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清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宁夏镇战守图略》绘制于明嘉靖时期,是一套记录明代宁夏镇防御态势和形胜要害的纸本彩绘图册。该图册之绘制者不详,一图一说,每篇图说各具名称,共二十幅,单幅尺寸为52×90cm,其绘制范围东及花马池城(今宁夏盐池),西界和南界皆至中卫营(今宁夏中卫),北抵镇远关(今宁夏石嘴山镇远关)。
整套图册共绘制舆图十六幅,每幅图后附有图说一篇,所绘十六处建置包括宁夏镇城、平虏城、玉泉营、广武营、中卫、灵州城、横城堡、红山堡、清水营、毛卜剌堡、兴武营、永清堡、安定堡、高平堡、花马池和铁柱泉堡。绘制者为更有秩序地表现图中建置,往往将边墙和黄河以垂直或水平的方式绘制出来,因此整套舆图所示方位不一:《宁夏镇图》《平虏城图》《玉泉营图》《广武营图》以右为北,《中卫城图》以上为北,《灵州城图》《清水营图》以下为北,《横城堡图》《红山堡图》《毛卜剌堡图》《兴武营图》《永清堡图》《安定堡图》《高平堡图》《花马池城图》《铁柱泉堡图》以右下为北。
在绘制手法上,绘制者以青绿山水的形象画法绘制,设色鲜明靓丽。图中的自然景观包括山脉与河流,其中山脉以墨绿和深黄色设色,用黄色绘制黄河并绘出波纹。第一幅《宁夏镇图》中除黄河以外的河流以淡黄色绘制,其余图中除黄河以外的河流则均用绿色绘出。图中的人文要素包括堡寨关隘、边墙、水渠和界碑。图中的城、营、堡级建置均以各色矩形绘出,中间书写建置名称,并以使用颜色的多少和绘制的完整度来区分层级,如在第一幅《宁夏镇图》中,属于第一层级的“宁夏城”和“平虏城”用红色矩形绘制,用黄色、灰色绘制城圈,除此之外还以红灰二色绘制出角楼、城门,以黄色绘制旗帜,以白色绘出女墙;属第二层级的“玉泉营”仅用红色矩形绘制,外围用黄、灰二色绘制城圈;属第三层级的“塘坝堡”“邵纲堡”“汉坝堡”“谢保堡”“张亮堡”用粉色矩形绘制,外围以红、黄、灰色绘制城圈;属第四层级的“镇北关”“镇朔堡”“李纲堡”等用粉色矩形绘制,外围以红、灰色绘城圈,如此区分建置之层级关系。而后面第二至十六幅图皆属于每个建置之分图,因此又以该建置为第一层级的方法绘制,所属营堡略绘,如此也能看出第一幅《宁夏镇图》和后面几幅图如《平虏城图》《玉泉营图》等图为“总图”和“分图”的关系。图中边墙用黄色长方形绘制,并在上方施加一层灰色来表现立体效果,在有城门处便用红灰色绘出城门图样。图中还绘制出各道水渠,水渠的名称用粉色矩形加以红色框线绘出,山口名称、渡口也采用同样的绘制方法。以等腰梯形绘制出各个墩台的立体形象,在边界处以石碑状标记某某界。
《宁夏镇战守图略》这部图册原藏于国立北平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后因战乱辗转南迁至台北故宫博物院。对其的最早著录见于1932年王庸先生编纂的《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甲类“边防”条中著录并详细介绍了该图册的形式、内容,并对其来源作出推断:“《宁夏镇战守图略》一册,明彩绘,图说,纸本,青绫皮。二十页,旧目未编号。此图说之式样字体均与上图同(1)“上图”即《甘肃镇战守图略》。。亦各记‘深哨水头’距城里数。各说亦有标题。卷首有《宁夏镇城图说》二页;以下自平虏城起至铁柱泉堡为止,为图说各十五,共占十八页。此图封面及题签均无,命名据上图推定。右明代陕西各镇图说五册。除刻本外,其他绘本四种,大小式样字体皆大致相同,时间又相近,疑皆嘉隆万历时进呈之本,若以其小异处分别观之,则前二种殆为一部,后二种是否一部或出一人之手,不敢断言。”(2)王庸:《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任继愈:《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 第6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32年,第4649页。王庸先生同样在1956年出版的《中国地理图籍丛考》“甲编”“明代北方边防图籍录”第三节的“各边镇别志”部分也著录了《宁夏镇战守图略》(3)参见王庸:《中国地理图籍丛考》,上海:商务印书馆,1956年,第66页。。王自强在王庸先生著录内容的基础上,增补了该图集的尺寸等信息,但依然未涉及对该图集的绘制时间、内容、背景等方面的分析:“《宁夏镇战守图略》,明嘉靖(1522—1566)末年彩绘本。绘制者不详。一册,存地图十九幅,开幅52×90厘米。