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莱诗选

2022-01-20 23:20董继平
野草 2022年1期

董继平

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1926-2021),20世纪美国“新超现实主义”(又称“深度意象”)的领袖人物,早年在哈佛大学读书,1958年与詹姆斯·赖特等人创办诗刊《五十年代》,成为反学院派诗人的主要阵地。他从50年代开始发表诗作,迄今已出版《雪地里的宁静》《身体周围的光》《跳出床外》《睡者手握着手》《穿黑衣的人转身》《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在耕耘中找到的苹果》《感谢过去的老师》《对无法满足的灵魂的沉思》《早晨的诗》《亚伯拉罕呼唤星星的夜晚》《我的判决是一千年的欢乐》《对着驴耳谈话》等多卷,其中《身体周围的光》曾在1968年获得美国全国图书奖;另外著有诗论集《谈了一早晨》《美国诗歌》等。他还翻译过里尔克、希梅内斯、聂鲁达、巴列霍、特拉克尔和几位中国古代诗人的诗。

勃莱是影响过当代中国青年诗人的美国诗人之一。他一直提倡创作“真正的美国诗”,因此其作品与众不同,体现了以美国中西部自然风景为背景的特色。他还提倡“自然语言”,力图返璞归真;他强调诗歌的音乐性和“内在力量”,认为听众和读者与诗歌的相遇就是人与世界的相遇,他还认为现代世界夺走了语言的意义和情感,而诗人的职责就是要将其还原。他的诗把拉丁美洲现代诗歌、欧洲超现实主义诗歌和中国古典诗歌熔于一炉,成为“奔流在中西部大平原下深部的、突然长出来的树干和鲜花”,在20世纪后半期体现出很强的生命力。

整夜把毯子留在外面的草丛上之后,

我注意到蟋蟀在呢绒上咬穿的洞孔。

伸展四肢熟睡着的男人和女人

会发现穿过那些洞孔的冰冷的滑入。

我们未能看见的事物在夜里进入。

它惊吓那把她的灰发情人

带到紧急出口的红发女人。

人们在葬礼上说:“我们怎能错过它呢?”

男人与女人建起一幢房子,生活在里面,

如果他们只要拉出一块木板,屋顶就倒塌。

当我们未能说出某个实质性的词语

我们就并不在乎说出的事情就塞满嘴巴。

维京时代的人们在这道瑞典悬崖上

把一群石头排列成一艘长长的船形。

某些极少的蒲公英已经变成了老人的头颅

伫立在那仪式之船周围,那船舷上缘是石头。

对于男人和女人,这嚎叫的地面肯定美好,

他们醒着,得救于他们睡梦中怒视的女妖。

那么梦幻更加可怕——有時在夜里,上帝

像一只独腿的狗出现,女妖之子,或食人者。

男人们爬进船里,睡觉,打鼾,于是

女妖把他们从座位上拉进海里。

“是呵”,水手说,“我们高兴那件事没有

对我们发生。我们在这里很安全,离大海八十英尺”。

——————

①瑞典南部一省。

即使树叶在秋天死去,很明显鸟儿

依然想生活。鹪鹩编织巢穴,

荒野的水拒绝所有清醒的任务,

男孩和女孩结婚时握着新生玫瑰。

我们继续相信我们在这里

受到欢迎,我们的舌头不断想

说出词语“他”和“她”以及“我们”——

我们的喉咙对之保持忠诚的那些声音。

然而我们依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间

没有屋顶的隐士小屋——隐士死了很久,火炉

翻转过来,火炉烟道倒塌下来,门的

铰链被扯出来,被子和碟子散落一地。

我希望我理解树叶

飘落中的美。我们

行走时对谁呈现

美丽?

我们行走时,我们对母亲呈现美丽。

玉石中有老人们遵循的

神秘之路,

候鸟前行的路线,

圆圈跳舞

铁屑跳舞,

我们不能说出的事物。

鲑鱼找到它们通往古老之床的路,

沉睡的躯体并不孤独。

——————

①20世纪美国著名诗人(1914-1997)。

当罗伯特·弗罗斯特记下一个诗歌奇想,

黑暗就张着嘴巴去寻找他。

花朵热爱太阳,然而孑孓在阴暗的

池塘中,即使在正午也被月亮唤起!

当一只脚努力从沼泽中拔出来,

水波就立即注满洞孔。

当弗罗斯特坐下来修改诗,

他就成了一个面向夜晚的多沙之地。

他想看见白色,即使那是一棵桦树,

一小块积雪,或一座教堂的塔尖。

萨姆,你如今去了哪里?

