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玲
(西南政法大学,重庆 401120)
电信网络诈骗已成为互联网侵财犯罪的高发类型,且作案手段不断翻新、境外话务窝点不断迁移,以企图逃避执法打击。这一大社会“毒瘤”严重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破坏治理环境。
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面临的困难在于,电信网络诈骗团伙借助于VOIP、GOIP语音通信技术的虚假来电与全球传信,将话务窝点、通信中继站设置在不同国家和地区,任意区域切换手机号码拨打电话,利用国际合作执法壁垒和各国刑事司法制度的差异性逃避国内侦查。目前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80%在境外,集中于一些未与我国达成国际刑事司法合作协议的国家、武装冲突地区或是由民族地方武装控制区域。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国内不再出现任何实体形式的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
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的犯罪迁移趋势始于2009年。当时,公安部与台湾地区警方签署了《海峡两岸共同打击犯罪及司法互助协议》,将诈骗列为双方共同重点打击的犯罪类型。惧于两岸合作、加大执法力度,“台湾系”诈骗团伙将设在福建、广东、浙江、海南等东南沿海的话务窝点转移至缅甸、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2018年以来,随着公安机关对国内诈骗高危的犯罪团伙持续不断地高压打击,国内窝点的存活率显著降低,“大陆系”诈骗团伙也开始向东南亚国家转移。其中,以缅北地区克钦邦、掸邦、金三角地区尤盛,中缅边境聚集了上万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人,专门从事针对大陆居民的诈骗犯罪活动。由于缅甸政治局势动荡、中央政府控制力薄弱,诈骗团伙得到缅甸政府军、“民团”等地方割据势力的武装保护和支持,进而在缅北专门为犯罪团伙打造的“经济开发区”落地扎根,导致国内公安机关“出不去、打不了、带不回、控不住”,电信网络诈骗侦查面临投入成本高、被害人资金追回率低、境外执法困难重重等诸多问题。2019年,缅北诈骗发案量占全国诈骗案件总量的50%~60%,成为电信网络诈骗团伙的“犯罪天堂”。
缅北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是大量诈骗犯罪实际的“产生地”。如果没有话务窝点向被害人进行诈骗信息输出,被害人就不会陷入骗术“陷阱”,按照指令交付财产。从打击犯罪角度而言,只有捣毁这些话务窝点或干扰其实际运作,才能从源头上降低人民群众被骗的风险。为此,在缅北边境中国一侧,国内公安机关最大限度地部署了专案警力,实施严密的阵地控制,通过“人员流”侦查的方法对于离开缅北入境国内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人进行围捕堵截[1],同时等待时机与缅甸政府和军方通过刑事合作接收对方移交的诈骗团伙成员。虽然受越境执法的限制开展侦查打击较为被动,但对于缅北这一电信网络诈骗集中的目标地区、热点地带必须保持高压“对峙”态势。
然而,缅北话务窝点也并非是静态、固定的,如果在缅甸某个空间区域形成了新的诈骗犯罪热点区域(即诈骗犯罪活动高度集中的区域),诈骗团伙可能会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向该地区进行犯罪迁移,因为更加易于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的空间分布是可以被主观感知的。2019年以后,缅甸的另一个口岸城市妙瓦底就“迎来”了一批外迁的诈骗犯罪团伙。这一位于大湄公河流域,水系四通八达、易于藏匿的边境城市因具有与缅北类似的政治生态环境,而备受东南亚诈骗团伙的关注。同时,缅北所形成的长期“对峙”局面让这一原本看上去“铜墙铁壁”的犯罪环境正在悄然发生转变,也触发了部分诈骗团伙对于缅北生存环境脆弱性的不安全感。当“金主”和窝点组织者为改变窝点处境脆弱状态,将目光投向“更远处”,妙瓦底因具有其熟悉的犯罪条件和机会,而成为诈骗犯罪新的“吸引地”。
面对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在缅甸可能发生的空间变动与新的诈骗窝点可能分布的位置信息,不仅诈骗犯罪团伙对妙瓦底形成了认知热点,我们也开始关注大大小小的诈骗团伙向妙瓦底迁移的空间聚集程度。本研究以5~10年内妙瓦底成为第二个“缅北”——诈骗犯罪热点区域的可能性预测为研究对象,以开放和共享的开源数据为基础,通过对实时性、多角度、互动式的相关犯罪时空数据的抓取,探索该地区社会背景、管理政策、地理环境中内含的犯罪条件和机会对于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催化功能,以此印证其可能促成缅北和其他东南亚诈骗团伙向妙瓦底进行大规模空间转移、时间转移、战术转移的假设。同时将有关妙瓦底可能演化为诈骗犯罪聚集地的学术研究证据转化为犯罪预测与预警提示,在可控的实务措施中循证找出最佳的犯罪打防模式,主要是在“澜湄协议”综合执法安全合作框架下,增加六国执法合作的内容和方式,促成各国共同打击妙瓦底电信网络诈骗活动,以达到降低警力成本、提高打击效率、遏制大湄公河流域电信网络诈骗泛滥的目的。