各图绘出了各镇周边形势、营堡、关隘。该图原藏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今存台北故宫博物院。”(4)王自强:《明代舆图综录》第一册,北京:星球地图出版社,2007年,第82页。至20世纪末21世纪初,学人在一些研究论文中提及到《宁夏镇战守图略》,说明这部图册已经渐入学者的研究视野,如孙果清在《明代北方、沿海军事地图概述》一文中在介绍明万历以后编绘的北方边防地图时,仅以举例的方式提及了《宁夏镇战守图略》。(5)参见孙果清:《明代北方、沿海军事地图概述》,《北京图书馆同人文选》编委会:《北京图书馆同人文选·第二辑》,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268页。同样方式提及到该图集的文章还有徐艳磊的《宁夏舆图研究》(6)参见徐艳磊:《宁夏舆图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宁夏大学,2013年,第35页。、牛露露撰《〈甘肃镇战守图略〉绘制时间考证》(7)参见牛露露:《〈甘肃镇战守图略〉绘制时间考证》,《档案》2019年第11期,第43页。和李耕的《明代嘉万年间的北边边镇图说研究》(8)参见李耕:《明代嘉万年间的北边边镇图说研究》,硕士学位论文,武汉大学,2020年,第25页。等文。但囿于该图集此时已转移至中国台湾难以被学者经眼,因此未呈现出专门的研究成果。
对该图集的初步研究主要集中在李孝聪先生的著述中,内容涉及该图集的绘制时间、绘制目的和与其他图集的关系。如在《中国长城志图志》一书中,李孝聪先生根据图说中“永清堡建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9)参见李孝聪、陈军:《中国长城志 图志》,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第329页。等图说内容认为其绘制时间应在嘉靖二十一年后不久,还在该书中对《宁夏镇城图说》的部分内容进行了点校整理。(10)参见李孝聪、陈军:《中国长城志 图志》,第329—330页。在《试论长城上的地图》一文中,李孝聪先生对战守图说系列古地图进行了介绍,他认为《宁夏镇战守图略》与“甘肃镇”“延绥镇”“固原镇”三册战守图略出自同一时期,可能是明嘉靖年间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编制《陕西四镇图说》时报送兵部的一套图本。(11)参见李孝聪:《试论地图上的长城》,《云南大学学报》2020年第2期,第69页。但综观前人的研究成果,依然无专文开展对《宁夏镇战守图略》的研究,因此本文将从图册的绘制内容、特点、时间、背景几方面展开研究。
如上文所述,王庸、王自强、李孝聪等学者在描述《宁夏镇战守图略》时,通常要阐释它与《陕西镇战守图略》《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以及《甘肃镇战守图略》的联系和区别,并且从绘制内容和手法等方面也能看出,这四套图说的关系十分密切,因此有必要在此对其他三种图说做一基本介绍。王庸先生在《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中所说的“绘本四种”即为《陕西镇战守图略》《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和《甘肃镇战守图略》,现今皆存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四套图说之共性有三:其一,图绘形式皆为一图一说,尺寸皆为横90厘米,纵52厘米;其二,绘制风格和手法一致,皆采用青绿山水画绘法,对自然和人文景观的设色和绘制方法相同;其三,绘制内容相近,包括各镇之营堡墩台、边墙、河流等。下文分述各图说之内容及差异。