我常常把你抱在膝盖上,

我的手臂抱着你,我们

是朋友,相互帮助。

在冬天,你整整

一周都工作到深夜,

把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话语

为我编织成一条柏树根。

如今,这条根说起

你如此热爱的话语。

“几乎就像让黑暗和哀悼

进来的一声呼唤”。

几乎在黎明时,我看见你在浴缸里,

在热水里赤身裸体,朝后扬着头。

“我在书籍的房子里,被洗濯。

就是在几乎过热的水里

我们三人被洗濯。”

你又说:“用你的气息烘干我

因为强烈的气息就是祈祷。

它松开水的束缚。”

风从湖泊吹来,笨重的

云杉粗枝同意去谈论它。

然而它们不大可能会改变主意。

我们在十二月离开一周,

我们去城市,根本不曾想到雪,

当我们回来,湖泊已冻结。

昨夜,你梦见萨姆

把他的身体上部和头颅

俯靠在咖啡桌上哭泣。

桦树叶的下侧似乎如此脆弱——

它们背对着风,匆匆离去。

一个人把脚放在崖边弯曲的桦树上。

桦树躯干在他的脚下摇曳。

风用食肉性的念头暗淡湖泊。

每片波浪的泡沫说话,争论,消失。

多沙的水把它痛苦的图案移到陆地。

在某些与小贝壳的争论中,死亡获胜。

一个男人只要试图拯救一个女人——

正如他曾经试图拯救自己的母亲——

这都意味着他娶了——

什么?娶了那将把他

撕成碎片的东西。

昨夜我沉睡之际,

我梦见一只鹰把头颅

和嘴喙一直伸入

一只死狗的躯体。

它抬起头颅看着我。

十一月黄昏

让沙丘

朦胧微暗,

灰白的沙

加深

延伸得更远。

我很少说出

我的悲哀,

我想它在

水下,

把它一次次

翻转过来。

一群群小野马

在这四十英里的

长长岛屿上

到处

留下蹄印。

有些人仅仅

尊重那从

遥远的群星

漂流而入的光芒。

我在

银河中悲哀

又在孤独的

群星中说话。

我对自己恪守

这种悲哀。

我的话语

是唯一的

马,

腹部低矮,

孤獨。

——————

①美国东部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外海的岛屿,长约60公里,又称“野马岛”。

1

药草,龟面的豪猪仔,

皮毛,海岸上的爪印,

耗子耳朵里的毛。

2

这种降临是不倦的大熊星座的

旋转,它那毛茸茸的尾巴

一次次沉浸在海洋中。

3

我们是患风湿病的朝圣者,在夜晚的

空气中潜步而行,

在它们之前驱赶天使的牛群。

4

长长的种子掉进十一月的沃土。

母亲扔掉衣服,降临下来——

处女星座迷失在其他星星中间。

5

贝壳,软体动物的外壳,渐渐长大。

烟雾穿过水袅袅上升,

月亮从海平面飞速上升。

6

狐狸同意跃入海洋中。

人类感觉到它四周有一种飞溅。

希伯来人跨骑在溜滑的海豚上。

那长着鹰钩鼻的人高高地坐在

屋脊上,渴望这是

星期六。鼹鼠

开始穿越草坪,

成千上万的鼹鼠,

悲伤过度的父母

在封闭的小车里尾随而来。

跟我来吧,我们将

在这蓝色木筏上沉没

穿过大面积无垠辽阔的

水域沉下去。长满粗毛的

山羊从大地上跳跃。

它们上面,人们

悬挂在树枝上。

他们都是苹果。苹果的

侧面闪烁着微光,

而在那种微光中

这个星球上所有的水

都立刻急剧下降……

疯狂的卡尔森独自清扫这片牧草场。

现在三只冠兰鸦

生活在这里。

疯狂的卡尔森把它清扫回黑暗的枞树林。

自愿的白杨树在前面

走出来,

它们的叶片在颤抖。

它们在十月的空气中保持自己的叶片,

色彩在浅绿色和黄色之间的中途,

仿佛一条黄色

围巾在太平洋

下面六英寸浮动。黑暗的枞树

挖掘冷静的章鱼洞,

死亡一般,高更①

在其树皮棚屋中

住过的女人的眼睑厚垂的眼睛。

一片蓝天在树木上面升起,纯粹的蓝,

太纯粹而又太蓝。

没有那渴望成为

海格立斯②黑暗眼睑的男孩的房间。

甚至没有基督的房间。

他中断了

朝向父亲的旅程,

向后倚靠在母亲可怕的树里。

然后他穿过树皮而沉陷。犹太人

拒绝他的活力

变成了钉子,

迦拿③的酒变回到了醋。