公安机关对于缅甸诈骗犯罪热点区域或城市的认知是依据已发案件的境外话务窝点所在地做出的统计和判断。之前一直认为,缅北是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聚集区,同时也是具有重复实施诈骗可能的区域,其话务窝点的数量或布设密度远高于其他东南亚区域。然而,在国内打击和反制电信网络诈骗的过程中,缅北乃至东南亚电信网络诈骗窝点也在发生相应的动态变化。一线办案人员已经察觉到一些从东南亚国家“撤点”的诈骗团伙并未向缅北转移,而是迁移到以妙瓦底为代表的缅甸其他城市,部分缅北窝点也有向妙瓦底转移的趋势。如果对于缅甸犯罪窝点地理分布的认识,仅局限于一线办案人员从一些具体案件中得来的粗略认知,难免会存在一些主观偏误。对于妙瓦底是否存在与缅北类似的诈骗犯罪空间模式,是否会有一些区域性的政治、社会、经济等机会性因素促进犯罪热点区域的形成,缅北窝点与妙瓦底窝点之间是否存在连续关系、是否有迁移过去的同一套“人马”,都需要结合犯罪事件、窝点成员招募、团伙流窜动向、诈骗犯罪人的反侦查思维,通过犯罪分析予以预测。然后根据预测的结果,提前采取有针对性的防控和打击措施,才能扭转过去侦查与反制活动被各类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推着走”的被动状态,积极主动地处理可能出现的新的犯罪问题。
因此,除了对已发案件的话务窝点开展侦测活动、进行定人定位,调查和分析犯罪热点区域也同样重要。缅北作为诈骗犯罪热点区域有其特殊的历史和现实原因,也吸引了大量的东南亚外迁犯罪团伙和潜在诈骗犯罪人前往搭建窝点,其犯罪聚集程度与境外执法打击措施的运用和效果有着密切联系。但问题在于,随着反诈策略和侦查技术手段的优化与展开,缅北这一犯罪热点地区的“热度”会保持多久?是一种急性犯罪热点还是一种慢性犯罪热点?如果是慢性犯罪热点,双方的边境“对峙”可能会长期存在。如果是急性犯罪热点,可溯源于该区域实施的诈骗活动犯罪率则可能由陡升的态势呈现出放缓或下降的趋势。需要注意的是,在犯罪攻防双方力量的变动之下,以及新的犯罪“吸引地”和犯罪场所的出现,缅北的话务窝点已经呈现出向大湄公河流域其他城市二次迁移的“苗头”。
先前在柬埔寨、菲律宾、老挝、泰国、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运营的诈骗团伙,因面临中国与当地政府联合执法冲击窝点的风险,以及所在地国家法令的不利变化,具有犯罪迁移的趋势。据粗略统计,自2019年8月18日,柬埔寨首相洪森签发“网络赌博禁令”之后,80%的网络犯罪团伙从柬埔寨“撤点”另寻他处。另一个可供佐证的资料是,根据柬埔寨移民局2019年年度工作总结会议公布的数据显示,有超过20万中国人离开柬埔寨(1)泛亚生活,“柬移民总局:818禁令后约20万中国人离境”[EB/OL].(2020-01-30)[2021-06-15].https:∥www.panasialife.com/news/ffc689362aef7b6fd42c67da42855bdc.
由于缅北接壤滇西边陲,华人大量聚集,当地居民在语言文化和生活习惯方面与云南省极为相似。例如,中文被用于书面和口头交流,人民币是交易买卖的通用货币,手机通信和移动支付使用国内移动、联通、电信三大运营商提供的通讯信号与网络金融服务,向国内被害人拨打电话甚至不用开通国际长途漫游,这为国内电信网络诈骗团伙潜逃至缅北作案提供了便利条件。2019年,缅甸颁布《赌博法》允许外国人在缅甸开设赌场,这一规定为交友赌博类、“杀猪盘”电信网络诈骗团伙与依托网络博彩业洗钱的犯罪团伙供给了“政策性支持”和得以滋生的空间。再加之电信网络诈骗继毒品、赌博成为当地“经济支柱”之一,受到缅北民地武装保护,中国警方虽驻扎在中缅边境却受制于越境执法的障碍难以出境实施侦查打击,大量“撤点”的诈骗团伙前往缅甸、迪拜等国家搭建新的话务窝点。
缅北已经成为臭名昭著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洼地”,但以下原因可能引发诈骗团伙选择新的城市建立犯罪窝点。一是缅北窝点饱和程度的加深导致窝点成本增加。越来越多的外迁诈骗团伙“蜂拥”而入,聚集缅北建立话务窝点,导致当地的生活成本和物价大幅上涨,民地武装趁机“加价”施压,向诈骗团伙的“金主”或窝点组织者索要高昂“保护费”。二是“断卡”行动管制导致犯罪工具成本增加。自2020年10月,国内实施“断卡行动”以来,用于输出诈骗信息的电话卡、转移资金和洗钱的银行卡、对公银行账户等犯罪工具的成本急剧升高,部分境外诈骗窝点甚至出现“卡荒”。三是人员招募环节受到国内反诈宣传攻势的影响“话务员”用工成本增加。缅北窝点多采取在网络上发布“高薪招聘推销员”“高薪务工”等欺骗性“招聘”广告的形式,诱骗和组织国内人员进入缅北担任窝点“话务员”,同时雇佣“打手”采取暴力、虐待、强迫卖淫、敲诈勒索和非法拘禁等违法犯罪手段实施人身控制、逼迫完成诈骗“任务指标”,部分窝点使用冰毒、K粉等毒品控制“话务员”。鉴于缅北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高发态势,以及被骗中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在缅北受到严重侵害,2021年4月,中宣部、公安部在京联合启动全国反诈防诈系列宣传活动,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宣传浪潮。立足社区、覆盖全社会的反诈宣传体系的形成,必然会对缅北诈骗窝点“赴缅打工”的虚假招聘信息和线上招募活动造成极大冲击,招聘窝点“话务员”的人力成本亦会随之攀升。
