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艳琳 王远洋
(1 武汉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 武汉 430072;2 武汉大学人口·资源·环境经济研究中心 武汉 430072;3 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武汉 430072)
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必须坚持质量第一、效益优先。作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微观主体,企业是承载就业、推动经济转型的中坚力量。中国共产党“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目标,对企业高质量发展提出新的要求。高管作为上市公司的掌舵者,是企业长期稳定经营的关键角色。高管的个人信仰影响了他们的决策行为(Cai et al.,2019),进而导致企业绩效的分化。在中国,根据应建必建原则,企业应当为中国共产党党组织的活动提供必要条件。中共中央组织部《2019年中国共产党党内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8年底,中国共产党党员总数为9 059.4万名,其中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的管理人员占比10.8%,技术人员占比15.5%。特别是,全国有158.5万家非公有制企业法人单位建立了党组织。中国共产党党员身份(以下简称党员)已成为企业高管的重要背景特征,其治理效果不能忽视。
简新华(1998)认为,股份制企业董事会与党委会的双向兼职使“新三会”与“老三会”协调一致,各司其职,减少了内耗。作为企业发展的“红色引擎”,党委会通过“双向进入”“交叉任职”直接参与国有企业的重大决策。另一方面,党的基层组织嵌入确保了民营企业经营管理中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部署。具体而言,《中国共产党章程》提出党员应“带头参加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在生产……中起先锋模范作用”,指出“企业党委(党组)发挥领导作用,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依照规定讨论和决定企业重大事项”。《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涉及企业管理的违纪处分规定:“利用参与企业重组改制、定向增发、兼并投资……等方式非正常获利的,依照前款处理。”根据集体主义价值观要求,党员高管必须具备更高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不仅要做大做强企业,而且要重视职工权益与社会责任。那么,党员高管的治理作用在不同所有制企业是如何体现的?
学者们一般从外部治理与内部治理两个方向研究公司治理行为,外部治理因素有市场环境、政治干预、经济政策等,内部治理因素包含产权结构、股权结构、管理层特征、管理层激励等(魏立群和王智慧,2002;林浚清等,2003;Bai et al.,2005;李燕萍等,2008)。党员高管与党组织的治理行为属于内部治理范畴,现有研究多关注党组织嵌入对盈余管理、企业违规、风险承担与社会责任等方面的影响(叶建宏,2017;陈红和胡耀丹,2018;严若森和吏林山,2019;李明辉和程海艳,2020;程海艳等,2020),缺乏对企业绩效的研究。现有研究肯定了党组织嵌入对企业治理的影响,但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影响路径不同。已有对企业绩效的研究难以全面反映党员高管的治理效果。鉴于此,本文建立包含企业财务绩效、创新产出、税收贡献、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等在内的综合绩效评价体系,并讨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及机制,以评价党员高管的治企效果,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
本文研究发现,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和企业综合绩效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种关系在国有企业中尤为显著,但是对民营企业的作用较弱。党组织嵌入是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重要传导途径,本文构建了党建信息披露质量作为企业党组织嵌入的替代指标,发现企业党组织嵌入对企业综合绩效的中介效应为正。此外,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主要侧重于资产规模增长、税收贡献、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等方面,对企业创新重视不足。考虑了内生性问题、替换关键变量、变换研究样本以及滞后期限等稳健性检验,进一步证明本文的研究结论是可靠的。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
(1)从企业内部治理切入,研究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
(2)构建包含多个维度的上市公司综合绩效指标体系,实证分析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多维效果。
(3)讨论了党组织嵌入在不同所有制企业的传导机制与治理效果。