保佑你,我的国王,破裂于

白杨树上。

你的肩头战栗

就像帝国的风暴来临前的一片白杨树叶。

那时你就落了下来,马匹没有载着你

就奔驰进入

风中,消失在

蓝天上。你的马从未抵达你父亲的房子。

但现在受难结束了,所有的

结果都完成了,

湖泊再次

关闭,树叶一如既往飘落,都被宽恕,路径结束了。

现在每个年轻人都在天上独自流浪,

忽视缺失的

月亮,不知道

地面在何处,再次渴望那仅仅在

多风的树上悬挂了九天的凶猛的

男子的学识。

他的脚下

有黑暗,话语隐藏在黑暗的褶皱中。

——————

①法国画家。

②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

③以色列加利利的村庄,耶稣所行头两件神迹的地方。

我想我们曾经是思想家或在哈丹格①周围流浪的吉普赛人,

倾听枝形吊灯在某个

固执的世纪的多风下午一起鸣响。

挪威的庄园房舍或城堡伫立在山冈上——

那真的是一个农场——在每个黎明,动物的

鼻子都在砍伐下来的木板附近留下一些溫暖。

丈夫与妻子,在漆成蓝色和橘黄色的门楣下,

爬进他们那盒子一般的狭窄之床。

最初他们僵硬,然后放松,又滚下睡眠的斜坡。

大约在子夜,十二根琴弦的小提琴手醒来,显得镇定,报告说

天使们开始拜访老人。

马具制作者和他的妻子报告说长着尾巴的凶猛的人正在临近。

正当雇工制作酸乳酪甜粥,一头坐在

厨房地板上的怪物需要水果,

然后为他的罪孽哭泣。后来他帮助修理旋转的车轮。

一年内,那旋转的车轮就有了孩子,后来还参加了

对冈斯特拉的圣詹姆斯②的

朝圣,用两只无人注意的毛茸茸的腿行走。

——————

①挪威西部地区及峡湾名。

②即冈斯特拉的圣地亚哥之路,位于西班牙西北部的世界文化遗产。

这在我内心里如此爱你的人是谁?

肯定是四个火焰般的人,

他们拼凑成一个爱你的人。

他的悲哀和他的音乐无法解释:

它缠绕在一只海贝的内部,

被贴到即将出生的

年迈的埃及贵妇人的耳际。

这些沉思把私通与光芒混淆

在一起,让它听起来文明优雅吗?

那么,就说那是一种北方之爱吧,

一种野蛮和模糊的东西,

一条驼鹿饮水的浑浊河流,

那驼鹿的头角抬起,如同当我们在水上

做爱之际,我的躯体在你身上抬起。

十一月的飘雪落在租来的房子上。

它使海岸、岩石和森林地面发白。

然而雪松的躯干,长着浅浅的根,

无论是直立还是俯卧,在这光芒中都显得黝黑。

一分钟又一分钟,雪飘落进湖泊。

更小的东西溶化在更大的东西里面。

我们应该害怕吗?所有谷粒都长着胡须,

所有麦粒都有荚壳,红色

驴子的蹄在尘埃里发出敲击声。

古老的故事书对我们警告这种坠落。

红海淹死那些不相信的人。

“追寻渴望,呵,那爱我的你。”

——古老的圣人

当风的衣袖在早晨的街上移动,

我行走在那里,冥思苦想褐色事物,

绿色事物,

在大海中升起的

绿色波浪,绿色妻子,还有天宇的同类。

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来自远方的

波浪里面的钟声……沉默的快乐的

美妙的清澈的

钟声穿透

车的咆哮,轮胎的哼唱,还有关门声。

当我听见那个声音,一种微妙力量,一只鞘,

就像母亲一般围住我。在那只鞘里

我并不需要

房子或土地,

就像奔流的溪水中的鳟鱼,沉浸在愉快里。

深色的大雁踏着吹拂在达科他①

小农场围栏上的雪而来临,

穿过那投入夜晚的鸣叫溜走,

安歇,啊,它们之间,移动的翅膀,

最后歇落在光秃的雪地里。

喝醉的父亲把男孩拖到里面。

那男孩挣脱,转身离开房子。

那一夜他在外面过夜,与大雁一起吃东西

在那里警醒着,平衡在宽大的脚上,

它们一排排越过,穿过断裂的梗茎而行。

——————

①美国中西部一地区,行政规划上分为南达科他州和北达科他州。

白日醒着。树皮对仍在云中的雨呼喊:

“绝不要忘记白色露水的孤独味道”。

穿着羊毛长袍的鼓手号召裸者跳舞,

躯体的所有微粒都一起大喊。

栖息在鼓面上,早晨的鸽子咕咕叫唤门廊,然后是大教堂,

然后是十字架的双臂!