出于反侦查的目的,境外窝点的存续时间变得越来越短。过去,境外窝点运营时长只要超过6个月,“金主”或窝点组织者就会另行搭建窝点以保证运营安全。自2019年下半年,国内公安机关与东南亚某国警方联合摧毁一个涉案金额高达千万元的特大“冒充公检法”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团伙、带回抓获的诈骗犯罪嫌疑人二十余人之后,一些境外话务窝点规定,200万以上的案件每诈骗成功一单,立即更换窝点,注销宽带线路并清空前期作案数据。此外,窝点成员每半个月更换一次或与其他窝点相互“交流”一次,用于作案的计算机每半个月销毁一次,防止留下涉案数据和电子痕迹。超过窝点安全运营时限,缅北诈骗团伙也会“撤点”,寻求新的作案地点。因此,离开原窝点所在城市向缅甸其他城市流窜、搭建新窝点的可能性增大。
位于缅泰边境以非法走私而闻名的贸易口岸妙瓦底,具有与缅北地区类似的复杂的民族联邦政治背景与自治性质,且有为数不少的华人,尤其是台湾人在此聚居。最开始是一些从柬埔寨西港撤离的“杀猪盘”诈骗团伙选择在此搭建新的窝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则可能逐成“气候”,成为缅北窝点发生犯罪迁移的重点目的地。对2020~2021年已经破获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位于缅甸的部分诈骗窝点进行GIS地理信息统计和热力图分析,122个窝点主要分布在缅北的果敢、佤邦、勐腊等地,少数分布在缅南的妙瓦底,形成了南北两大诈骗窝点集中的热点区域(见图1)。继续打击盘踞在缅北地区的话务窝点、密切关注妙瓦底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城市发展趋势,合理部署警力,找准应对方略,是未来有效遏制电信网络诈骗高发势头的关键。
图1 2020~2021年缅甸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地理分布
根据犯罪机会理论,机会对于诱发各类犯罪行为具有重要的作用。之所以提出未来五至十年内缅甸的话务窝点会向妙瓦底进行空间聚集,是因为当地具有建立窝点、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的犯罪环境和机会,诈骗的成本和收益符合犯罪团伙的主观预期利益。不仅如此,在缅北与妙瓦底两个犯罪热点区域之间,诈骗团伙倾向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犯罪区域,这是犯罪人基于犯罪风险感知、进行理性选择的结果。因为电信网络诈骗这一特殊犯罪类型,向境外蔓延的直接原因就是境外的空间区域和环境适合于作案和逃避侦查。只要有一些诈骗窝点在缅甸某一城市扎根“经营”,就会吸引更多的诈骗团伙进入当地,衍生出更多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这是“破窗”效应所导致的一种犯罪“恶性循环”。妙瓦底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缅北”,对这一假设的论证,需要通过对妙瓦底的地理信息进行充分的挖掘与分析,在与犯罪热点区域缅北的犯罪环境充分对比中,围绕话务窝点搭建、人员招募、洗钱条件等犯罪热点形成的各项重要指标做出综合分析研判。
一个具有窝点搭建有利条件的境外城市是吸引大量犯罪团伙入驻、形成区域犯罪热点的重要指标。话务窝点是指电信网络诈骗团伙利用通讯和互联网技术对被害人实施诈骗的现实场所和人员活动平台,也是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线下运作点。搭建一个境外窝点,一是要考虑人员出入境外的便利性。“金主”或窝点管理员一般会首选诈骗成员持护照就能够直接前往的国家和地区。二是要考虑当地的政治环境和政策因素。中央政府控制力薄弱,对网络赌博、网络诈骗以及非法金融活动具有相当宽容度,犯罪活动能够得到当地武装力量或黑社会势力保护的城市通常作为备选项。三是要考虑搭建窝点的犯罪条件和成本。当地必须具备基本的网络、工作场所等办公条件,有华人侨邻聚居便于寻找熟人资源和老乡关系以帮助寻找代租窝点、办理有线宽带,同时消费水平适中可以降低犯罪成本,符合上述条件的城市可能会被作为窝点搭建地。
2.1.1 区域政治环境和社会环境客观上有利于诈骗窝点“存活”
