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萍,刘志强,王记文
(1A.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1B.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 100872;2.农业农村部 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北京 100005)
离婚增多、婚姻稳定性下降是20 世纪中期以来欧美国家在婚姻家庭领域出现的一个标志性变化,[1]这一现象随着世界各地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发展成为全球共同趋势,被视为第二次人口转变的重要特征。[2]改革开放以来,在家庭的小型化、多元化趋势中,中国人口的婚姻稳定性也在下降。民政部门资料显示1978-2018 年粗离婚率从0.2‰上升至3.2‰,上升明显;离婚人数从28.5 万对上升至446.1万对,增幅巨大。离婚水平上升的现实及其对个体、家庭乃至社会的重要影响使离婚成为中西方婚姻家庭研究共同的核心主题。
婚姻是家庭形成和存在的基础,离婚导致原有的家庭解体,离婚对家庭成员的影响是学者关注的重要命题。其中,离婚夫妻及其子女是相关研究的重点关注对象,夫妻健康、经济状况、社会关系以及子女学业获得、社会适应、交往能力等则是主要的研究内容。[3-6]尽管学者普遍认同离婚会给夫妻、子女带来负面影响,[7]但也有许多研究发现影响的程度、方向会因性别、离婚后时长、宏观文化环境而存在差异。[4][8]除了对夫妻、子女的影响,随着人口平均预期寿命的延长,离婚增多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父母会经历子女离婚,[9]对“子女离婚”的研究由此逐渐增多。西方的一些研究结果显示子女离婚不仅会影响与父母的居住安排、交往频率、代际关系,[10-12]还会对父母的各方面福祉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13]
在基于中国语境的研究中,尽管也有少数文献涉及子代婚姻状况对父母的影响,如子代是否在婚影响代际支持、父母生活满意度等,[14-15]但聚焦于“子女离婚”的分析还较为缺乏。分析我国成年子女离婚对父母的影响的必要性在于:首先,与西方国家类似,婚姻稳定性下降也是当前我国人口婚姻样貌的重要趋势特征。其次,直系家庭仍是我国重要的家庭结构,已婚子女与父母共同居住仍相当普遍;[16]即使未共同居住,在家庭主义的文化传统和社会氛围中,父母-子女间的代际联系也仍非常紧密,[17]这种居住现实和代际联系使得子女离婚对父母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对这种影响的分析是认识当前婚姻稳定性下降综合影响的重要方面。第三,尽管已有一些西方研究对子女离婚影响父母进行了分析,但这些分析结果不可简单套用至我国现实,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与许多西方国家离婚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群体中更为普遍的情况不同,[18]在我国,离婚更可能发生在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群体中,[19]离婚者较高的社会阶层意味着他们往往有更多社会经济资源应对离婚带来的困难或危机,因此对父母的影响可能呈现与西方研究差异的结果。另外,如同离婚对夫妻、子女的影响,成年子女离婚对父母的影响也可能存在异质性,例如性别的异质性,在中国情境下分析可能的异质性将有助于对“子女离婚”这一议题的深入认识和理解。
在“子女离婚”的命题之下,进一步结合人口老龄化与健康中国建设背景,本文聚焦分析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文章可能的贡献是:一方面,有助于更全面地认识当前婚姻稳定性下降带来的影响,进一步丰富婚姻家庭研究中婚姻稳定性相关文献;另一方面,健康是老年人的核心福祉,也是健康中国发展战略的基础指标,从子女婚姻稳定性角度出发探讨老年人健康状况也将为健康形成机制分析、健康老龄化以及健康中国战略的推进提供可能的参考。