他给予鼻子,然后是头,然后是这只沿着花园

跳动的兔子的两耳,

然后是它的死亡……

那之后,我们将独处于深蓝色河段。

1

留在外面黑暗中的棚屋,

遗弃的谷仓,融入夜色的猫。

有毂盖在黑暗的院落里冷却。

头发僵硬的儿子垂头弯腰进来

上床睡觉。

一阵缓风扫过月光照亮的土地。

2

套鞋在入口僵直。

日历在墙上渐渐坚硬。

他做梦,他的躯体渐渐柔软。

他跟一个长着很多手臂的女人搏斗,

他是一个拼搏者,他不会屈服。

他在柳树的枝杈上跟她搏斗。

他随着双腭被接合

和一场胜利而醒来。

3

这是黎明。今天采摘玉米。

他弯下身子,驾驶

老式庞蒂亚克牌汽车沿路飞驰。

沉闷而冷却的机器在某处

等待着,它的空油罐在它周围。

会计师像直升机在大地上盘旋,

扔下一页页铭记着黑格尔名字的文件。

獾用皮毛把这些文件搬运到

巢穴,夜里,獾的一家都死在巢穴里。

一個女歌手在帷幕后面伫立数小时

看着外面的街道。

在一个汽车运输服务的窗口

有一根漆得发白的树枝。

为了避开地板上的枯叶

一只玩具幼鳄紧紧抓住那根树枝。

蜂巢在夜里有奇异的梦:

黑色小火车环绕又环绕——

旧军舰正在雨滴中淹死。

我们何时才够?

当我们转动头颅,

对长着狗头

毛茸茸鼻子、肛门般

眼睛的职责之神说不,

对上帝施以报复。

朋友,记住没有人

能看见自己的耳朵。

密罗·跋伊①,一夜又一夜

让她穿着纱丽②缒下

城堡之墙去拜访

她那出身低微的老师。

当她洗了他年迈的脚

饮下了那盆洗脚水,

任何白痴都会知道

她并不在意。

瞥视前面的坟墓

躯体跃起来,

叫喊,“如果死亡得胜

会怎样,如果万物结束会怎样!”

就让它结束吧——就让沙子

与海洋分开吧,

就让它存在吧,就让

天空和大地走它们的路吧。

——————

①印度神秘主义者和诗人(1450?-1547?)。

②印度等国妇女用整块布或披肩裹身的服装。

我们正临近睡眠:大脑中的胡桃花

与痛苦的思想和大麦的长根

融为一体,苦涩得

就像在路易斯安那①把水域点缀成暗斑的

橡树根一样,湿淋淋的街道浸透了雨

和湿润的花朵,我们从这里面

出来了,一条轻柔地飞速进入黑暗的隧道。

暴雨正在来临。明尼苏达②的小农舍

不够牢固,难以抵御暴雨。

黑暗,草丛中的黑暗,树林中的黑暗。

就连井水也在颤抖。

躯体散发出黑暗,菊花

是黑暗的,还有马匹,它们驮着沉重的干草

走向深深的谷仓,黑暗的空气从谷仓角落移动。

林肯的塑像,还有交通。从漫长的过去

进入漫长的现在,

一只鸟儿,被遗忘在这些压力中,鸣啭着。

如同巨大的磨轮转动,在水中

碾磨着生者。

冲刷,连续冲刷,在如今点缀着花朵

和腐朽木头的水中,

叫喊,一半被抑制,从泥土下面,生者最终像死者那样醒来。

——————

①美国南方的一州。

②美国中西部一州,诗人的家乡。

我能看见没有鸟体的金色翅膀

在外面四处飞翔,没有墙壁的

寒冷的水井用八十只脚伫立在空中,

我能感受到蟋蟀的歌唱把它们带进天空。

我知道这些寒冷的影子正在坠落数百英里,

在小镇上越过草坪,越过天主教堂的门,

我知道黑暗的马正朝东方疾驰,

载着一个没穿外衣的瘦人。

我还知道太阳正沿着巨大的楼梯沉落下来,

就像一个手持巨刀的刽子手走进地窖,

黄金动物,狮子和斑马,还有雉鸡,

带着窃贼的目光等候在楼梯口。

我不知道我们最爱神祇

还是最爱人类。法老的妻子在黎明——

你记得吗?——她涉水走进外面的芦苇丛。

那婴儿和法老正要相遇。

摩西的篮子漂浮在红海的水上。

芦苇丛不是精致得美丽,

淤积而成,充满鸟儿,又湿软……

水这位母亲的美妙的头发?