妙瓦底地处大湄公河流域,位于缅甸东部的克伦邦,是缅甸与泰国交界的边境城市,其公路连接泰国曼谷与缅甸仰光,港口出发的航线是泰国到缅甸最便捷的水上运输通道,构成两国之间的水路关隘。妙瓦底由具有缅甸政府军扶植、具有军方背景的克伦边防军(BGF)、当地民族地方武装势力共同管辖。在克伦邦,缅甸政府军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方式,利用克伦族之间的宗教信仰差异和信教冲突,通过扶植脱离了基督教为主导的克伦民族联盟的“民主克伦佛教军”,改编为“克伦边防军”作为地区“代理人”,默许其从事毒品、电信网络诈骗、赌博等犯罪经济方面的特权,以维持“全国停火协议(NCA)”,保证一定的控制权以及多方力量的均衡。各支克伦族民地武装力量之间、与缅政府、军方之间虽然存在政治博弈,但与缅北极强的地方独立性不同,政府军仍然占据了主导地位。
从窝点生存所倚重的当地社会环境来看,诈骗窝点较为集中的缅北掸邦是缅甸鸦片的核心种植区域、海洛因的中心产区,其毒品生产量约占“金三角”总产量的50%。基于复杂的毒品利益纠葛,民族地方武装和缅甸政府军连年军事冲突导致缅北局势动荡,客观上反倒不利于赌博业和电信网络诈骗窝点的持续经营。妙瓦底的社会环境受“2.1”事变影响也存在一些不稳定因素,例如,缅政府军与克伦民族武装组织存在小规模冲突,边境赌场聚集造成的治安问题,泰铢汇率不稳定导致进口商品物价波动,但近几年尚未有令整个区域局势不稳定的风险因素和治安连续恶化迹象。因此,前期入驻的、从柬埔寨西港转移过来的诈骗窝点得以在妙瓦底多个管辖主体相互交织的权力“夹缝”中存活下来,既能雇佣武装保护力量保证自身安全,也不至于陷入动荡的战乱局面无法经营。
2.1.2 博彩合法化与新城开发计划总体有利于诈骗窝点“寄生”
在绝大多数赌博合法化的东南亚国家,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往往寄生于赌博产业之内,将窝点直接搭建于实体赌博场所,或者是以经营合法的“网络赌博网站”为幌子行诈骗之实。例如,电信网络诈骗的“杀猪盘”、理财投资类诈骗等骗术常用虚假的“赌博盘”作为犯罪工具。2019年5月《博彩法》在缅甸联邦议会获得通过,允许外国资本投资以及外国人在缅甸境内开设赌场,这为“大陆系”和“台湾系”诈骗团伙进入缅甸搭建窝点提供了有利的政策法律条件。
与缅北类似,由于地方政府大力推行产业园区、信息经济特区等新城开发计划,允许和支持外国人经营非法产业、发展犯罪经济,妙瓦底同样极具窝点“投资”优势。妙瓦底有15家以上由中国人开设的实体赌场,由克伦民族联盟(KNU)、克伦和平委员会(KNLA-PC)等克伦邦的民地武装组织为其提供保护并从赌场抽取回扣(2)Myo AUNG.Chinese casino haven in Mwaddy karen state Myanmar[EB/OL].(2020-10-27)[2021-06-03].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44896779.。2017年,克伦边防军与缅甸亚太公司(Yatai)在距离妙瓦底以北20公里处投入建设了占地约30 000英亩“水沟谷”亚太新城项目(又称“中国城”),其背后就有“中国投资者”资金的稳定流入。建成后的“水沟谷”不仅是妙瓦底赌博业的中心,也是网络犯罪、洗钱和加密数字货币交易的集中区域。尽管缅甸政府试图以妙瓦底新建活动超出审批规模、“水沟谷”尚未获得赌场经营资格为由对该区域内的电信网络诈骗和赌博窝点进行零星打击,但在克伦边防军的武装保护下,“水沟谷”建设活动和诈骗、赌博窝点的运营都在悄然进行中,未受较大影响。尤其是缅甸“2·1”事变军政府独控政权之后,以与克伦边防军合资经营、分享利益为条件,公开批准恢复“水沟谷”建设项目,湄河沿岸被禁止营业的实体赌场也重新恢复营业。在国内已经判决的诈骗犯罪案件中不乏以“水沟谷某栋别墅”作为话务窝点的诈骗团伙(3)中国裁判文书网.李东兴、刘盛财、莫洪权等诈骗罪一审刑事判决书[EB/OL].(2020-12-08)[2021-06-25].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 XSK4/index.html?docId=c112ec6497b6478a93f4ac8b0041 baef.。除此之外,妙瓦底的赛西港工业区和环亚国际城项目等类似犯罪经济特区也在加紧建设,由克伦邦民地武装组织为这些项目提供地方保护。其中,赛西港“接纳”了受中国和柬埔寨警方联合打击而被迫退出的部分诈骗窝点。预计今后5~10年,妙瓦底与缅北佤邦和果敢地区一样,成为能够实现非法产业自由的犯罪热点区域。
2.1.3 犯罪成本和犯罪条件基本适宜于诈骗窝点搭建和运营
搭建电信网络诈骗的境外窝点通常需要选择住宿和工作一体化的场所。原因在于,一方面要方便“话务员”生活和工作,最大程度节约犯罪劳动力成本,因为窝点为每名话务员开销5 000~6 000元/月的保底工资;另一方面便于对“话务员”实施人身控制,防止其脱逃。因此电信网络诈骗的窝点通常选择租用缅北经济开发区的别墅、整层办公写字楼、实体赌场的部分房间。只有一些几人的小团队长租宾馆房间作案。
从租房成本来看,诈骗窝点较为集中的缅北果敢老街每月人均最低保障收入为人民币1 600元,房价约为3 500元/m2。根据中国房地产业协会发布《2021年04月全国城市住宅租金排行榜》,与大兴安岭、甘肃张掖的房价水平相当(4)全国房价行情平台.住房市场[EB/OL].(2021-04-09)[2021-05-08].https:∥www.creprice.cn/urban/zhangye.html.。精装办公用房月租价格大约在25~30元/m2/天。妙瓦底亚太新城别墅区的办公楼最小330 m2,月租为15~25万元人民币左右,只租不卖,专供网络赌博、电信诈骗窝点使用,比缅北办公用房月租约低5~10万元人民币。妙瓦底街边商铺价格为600泰铢/m2(约合人民币140元),租金价格适中。2019年“台湾系”诈骗团伙搭建一个境外窝点平均投入80~100万元人民币的成本,妙瓦底窝点的月租明显在诈骗团伙可预计和接受的范围。