个体间生命相互联结(Linked lives)是生命历程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个体生命历程中,一系列角色和生命事件形成生命轨迹,这些角色/事件不仅影响个体自身,还会对关系网络中的他者产生重要影响。[20]无论中西,父母-子女都是一组特别重要的关系,子女重要的生命事件,如结婚、离婚、生育等对父母生活、福祉等具有重要影响。[12-13]并且,随着老年人逐渐退出劳动力市场回归家庭,他们的社会性关系趋于减弱,而家庭性联系进一步加强,因此子女对父母的影响对于老年人而言可能更为突出。在中国家庭中,代际关系始终占据重要位置,中国代际文化对父母与子女“和合”与“共生”的强调使父母与子女普遍处于休戚与共的紧密联系之中。[17]因此,作为子女生命历程中的重要事件,子女的离婚可能会对老年人的生命发展(如健康状况)有重要影响。
关于子女离婚如何影响老年人健康存在两种观点。一种观点是成年子女离婚对父母健康产生负面影响。许多对离婚夫妻的研究发现离婚容易引发经济状况变差,子女照料负担加重,社会关系断裂,生理和精神健康受损等一系列现实性问题。[6]当子女的婚姻破裂时,这些现实性的问题或困境可能会进一步影响父母,这种情况在代际联系紧密而社会福利制度又尚未健全的中国社会可能更为常见。在现实中,当子女在离婚后面临情感、经济、育儿、健康等问题时,他们很可能会因自顾不暇或情绪低落减少对父母的联系支持,或加重父母的孙子女照料负担等。[9-11]而子女对父母支持减少、往来渐疏和过重的孙辈照料压力等可能会对父母的健康造成影响。[21]一项对韩国父母的研究发现与没有子女离婚的父母相比,那些有子女离婚的父母与子女的代际关系更为松散,更可能存在沮丧、忧虑等精神健康问题。[22]具体到中国的社会情境中,除了上面提到的经济、照料等现实性问题,子女离婚的影响还可能与文化环境有关。尽管近年来离婚现象逐渐增多,但离婚仍带有强烈的负面标签①2017 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显示超过四成受访者认同“婚姻再不好,也比离婚强”的观点;同时也有四成受访者不认同“当夫妻没有办法解决他们婚姻中遇到的问题时,离婚通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的观点,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人对离婚的接受度仍相对较低。,而父母往往被认为是子女发展的重要形塑力量,他们可能会将子女的离婚视为自己养育的失败,[23]这也会使得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产生负面影响。
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与西方国家离婚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群体中更为普遍的情况不同,[18]在中国,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群体中离婚风险反而更高。[19]离婚者相对更高的社会阶层意味着他们有更多资源条件抑制并解决离婚产生的负面影响,这在结果上可能会使得成年子女离婚对父母的负面影响较小甚至不存在。国内学者对父母离婚如何影响子女的相关研究为这种可能提供了支持,如对子女发展的研究发现:在大多数少儿发展指标上,来自父母离婚的单亲家庭和再婚重组家庭的子女并没有比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的子女表现得更差,甚至在个别指标上母亲离婚的单亲家庭子女的表现更好。[5]由此推论,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的影响也可能并非全为负面。
关于子女离婚是否以及如何影响老年父母健康,时间可能是重要的因素,影响可能会因离婚距离当前的时间而有所不同。事实上,即使是在倾向于认为离婚具有负面影响的学者中,也存在着将离婚视为“暂时性的危机”(Crisis model)和“长期性的隐痛”(Chronic strain)的内部分歧,[1]而在不同维度的分析中,两种观点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支持。如有分析发现离婚对个人(特别是女性)的经济状况有持久的负面影响;但也有研究结果显示离婚损害个体生理、精神健康等,但负面影响更多是暂时的,影响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4][6]因此,在对成年子女离婚影响老年父母的健康分析中,需要考虑时间维度,观察影响是否随时间而发生变化。