《陕西镇战守图略》包含三十五组图及图说,共五十七开,所绘三十五处建置分别为柔远巡检司、走马城、怀安巡检司、庆阳卫、环县前千户所、清平驿、山城驿、甜水堡、下马关、平虏所、红古城堡、镇戎所、白马城、固原、甘州群牧所、海剌都营、西安州前千户所、干盐池堡、打剌赤堡、靖虏卫、平滩堡、一条城堡、什字川堡、把石沟堡、买子堡、兰州卫、西古城、积积滩堡、河州卫、归德州守御千户所、洮州卫、岷州卫、西固城守御千户所、阶州守御千户所和文县守御千户所。图之范围北抵打剌赤堡(今甘肃白银平川区打拉池),南至文县(今甘肃陇南文县),西起归德州守御千户所(治今青海贵德河阴镇),东至庆阳卫(今甘肃庆阳)。王庸先生记其为:“《陕西镇战守图略》一册,明彩绘,图说,纸本,青绫皮。共五十五页,旧目未编号。此图首四页为陕西镇烟火号令;其地域范围,限于陇西之环、庆、固原州、河州、洮州、岷州一带。其他陕西之榆林、宁夏、甘肃三镇均缺。以下五十一页为陕西镇图说,地域范围亦同。除起首总说二页外,余为各卫所及镇城等图说:自柔远巡检司至文县守御千户所为止。图说中所述过去事迹,最后者为嘉靖二十四年事。述及明朝廷及皇帝者多抬头或空格。故此图说大抵为明嘉靖末年或隆庆万历间作品。”(12)王庸:《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任继愈:《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 第6卷》,第4649页。
《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包括十组图及图说,共十一开。绘出的十处建置分别为瓜园堡、永兴堡、孤山堡、镇羌堡、常乐堡、双山堡、波罗堡、栢林堡、神木堡和大栢油堡,惟栢林堡图说残。所绘范围东起栢林堡(今位于陕西榆林神木县境内),西至边墙,北至孤山堡(位于今陕西榆林府谷县境内),南达波罗堡(今陕西榆林波罗堡镇波罗堡村)。王庸先生这样记载这套图册:“《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一册,明彩绘,图说,纸本。共存十页半。图本及字画式样同上图,故定名亦因之。旧目称‘陕甘镇战守图略’。此残页当为上图之一部分。盖上图仅为陕西西南(今甘肃)之固原镇一带图说,西北之榆林,甘肃,宁夏三镇均缺。而此图说皆为榆林镇辖地:即木瓜园、孤山、镇羌、永兴、神木、大栢油、栢林(半页有图无说)、双山、常乐、波罗等堡是也。(每堡图说各半页,另有一页为有说无图之某堡。但可知其亦为榆林镇城附近之堡寨。)”(13)王庸:《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任继愈:《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 第6卷》,第4649页。
《甘肃镇战守图略》包括十三组图与图说,共三十五开。绘出的十三处建置包括红城子、庄浪、西宁、镇羌、古浪、凉州、镇番、永昌、山丹卫、甘州、高台、镇夷和肃州,范围东起兰州城(今甘肃兰州),西至嘉峪关(位于今甘肃嘉峪关),北抵亦集乃城(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哈日浩特),南达兰州(今甘肃兰州)。《甘肃镇战守图略》后附《西域土地人物图说》,以先图后说的形式呈现,含图五幅,图后图说之标题为《西域土地人物略》,后还有《西域沿革略》一文。《西域土地人物》所绘地图之范围东起嘉峪关,西至鲁迷城(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展现西域各地之景观。王庸先生这样描述《甘肃镇战守图略》:“《甘肃镇战守图略》一册,明彩绘,图说纸本,青绫皮。三十五页,空白者三页。此图式样字体大致与上图相似(14)此处“上图”指的是《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惟一城堡图说之末,记有‘深哨地方’距城里数,为上图所无。又各说之首,均有某某城或某某堡图说标题,上图亦无。本图自红城子堡起,为各城堡图说十三,共占十八页;继以西域土地人物略图说,末附西域沿革略共十七页。”(15)王庸:《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清内阁大库舆图目录》,任继愈:《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 第6卷》,第4649页。
综观此四套图,首先可以发现陕西镇的两套图的图说部分皆无标题,而甘肃镇和宁夏镇图册的图说部分有明确的标题,如《陕西镇战守图略》中柔远巡检司部分的图说直接叙述“柔远巡检司,古柔远寨……”,《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中永兴堡部分图说为“永兴堡,边外地名石窑川,离边三十里”,而《甘肃镇战守图略》和《宁夏镇战守图略》中每篇图说的开端都有明确的标题如“红城子图说”“铁柱泉堡图说”等等。其次,与前三组图不同的是,《宁夏镇战守图略》的地图中并无其余的图注,如《陕西镇战守图略》的《甜水堡图》中,绘制者在“甜水堡”下注明军队规模、道路里程以及防御条件:“原额官军六百二十五员名,实有六百一十六员名,马队三百七十员名,步队二百四十六员名,事故九名。