从窝点外勤人力成本来看,话务窝点通常需要聘请司机、采购和厨师,主要负责购置窝点成员使用的日常生活用品,买菜做饭,提供生活保障服务。由于窝点对话务员实施封闭式管理,不允许外出,购买生活物资就委托给外勤人员完成。自2018年5月起,除10人以下的小型企业和家族企业以外,缅甸全国统一执行日薪4 800缅币(约合18.8元人民币)的最低基本工资标准(5)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新的缅甸最低工资标准有望于11月出台[EB/OL].(2020-06-22)[2021-06-21].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j/202006/202006029763 31.shtml.,2021年以来略有提升,约为7 000~9 000缅元(约合人民币33~42元)(6)缅甸金凤凰中文报.最低工资标准又成焦点 劳资矛盾期待寻找平衡点.[EB/OL].(2020-01-08)[2021-06-05].https:∥mp.weixin.qq.com/s/2mpME5bePwBD4I3770WTNA.,妙瓦底用工成本低于缅甸全国最低工资标准。
从水电气使用成本来看,妙瓦底属于市政供水的城市,且水费便宜,价格约为55缅币/m3,也有相当数量的工业企业以及家庭住户使用自备水井取水。由于缅甸没有居民用户天然气管道,通常使用罐装天然气,目前市场价格约为2 500缅币/缅斤(7)湾流咨询.缅甸投资须知[EB/OL].(2019-11-26)[2021-06-18].http:∥www.valueodi.com.cn/gbyj/104.html.。缅甸全境电力供应严重匮乏,用户覆盖率约在50%左右,旱季电力紧缺问题尤为突出。因此,经营场所需自备发电机。据缅甸电力能源部统计,2018年缅甸1度电的成本价约为93缅币(约合人民币0.38元)[2],由于“水沟谷”没有连接到缅甸电网,妙瓦底诈骗窝点需配备发电机供给窝点电力。按照330 m2的窝点每小时24度电计算,每月电力成本约为5 184元人民币。由于妙瓦底气候湿热,窝点多人居住用电量较高,实际需要的发电机台数、发电时间也会大幅升高。总体而言,妙瓦底的生活成本低于缅北,与缅北当前物价与民地武装勒取的保护费增长速度相比,妙瓦底窝点的犯罪成本还会相对降低。
在犯罪条件方面,首先是网络和电话通信能够支持窝点诈骗信息的输出。受中国移动、电信、联通基站覆盖,缅北主要使用国内三大运营商提供的网络信号,相对较为稳定。妙瓦底主要是使用泰缅网络信号,除了缅甸通讯公司以外,还有挪威电信公司、卡塔尔电信公司和越南电信公司提供通信服务,可通过境外卡接入运营商网络,一张手机SIM卡最低1 500缅币(合约6.2元人民币),长途话费按通信公司和国别不同,在100~1 500缅币/分钟范围内[3],妙瓦底的网络、电话费用相对缅北略高。其次是货币流通能够实现赃款变现和资金流物理隔断。人民币现金出金后再流通是电信网络诈骗最天然的洗钱方式,话务窝点为“话务员”发工资通常使用人民币现金结算,偷渡缅甸的人员有一部分是专门从事非法洗钱为诈骗窝点服务。2019年1月 30日,为促进国际支付与结算和边境贸易发展,缅甸中央银行发布2019年第4号令,批准将人民币纳入其合法的国际结算货币(8)新华网.缅甸央行宣布人民币为官方结算货币[EB/OL].(2019-01-30)[2021-05-27].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1/30/c_1124066814.htm.。妙瓦底与缅北一样,使用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进行支付较为普遍。同时,缅甸的金融体系比较落后,许多银行目前仍处于手工记账阶段,取款结算系统的监管缺失为诈骗团伙非法活动提供了便利。最后是语言交流和华人圈层易于诈骗团伙寄生于当地社会。因缅北果敢、佤邦临近云南省,日常交流以中文为主,方便诈骗团伙快速地适应生活环境、融入当地社会。妙瓦底地处泰缅边境,当地人使用泰语、缅语为主,学习难度较大,语言、文字交流并不便利。但妙瓦底有华人聚集的区域,当地生活的台湾人较多,在“水沟谷”亚太新城等经济开发区内中国人较为集中。妙瓦底对岸的泰国湄索华人数量较多,且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较高的经济收入。
电信网络诈骗窝点招募“话务员”通常采取两种方式:一种是窝点组建者通过自己的或窝点核心成员的血缘亲属关系拉拢同乡、亲友进入窝点工作;另一种是采取虚假网络招募的形式,在互联网上发布招聘“网络推广人员”广告,以“每月给付7 000至8 000元的底薪、生活补助,不压工资、无任何赔付”等高额薪资为诱饵,为应聘人员办理机票、护照或帮助偷渡,骗取中国公民前往缅北、妙瓦底从事电信网络诈骗。
2.2.1 缅北窝点人员招募运送方式