本文接下来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第三部分为研究设计;第四部分为实证结果分析;第五部分为影响机制的进一步检验;第六部分为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高阶理论认为,在人的有限理性前提下,管理者的认知模式与价值观会对公司决策产生重要影响(Shawn et al.,2012)。认知模式与价值观等主观性因素是无法观测的,因而个人背景特征如年龄、学历、社会资本等影响管理者认知水平的因素成为现有度量企业家才能的重要指标。团队特征、留学背景、政治关联、学术经历等作为重要的个人背景特征(林亚清和赵曙明,2013;唐松和孙铮,2014;代昀昊和孔东民,2017;周楷唐等,2017),对企业决策产生了深刻影响。Alberta和Leonard(2014)研究发现,民主党党员担任高管的美国公司在社会责任方面的支出更大,企业决策受高管的政治倾向影响。政治观点多元化的董事会能减轻代理成本,提升企业绩效(Incheol et al.,2013)。马连福(2013)提出,党组织参与公司治理是中国公司治理的重要特征,高管在党委会与董事会的“交叉任职”能显著提高董事会效率。国有企业党委会参与公司治理有效缩小了高管与员工间的薪酬差异,国有企业纪委抑制了高管私有收益(陈仕华等,2014)。在欧洲,政治家对国有企业的控制造成了企业的非效率投资(Li et al.,2020)。而中国国有企业通过党组织治理影响董事会异议充分发挥了提升企业绩效的作用(柳学信等,2020)。
党组织是地方政府与企业的沟通者,是民营企业应对外部环境的感知者(徐细雄等,2020)。加强与地方政府的联系,获取政治关联与社会资源是民营企业家和高管入党的重要动机。民营企业能通过政治关联破除行业壁垒,获得补贴收入、税收优惠,改善公司绩效(罗党论和刘晓龙,2009;Wu et al.,2018)。戴亦一等(2017)认为,高管党员身份抑制了公司财务违规行为,建立党组织有助于改善公司治理。黄少卿等(2018)发现,中国共产党的反腐行动弱化了政企之间的政治关联,创造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减少了政治关联负面影响。企业内党组织是个人利益、集体利益与国家利益融合的纽带(罗峰,2019)。党员身份强化了高管在企业管理中对集体利益的认同,党组织嵌入推动了企业社会责任与环保责任的履行(徐光伟等,2020)。以上研究均表明,在党组织与公司治理结合下,党组织嵌入成为企业治理的重要通道。党组织嵌入和党建工作促进了企业的市场行为,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
黄速建等(2018)认为,企业综合绩效应当包含经济绩效、社会绩效和满足利益相关方的价值诉求等方面。在中国,《中央企业负责人经营业绩考核暂行办法》要求对中央企业实施分类考核,提出了效益效率、创新驱动、服务保障等不同导向,指出对科技进步要求高的企业重点关注其研发创新成果,对节能环保类企业关注其综合能耗、主要污染物排放等指标考核,对公益类企业重点关注其社会效益。技术创新、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关乎企业的长期战略,最终也作用于企业的经营绩效,影响企业声誉。中央企业的治理目标是党管企业的最高标准,一定程度反映了党员高管在公司治理中关注的方向。从这一逻辑出发,党员高管受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塑造,能将党员价值观与公司发展相结合,重视环境保护、社会责任与公众利益(戴亦一,2017;徐光伟等,2020;万攀兵,2020)。此外,党纪约束是应对高管腐败的重要制度保障,减轻了腐败相关的决策失误危害。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与积极奉献精神等特征为企业发展不断注入活力,是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的“正能量”。党员高管在公司治理中不会过分追逐单一利润,能从多维视角考察企业经营目标,以稳健的经营方式实现企业综合绩效。综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受集体主义价值观影响和党纪约束,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会对企业综合绩效产生积极的影响。
在企业内部建立党组织是经济组织与政治组织相互嵌入的体现(徐光伟等,2020)。普遍的党组织嵌入推动党的领导融入公司治理的各个环节,成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主要路径。其中,国有企业“双向进入”“两职合一”的组织架构加强了党的领导。党委会与董事会的双向渗透调和了股东利益与管理层利益,有效避免了片面追求短期利益的治理行为。党建与公司治理各环节深度融合,减轻了代理成本,提升了国有企业效率(王文兵等,2020)。党委会与董事会的相互协作能抑制管理层权力过大诱发的过度投资行为。同时,国有企业不断做大做强做优与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积极奉献精神以及党纪约束密切相关。与国有企业不同,民营企业党员高管只能通过影响管理层决策参与公司治理。因此,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具有更为强大和畅通的影响渠道,能实现更好的公司治理效果。
首先,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可以通过“双向进入”“两职合一”的组织架构将治理理念上升为党委会与董事会的双重意志,并通过党组织嵌入加强治理理念落实。民营企业党员高管则难以通过“双向进入”“两职合一”的组织架构实施其经营理念。其次,民营企业的党组织嵌入程度没有国有企业普遍和深入,党员高管的经营理念不能便利地成为企业集体意志,党员高管仅能通过岗位职能施加其影响。这意味着,党员高管在民营企业管理层的影响有限,党组织嵌入难以在民营企业形成作用合力。最后,国有企业拥有庞大的党员员工群体,他们身为企业骨干发挥了重要的桥梁纽带和先锋模范作用,对企业绩效具有正效应。由于政治激励与经济激励的共同影响,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在公司治理中的参与程度会高于民营企业,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会更大。综上所述,本文在假设H基础上提出如下推论:
Ha:相比民营企业,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更深入,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更大。
基于上述假设与推论,本文的理论机制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理论机制分析框架
基于以上分析,为检验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参考虞义华等(2018)的研究设计,本文构建如下基本计量模型:
(1)
其中,CCPIDi,t为被解释变量,表示上市公司综合绩效。下标i和t分别表示企业和年份。上市公司综合绩效从财务绩效、创新绩效、环境绩效、社会绩效等多个维度衡量。具体来说,本文运用主成分分析法合成从属于上述维度的指标,包含主营业务收入、资产增长率、利润率、资产收益率、实际税率、资本收益率、专利授权数、社会责任、环境保护、就业规模等。由于被解释变量包含指标较多,做主成分分析需要对相关指标变量进行KMO和Bartlett检验。KMO用来检测变量间相关性,KMO检验系数应大于0.5,Bartlett检验的p值应小于0.05,才适合进行主成分因子分析。本文所选指标的KMO值为0.6,Bartlett检验的p值为0,各项指标均符合主成分分析要求。本文发现,前四个主成分的特征值大于1或近似于1,但仅能解释73.52%。为避免丢失信息,通过碎石图发现从第六个主成分开始特征值变化趋势已趋于平稳,故选择前六个主成分比较合适。主成分负载系数矩阵显示,主营业务收入、利润率、资产收益率等财务指标以及专利授权数、劳动生产率的因子负载为正,实际税率与社会责任的因子负载为负。按综合负载看,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有重要影响的指标从主到次依次为主营业务收入、资产增长率、利润率、资产收益率、劳动生产率、实际税率、专利授权数、社会责任等。可见,本文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评价中,财务绩效相对重要一些,但创新绩效与社会绩效是不可或缺的。前六个主成分的方差贡献率分别为0.333、0.163、0.137、0.101、0.094、0.077,累计占比90.5%。前六个主成分依次记为F1、F2、F3、F4、F5、F6,以各主成分对应的贡献率为权数加权求和,得到上市公司的综合绩效指数CCPIDi,t,即:
CCPIDi,t=0.333F1+0.163F2+0.137F3+0.101F4+0.094F5+0.077F6
(2)
模型自变量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虚拟变量,用CGi,t表示。2017年版《公司法》规定,高管是指公司的经理、副经理、财务负责人、董事会秘书和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人员。本文把上市公司高管群体界定为总裁、董事长、总经理、工会主席、监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首席财务官、总会计师、董事会秘书等正副职高级管理人员。本文以国泰安数据库(CSMAR)披露的高管个人资料为基础,搜寻“中共党员”“书记”“党委委员”等关联关键词对上市公司高管简历进行仔细甄别,获得具有党员身份的高管与董事会成员数据。由于党员高管通过“两职合一”“双向进入”实现党组织参与国有企业的治理,而民营企业缺乏这一制度安排,所以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程度需要甄别。《中国共产党章程》规定,凡是有正式党员3人以上的基层单位,都应成立党的基层组织。鉴于此,本文将党员高管超过3人作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衡量标准,建立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虚拟变量。
pers_controlj,i,t为高管特征一系列控制变量,下标j为控制变量个数;firm_controlk,i,t为企业层面一系列控制变量,下标k为控制变量个数。具体如下:
(1)高管年龄,年龄较大的党员高管往往党龄更长,其集体主义价值观会更浓厚。
(2)高管学历,受教育水平是个人能力的重要体现,高学历高管偏好现代企业制度,且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本。
(3)董事会规模,会影响企业决策效率(刘婷和杨琦芳,2019)。
(4)高管性别,相比男性高管,女性高管更关注企业的可持续发展。
(5)高管兼职比例,高管的兼职会拓展社会资本,影响业务关联与企业绩效。
(6)领取薪酬的高管占比,薪酬影响高管与董事会成员的工作积极性、执行力(刘绍娓和万大艳,2013)。
(7)股权集中度,根据委托代理理论,股权相对集中情况下企业所有者倾向于实现大股东利益(杨艳琳和赖秋霖,2015)。
(8)企业劳动生产率,反映企业的劳动生产效率。
(9)资产负债率,反映企业的财务杠杆状况。
industry、year、region分别表示企业所属行业效应、年份效应以及所属地区效应,本文在实证中对上述效应均予以控制。
本文一系列公司财务指标、上市公司研发创新数据和社会责任报告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SMAR)。由于缺乏上市公司环境保护的直接数据,本文利用文本分析检索上市公司年报有关环保的词频(数据来源为WinGo财经文本数据平台),将其视为高管对环境保护的重视程度。通过对国泰安(CSMAR)上市企业人物特征数据库的高管简历进行手工筛选,获得上市公司高管党员身份数据。对选取的沪深两市A股上市公司按以下原则进行处理:(1)剔除样本期间出现ST(退市)的上市公司;(2)剔除关键变量缺失的公司;(3)剔除金融行业相关企业。本文在进行相关性分析和回归分析时,对所有连续变量在1%和99%进行缩尾处理。由于缺乏2007年以前的上市公司高管背景信息,且2007年实施新会计准则,本文将研究期限确定为2007—2017年。表1为变量名称和说明。