性别是婚姻、健康研究重要的分析视角。既有研究显示无论是离婚和老年健康,两者都呈现明显的性别分化特征。[24-25]延续性别这一研究视角,文章进一步分析子女离婚影响老年人健康状况的性别异质性,具体反映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状况的影响可能会因子女的性别而有所区别。相比于男性(儿子),女性(女儿)在离婚后更可能面临收入下降、生活水平降低、育儿负担加重等困难,[8]这意味着相比于离婚儿子,父母往往更加需要帮助离婚的女儿共同面对这些问题。以孙辈照料为例,有研究发现父母在女儿离婚后的孙辈照料明显增加,但对儿子而言并无显著差异。[10]文化视角的分析也可得出类似的推论。在传统父权文化和性别观念的影响下,大众对女性离婚的负面态度可能强于男性,相比儿子离婚,女儿离婚可能会给老年父母带来更大的心理冲击或舆论压力,这也可能会使得女儿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产生更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子女离婚的影响也可能会因老年人的性别而存在差异。荷兰的一项研究发现子女离婚会显著提高女性老年人遭受抑郁的风险,而对男性老年人则无显著影响,可能的解释是相对于父亲,母亲往往承担更多的育儿责任,更可能将子女离婚视为个人污点。[13]并且通常而言,女性的移情能力往往更强,与子女的联系互动更为频繁,这也使得她们对子女离婚后可能面临的困境更能感同身受。因此,相比男性(父亲),女性老年人(母亲)更可能会受到子女离婚的影响。
综合上述理论分析,成年子女离婚会影响老年父母健康,但其影响方向存在两种理论可能:在子女离婚对父母影响程度上,时间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调节因素;子女离婚对父母健康的影响可能存在性别差异,这种差异既可能来源于子或女的差异,也表现为父或母的差异。鉴于此,本文将利用全国代表性数据对子女离婚是否以及如何影响老年父母健康进行实证分析,并对影响的性别异质性、潜在的发生机制展开探索。
本文使用2014 年和2018 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以下简称CLASS)。这是一项由中国人民大学老年研究所设计,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实施的一项全国性、连续性大型社会调查项目,调查对象为60 岁及以上的老年人。该数据覆盖面广,调查内容丰富,具有较好的全国代表性。2014年为基线调查,初始样本量为11 511。考虑大多数老年人的子女数在5 个以内,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定为有子女且子女数不超过5 个的老年人。删除健在子女数变量缺失、无健在子女以及健在子女数量超过5 个的老年人样本后,剩余样本量为10 306。进一步删除相关变量缺失的样本后,最终获得有效样本量为9 143。
本文的因变量是老年人健康状况,以自评健康为测量。自评健康综合反映了包括身体、心理和自我感知在内的个体健康水平,测量简单并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是反映个体健康状况最重要的指标之一。[26]考虑样本比例,并为使分析方便①保留自评健康变量的原始5分类设置,分别使用OLS和Ologit进行回归,模型结果一致。,本文将自评健康处理为虚拟变量,将“很健康”“比较健康”合并为“健康”,赋值为1;将“一般”“比较不健康”“很不健康”归为“不健康”,赋值为0。此外,考虑本文的研究对象为老年人,进一步用慢性病患病数量、精神健康状况作为健康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慢性病患病数量为连续变量;精神健康使用CES-D 量表进行测量,逆向编码后进行加总处理为连续变量,数值越大说明精神健康状况越好。
