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红,杨思洁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2006 年,对于农村社区建设而言具有历史意义,国家层面连发重量级文件,标志着作为一种政策意义的农村社区建设开始彰显。历经15年的实践探索表明,秉持国家主导逻辑,采取自上而下的社区规划变迁,通过组织化、制度化方式构建的农村的社区组织与服务体系,完善了基础设施建设与公共服务供给,为农村社区建设提供了物质基础、组织载体和制度保障。但是,农村社区建设带有强烈的解决问题的功能主义色彩,注重硬件基础设施的硬化、亮化和绿化,忽视软件方面的社区文化建设,农民的主体性和社区的自主性没有被激发起来[1],政府动起来了,而基层社会难以动起来[2]。农村社区建设在日趋复杂化、多样化的社会背景下亟需寻找突破口。本研究以陕西礼泉县袁家村为例,深入探讨怎样理解与认识现代社区的内涵及定位,如何引发国家主导和社会参与的互构效应,在中国乡村如何生发出一种贴近社区需求、壮大社区内生动力的营造模式,以此推动社区营造的成功实施,这是本研究欲解答的关键问题。
文献研究发现,既有关于社区营造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三点:一是社区营造的历程与内涵研究。社区营造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日本的造町运动,兴盛于我国台湾,其含义是由基层到政府、民众参与、社区自主、永续发展,培育和凝聚社区意识。二是探讨日本和我国台湾的社区营造经验及其对本土的借鉴意义,但诸多观点缺乏充分的本土实证基础,无法揭示乡村社区营造的内在逻辑,更无力回应当前社会转型对传统社区破坏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带来的精神贫困和生态恶化等问题。三是现有研究局限于社区营造的“政策建议”层面,鲜见关于社区营造如何奏效的分析。因此,需要在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语境下,从理解现代社区的内涵及定位出发,考察乡村社区营造何以成功的要素关系、发展模式及运行机理,以期为其他地区的社区营造提供实践借鉴及学理启示。
乡村社区营造的载体是社区,不同的社区内涵理解和定位认识会产生两种社区研究脉络及其发展路径:
1.遵循传统的“社区-社会”类型学概念,侧重社区共同体意涵的理论研究。历史上最早提出社区概念的学者是德国的社会学家滕尼斯,当几乎所有社会学家都用美好的词语来颂扬创造了巨大社会生产力的资本主义社会时,滕尼斯却认为只有社区时代才赋有情感且有价值[3]。即社区是含情感、传统、共同联系在内的自然意愿;而社会则是包括理性、个人主义、非情感因素在内的理性意愿[4]。帕克从关系意义上理解社区,他把欧陆哲学思辨色彩浓厚的社区概念与美国经验主义的社区研究结合起来,创新性地提出人文区位研究。同时,他还借鉴了结构功能主义人类学的研究范式,认为社区就是占据在一块或多或少明确地限定了的地域上的人群和组织制度的汇集[5]。鲍曼认为,现代世界中人们深感集体主义的失落感,需要重新找回共同体提供安全与幸福庇护所[6]。社区概念早在20世纪初就引入中国,西方学者有关社区内涵的探讨对于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农村社区研究影响深远,涌现出一批代表性学者,如吴文藻、费孝通、杨庆堃、林耀华、李景汉等[7-11]。这一时期的学者都倾向于将社区作为一种地域共同体和自在性的产物来理解,即特定地域、共同长久生活及共有习惯而形成的价值和规范意义的社区。在此,价值意义和空间意义上的“社区”高度重叠,社区是农民安身立命之所。
2.侧重社区实践探索。19世纪80年代,英美两国开启的社区睦邻运动,实际上就是社区改造运动[12],通过挖掘社区资源,倡导互助合作等方式解决居民的问题。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以梁漱溟和晏阳初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籍由对中国农村社会和农民的深刻认识,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改良主义乡村建设运动。研究发现,乡村建设运动倡导的“文化复兴”“重建乡村社会组织”、增进农民的“知识力、生产力、团结力、强健力”等思想与乡村社区营造具有异曲同工之处[13-14]。