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宝林
第三十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2021 年12 月1日在天津揭晓,我的散文《叩问青铜》获孙犁散文奖·东丽文学奖。10月15日,《叩问青铜》刚刚获得第九届冰心散文奖提名奖。《叩问青铜》连获两项有影响的全国散文奖,引起人们的关注,媒体纷纷报道。西安新闻网邀请全国六位评论家在线研讨,中国地市报研究会“中国地市报人”官方微信发出《喜报!宝鸡日报记者胡宝林获孙犁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网友们纷纷转发。
人们对一个记者的散文写作的关注热情之高,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但也很欣慰。回顾这几十年走过的路,始于对文学的热爱,我走上了业余写作的路,而写作的训练和成果使我得以有机会考入媒体走上新闻工作之路。在媒体融合发展、受众接受信息方式多元化和心态发生变化的情境下,“快速”的新闻与“和缓”的文学的相互滋养和融通,给我——一个传播者的职业和人生带来新的视界的拓展,并使传播获得更为丰沛的力量。
说说我的文学创作之路吧。
《叩问青铜》的获奖,让人们再次把关注的目光投向陕西宝鸡,投向宝鸡青铜器。
关中之西的宝鸡是炎帝故里,中国农业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也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这里出土过数以万计的青铜器,“中国”一词最早就见于宝鸡出土的青铜重器——何尊。出生、求学、工作在这里的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以散文这种体裁来写一下青铜器,展现中国青铜文化之美。但青铜器历史久远,内涵深邃,以散文这种体裁来书写,很容易流于艰涩、空泛或史料堆砌,因此也是一个挑战。2000年夏,朋友约当时还在乡下教书的我参观了刚建成的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在那个沉寂的午后,静静的馆内,我看着那一件件沧桑斑驳的青铜重器,内心感慨万千。回去后,写了篇两千多字的散文《叩问青铜》,投给一家报纸,但没有发出来。幸亏几年后,快把这事儿忘记时,那位细心的女编辑,将底稿还给了我,使这篇文章得以保存下来。到了2013年,已经当了11年记者的我应宝鸡日报社老领导张陇得先生之邀再写青铜器,就又几次参观迁到石鼓山的宝鸡青铜器博物院,流连其中,细细观察琢磨一件件青铜器,并查阅了几百万字的资料。
我对《叩问青铜》进行了重写。十几年的记者生涯,对我改变很大,相较于任乡村中学教师时的自己,视野更为开阔,对社会历史文化问题的思考更为深刻。但重写,我依然按照第一稿的思路来写,保留了初稿的结构和语言风格。我认为,二十岁出头时的自己那种激情澎湃的“第一感觉”弥足珍贵。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是对的。初感觉和厚阅历、激情和思想的淬火,使《叩问青铜》浴火重生成就了近万字风格独具的“青铜散文”。
每一篇文章都有自己的命运。2013年《叩问青铜》写成后投稿给多家报刊,没有下文。这篇文章和文中所写的青铜器一样,埋藏在“地下”,等待发现的目光。直到2019年10月,陕西省作协主办的刊物《延河》(下半月刊)才发表出来。又过了几年,到了2021年,《叩问青铜》获冰心散文奖和孙犁散文奖。
“这是挑战难度的写作。《叩问青铜》分《问铜》《问尊》《问戈》《问鼎》《问盘》《问人》六部分,结构宏伟,气魄宏大,思想深邃,情感饱满,描写生动,文笔流畅,书写了宝鸡青铜文化的大美,给人耳目一新的审美体验和思想启迪。这是多声部的气势磅礴的交响曲,而不是小夜曲,具有黄钟大吕的厚重、宏阔和悠远。我们当下的散文创作,需要更多这种大气、硬朗、展现我们民族文化之美的精品力作。”媒体这样评价。
“以怀旧散文引人关注的胡宝林,凝视名闻天下的宝鸡青铜器,拂去国宝上的尘埃和锈斑,抚今追昔,意醉神迷。于是发怀古之幽情,扬葩振藻,以文化散文再使令名昭彰。”同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杨晓林教授读过《叩问青铜》后,对文章大为称赞。他说:“作品以‘铜饼遐思’为肇始总论,分述‘尊’与宅兹中国、‘戈’与杀伐征讨、‘鼎’与权利交替存亡、‘盘’与贵族生活哲学,终于‘制造者湮没无闻’的喟叹,可谓体大思精,铺排纵恣,探幽发微,闳中肆外。笔锋所触,绣虎雕龙,烂若披锦,一幅周秦盛衰治乱绘卷即现目前,蓊蔚洇润满目,峥嵘轩峻仰止,令人击节拍案。”