关于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较为理想的操作是利用追踪数据观察子女离婚前后老年父母的健康变化,但这对数据有较高的要求(成功追访且在调查期内有一定比例老年人的子女离婚)。因此结合数据并参照其他相关研究,本文将子女离婚操作化为子女离婚状态,即处理为该老人是否有离婚子女、是否有离婚儿子以及是否有离婚女儿,分析子女离婚状况不同的老年人的健康差异以初步判断影响是否存在。在此基础上,利用CLASS 数据的跟踪属性,分析这种差异在多年后是否仍存在并对影响进行检验。具体的变量操作是以问卷询问老年受访者健在子女的婚姻状况,填答选项分别是“已婚且和配偶同住”“离婚或因婚姻问题分居”“已婚因其他原因分居(如工作)”“丧偶”和“从未结婚”,当任一子女的婚姻状况为“离婚或因婚姻问题分居”,即为“有离婚儿女”,赋值为1,其余赋值为0。对“是否有离婚儿子”和“是否有离婚女儿”变量的操作相同。文末将对这种操作存在的不足进行讨论。
此外,基于老年健康的相关研究,本文还纳入以下变量:老年人获得的经济支持①问卷询问了老年人从每位健在子女处获得的经济支持情况:“过去12 个月,这个子女有没有给过您(或与您同住的、仍健在的配偶)钱、食物或礼物,这些财务共值多少钱?”答案取值1-9,分别为“没有给过”“1-199 元”“200-499 元”“500-999 元”“1 000-1 999元”“2 000-3 999元”“4 000-6 999元”“7 000-11 999元”“12 000元及以上”。本文将其视为连续变量,并重新赋值为0-8,将每位健在子女的经济支持相加得到老年人获得的总经济支持变量,数值越大表示老年人获得的子女经济支持越多。、家务劳动帮助②问卷询问了老年人从每位健在子女处获得的家务劳动帮助情况:“过去12 个月,这个子女多久帮您做一次家务?”答案取值1-5,分别为“几乎天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至少一次”“一年几次”“几乎没有”。本文将其视为连续变量,并反向赋值为0-4,将每位健在子女的家务劳动帮助相加得到老年人获得的总家务劳动帮助变量,数值越大表示老年人获得的子女家务劳动帮助越多。、与子女联系频率③问卷询问了老年人与每位健在子女的见面频率:“过去12个月,您与这个子女多久见一次面?”答案取值1-5,分别为“几乎天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至少一次”“一年几次”“几乎没有”。本文将其视为连续变量,并反向赋值为0-4,将老人与每位健在子女的见面频率相加得到老年人与子女总的联系频率,数值越大表示老年人与子女的联系越频繁。以及孙子女照料强度④问卷询问了老年人对18岁以下的孙子女的照料情况:“过去12个月,您照看这些(外)孙子女所花的时间?”答案取值1-6,分别为“每天从早到晚”“每天有段时间(但不是全天)”“每周至少一次”“每月几次”“大约每月一次”“很少或者没有”。本文将其视为连续变量,并反向赋值为0-5,将对所有18岁以下孙子女的照料频率相加得到老年人照料孙辈总强度变量,数值越大表示老年人的孙辈照料负担越重。、性别(虚拟变量,男性为参照)、年龄(连续变量)、城乡(虚拟变量,乡村为参照)、婚姻状况(虚拟变量,不在婚为参照)、受教育程度(分类变量,分别为小学以下、小学、初中、高中及以上四类)、社会保险(虚拟变量,以未享受任一社会保险为参照)、在业情况(虚拟变量,不在业为参照)、住房资产(分类变量,分别为无住房、1 套住房、2 套及以上)、地区(分类变量,分别为西部、中部、东部)。另外,子女离婚是否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还可能与文化观念环境因素有关,因此我们在模型中纳入省级离婚率⑤具体为2013年分省粗离婚率,计算公式为(离婚对数/年末分省人口数)*1 000,其中离婚对数数据来自2014年《中国民政统计年鉴》,年末分省人口数来自2014年《中国统计年鉴》。,地区离婚率越高,人们对离婚的接受程度也通常相对更高,以此作为离婚观念环境的代理变量(见表1)。
本研究首先描述老年人的子女的婚姻状态并使用列联表分析其与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利用二分类Logit和OLS 回归分析进一步估计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分别以自评健康、慢性病和精神健康为因变量建立回归模型(见模型1、2、3)。
为了论证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是否随离婚后时长而发生变化,在子女婚姻变动时间信息缺乏的情况下,本文利用CLASS 调查的追踪属性,对于2014 年初访、2018 年成功追访的有效样本(N=3 032),将模型1 的因变量(2014 年自评健康)替代为2018 年的自评健康状况(见模型4)进行稳健检验。
