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车

2022-01-20 08:24李吟
安徽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帆布包保温杯拐杖

李吟

晚霞把天地烧得通红。

王坤迎着红霞行走在马路边,看见周通骑着三轮车过来了。三轮车被改装过,左边钢盒里搁着一个红色保温杯,右边钢架中插着一根木拐杖。车斗里坐着一位老妇人,那是周通的母亲。

王坤朝老人喊一声:“伯母好。”

老人的白发在霞光中闪亮,皱得深刻的老脸绽开微笑。

王坤再喊一声:“周哥好。”

周通点头,宽脸一展,惹得汗珠滚落。刚立秋,高温未减。他用手臂擦擦脸,朝王坤一挥手。

王坤问:“伯母怎么了?她上周还是自己散步哇。”

周通说:“岁月,不让母亲走路了,我现在就是母亲的‘脚’。”

王坤呆了片刻,说:“你是公司老总,不差钱,买辆电动车嘛,省力些。”

周通一瞪眼,说:“骑电动车有走的感觉?”周通一脸神圣,指着车,“母亲说,这是富贵车,只有富贵之人才能坐上这样的车,只有富贵之人才会骑上这样的车。”周通一甩头,富贵车轮一踅,上了宁河广场。

王坤看着周通母子俩满身霞光,自叹一声:“真是富贵车呀。”感叹完毕,回家去了。

第二天清晨,王坤又看见周通骑着富贵车,他母亲的白发在晨风中轻扬。

就这样,王坤几乎天天看见富贵车。车呀,慢慢行,在王坤心里“行”成一道温暖而富贵的风景。

风景在时间里穿梭,一晃进入冬天。一天夜里,王坤看见富贵车,吃了一惊——呀!车斗空了,保温杯和木拐杖还在。

王坤问:“周哥,老人家呢?”

周通双眼空茫,嘴皮颤抖,说:“父亲去世时,我才八个月。我刚五十八岁,母亲又走了。”

王坤问:“老人家‘走’多久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周通说:“一个星期前,母亲‘走’得很安然。”周通的眼闭几下,再瞪大,要哭了。他一咬牙,骑着富贵车走了。

此后,王坤看见周通经常骑着富贵车在夜里行,保温杯呀,木拐杖啊,依然在车上闪着光。

闪光的保温杯和木拐杖,是在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周通摘下的。当时,周通骑着富贵车,车后跟着一个小男孩,是他的孙子。周通看见了王坤,停下富贵车,说:“我不准备骑富贵车了。孙子对我说,祖祖(方言,此处指曾祖母)已走了好远,不得回来了;孙子说,爷爷骑富贵车陪他妈妈,是爷爷的信仰,也是我的信仰。天哪!孙子才六岁多,说出信仰了,我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王坤听罢,心里一热,说:“周哥,我要向你学习。你把富贵车送给我吧,父亲近段时间腿疼得厉害,我是他的幺儿,必须照顾他。”

周通眼一横,说:“怎么会送给你?你父亲的脚不会出问题。”周通脑袋一甩,骑上富贵车便走。

行不几步,周通忽然停住车,问孙子:“我把富贵车送给王爷爷,行不行?”

孙子晶亮的眼儿一闪,点头道:“行!”

周通脑袋一抖,将车把攥紧摇几摇,取下黄黝黝的木拐杖,还有红色保温杯,对王坤说:“你骑走吧。你父亲的脚不会出问题。”

王坤如獲至宝,骑上富贵车便走。

哪知周通追了上来,攥着车把手,对王坤说:“我听老婆讲,你的公司出了问题,你被工人打了?”

王坤点头,神色黯淡。他的食品厂因欠款要不回,贷款总是不到位,拖欠工人工资,他的确被工人打了,但伤情不重,已与工人和解。

周通眨眨眼,说:“这车暂时不给你。你明天去找我。”周通将保温杯和木拐杖放回车上,骑上富贵车,走了。

王坤看着远去的富贵车,心情沮丧,转身回家。

王坤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刚亮就去找周通。

周通不食言,将富贵车推到王坤面前,车斗里有个黄色帆布包,鼓鼓囊囊的。周通说:“那年,你父亲赊给我一千斤云木香,我靠那桩生意发了家。昨天,我准备要你的银行卡号,后来一想,卡什么卡?啥都不会卡。这个包,你回家后再打开。”

王坤有些哽咽,说声“谢谢”,骑着富贵车便走。

王坤回到家,打开帆布包,里面是层层叠叠的人民币。

王坤激动啊,数着钱,泪水溅成亮晶晶的花儿,一朵又一朵。

王坤有钱应急了,厂子起死回生。他一边经营厂子,一边照顾老父亲。富贵车放在车库里,一直没用,因为父亲腿上的毛病消失了。

父亲满八十八岁的那天夜里,王坤把富贵车推出车库。富贵车已满身灰尘,车斗里空空荡荡。

王坤望着满天星斗,像个孩儿一般呵呵地笑。他把富贵车擦干净,说:“车呀,你有信仰吗?你知道我的信仰是啥?你不说?我明天送你回主人家去,好不好?”

天亮后,王坤去了一家店里,把富贵车喷成了金黄色。

王坤骑着金灿灿的富贵车,在路上慢悠悠地行。阳光啊,把王坤染得一身金黄。车斗里躺着黄色帆布包,鼓鼓囊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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