在中国,社区概念大多局限于学界层面的研究,实践探索因缺乏来自政府的强力支持以及内忧外患的国情而远远滞后于理论研究。新中国成立后,强大的“单位制”组织方式全盘覆盖城乡社会,传统村落社区共同体的“内聚力”不断被批判、被否定、被肢解,乡村从价值层面上逐渐失去“社区”的文化和心理意涵。目前,在快速推进的城镇化进程中,3~5个行政村合并成一个社区,打破了传统村落社区的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这种行政规划的举措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复制上演,乡村再次从空间层面上失去“社区”。
实质上,社区的理论研究脉络更倾向于将社区理解为“社会共同体”,进而将社区建设过程视为共同体的培育过程。需要注意的是,现时的“社区”远非彼时的封闭“社区”,社区已成为社会的基本单元,虽然仍具有地域共同体的特征,但在现代化和市场化的冲击下,外部“社会”不断地渗透和影响“社区”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以及居民的人际交往和价值观念,人人都处于冷漠的互不关心的“饥饿”状态,怎样找回消逝的熟人社会?社区建设如何由外延式扩张转变为内涵式发展?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构建多元治理格局,社区营造开始进入人民群众视野,以硬件建设为主的行政性管理逐步向社区组织建设和社区服务供给转变。而社区的实践探索脉络则倾向于将农村社区建设视为国家行政权力不断向基层社会渗透和延伸的过程,这意味着社区建设开始脱离学术话语,更具有政策上强调农村社区作为基层组织单位的独立意义。从国家与基层的关系入手,什么样的基层组织形式符合国家的改造意图,政策上的社区就侧重建立相应的基层组织体系,如关注“两委”组织架构、公共服务体系、社会秩序稳定等,但恰恰欠缺来自民众内心的文化认同和心理归属。这样国家政权对基层社会的覆盖贯穿于整个社区建设过程,致使共同体意义的社区缺乏生存空间。因此造成自上而下的农村社区建设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效果并不理想。
不难看出,两种演进脉络各自关注了社区某一方面的功能定位。社区的理论研究脉络关注封闭状态下社区的社会团结功能,但是,当社区遭遇外在因素的剧烈冲击时,才发现其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社区的实践探索脉络强调国家政权的介入,尽管社区的联结功能显现,但这一功能较为薄弱,虽然社区面貌发生了极大改观,但政府“独自打保龄球”的现象依然明显[15]。另外,社区研究有陷入西方社会“二元论”的现代化叙述方式的趋势,认为传统社区代表着落后、愚昧和贫困,必然要被代表着先进、文明和富裕的现代社区所取代。如此一来,社区的内在属性和准确定位就被化约掉了。
乡村社区营造既是一个议题,也是一场乡村建设行动,本研究以关中袁家村的整体生活作为切入点,阐释乡村社区营造为何做、做什么、怎样做的问题。
2006年,农村社区建设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议题。中央一号文件的关键词是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作出“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战略部署。十六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标志着农村社区建设在国家层面倡导推行。2007年十七大报告明确了城乡社区建设的方向和目标。2009年民政部在全国开展“农村社区建设实验全覆盖”,农村社区建设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在发展策略上,农村社区建设带有强烈的解决问题的功能主义色彩,利好之处在于将农村社区纳入社会政策的范畴通盘考量,各级政府逐步建立起社区发展的概念。但在建设过程中面临的困境亦不容忽视:一是制度设计与社会问题之间形成落差,农民参与度低及社区福利难以自我提供;二是农村社区建设忽视软件方面,对社区内生力量和农民观念转变重视不够,社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凝聚力依然无法体现。2013年后社区营造在国内快速传播,社区既是乡村治理和社会建设的基本单元,同时也是农民日常生活的重要场域。因此本研究认为,乡村社区营造的策略应该是致力于公共服务,追求人的改变和人与环境的关系协调,构建多元主体共治的行动和话语体系,实现社区可持续发展。乡村社区营造的定位为启动社区内生力量的发展,推进社区的整合能力,从注重经济转向社区总体营造,满足社区居民生活质量提高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需求。