文章进一步基于性别视角,分析子女离婚影响的性别异质性。首先,考察儿子离婚和女儿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以自评健康为因变量,建立两组回归:一是在有儿子的老年人样本中,以是否有离婚儿子为自变量(见模型5);二是在有女儿的老年人样本,以是否有离婚女儿为自变量,以此检验儿子离婚与女儿离婚的影响差异(见模型6)。其次,分别纳入子/女离婚与老年人性别的交互项(见模型7、8),进一步检验子/女离婚的影响在老年父亲、母亲中是否存在差异。
最后,文章对子女离婚影响老年父母健康的机制进行探索性分析。根据理论分析,老年人获得的代际支持、与子女的联系疏密、孙辈照料情况等可能是子女离婚影响老年人健康作用机制的重要因素。若与其他婚姻状况的子女相比,离婚子女对父母的经济支持更少,提供的家务帮助较少,与父母的联系相对不频繁,老年父母承担的隔代抚育负担更重,这些因素可能是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产生负面影响的重要原因。为在实证上检验这一作用机制,在前面模型结果的基础上,将数据结构转换为父母-子女的一对一数据,分析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家务劳动帮助、与父母的联系频率以及孙子女照料强度的影响。数据结构为子女嵌于父母的两层结构,且因上述四个变量均为连续变量,故使用分层线性回归模型①两个空模型结果显示,老年父母本身的因素解释比例分别为79.68%、51.13%,因此使用分层模型更为合适。(见模型9、10)。
虽然受社会变迁影响,家庭出现了新的变化,但婚姻总体上处于稳定的状态。研究发现有离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较低,从表1变量描述统计来看,有离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仅为5.17%,其中有多位离婚子女的老年人比例极低(0.36%);有儿子离婚的老年人比例高于有女儿离婚的比例,分别为3.20%、2.14%。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尽管离婚率上升,但总体而言,子女的婚姻仍较为稳定。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数据仅能获得调查时子女的婚姻状况而非婚姻经历,可能会遗漏那些曾经离婚但又重新进入婚姻的子女离婚信息,这在一定程度上会低估子女的离婚水平。
表1 主要变量描述
表2 的分析结果显示相比无离婚子女,有离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为“不健康”的比例更高,而“健康”的比例更低。分子女性别的分析结果同样如此,而且有离婚女儿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状况比儿子离婚的老年人更差,儿子离婚的老人中61.77%自认为不健康,比女儿离婚的老人要低5.07个百分点。
表2 子女离婚状况与老年人自评健康(%)
在列联分析的基础上,进行回归模型分析。表3 模型1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因素后,相比无离婚子女的老年人,有离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评健康的可能性显著降低(P<0.01),发生比降低26.88%(1-e-0.313)。子女离婚亦会增加老年人罹患慢性病的风险(模型2)、恶化老年人精神健康状况(模型3)。进一步考虑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负面影响的长期效应,模型4 与模型1 结果一致,子女离婚会显著地提升老年人4 年后自评不健康的可能性,可见对老年人健康负面影响较为持久。
表3 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影响回归分析结果
在性别差异方面,表4 模型5 结果显示有离婚儿子虽然也会对老年健康带来负面影响,但不显著。相较而言,在控制其他因素后,相比于无离婚女儿的老年人,有离婚女儿的老年人自评身体健康的可能性会显著降低(P<0.01),自评为健康的发生比下降36.75%(模型6)。这说明女儿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负面影响更为显著。为检验女儿离婚的负面影响是否具有时间上的持续性,类似的,我们将老年人在2014 年的自评健康变量替换为2018 年自评健康变量,女儿离婚对老年健康的负面影响依然存在(b=-0.59,P<0.05)(限于篇幅,此处未展示)。