最初发表《叩问青铜》的《延河》杂志
宝鸡文理学院文传院副院长、陕西文学研究所所长孙新峰教授赞赏:“作家选材独到,抓住了历史文化名城古陈仓新宝鸡作为周秦文化发祥地、中国青铜器之乡的‘魂’。文章大气磅礴,深刻高远,极富思想含量和文化韵味,洋溢着家国情怀,彰显个性体温,是近年少有的散文力作、佳作。”
陕西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章学锋、南京大学文学博士李梅、西安财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宋宁刚、宝鸡市现代文学学会副会长柏相等评论家也给予《叩问青铜》高度评价。章学锋认为,胡宝林用青铜器这一最具宝鸡特色的文化符号,烹饪出了一道风味独特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餐,令广大读者感悟到中华文化全新的气韵美、意象美、意境美、内涵美,激荡起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文化自信。
从2000年到2021年,这是一篇文章的21年,也是一个人的21年。初写这篇文章时,自己大学毕业不久,在乡下教书,年轻气盛。现在,已经从事记者编辑工作19年,人到中年。新闻工作是忙碌的,散文让人的内心更从容,眼光更温润。这种从容,来自和秦岭、渭水、黄土地的对话,来自与一件件青铜器的对谈,来自于与一个个父老乡亲的心灵交融。21年其实不算什么,铭刻着“中国”一词的何尊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多年呢,它的价值何曾减少一分。能在时光中不老的文字才是真正的好文字。
在《叩问青铜》在我手中沉默的好多年里,我作为记者,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农村的角角落落,采访经济新闻。后又和两位同事一起主持一个叫《热题热议·陈仓网谈》的访谈栏目,这个栏目当时很受关注,市委书记曾来调研视察,省记协会议曾进行过观摩。
我初中二年级发表第一篇文章,从中学、大学再到从事教学工作,一直坚持写散文,在报纸、电台、杂志上陆陆续续发表了一些。也因为写作的积淀,于2002年考入宝鸡日报社,当了记者。当了记者之后,分外忙碌,加上买房、孩子出生等一系列家务事,散文的写作几乎停止了。
2009年,我被任命为编辑策划部副主任,干上了编辑工作。当记者时以采写消息、通讯报道宝鸡,多年来获陕西新闻奖、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中国报纸副刊优秀作品奖等新闻奖项30多次,并被评为宝鸡市优秀新闻工作者。进入编辑岗位后,我夜以继日编辑新闻,为编好版面竭力尽智,认认真真做好新闻宣传的幕后工作;常年晚上加班、节假日加班,和同事们一起为一个个全市中心工作新闻宣传默默贡献力量。2020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宣传工作实绩突出,我还被评为全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阶段性专项工作先进个人。当编辑,出去采访少了,我就在零零碎碎的业余时间拿起散文之笔,以更具温度和情感的方式继续书写宝鸡,传播宝鸡之美。
我把目光投向秦岭脚下正在逝去的故乡的村庄,回望来路,以一本散文集《此生此地》,向这个叫雍峪沟的村庄,向这个村庄里活着和去世的亲人、父老乡亲致敬。
我把第一本书《此生此地》写给生我养我的村庄,也是对过往人生的一个交代。几十年来,出生于村庄的人大量离开,村庄剩下老人、妇女、娃娃,变得寂静、冷落。每一次回到村庄,都有一种感慨:好多人的心不在这儿了,乡村被好多人淡忘、遗忘。但乡村生活是不是还有它的价值在?至少对我而言,它是不可替代的所在。没有这个村庄,我就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小时,亲历过村庄贫困艰苦的生活,深知父母和乡亲们的不易,深知做农民之苦。把村庄的一些往事,村庄中的人的命运,包括我知道的他们在城市中打工的生活,写出来,也算是对父母、对村庄和父老乡亲的一份告慰。
写下村庄中的人生的酸甜苦辣,写下这些悲欢离合,写下这些人的追求、期盼和他们的命运,我觉得,是一种责任。我是记者,也是一个业余作家,我不写,谁还会写呢?