2007年,陕西省委省政府贯彻落实中央关于新农村建设的规划方略和发展目标,鼓励有条件的村庄发展农家乐。袁家村作为试点,县财政每年列支200万元专项资金予以扶持,工商、卫生、消防等部门也简化审批手续,减免相关费用。袁家村抓住这个发展机遇,以关中农耕文化为底蕴,以农民为创业主体,建成了以乡村传统文化、传统民俗、传统建筑、传统作坊、传统小吃为特色的“关中民俗体验地”,拉开了乡村旅游的序幕。2016年,陕西省委省政府一号文件明确提出“袁家村模式”并予以推广。在发展过程中,袁家村以产业发展为突破口,撬动了社区文化营造,改善了社区公共空间、凝聚了共同体意识。截止2020年,袁家村年均接待游客550万人,村集体经济积累达到20亿元,村民人均年纯收入20万元。
袁家村的社区营造最初以产业振兴为开端,逐渐蔓延到“产、文、人、地、景”五大方面[16],由“外延式”转为“内涵式”发展,村庄自主和村民主体的“社会性”意涵越来越强,最终形成整合型的社区营造。
1.“产”的营造。“产”的营造是指对经济活动和在地产业进行集体化经营,袁家村的“产”可从三方面阐述。首先,如何建起?产业转型+品牌塑造。从20世纪70年代的农业果腹,到80年代的工业致富,再到2007年袁家村凭借政府搭建的新农村建设平台,大力开发第三产业——乡村旅游,顺利完成了村庄的产业转型。为了促进乡村旅游的持续发展,袁家村着手进行品牌建设,而品牌来自质量,怎样让“舌尖上的放心”落到实处?从原料供应到成品销售整个环节袁家村严格把控食品安全,所有经营食品类商户的生产原料必须由村集体统一采购、统一监测。就是靠着对食品安全精益求精的追求,将乡村旅游的品牌做大做强。其次,如何运行?实行股份合作制。袁家村的产业发展走的是集体主义发展道路,构建了以股份合作为纽带的共建共享的分配体系,实现了农民共同富裕的奋斗目标,用实际行动践行了党的十九大报告关于“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保障农民财产权益,壮大集体经济”的蓝图。第三,如何做到高质量发展?以农村三产融合发展为路径。通过发展乡村旅游,袁家村成功推动了第三产业的井喷式发展,反过来又倒逼第二产业——加工业发展壮大。对优质农副产品的旺盛需求,催生了遍布各地的种养殖基地和订单农业的发展,进而推动第一产业规模的扩大和产品结构的升级,最终形成了由“农业→工业→服务业”,又从“服务业→工业→农业”的闭环产业链。农村三产融合的发展格局不断地为经济发展注入活力,袁家村再次走到了时代前端。在解决产业发展问题的同时,需要面对的是怎样形塑产业精神,使之永续发展。
2.“文”的营造。“文”的营造是指对社区共同历史文化的延续和经营。袁家村作为一个普通的村庄,为何能在乡村旅游发展中异军突起?通过发掘关中农村历史积累的具有鲜明群体性、地域性特征的文化内涵,呈现农业生产过程、农村民居特色和农民生活习俗,将文化基因根植到乡村旅游的各个方面。首先,促进经济和文化的相辅相成。在袁家村,沿街设立“诚实守信、爱岗敬业”的红榜,每户悬挂的“诚行天下、勤俭持家”的家风家训,商户门前的“如作假甘愿永堕乞门”的承诺书,形成了“品牌来自质量、质量来自诚信、诚信来自文化”的经济-文化良性循环。其次,在村“两委”的带领下,村民成为社区营造的主体,而不是资本下乡将村民全部搬迁出去的掠取式经营。在这里,村庄的日常生活和传统文化习俗可观赏、可体验、可品味,充满人情味。第三,村中建有乡村振兴学堂等文化教育场所,立足传统乡土文化,弘扬国家主流文化,借鉴西方先进文化,在社区场域中不同文化类型融会贯通,形成独具村庄属性的特有文化,内在地影响着村民的行动逻辑和乡村的社会秩序。第四,乡村创意文化的涌现。袁家村采取“零租金入住”的方式,吸引了大批文创青年和时尚达人来袁家村创业就业,书屋客栈、酒吧街等新业态应运而生,不仅丰富了经营项目和服务功能,提升了乡村旅游的品质,而且满足了都市居民休闲度假和文化消费的需求。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当乡村社区承受国家、市场和社会等异质性力量冲击时,文化依然发挥价值共享与伦理规范的内聚作用,通过营造文化环境,再让环境去改变身处其中的人。
