地游客的访谈录音文件中,有很多游客提到了沂蒙山区的石头房子以及红嫂纪念馆的房子,形成了景观建筑符号的传达和解读,产生了地方情感共鸣。
“以前看电视剧《沂蒙》的时候就对沂蒙山区的石头房子很有印象,这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革命时期沂蒙地区物质条件的艰苦。那么艰苦的情况下,参军打仗,支援前线,这应该是怎样的无私奉献精神啊!”——访谈游客H76,录音文件H76-20210420(3分22秒)
研究发现,这些景观建筑也凝聚了沂蒙红色旅游文化的外在灵魂,赋予了不同游客群体新的精神认同意义。例如,在孟良崮纪念馆的革命烈士墓区,战役纪念碑和周围的松柏给旅游者不断传递无数革命烈士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也映射出沂蒙山地区民众的坚毅、果敢精神。沂蒙精神中的“军民水乳交融、无私奉献”的精神特质通过红色旅游景观的建筑进行符号化的形象打造,运用硬性的建筑表现形式融入软性的精神特质,凸显了沂蒙地区的场所精神,弘扬了沂蒙精神,从而加深了游客对沂蒙山红色文化的理性感知,强化了旅游景观建筑的符号化引发的地方精神认同。
地方精神的表达形式中必然需要艺术化的表达,其中小说、诗歌是最先被应用的,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艺术形式的多样化,艺术化的文本表达的方式也逐渐多样化,形成了歌舞、话剧、戏曲、电影、电视、讲解词、短视频、全景VR、沉浸式剧场等多种形式。如表5所示,沂蒙精神的文本的符号表达形式有小说、京剧、电影、话剧、电视剧、芭蕾舞等。影响力较大的有小说《红嫂》《红日》、芭蕾舞剧《沂蒙颂》、京剧《红云岗》(《红嫂》)、电影《红日》《红嫂》《沂蒙六姐妹》、电视连续剧《沂蒙》等。这些文本和艺术化的符号表达,让更多的人通过观看的形式加深对沂蒙精神的内涵的理解,也通过展馆的影像化方式,给参观者更加直观的视觉冲击。这些符号化的表达也在红色旅游的路线中得到展示,游客通过影视拍摄地的实际探访,结合影视剧中的情节再现和回顾,进一步强化了沂蒙精神的社会认同。此外,沂蒙地区还通过一系列的演艺、节事旅游活动,创建和延续沂蒙精神的地方认同载体,承载地方群体情感和记忆的同时,也形成了具有地方符号意义的文本景观。
表5 沂蒙精神的艺术文本符号化表现形式
研究发现,沂蒙精神依托其浓厚的历史沉淀、丰富的故事场景、多彩的模范楷模形象,产出了一大批优秀的文本化艺术作品,通过这些艺术作品的符号化表达,让本地居民、外地游客以及其他地区的居民更容易接触到沂蒙精神,更便捷地了解沂蒙精神的内涵,更好地讲述新时代沂蒙精神故事,为沂蒙精神的传承与弘扬奠定坚实的基础。
本研究通过分析网络文本,利用Python的网络数据爬取工具,在OTA旅游平台的评论区、马蜂窝游记、微博话题和新闻评论中收集了1 647份文本资料,如图3所示,从高频词的分析词云图可以看出,旅游评论中“沂蒙”作为最高频出现,直接反映出旅游活动对于沂蒙精神的影响力,形成了“沂蒙”认知的提升和沂蒙精神的认同。
图3 红色旅游中沂蒙精神评论的高频词分析词云图
社会在发展,语境在改变,文本的意义也在改变。随着时代的发展,沂蒙精神的文本符号表达也更加丰富,涌现了“沂蒙精神网”等网络载体,通过网页、视频、图片、全景VR可以查看沂蒙精神的人物、纪念场馆以及代表事件。沂蒙精神的影视化作品也被剪辑为短视频在各大平台传播,沂蒙精神的芭蕾舞表演、歌舞剧表演也被广泛传播,借助短视频平台更多展现了具备特殊历史使命的沂蒙精神,在改革开放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中不断升华和创新。此外,不同红色旅游景观的解说词也成为形成沂蒙精神的重要文本化符号,红色旅游景观的解说词可以帮助游客进入一个地方的历史演进过程,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局限进入更广阔的历史过程,让游客对地方的文化和发展过程有身临其境的感受,通过聆听来自讲解员的介绍,更深入地了解每个建筑、景观、照片、雕塑、视频、小说、文件、遗迹背后所展现的历史场景和故事,激活旅游者的地方精神认同机制,认同沂蒙地区的社会记忆,实现不同社会群体的价值观交流。