写下这些,心里好受些;写下这些,想起他们时,我觉得还做了些事,可以面对他们。尽管自己思钝笔拙,写得不好,但对自己做这件事情是满意的。
有了出书的念头后,从2014年9月起,在工作之余,抽时间写。频繁夜班,每个周末加班,匆匆忙忙紧紧张张,好在有家人不断鼓励,到2015年4月,又写了20多篇,八九万字,基本够出一本书了。如果信马由缰过日子,几十年也出不了这本书。事情,都是在忙碌中干成的。好在,到了人生的半程,自己的内心更加平静,也更有耐心,在忙乱中也变得从容了。不像以前,心中常常跌宕起伏,写一篇文章,刚刚开了个头,就为结尾焦虑。
“世界喧嚣,我回首村庄,记静于纸。这一摞纸与字的命运却是我所不能知的。”在《此生此地》初版之时,我这样说。
没想到,这本散文集出版后,受到好多人的关注和喜爱。2016年3月18日,丛书首发式举行,陕西省文联副主席、省作协副主席、长篇小说《最后一个匈奴》的作者高建群,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王海等亲自出席。文学名家的肯定,给我以激励,也让这本书备受关注。
“一个记者的乡愁之作,一个村庄的情感档案。”自《宝鸡日报》最先报道《此生此地》出版的消息,先睹为快的朋友们就不吝赞赏,并在微信朋友圈内评说。口碑相传,全国各地的朋友,辗转寻到我的手机号或者加微信购书、评书。一本《此生此地》让我与许多素昧平生的读者相识。
《此生此地》中的多篇作品被报刊刊发或获奖。如《汗水滴在暗处》被《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以《父亲的汗水》之名刊发,《看不见的庄稼》被《华夏散文》刊用,《雍峪沟》获市第六届秦岭文学奖,还有一些还被转载。关于《此生此地》的评论将近30篇。
2016 年8 月6 日,西安晚报“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首场散文论坛在宝鸡举行,评论家、散文家40多人出席论坛。评论家们在研讨中认为,《此生此地》是“一支当下乡村变化状态的心曲”,“细腻地表现了乡村社会温暖而美好的人情与人性,并对其面临的冲击流露出无限的忧伤”;以散文形式表现城镇化进程中的三农问题,《此生此地》是一个突破。《此生此地》写得“真实、深刻、通透”,“写出了自我的味道”。《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等对此作了大篇幅报道,各大网媒也及时转发了相关报道,引起广泛的关注。
2016年底,我的散文《万物生长》从5000多件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荣获第二届丝绸之路青年散文大赛银奖,这是我获得的第一个有分量的散文奖项。《西安晚报》刊发了我的创作体会,陕西卫视播出的新闻中有对我的采访,我的散文创作由此被众多人注目。
2017年,《此生此地》再版,并在西安的陕西首家24小时书店古西楼书屋开业仪式上成功进行了签售。
“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文字自有知音,尽管世界浮嚣,但真情并不孤单。”我深深体会到。
在《叩问青铜》几乎被遗忘的那几年,我进行了《此生此地》的写作。《此生此地》的写作使我精神的根更深地扎入故乡的土地,与父老乡亲的感情更为深厚。也是在2015年写作《此生此地》、经常返回家乡与亲人们交流的时候,我获知了村里张引乾一家人赡养抗战老兵黄清海的事情。这两个长辈我小时就认识,但黄清海是参加过中条山战役的抗日战争老兵,大家都不知道。由于年代久远,佐证资料缺失,这一事实,在2015年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到来的时候才得以确认。
2015年,我数次登门探望采访,首次采访张引乾和抗战老兵黄清海老人,二次采访张引乾妻子蔺旦旦,第三次采访他在外打工的儿子军,更全面深入细致地了解了他们一家人的事。我在2015年6月29日《宝鸡日报》3版刊发消息《一家人赡养抗战老兵28年》并配发了评论。报道刊发后,引起全市上下的关注,黄清海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抗战胜利 70周年纪念章,张引乾被评为陕西好人。我又继续深入采访,在《宝鸡日报》2015年9月16日刊发长篇通讯《28年赡养抗战老兵如亲人》,更全面详细地报道了张引乾的事迹,省级媒体陕西电视台、陕西日报等纷纷追踪报道。年末,张引乾被评为“2015感动陕西人物”,到陕西电视台领奖,受到隆重表彰。次年,张引乾被评为中国好人。《28年赡养抗战老兵如亲人》这篇通讯也获得2015年度陕西新闻奖。2018年6月,黄清海老人去世,我登门吊唁。回想几年来与老人和张引乾的交往,感动、感慨、感怀萦绕心间,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又拿起笔,写了纪实文学作品《我的国与你的家》。2018年8月1日,建军节,《中国青年报》的《冰点周刊》刊发了这篇作品。那天,休假的我正在贵州苗寨的山岭上颠簸行路,不断收到人们传递来的消息——《我的国与你的家》刊发后,引起强烈反响,中青在线、新华社新媒体、人民网、新华网、中新网、央广网、央视网、中国军网、光明网、海外网、中国经济网、中国日报网、环球网、东方网等全国约三百余家重点网媒纷纷转发,仅中青报微博阅读量很快就超过30万人次,中国好人张引乾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