至下马关八十里,至固原三百八十里,可伏兵。”在《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的《永兴堡图》中注有“红寺儿离边八十里,镇羌等堡兵马应援”“沙峰子离边二十里,设塘马”等。在《甘肃镇战守图略》中亦有“兰州西至沙井驿四十里”“红城子至南大通山口驿四十里”等。此外,四组图在图说内容上亦有异同,如唯独《陕西镇战守图略》记载了“陕西镇烟火号令”;《陕西镇战守图略》和《宁夏镇战守图略》都有总图说,但陕西镇之图没有总图;《甘肃镇战守图略》与《宁夏镇战守图略》皆记录了所辖地域内“深哨水头”的名称及位置。具体异同如下表所示:
表1 四镇《图略》异同对比
至此,单从形式上来看,这四套图册之间应有一定关联,或为在某一历史背景下绘制出的同一套图,或存在承袭关系。但四套图之中仅《宁夏镇战守图略》的图中没有图注,而其他三部皆有图注来反映防御重点等信息,是否说明《宁夏镇战守图略》这部图集由于某些原因如时间限制等,而未能完成?当然,若逐一探究出这四组图的绘制时间及绘制者,那么图与图之间的关系自然明辨,这也是笔者接下来的着力方向。
首先,根据图说中建置的兴废时间以及墩台等防御工事,可推定《宁夏镇战守图略》的绘制时间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之后。
嘉靖年间宁夏镇卫所营堡在城门、修筑、兵力等方面的变动以及边墙的修筑均在这套图说中有所印证。如中卫城原有东西两个城门,至嘉靖三年(1524),参将周尚文增设了中卫城南门(16)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66页。,这三个城门均被绘制在《中卫图》之中。再如,嘉靖九年(1530),自横城至定边营修筑了一道约三百余里的边墙(17)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三一八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5924页。,《花马池图说》中说道:“夫自定边抵横城巍然之墙,森然之台,固可恃矣。”(18)《宁夏镇战守图略·花马池图说》。这说明《图说》的编绘时间在修筑横城定边这道边墙的时间之后。一些新修堡寨也被绘制在《图说》中。如嘉靖十二年(1533),巡抚都御史杨志学筑威远墩(19)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55页。;十五年(1536),巡抚都御史张文魁、总兵官王效委都指挥吕仲良筑新兴堡(20)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56页。;十七年(1538),都御史吴铠筑烽堠王八当步口墩、仇家步口墩、明沙儿墩和新七墩(21)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49页。、三岔渠墩(22)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56页。。以上新筑墩堡均体现在《宁夏镇总图》中。此外,《广武营图》中的石硖口墩为嘉靖十三年增设,(23)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三,第183页。《铁柱泉堡图》所反映的铁柱泉堡为嘉靖十五年八月总督刘天和始筑。(24)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一九〇嘉靖十五年八月,第4007页。再结合图说中所提及的最晚时间,即《永清堡图说》中载明的“永清堡建自嘉靖二十一年,东去安定堡、西去兴武营各三十里”,(25)参见《宁夏镇战守图略·永清堡图说》。至此可以确定该图册绘制于嘉靖二十一年之后。
再通过图史结合的方法,可以推定图说绘制的下限约在嘉靖二十三年(1544)。
嘉靖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七日,三边侍郎张珩与宁夏巡抚李士翱奏请于花马池至安定堡间添筑和帮筑敌台,数量分别为二百六十三座和四百一十七座,此举得到了兵部的同意。(26)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二八七嘉靖二十三年六月,第5547页。对照《花马池图》与《安定堡图》,图中并未绘有诸多敌台,这说明该图的绘制应在嘉靖二十三年六月之前。此外,李士翱巡抚宁夏期间在《及时修武攘夷安夏疏(宁夏营堡)》中言道:
看得筑塞墙以拒守,叠敌台以便攻,开暗门以利军官往来哨探,出奇设伏,皆御虏之长策也。但查宁夏河东沿边营堡九处,延袤二百余里,止花马池、安定、兴武、清水四处暗门,各相距六七十里,且又直冲虏套,在彼易肆窥隙,在此未见胜算。而高平、永清、毛卜剌、红山、横城五处俱未开有暗门,宜当添置。(27)李士翱:《及时修武攘夷安夏疏(宁夏营堡)》,陈子龙等:《明经世文编》,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199页。
李士翱在奏疏中所陈述的内容与《宁夏镇战守图略》地图呈现的内容刚好吻合,即如图3所示,花马池营、安定堡、兴武营、清水营四处均筑有暗门,而高平堡、永清堡、毛卜剌堡、红山堡、横城堡五处尚未开暗门,如图4所示。图中清晰地绘制出了各营堡的城门、敌台、瓮城及暗门的设置情况,如此也可以说明该图的绘制应在嘉靖二十三年六月之前,即张珩、李士翱任职期间或更早一些。
图3:花马池、安定堡、兴武营、清水营之暗门
图4:高平堡、永清堡、毛卜剌堡、红山堡、横城堡五处无暗门
此外,结合宁夏镇边墙修筑的时间可以进一步证实这一判断。成化年间,都御史余子俊修筑黄甫川至定边营段边墙一千五百余里,但这道边墙因岁久早已倾颓无用,亟待修整。至嘉靖九年,总督尚书王琼在修饬花马池边墙时仅修筑了自横城至定边营段边墙,而早年倾颓的黄甫川至定边营段依旧处于无墙防御的状态。直至嘉靖二十五年(1546),曾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之时才上奏以三年之期修复定边营至黄甫川一带边墙,(28)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十八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第5924页。至二十八年(1549)三月始修,(29)《明世宗实录》载:“嘉靖二十八年三月(五日)……总督三边尚书王以旂议上修边事宜。言延绥一镇自定边营瓦楂梁至龙州城为西段,自龙州至双山城为中段,自双山城至黄甫川为东段。东西延袤千五百里力难并修,西中二段旧为虏冲,而西事尤急,今宜先事于西。……兵部议复:从之。”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三四六,第6255页。再至三十四年(1555)修筑完毕。(30)参见《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二十二嘉靖三十四年五月,第7327页。这也就说明从嘉靖九年至二十八年之间,只有一道自横城至定边的边墙,并无其他,这正与《花马池图说》中的叙述相吻合:
花马池,……所恃以无恐者,定边之西,横城之东,长城障蔽之也。……夫自定边抵横城巍然之墙,森然之台固可恃矣,而乾沟、乾涧之东,亦虏贼出没之所也,墙与台独可缓哉。(31)《宁夏镇战守图略·花马池图说》。
绘制者绘制时间,正在定边营至黄甫川道边墙筑城之前。鉴于图说内容与史料记载相吻合,因此可以推断该图说的绘制时间在王以旂上奏之前,即嘉靖二十八年三月五日之前。再有, 平虏城(今宁夏平罗城关),置于永乐初年,设军马哨备。景泰六年(1455),拨前卫后千户所十百户军驻扎于此。至弘治六年(1493)筑城,城周三里,高三丈五尺。正德五年(1510),总制、右都御史杨一清奏设平虏守备,划分为宁夏北路,领威镇堡。(32)参见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卷一,第63页。嘉靖三十年七月十四日,宁夏巡抚张镐奏改平虏城为平虏守御千户所,将守备改为参将,这一建议得到了明世宗的许可。(33)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三七五嘉靖三十七年七月庚子,第6683页。但在《平虏城图说》中,嘉靖三十年设平虏守御千户所这一事件并没有得到反映:
平虏城,在宁夏镇之北一百二十里,为镇之北面屏蔽。北当镇远、打硙诸关口之冲,东当套虏浮河之扰,西南当汝箕、大风、小风、归德、镇北、宿嵬、黄硖诸口之警,三面受敌,其地最为紧要。内设守备一员,马步官军不满八百,防御实难。(34)《宁夏镇战守图略·平虏城图说》。
从中可以看出,在绘制《平虏城图》之时,平虏城尚未改设为守御千户所,并且依然以守备御之。至此,结合以上推论,可以推断《宁夏镇战守图略》的绘制时间在嘉靖二十一年至二十三年之间。
既然《宁夏镇战守图略》是在嘉靖二十一至二十三年之间绘制完成的,那么绘制者的制图动机和绘制背景又是如何呢?