通过对沂蒙红色旅游景观游客的访谈调研发现,多数游客属于集体组织的教育类、研学类旅游出行,对于沂蒙精神景观文化的符号化表达出现了负面情绪,他们表达了多数景观讲解词中存在的“呆板教化”,类似的讲解词在不同的纪念馆中反复出现,引起了部分游客的审美疲劳,甚至部分景点的导游用低俗的解说来哗众取宠迎合部分游客,损害了红色符号的神圣感。
“单位组织的活动,这个纪念馆的讲解词和以前市区的纪念馆的一样,讲解像背书一样,没有感情。”——访谈游客 H37,录音文件H37-20210422(1分15秒)
此外,部分旅游景观的展馆中存在大量重复性的照片、军帽、冲锋号、农具等展品,让游客在游览时产生了虚无感,无法真正融入展品带来的历史性场景。因此,红色旅游要可持续发展,还需要从内容和形式上不断创新,通过科技化手段让游客更容易进入到特定的历史情境,更容易随着讲解词的引领不断思考和体验当时沂蒙地区人民群众的所思所想,进而形成情感上的认同。
红色旅游资源的商业化开发同样具有争议,部分景区内商业化开发了沂蒙红嫂、“沂蒙六姐妹”、孟良崮等文创旅游产品,让更多游客从精神体验到物质体验全方位地了解沂蒙精神,通过地方特色和特有的文化意义的商业化旅游产品,不断强化游客的旅游记忆。然而,也有诸如消遣化、娱乐化的所谓红色旅游活动仪式被应用到部分景区体验中,冲淡了红色符号的历史价值,难以形成具备历史感、庄重感的情景体验,导致红色“失忆”是得不偿失的。通过节事活动的符号化表达,让游客加强红色记忆的连续性,实现沂蒙精神的传承。在举办红色旅游体验的节事活动时,沂蒙精神符号的表达仪式要凸显庄严神圣的氛围,防止形式化和过度商业化。例如《沂蒙山》歌舞剧融入了当地人民的生活场景,重现了当年沂蒙山革命时期的情景,将沂蒙山居民的生活符号编排进来,体现了沂蒙精神的形式和内容的创新,避免了过度的娱乐化。
本文研究临沂地区精品红色旅游路线时发现,红色旅游景点通过不同的旅游文化景观、红色展馆、图片文字、视频影像、实景演出、歌舞话剧等文化符号对沂蒙精神进行展示和传播,不同角度诠释沂蒙精神的内涵,可以让游客身临其境并产生情感共鸣,激发和唤醒游客的社会集体记忆及历史认同感,形成地方认同感,进而理解沂蒙精神的内涵价值。借助红色旅游景观文化符号化表达的案例分析,结合沂蒙精神的代表人物、代表事件、特色建筑、纪念场馆、文本艺术的多个维度细化研究,发现红色旅游的代表人物和事件比起景观建筑更容易让游客接受,通过个体的同理心转换,准确理解地方精神;通过个体的旅游体验,实现旅游者对地方的情感累积,不断通过多渠道构建旅游记忆,由个体的记忆向群体的记忆转换,促进地方认同的形成,进而形成群体的地方精神。
由于调查方法的多样性,调查深度和样本数据会有差异化,对研究的结论会产生较多的影响。地方认同构建过程的多因素分析也因为数据量的收集不足而无法展开深度分析,对文化表达的反思还较为笼统,后期可以通过更多数据样本详细展开。虽然红色旅游资源的商业化开发会对地方红色文化形成冲击,但是地方精神仍会以多元化的形式不断在构建、解构、重构的循环中实现动态发展。
沂蒙精神在新时代需要持续通过红色旅游的多元化景观文化符号的表达,构建动态的文化符号系统,使人们传播符号背后的地方精神并构建社会记忆。实现这一过程需要地方政府、地方社会精英等研究地方精神认同的形成机制,通过建立动态红色记忆符号化表达系统来抵御集体记忆的衰变,不断强化社会集体记忆。政府可以引导红色集体记忆构建的方向,并提供相应的物质资源支持,同时要将记忆重演、重构、强化的具体活动交给民众,尤其要发挥本地居民和各类沂蒙精神研究机构的作用,从生活实践的角度、从理论分析的角度全方位地营造互动性的地方精神集体记忆重构过程,最终通过红色旅游的集体记忆表达,完成沂蒙精神的地方认同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