文学写作是新闻写作的延续,并且获得更为广泛的传播效应和社会反响。新闻和文学,一个硬,一个软,看似各走各路,其实两者兼具传播的属性。有时,软的东西比硬的东西,更容易挣脱地域限制,被大报大刊大网大媒接纳,被广大受众接受,更容易传播开、传播广。对一个记者抑或传播工作者而言,仅有一副新闻笔墨是不够的,至少还应该有一幅文学笔墨。这是我个人的一点体会。无论是运用新闻笔墨,还是运用文学笔墨,都是在尽一个记者的职责。当记者时,主要给本市新闻版写稿,当编辑后,给副刊就写得稍微多一些,副刊还是报纸的一部分嘛。
2020年4月,与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进入新阶段。宝鸡日报社党委书记、社长冯军平对我说,“宝林,和疫情的战斗进行到现在,全市涌现出大量感人的人和事,我们刊发了大量的消息、通讯、评论、图片进行报道,但我觉得咱们需要一篇大稿子,对这一场战斗作一个全景式、立体式的书写。采用报告文学的体裁可能更好些。你来写,用班外时间。”当时正忙于编务的我,二话没说应承了这个任务。用了四个周末的星期六,我完成了10000多字的报告文学《宝鸡战“疫”》,《宝鸡日报》在5月用近2个版来刊发。《宝鸡战“疫”》从市委书记写到普通市民,从医生写到新冠患者,从抗疫写到复工复产,是对整个宝鸡抗疫最全面、最丰富、最生动的书写,刊发后受到上至市领导下到普通市民的广泛好评。宝鸡日报社的领导注重发挥编辑记者多方面的才能包括文学才能。在媒体融合发展的背景下,新闻与文学其实都可以为融媒内容建设做贡献。
做新闻编辑工作,忙于“内务”,出去采访少了,但写作的笔不能停。除了平时写作评论,我就在业余时间写写散文和报告文学。周末,我在西秦这块中华文明的根脉之地行走,阅读山河村庄,探寻古迹文脉,逐渐将笔触伸向宝鸡的山河美景、人文历史和民俗文化——
看到渭河宝鸡段经过治理变成百里画廊,我在《人民日报》发表《喜看渭河展新颜》,讲述渭河沧桑巨变的点点滴滴。
民以食为天,美食最受人们喜爱。我仔细考察宝鸡美食的前世今生,在《光明日报》发表《西府臊子面》《“黑白通吃” 宝鸡面皮》等,让人们领略宝鸡美食的独特魅力。
2020年4月20日,在陕西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秦岭牛背梁国家自然保护区考察,并对秦岭生态保护作出重要指示。当晚,《中国文化报》副刊主任红孩老师即向我约稿。我写了散文《读秦岭》,《中国文化报》很快在副刊头条刊发,向全国读者介绍了秦岭生态之美、历史文化之美。
2020年是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北宋哲学家、关学宗师张载诞辰1000周年。12月14日,在诞辰纪念活动举行之际,我在《宝鸡日报》整版发表费时几月写成的报告文学《横渠张载》,在专家学者深奥的学术文章之外,给读者提供了走进张载思想和心灵世界的通俗文学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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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作品被《文摘报》《小品文选刊》《读者》等转发,有些还被作为高考、中考模拟测试题,持久广泛地传播着。特别是发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大报大刊的作品,新华社及中国青年报、中国纪检监察报等央媒的新媒体多平台多端口向国内外推广,产生融合传播效应,比我之前写的新闻作品传播得更广。
在忙碌的间隙,我还完成了书写二十四节气中关中乡村生活的散文集《时光简》书稿。
宝鸡是炎帝故里、周秦文化发祥地、青铜器之乡,越是深入地读她,越觉得她的博大、浑厚和深邃。而这些写作是《叩问青铜》《此生此地》写作的延续,是对这片几千年文化浸润的土地的深情致敬。
回首多年来走过的路,新闻对文学的现实滋养,文学对新闻的情怀滋润,两者的融通,使我的新闻职业生涯更富有生机,使我的精神世界更为充实、康健和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