缅北窝点通常以亲友邀约、“免费购买机票和旅游”“高薪务工”的利诱手段招募人员。在获取目标人员后,招募团队采取“飞机+偷渡+陆运”的方式将“话务员”运送至缅北窝点交给窝点管理员。其具体方式为:为目标人员购买免费机票从各地飞抵宝山云端机场、德宏芒市机场、沧源佤山机场、澜沧景迈机场、西双版纳嘎洒机场等云南边陲机场后,联系蛇头组织偷渡。由于中缅边境线长约2 185公里,其中云南段长约1 997公里,地势复杂,不能实现全封闭管理,云南边境与缅北地区距离较近,偷越国(边)境的方式多样、防不胜防。例如,通过走山路、走下水道、挖“边境线地洞”、翻越河堤铁丝网、乘船渡河、骑摩托车等便道穿越,绕过边防检查站,偷越国(边)境线。到达缅甸境内后,当地二次盘查风险极低,招募团队再使用面包车将人员运往窝点所在地。
2.2.2 妙瓦底窝点人员招募运送方式
由国内到妙瓦底的人员运送线路有陆路、水路和航空运输方式。一是通过“云南-缅北”陆路偷渡入境。妙瓦底距离中缅边境单向车程超过600公里,由云南边境偷渡进入缅甸一侧后,再乘车前往妙瓦底,沿途至少经过五个由缅甸政府军管控的检查站(9)2021年4月,缅甸军政府在“仰光—毛淡棉”线路0英里、39英里处、勃亚基检查站、西汤桥、155监狱管理局前、直通市中心瑞撒岩佛塔等地,均设立了检查站,进行严格检查。缅甸中文网.缅甸军警在多地增设稽查点,对来往车辆和人员进行严格检察[EB/OL].(2021-04-11)[2021-05-2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6737708720315 223&wfr=spider&for=pc.,运输途中存在被盘问、发现的中低风险,每个检查点费用约在1 000缅币左右。诈骗团伙招募国内人员抵达妙瓦底单人大约会增加2 000元犯罪成本。二是通过“湄索-妙瓦底”水路偷渡入境。泰国湄索口岸与妙瓦底口岸之间以湄河为国际边界、隔河相望,两岸河口狭窄处仅隔数十米,国内被招募人员可由泰国清迈、曼谷入境后乘车或搭乘支线飞机到达湄索口岸,然后乘坐皮划艇、竹排走水路偷渡至妙瓦底。三是通过航空线路从缅甸或泰国入境。中国到缅甸的目的地机场主要是仰光国际机场,抵达后需要转乘汽车前往妙瓦底,因距离遥远[4](约411公里),路况较差,乘车时间长(6.5~10个小时左右),包车费用较高,从最近的仰光到妙瓦底单人大约会增加3 000元左右犯罪成本。另一条空中出行线路是组织被招募人员飞往泰国清迈、曼谷,转支线飞机到达湄索机场,然后水路偷渡进入妙瓦底。由于从湄索口岸正常入境可能受到我国《跨境赌博旅游目的地“黑名单”制度》的限制,被招募人员仍是以偷渡入境的方式进入妙瓦底。由于赴缅旅游护照、电子签证有效期短,仅为90天,而工作签证办理难度大,再加上境外滞留时间与窝点周期相符的同行结伙方式容易被纳入公安机关“人员流”侦控范围,被查控风险较高,前往妙瓦底的航空线路尚未成为主流运送方式,仍是以陆路或水路偷渡为主。需要注意的是,连接中国云南腾冲与缅甸北部重镇密支那的滕密公路印度段即将于今年上半年完工,该段公路全长约3 200公里,连接印度、缅甸和泰国,从印缅边境德木口岸途径曼德勒、内比都、抵达妙瓦底,从印度陆路入境进入妙瓦底可能成为被招聘人员抵达窝点的另一个选择。
总体而言,从国内招募“话务员”前往缅北窝点的成本略优于前往妙瓦底窝点,但入境妙瓦底的方式介入了毗邻泰国边境城市湄索的地缘因素,线路更加复杂多变,客观上有利于对被招募人员进行伪装、隐藏,逃避查缉风险。此外,按照缅甸商务签证的相关规定,外国人赴缅甸工作,须持有效护照,由缅甸政府有关部门或企业出具邀请函。中国公民据此规定可在缅甸驻华使馆或昆明、南宁总领馆办理有效期为70天的商务签证。目前,缅甸正在起草《外国劳工法》,制定外籍劳务市场需求、就业岗位等具体条款内容,如果该法案对赴缅人员的居留许可与签证延期条件予以放宽,会对诈骗团伙被招募人员以航空运输方式入境产生较大影响。
被骗资金转移和洗钱是电信网络诈骗最为核心的环节。近年来,诈骗洗钱方式演变得越来越复杂,由传统的人头卡转款反存过渡到利用境外“水房”洗钱、地下钱庄对冲式汇兑,境外诈骗团伙采取了跨国金融体系、虚拟数字货币OTC交易和五花八门的互联网支付产品、网络直播打赏等多种新的形式隐瞒和隐藏犯罪收益。
2.3.1 缅北“水房”和地下钱庄洗钱
缅北是整个东南亚电信网络诈骗窝点的洗钱中心。当地“水房”原本主要为网络赌博、毒品、色情犯罪进行洗钱,因近5年来,该地区成为诈骗团伙建立境外话务窝点的首选热点区域,“水房”也滋生出专为电信网络诈骗洗钱的新业务。“水房”帮助洗钱的电诈类型主要是“杀猪盘”诈骗、裸聊诈骗等。缅北的地下钱庄主要采取“对冲型”跨境汇兑的方式进行洗钱。“对冲型”地下钱庄不问客户的资金来源,同时帮助多方进行跨境汇款、转移资金活动[5],以常见的商业贸易行为掩盖洗钱行为。不论是做对外贸易的正规厂家,还是从事网络赌博、实体赌场、电信网络诈骗等违法犯罪活动的团伙,只要约定提成费用,提供自己的资金和账号,地下钱庄就会为其寻找对应的资金供需接口进行资金流对冲。由于“对冲型”洗钱是以对账的形式来实现进出资金的平衡,不需要使用大量的人头银行卡和银行账户,在“断卡行动”之后成为缅北主要的洗钱方式。
2.3.2 妙瓦底赌场洗钱与虚拟数字货币交易洗钱
由于线上洗钱活动超出了地缘空间限制,妙瓦底窝点完全可以委托缅北“水房”和地下钱庄代为洗钱,也可以利用当地的“对冲型”地下钱庄进行跨境汇兑洗钱。例如,妙瓦底的外汇黑市或“换钱点”将诈骗团伙获取的100万人民币(约合477万泰铢)赃款直接转移给与泰国企业进行商贸往来的中国企业或商户的银行账户,然后收取泰国企业的477万泰铢交易款,扣除佣金后将剩余洗白资金转移给诈骗团伙(见图2)。