表4 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影响的性别差异
交互项模型(模型7、8)结果显示交互项均不显著,说明子女离婚对健康的影响不会因为老年人性别而有所不同。分别对父亲(男性)、母亲(女性)的子样本进行回归也能得到一致结论:对于父母,女儿离婚的影响均显著为负,儿子离婚的影响均不显著(限于篇幅,此处未展示)。
为什么女儿离婚会比儿子离婚对老年健康的损害更为显著?子女对老年父母的经济赡养、情感互动等是老年人健康的重要支撑。相比于儿子,离婚这一事件对女儿经济状况的冲击更大,其对父母的经济支持也更易受到影响,甚至更可能转而需要父母支持,老年健康本身更易因经济因素受到来自女儿离婚经历的负面冲击。由于数据限制,本文无法比较女儿离婚前后对父母经济支持和联系频率的变化,但通过回归模型比较离婚女性与其他女性对父母经济支持和联系的差异,可以发现与其他女性相比,虽然离婚女性与父母的联系频率并不会显著减少(模型9),但离婚女性对老年父母的经济支持的确显著低于其他女性(P<0.05),发生比下降21.49%(模型10)。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影响的性别差异模式从侧面反映出女性面临的工作家庭冲突和发展困境,女性被认为在家庭部门中具有比较优势,也因此受限,在市场部门失去更多机会,经济地位相对较低。女性离婚后,家庭比较优势往往变为沉没成本,相应的经济上更可能处于困境,亦将对其父母带来健康冲击。
表5 女性离婚对老年父母经济支持、联系频率的影响:多层线性回归分析结果
在婚姻稳定性下降、老龄化加剧的背景下,本文实证分析子女离婚对老年人健康状况的影响、性别异质性及影响可能的发生机制。
研究发现对于当前我国老年人而言,子女离婚仍是少数,但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状况有负向影响,表现为有离婚子女的老年人自认为健康的可能性更低、慢性病的患病数量显著增加、精神健康水平更低,同时,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的负面影响具有长期效应。而基于性别视角的分析发现相较于儿子,女儿离婚会显著减少其对父母的经济支持,从而其对老年父母健康的负面影响比儿子离婚更为显著。从老年健康的角度而言,本文强调来自家庭层面子女离婚的影响,并从家庭代际经济支持等方面分析影响产生的机制,探索家庭内部影响因素间的作用与联系,也是对老年健康相关研究的丰富和深入。
本文的研究结果提示综合评估婚姻稳定性下降的影响不仅需要考虑核心家庭中的离婚夫妻及其子女,还可关注对老年父母福祉的影响。近几十年来,随着生育率的下降,家庭规模小型化、核心化,子女与父母之间代际关系更为密切,子女离婚对父母各方面的影响可能更加凸显。而男女两性离婚影响差异的机制分析说明要减少因离婚带来的负面影响,经济方面的支持可能会是有效的方式。具体措施如在法律制度层面切实保护夫妻双方平等获得共同财产的合法权利,在实践中为因离婚而遭遇经济困境的人群提供技能培训,加强对单身父母育儿照料的社会支持等。
本研究仍存在不足和拓展空间。首先,本文分析基于子女的离婚状态而非离婚事件,以有无离婚子女作为实证起点,可能遗漏了部分再婚子女样本;在现实中也可能存在子女因顾虑父母健康而维持婚姻的情况,即反向因果性。这些操作层面的不足会使实证分析低估子女离婚对老年父母健康带来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实中子女离婚给老年父母健康带来的负面影响可能更加深刻,因此无论是学界还是决策者都需要对当前婚姻稳定性下降带来的影响进行更综合的评定和更全面的人群关照。其次,本文尝试对子女离婚影响父母健康的机制进行估计,但研究比较了离婚女性与其他婚姻状况女性群体间显著的代际经济支持差异,在现有数据条件下,无法在个体层面获得离婚者在离婚前后对父母经济支持的变化,针对这一问题,访谈等定性分析将能提供有益补充,这是后续研究需努力的方向。此外,除了健康状况,子女离婚也会影响父母其他状况(如居住安排等),而各方面之间有何联系、对老年父母的影响又是否区别于中年父母,这些问题也值得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