3.“人”的营造。“人”的营造是指人际关系的经营、社区居民的需求满足和创造生活福祉。在袁家村,强大的集体主义和集体荣誉感,强化了一脉相承的集体主义文化,让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将社区视为共同的家园。村史馆以实物、图片和文字相结合的方式介绍承载社区集体记忆事件的发展历程,呈现的具有历史感与当地感的民俗促使村民形成强烈的文化心理认同。设立明理堂,由德高望重的乡贤主持处理矛盾纠纷等事宜;设立社区夜校,每周三晚定时向村民与商户介绍消费升级、产业升级、生态农业等产业发展知识,以及电脑技能、团队协作、领导力等个人发展知识;设立道德讲堂,讲授个人品德、家庭美德、职业道德、社会公德;定期举行道德模范、十星文明户、好媳妇等评选活动,让国家主流价值观以近距离的榜样作用融入社区生活环境与村民日常生活,将国家主流文化与村庄乡土文化相链接。每年除夕袁家村会集体过大年,这种仪式使得人与人、人与社区之间形成强烈的归属感和凝聚力。调研期间,正逢居委会为一位患癌妇女举办爱心募捐活动,在倡导关爱精神的同时实现了村民之间的互助,营造了一种祥和且有温度的社区氛围。“人”的营造,是社区动员和培力的过程,社区成员在互动中形成信任关系,在交往中形成互惠机制,在共同参与中形成社区意识。
4.“地”的营造。“地”的营造是指发扬当地特色并对地理环境进行保护。袁家村采取的做法,一是体现地方传统特色。袁家村结合关中民俗,深度挖掘和传承保护关中农村濒于灭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大梁榨油、地窑酿醋等传统工艺,千年传承的村规民约、家风家训等乡风民俗和伦理规范,历史遗存的秦琼墓、宝宁寺等文化载体,以及石磨、木雕、土炕等传统乡村印迹,渗透于乡村旅游的设计理念和产品包装中,实现关中民俗与历史文脉的融合,让关中传统民俗文化回归本位。二是呈现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2009年,小吃街建成并正式运营,为了向游客更好地展示关中传统乡村文化,小吃街采用了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雕花的墙壁、斜出的屋檐与前街农家乐的四合院建筑遥相呼应。2012年以来,袁家村相继开发了精品民宿、艺术长廊等创意旅游项目,使得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跨越时空在袁家村邂逅。村主任说:“将青年化、当代化融入乡村,给民俗印象加入艺术元素,是袁家村在文旅结合和体验升级上的一次尝试”。三是实施环境保护。袁家村将关中民俗景观的拓展和提升体现到“山水乡愁”意境的营造,依托九嵕山的区位优势,引入烟霞山泉绕村而流,让“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天然意境成为乡村旅游的新亮点。此外,环境保护已经内化于村民和商户的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形成了绿色生态环保意识及其环保行为,不需要外在的行政干预即可达成人人有责、人人尽责和人人享有。袁家村的在“地”营造,不仅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而且收获良好的社会效应。如果说“地”的营造主要指向创业平台的搭建,那么,“景”的营造则直指社会关系互动和社区公共空间创设。
5.“景”的营造。“景”的营造是指营造良好的社区公共空间。一方面,针对村民和商户定期开展社区教育,推进“自治、法治、德治”的三治合一。以自治为基础,推行众人的事情众人商量,村民议事会、道德评议会等制度发挥了重要作用。以法治为保障,按照市场经济的法律法规培育并壮大集体经济,推进股份合作制。以德治为引领,孕育和塑造诚信文化、乡贤文化等,实现守望相助、民风淳朴的文明乡风。另一方面,通过茶馆戏楼等载体开辟的公共空间,成为村民与游客、村民与商户、村民与村民之间夏夜纳凉、休闲聚会的场所。调查中,村民频繁提及袁家村有“人气”,促使我们思考的是“人气”究竟指的是什么?一是指受欢迎的程度,每年来访的游客如织,从占地200亩的停车场就可看出端倪。二是指营造了一幅祥和安逸、其乐融融的村庄生活图景。三是指孕育出浓厚的“我们感”。在此,“我们感”既可以理解为社区共同体意识,也可以解释为一种社区精神的达成。概而言之,“人气”是袁家村公共空间营造的产物,也是一笔宝贵的无形财富,向内凝聚了村民,向外吸引了游客。戈夫曼认为,公共空间是具有匿名性的陌生人之间在无特定目的情景下进行相互作用的场域[17]。现代意义上乡村社区“景”的营造,应以物质性生活环境和社会性生活环境作为营造目标,以开放性、人文性和包容性为特点,引导和促进村民参与公共事务和公益事业,形塑地方印记和场所精神,通过社区自主凝聚的创造力,最终在“产、文、人、地、景”五大方面实现整合型的乡村社区营造。