图2 妙瓦底地下钱庄贸易“对冲型”洗钱
此外,作为克伦邦的赌博中心和著名的边境赌场聚集地,又与泰国湄索相互毗邻,妙瓦底窝点具有更多的洗钱途径进行诈骗黑钱的“洗白”。一是利用赌场投资洗钱。妙瓦底存在大大小小的实体赌博公司和线上赌博网站。妙瓦底窝点依托当地合法的实体赌场,将赃款混入赌场资金池内,通过参赌或“对赌”的方式进行洗钱。或者是进入赌博网站,在赌博之后将赢取的“资金”归集至多个取款人员的个人账户进行取现,或是将赢取的“资金”对接国内的跑分平台进行资金的再拆分清洗,最后向赌博网站申请取消账户并退还账户内剩余资金。二是利用虚拟数字货币交易洗钱。妙瓦底正在建设的“水沟谷”、赛西港工业区和环亚国际城项目等经济园区聚集了虚拟数字货币交易中心和“炒家”,诈骗团伙或“水房”在这些交易平台注册并创建虚拟数字货币钱包进行“充币”“买币”,通过被骗资金与虚拟数字货币之间的交易,以及不同种类的虚拟数字货币之间的买卖,不断拉长洗钱链路,以逃避国内公安机关的资金流查控。由于这些虚拟数字货币交易平台同样处于缅甸军政府或民地武装保护之下,国内公安机关要向交易平台进行电子钱包调证,获取与钱包关键地址有资金往来的人员身份就极为困难。
综上所述,妙瓦底的政治、社会和地缘环境有利于搭建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犯罪成本与缅北相比,同样能够实现国内窝点人员招募和运送,具有建立多种样态资金转移和洗钱路径的犯罪条件。各项考量指标能够支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聚集现象在妙瓦底生成的可能性假设(出于文章篇幅限制仅对重要指标进行了详细分析,其他指标见表1)。作为缅北窝点发生空间迁移的目标城市之一,妙瓦底在五至十年内的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演变动向值得实务部门密切关注。
通过对支持缅北与妙瓦底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存活和作案的犯罪机会、犯罪条件的充分对比,以及对促进妙瓦底犯罪聚集地形成的各项考量因子的影响分析可知,影响电信网络诈骗窝点发生二次迁移的关键因素仍然是缅甸复杂的政治局势和各种政治力量的利益博弈。长期以来,缅甸军政府、民选政府和民地武装处于三方制衡状态,缅甸军政府通过“民族和解”的方式向民地武装交易地方掌控权从而实现“名义掌控领土”,因此,缅甸政府对于七邦边境地区的中央控制力薄弱、实际治理能力有限,尤其是缅北地区,地方治理实权被民族自治武装和地方势力牢牢掌控。这些民地武装与缅甸边境非法贸易、犯罪经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向诈骗窝点收取高额租金作为保护费以牟取犯罪黑利。缅北民地武装的“插手”直接降低了中缅国际警务执法合作的效能,直接导致缅北边境电信网络诈骗窝点与中国警方“对峙”局面的形成。
表1 缅北与妙瓦底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条件对比
随着电信网络诈骗话务窝点的动态迁移,预计妙瓦底将成为下一个电诈热点犯罪城市,但妙瓦底的政治环境与处于“半独立”状态的缅北存在显著差异,当地民地武装虽然极具实力但与缅甸军政府保持着微妙平衡,政府和军方皆有介入地方事务之可能。因此,国内办案机关可以通过正式的机构间合作渠道,深入妙瓦底地区与当地警方交换情报、提供线索、协调冲击窝点行动。相对于缅北地区“以毒养军”“以诈养军”的民地武装集团独占地方控制权,拒绝提供执法协助或在诈骗团伙与中国警方之间扮演“两头通吃”的角色所带来的执法困境,公安机关对妙瓦底窝点的打击和遏制更具有可控性。对此,可采取以下几个方面的措施和手段遏制妙瓦底的诈骗热点趋势。
(1)采取政治和法律手段打击妙瓦底电信网络诈骗犯罪
在缅甸赌博合法化的政策支持下,妙瓦底各类经济园区的建成和投入使用,是吸引诈骗团伙入驻投资、搭建窝点的重要原因。然而,经济园区在建设初期就引来当地社会的“反对”声音。缅甸政府对于其中一些项目以建设活动“不合规”、军方人员受贿为由采取了相应干扰行动,但并未触及根本。诈骗团伙巨额资金的涌入与诈骗黑利的诱惑让军方在打击犯罪的问题上摇摆不定,而克伦族民地武装以参与建设和保护更多的经济园区的方式表现出支持发展当地犯罪经济的行动倾向。对此,一是协调缅甸军政府履行地区安全合作义务。继续通过外交途径和政治途径揭露经济园区或开发区“中国投资者”的真实身份和行为目的,深化双方共识,要求“2.1”事变后代管的缅甸军政府履行双边刑事合作协议,引导妙瓦底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需求与保持社会稳定之间取得平衡;二是与妙瓦底地方警察开展入境联合执法活动。按照涉外法律程序针对锁定的诈骗话务窝点直接派出国内执法力量与当地警方开展联合执法合作;三是获取当地民族社区团体反诈支持。通过妙瓦底爱国华人与“克伦和平支持网络”(KPSN)等克伦族社区团体联盟建立联系,在中国支持下调查、披露与其他犯罪集团、武装组织相互勾连、披着合法“公司”外壳入驻经济园区的诈骗团伙及其非法活动,揭示诈骗犯罪与合法博彩业之间的本质区别,以及话务窝点的迁移可能会将妙瓦底推向“诈骗犯罪之都”,造成当地社会秩序紊乱和投资环境恶化的危害后果,利用当地民众力量反对诈骗团伙入驻妙瓦底迫使窝点失去生存空间。