它们的确如此。我们珍爱芦苇甚于一切。

但我们的眼睛喜欢看见的,正是在芦苇丛中

装着婴儿的篮子,在暗淡的水上摇荡,

还有篮子在河水中划出的曲线。

——————

①摩西,《圣经》中希伯来人的先知和立法者,传说他诞生后被放在一个篮子中漂流,被埃及王后所救,带回宫中抚养。后来摩西率

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

牙科医生在雨中继续浇灌草坪,

因为猿的可怕劳动而进化的手

悬垂在福音传道者的衣袖上,

电影院外面的电灯泡里,有被谋杀的国王,

在一堆堆新轮胎里,穷人的棺材在冬眠。

看门人烦恼地坐在锅炉边,

旅馆老板搓洗神志不清的牌。

总统梦想入侵古巴。

灌木丛生长在门外的格栅上面,

葡萄藤生长在游艇和皮革座椅上面。

城市在骨灰瓮和转暗的研钵上孵化。

在远远的科尼岛①岸上,黑暗的孩子

在凉意陡生的海滩上嬉戏:一根黑色海藻的嫩枝,

贝壳,满天的鸟儿,

同时市长手捧自己的头颅而就座。

——————

①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半岛,原为一座海岛。

在城市里醒来多么奇异,

听见成人们在夜里大喊!

黑暗占领农场,

小人们依偎在他们寒冷的坟墓中:

这里有一种唯有疲劳才使其缓和的沸腾,

一种白人的嗓音以之为食的

泥泞之水的严酷骚乱。

街道是一片大海,起锚的时候

泥淖沸腾起来,因为现在,在子夜时分

第一艘载满黑奴的新英格兰贩奴船正要启航。

——————

①美国纽约市格林威治村的一条单行街。

积雪覆盖了最接近的铁轨线,

用马利筋荚充满空橱柜,

它在野草枝条上伸展,

软化了霜冻的山丘,一圈圈铁丝网

倚靠在围栏桩上——

它飘到了高高的谷仓顶端的窗台上。

一个人朝后仰靠着头,喘气

死去。他的脚踝抽搐,他的手张开又合拢,

他吃掉的时间片断从他苍白的嘴散发出来,滋养积雪。

一个推销员倒下,头撞在柜台边缘上。

积雪填满了腐朽的围栏桩顶端。

它走下来与泥沼的水相遇,

填满了倚靠在屋檐上的梯子的所有踏板。

它歇息在崩溃的儿童房子的门阶上面,

在永远保持在玉米地中心的地面上的变压箱上面。

一个人躺下睡觉。

鹰和乌鸦围绕他的床而聚集。

草丛在鹰的脚趾之间茁壮生长。

每片草叶都是一个嗓音。

他身侧的剑突然起火燃烧。

鱼类的这个孙子在它的内心

容纳着十万块小小的黑石。

这蜗牛的栀子,六英尺长,与一个微笑的女人

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它的头在大理石下

放发出光芒,它走向自己的生活

像皮毛一样行走。当霜降来临,它就是

皮毛,哺乳动物的皮毛,变得更长

更柔滑,经过女人的宿舍

亲吻一个腹部,倚靠在一根支柱上,

它走向动物,长着皮毛头颅的动物!

嗅聞新生孩子的肉体多么快乐!

就像嗅闻新生草丛!这个长长的人随着女学生,

咖啡杯,她苍白的腰,围绕他们移动的精灵,

移动,拖拽一条巨大尾巴进入黑暗。

我们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画着多刺的

鱼的图画,我们扔出白色石头!

海蛇以螺旋运动从海面升起,

一个人走进一块宝石,睡觉。不要

压住我的手!让我抬起它们!

一朵火焰透过我的脚掌心燃烧起来!

没有柚木,也没有大理石的劫掠

能与这种痛苦相比,

没有钻石也没有百里香

也没有风信子的烟雾

没有绿宝石达到这种痛苦,

哦,亚伯拉罕①!

它比柚木的唱诗班

或西班牙的猫头鹰更加辉煌灿烂。

——————

①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先知,是上帝从地上众生中所拣选并给予祝福的人。

【责任编辑黄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