在日韩及我国台湾地区,乡村社区营造主要是自下而上的培育过程,但袁家村的本土实践却是,地方政府根据当地的资源禀赋和区域优势,发挥政策扶持和外力推动作用,乡村精英和广大农民起到设计规划和落地执行作用,形成了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条脉络有效整合的创新性模式。
1.自上而下的政府规划变迁。第一,政策倾斜与资金支持。2012-2014年,地方政府对袁家村连续三年实施以奖代补政策。在项目建设上,每年将重点镇土地建设指标优先考虑袁家村关中印象体验地项目;敬老院、中学、供水站等配套设施建在袁家村附近。2010年后袁家村的游客量激增,为了舒缓游客流量及其交通压力,将原有的西张堡高速路口扩建为出入4车道;投资6 000万元,新修秦琼路、古御道、敬德路等多条旅游道路;开通西安、咸阳、礼泉至袁家村的旅游专线和公交专线;2017年,县财政拿出专项资金,全面整治旅游路沿线和袁家村周边的村容村貌及道路景观。第二,扩大对外宣传。关中印象体验地建成伊始,礼泉县就举办了桃花节、采摘节等活动,把袁家村作为乡村旅游的名片向外界推介。2016年10月,袁家村举办了颇具影响力的“中国乡村旅游高峰论坛”,极大地提升了知名度和影响力。第三,空间布局和规划引领。县委县政府规划将烟霞镇打造为礼泉县副中心,袁家村确定为城乡一体化试点村。2013年成立袁家社区,推动“一村带十村”战略,实施污水处理、燃气进村、电力增容、环境整治等全面建设工作,同时也破解了休闲度假的空间扩张和服务保障难题。在管理服务上,设立大袁家景区管委会,由县政府牵头,旅游、农业、交警、食品、安监、消防等多部门联动,从培训、安全、交通、环境等方面入手,提升管理水平和服务保障。袁家村社区营造的历程,与国家规划变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城乡融合发展”一脉相承。
2.自下而上的社区自主实践。第一,准确定位,发展关中民俗游。2007年的袁家村,东西一条街,南北两排房,工厂废墟多,环境脏乱差。村支书说:“发展乡村旅游,政府给我们的政策特别好,但是,究竟怎样发展谁都不清楚。我咨询过专家教授、找过专业规划者,都说袁家村没有资源不可能做旅游”。那么,袁家村有什么呢?关中农村历史积累了具有鲜明群体性、地域性特征的民俗文化。“几经思考,我认为做关中民俗应该是条路子。这个主题在当时的旅游市场上没人做,而且这本就是我们关中农村人最熟悉、最擅长的领域”。准确定位后,在没有外来专业人员参与的情况下,村“两委”自组团队、自己策划、自己施工、自谋发展,带领286名村民在一片荒沟荒地和旧厂区的废墟上建成了享誉全国的关中印象体验地。第二,实施股份合作社的运作模式,激发群体动力。袁家村早在2013年就谋划实施三变:资源变资产、资产变股金、村民变股东,将八个作坊的优势项目股份化,股权出让给自愿入股的村民和商户。通过调节收入分配和再分配,成功地将传统作坊升级为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股份合作社,随后逐步扩大股份合作范畴。袁家村以共同富裕为宗旨,由“吃大锅饭”的集体主义到“穷庙富和尚”的集体主义,转化为“全民皆兵”做乡村旅游的新集体主义。第三,创生全新的发展理念及创业模式。原村主任说:“开始时经营农家乐,觉得一个菜单吃得太单一,就做了小吃街。有了小吃街,还要有住的地方,就又做了民宿。为了让游客留下来需要有消遣的地方,酒吧街、书院街等新业态不断被催生出来”。此时,袁家村又前瞻性地将发展视野投向未来的五年规划,2015年袁家村首家城市体验店开业,“进城计划”一炮而红;2017年“出省计划”迈出坚实步伐,与青海、山西、河南、海南等省份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开拓省外业务板块。社区的自主实践极大地激活了两大资源:乡村的文化土壤和农民的乡土智慧。借力使力,将袁家村打造成一个创业平台,在这个平台上的创业主体是农民,他们创生了一个美好家园,使得社区营造由可能变成可为,产生了显著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效益(见图1)。
图1 袁家村社区营造的演进