(2)在六国“澜湄合作协议”框架下寻求多国反诈执法合作
中、老、缅、泰、越、柬六国“澜湄合作协议”最早发起于2011年由中国提倡和主导的“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机制”。当时中老缅泰四国主要针对“澜沧江-湄公河”水系的恐怖主义、毒品、非法出入境、贩卖武器弹药和拐卖妇女儿童等跨国犯罪活动开展了办案协作,具体合作内容包括:建立情报交流、联合巡逻执法、联合整治治安突出问题、联合打击跨国犯罪、共同应对突发事件等合作机制。主要目标在于有效维护湄公河流域航运安全秩序,保护四国国籍船舶、人员的生命财产安全[6]。
2016年建立的“澜湄合作协议”是“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机制”的“升级版”。依照“澜沧江-湄公河合作首次领导人三亚宣言”的协议内容,除了新增越南和柬埔寨两个成员国之外,各国执法合作的辐射区域由“澜沧江-湄公河”水系扩展到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的具体方式由水上巡逻执法扩充到陆上执法的信息交换、能力建设和行动协调,合作的具体内容增加了共同应对恐怖主义、跨国犯罪和自然灾害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的互帮互助。
缅北、妙瓦底都属于大湄公河流域,尤其是妙瓦底位于泰缅边境,属于“澜湄合作协议”规制的地域范围。因此,在“澜湄合作协议”极力维护的大湄公河流域整体安全格局中,将反诈合作及时纳入相关战略活动部署,必要且可行。一是发动打击大湄公河流域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国际合作倡议。鉴于电信网络诈骗自2020年以来全球化发展趋势,立足于“澜湄合作协议”框架下的联合执法机制,以协议扩展的形式增加对于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打击和反制内容。二是简化反诈联合执法程序。在多国陆上执法部门之间直接建立反诈联络窗口与合作渠道,可在不提出刑事司法协助请求下,共同组织实施联合执法行动。三是着力构建安全的互联网金融监管体系。针对日益猖獗的利用境外OTC平台为上游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毒品犯罪洗钱的违法活动,动议各国加强数字货币反洗钱领域的监管与合作,特别是对位于犯罪热点区域经济园区的数字货币交易平台规定实名制注册与活体认证,增加交易的合规性与透明度。在涉嫌重大犯罪案件时,案件主办国警方通过外交途径或国际刑事司法合作途径向所在国警方提出调证申请,平台获取的全网节点数据与单笔交易生成的电子钱包私钥能及时向警方开放,确保能够实现注册用户危险身份的准确识别。通过上述多国合作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遏制跨国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作用,推动“澜湄合作协议”向着更全面、更高层级、更符合现实需要的维度发展,实现各国共同安全的合作目标,促进边境地区经济合作区、产业区和科技园区可管可控、良性繁荣。
(3)严厉打击偷越国(边)境、跨国拐卖人口等关联犯罪切断窝点人员招募
在澜湄综合执法安全合作机制框架内,通过加强各国掌握的电信网络诈骗及其关联犯罪的情报大数据共享和利用,充分整合不同的数据源,从大量偷越国(边)境、跨国拐卖人口、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的案件报告、特勤情报、访谈材料和警察部门简报中挖掘重要情报信息。在此基础上,对诈骗窝点的地理位置和关联犯罪案件空间属性进行可视化分析和统计分析,形成犯罪防控和预警报告,制定相应的战略规划和警务响应建议。一是依据境外窝点迁移情况随时发布国内赴缅动态预警。借助近期中宣部、公安部在京联合启动的全国反诈防诈系列宣传活动,将公安机关掌握的缅甸诈骗窝点动态迁移信息、诈骗犯罪聚集地信息转化为警务热点分析结果的展示,以动态发布“高危出境目的地”预警提示和绘制诈骗犯罪地图的方式向社会公布预警信息,让人民群众了解电信网络诈骗与偷越国(边)境、跨国拐卖人口等不法行为之间的犯罪关联模式,重点关注出境受害问题,能够正确识别诈骗团伙发布的虚假境外招工广告。二是督促各国在缅北和妙瓦底偷渡入境的重要位置加强安防措施。建立六国打击偷渡联合工作组,对包括泰缅边境“湄索口岸-妙瓦底口岸”沿岸频繁出现的偷渡位置开展实地调研,磋商、拟定加强边境安防和水陆巡逻的工作措施;预测最有可能的新的偷渡地点,提前做好重点区、段的控制方案,对热点通道加强视频监控等技术警戒;推动妙瓦底当地政府提高对常住人口、来往人员出入和通行检查证件的执法频次,并酌情给予经费补助。三是加强对中转窝点交通工具的检查与监控。加强被招募人员由偷渡入境地点到诈骗热点区域中转轨迹的统计分析和交通运输模式识别,帮助缅甸军方和妙瓦底警方设计最佳的移动巡逻路线和执法检查区域,要求其对前往诈骗窝点的通行、停留交通运输工具提高检查监督和可疑人员增加盘查频次,促进各国边境执法资源的有效互补与合理空间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