首先,明代嘉靖时期对各边镇战守事宜的重视。“战守”一词出自汉代王符的《潜夫论》,即:“〈周书〉曰:‘凡彼圣人必趋时。’是故战守之策,不可不早定也。”(35)王符原著、张觉校注:《潜夫论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299页。战,即与地方交战;守,即在交战中的防御、防守。面对北部紧张的边防态势、套虏不断南下的威胁,陕西四镇成为明廷的防御重点,对于思考如何防御套虏、如何在与套虏的交战中防守和进攻自然成为重中之重。自明世宗起,至穆宗、光宗,《明实录》的修纂凡例之中便出现“各边镇战守事宜皆备书”的要求,各处镇守防边的武臣、内臣如有增设、裁革者也要记录。而图名中的“战守”二字便充分表现出了这一时代背景,也是嘉靖时期重视战守策略的佐证。
其次,宁夏镇襟山带河的地理特点使其具有重要的军事防御意义。从宁夏镇的地理特点来看,宁夏镇“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有曰:黄河襟带东南,贺兰蹲跱西北。大抵谓宁夏所藉,于河山之力居多也。”(36)参见《宁夏镇战守图略·宁夏镇城图说》。从宁夏镇在三边中的地位来看,“宁夏当陕右,西北三边其一重镇也。远在河外,本古戎夷之地,历来叛服不常”。(37)参见王珣:《宁夏新志序》,邵敏校注:《〔嘉靖〕宁夏新志》,第2页。再从明代整个疆域着眼,宁夏镇是“关中之屏蔽,河陇之噤喉。……明初既逐扩廓,亦建为雄镇,议者谓:宁夏实关中之相背,一日无备,则胸腹四肢举不可保也”。(38)参见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卷六二,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941页。因此基于宁夏镇在明朝北边防守中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也促使这一部有关宁夏镇防守要略的图籍问世。
此外,边防图籍的大量涌现也为《宁夏镇战守图略》的绘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明代陕西四镇是防御蒙古诸部南下的重要军事防御战线,包括宁夏、甘肃、延绥、固原四大军事重镇。嘉靖年间,蒙古多次进攻明朝防线,引起官员们的关注和热议。嘉靖八年(1529)四月十三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李承勋进言,应令各镇官员用心筹划战守事宜:“官不必遣,第驰谕巡抚官令其用心筹划。如见在粮草几何,各处墩堡边墙修废若何,军士强弱、将官贪廉若何。凡战守事宜,务一一计处以闻,毋怠忽误事。”(39)《明世宗实录》卷一〇〇嘉靖八年四月癸丑,第2372页。在这种西北边疆危机不断的背景下,大量边防图籍得以涌现,如嘉靖四年(1525)兵部职方司主事郑晓编绘《九边图志》、嘉靖十三年(1534)许论编绘的《九边图论》、嘉靖二十年(1541)魏焕的《皇明九边考》、嘉靖二十六年(1547)张雨的《边政考》等等,这些图籍之间都存在着一些承袭关系。
《宁夏镇战守图略》是明代嘉靖时期,时人针对明代北部边镇防御劣势而提出的展筑边墙、居常操练、增兵御敌等一系列改进措施的载体。该图册以图文相辅的形式,生动而形象地再现了宁夏边镇的防御情形,对各营堡所处形势、应对策略、深哨水头等方面皆给予了敏锐分析。
本文仅对《宁夏镇战守图略》的绘制时间和绘制背景作出初步分析,但该图册所蕴含的内容和意义并不仅限于此,还需要笔者今后的持续探索。舆图和图说的内容与传世文献如《明史》《明实录》《陕西通志》等相比,必定会有所增补,与其后如万历年间编绘而成的《陕西四镇图说》等舆图一定存在着某种传承。齐观《宁夏镇战守图略》《甘肃镇战守图略》《陕西镇战守图略》和《陕西镇战守图略残页》这四套图说,它们之间的关联也尚待进一步厘清,只待抽丝剥茧更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