从袁家村的社区营造可以看出,它不是一套既有外来模式的生硬嵌入,而是体现出自上而下的政府推动和自下而上的社区实践相结合的特性,即社区营造一方面取决于国家为乡村提供的外在环境和资源,另一方面则取决于农民的主动参与及社区内部各种关系的有机协调与健康发展。以共同需求、共同利益、共同目标为纽带,依靠社区两委会及社区社会组织等载体,开展议事、协商、评议、监督等工作,形成政府、社会和农民共同参与、共同治理的共建共享格局。
1.政府在乡村社区营造中是政策的制定者和资金的投入者,确保社区营造的有效运行。同时,引导乡村自治组织的发展,提供宽松的社会组织培育环境;承担协调者与监督者的职责,化解不同利益群体的矛盾纠纷。
2.各方力量在乡村社区营造中发挥合力作用。(1)以党支部为引领,具体负责社区营造的策划、运营和管理,操作流程是:通过协商找到村民都有兴趣参与的集体活动;自订规章、自订组织结构,使参与制度化;通过讲故事、写村史,使村民产生认同感;从文化、产业、环境中寻找在地特色,充分讨论后达成发展共识;组建合作社,自订规章与架构以此规范社员行为;利用既有组织建设可持续的社区和可持续的环境。(2)乡村精英的带动作用。乡村社区营造中需要慎重面对的问题是:谁来协助农民走出共同治理的第一步?谁来引导农民明白社区营造及其治理的重要性?谁来帮助农民学会现代生产经营知识及其技能?谁来激活既可体现地域特色、又能彰显在地文化、还可吸引外来游客的公共空间?答案是懂农业、爱乡村、爱农民、有组织力的乡村精英。(3)农民在社区营造中的自主性和主体性体现。自主性是指农民有权共同做出自认为最好的决定;主体性是指农民有权利和义务决定社区的发展。而自主性和主体性获得的关键在于“培力”,培养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树立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意识。乡村社区营造的本土实践表明,社区建设开始回归社会属性,“国家”的作用由单一的管理主体转变为社会治理共同体,共同推进乡村振兴。
何为成功的乡村社区营造?袁家村本土实践带给我们的启示是:
1.乡村社区营造不单是传统社会封闭状态下的地域共同体构建,还涉及现代开放状态下的乡村社区与国家、市场、社会之间的关联性。回应前文提及的社区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的两种脉络,本研究认为现代社区的内涵理解,既是地理的、结构的、空间的有形社区,也是心理的、过程的、互动的无形社区,亦是社会的、组织的、行动的发展社区。相应地,现代社区的功能定位是,在“社区-社会”连续体过渡中同时承载社会团结功能和社会联结功能。如此一来,乡村就实现了三位一体的“社区”发展目标,达成“价值社区”和“空间社区”的重叠。
2.实现整合型的社区营造。乡村社区营造不是一味地追求经济发展,而是文化、社会、生态等要素齐头并进且相互促进,即通过乡村旅游的产业带动,建设一个“经济共同体”;通过社区党总支、社区居委会、集体经济组织的体制改革,建设一个“政治共同体”;通过价值观的凝练与道德行为的规范,建设一个“文化共同体”;通过本村与外村之间的互动交往与资源流动,建设一个“社会共同体”,全面提高村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参与度,达成社区营造的综合效应。
3.践行“以农民为主体”的营造理念,社区是当地人的家园,农民理应成为社区发展蓝图的“规划师”,相信民力无穷,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及参与社区事务决策的能量。“人”营造社区的同时,社区也在营造“人”,使农民历经赋权增能的过程,实现自我价值和形成可持续发展的内生机制。
乡村社区营造案例研究的外推借鉴意义:在营造目标上,社区营造不仅是服务居民更是培育居民的过程,推动社区成员积极参与社区事务。在营造策略上,从社区动员→社区互助→社区参与,培育社区社会组织;从“我”→“我们”,培育社区居民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凝聚力。在营造模式上,政府提供政策及资源支持,确立顶层设计;社会通过组织行动发挥协同作用。在营造维度上,从产业发展出发,逐渐增强具有社会性意涵的“产、文、人、地、景”发展路向,五大维度规划整合型的社区营造。在营造成效上,构建具有持续生命力的内生机制,形成富有内涵的社区精神;将社区营造嵌入乡村社会治理和社区建设的制度框架,建构一个发展型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