表1 变量名称和说明
由图2看出,样本上市公司党员高管比例呈逐年下降趋势,但较为轻缓。值得注意的是,国有企业的党员高管比例逐年上升,民营企业则相反。国有企业党员高管比例几乎是民营企业的2倍,且二者间的差距在扩大。对样本分析发现,2007—2017年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综合绩效均呈现出大幅上升的趋势,仅2008年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有一定程度下降。其中,国有企业的综合绩效平均水平要高于民营企业。表2为模型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包括样本观测值、平均值与标准差。根据基层党组织应建必建的原则,本文将高管团队中党员数超过3识别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由表2可见,党员高管超过3人的上市公司占样本企业的比重为0.379;党员高管占全部高管的平均比例为0.274,党员董事占全部董事的平均比例为0.27。董事会党员平均年龄为52岁,董事会党员平均受教育程度为本科以上。样本上市公司综合绩效均值为0.059,标准差为0.649,表明不同类型企业的综合绩效差异较大。
图2 样本企业党员高管比例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为了有效识别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本文首先进行基准模型估计,再做稳健性检验和异质性分析。如表3所示,第(1)至(3)列分别为全部企业、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的分组回归结果。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回归系数为0.0728,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与上市公司综合绩效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符合假设H。由于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影响,党员高管对国家政策更认同,执行更积极,能督促企业在税收、环境保护、社会责任等方面的公共行为表现,促进企业综合绩效的提升。
其中,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国有企业综合绩效的回归系数为0.05,对民营企业的回归系数则不显著。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国有企业综合绩效的作用高于民营企业,符合假设Ha。在现实中,由于国有企业“双向进入”“两职合一”的顶层设计,党员高管能更方便地将其治理理念通过党委会讨论(例如国有企业“三重一大”决策的集体讨论(1)“三重一大”即重大事项决策、重要干部任免、重要项目安排、大额资金的使用,必须经集体讨论做出决定的制度。)等途径变为董事会的集体意志。与此同时,国有企业员工中党员更多,党组织嵌入更为普遍和深入。党员高管在董事会和党委会均具有一定甚至较大的发言权,其决策意志能顺利地通过党组织嵌入贯彻下去,因而党员高管在国有企业的治理效果比民营企业大。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要高于民营企业。
其他控制变量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均显著为正。年龄越大或者受教育水平越高的党员高管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越有利。董事会规模、男性高管、高管薪酬、高管兼职等董事会特征促进了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提升。在企业特征中,前五大股东持股比例、劳动生产率、资产负债率对企业综合绩效具有积极的影响,表明股权集中度、企业效率、融资能力等经营能力是企业综合发展的基础。为了准确度量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本文继续使用高管群体中的党员比例作为核心解释变量,采用最小二乘估计方法做基准回归,回归结果见表3第(4)至(6)列。其中,核心解释变量与其他控制变量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与第(1)至(3)列一致。本文发现,高管群体中党员比例增加1%,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提升为0.173%,对国有企业综合绩效的提升为0.141%。民营企业党员高管比例最低,发挥的影响最弱。国有企业党员高管占比最高,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不是最强。换言之,尽管党员高管发挥了积极的治理效果,但企业的党员高管并不是越多越好。
表3 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回归结果
为了准确说明党员高管的公司治理效果,本文分别对企业综合绩效的主要构成指标进行实证检验,分析党员高管对上市公司不同维度绩效的治理差异。如表4所示,与基准模型中综合绩效的研究结论相一致的有税收贡献、资产增长率、环境信息披露与社会责任等,表明这些指标是党员高管最为关注的治理目标。党员高管对各个指标的影响程度从高到低依次为资产增长率、环境信息披露、社会责任、研发创新、税收贡献。这一结论反映了党员高管对公司治理不同内容的重视程度,其中经营绩效、环境与社会责任等公共利益是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最优先考虑的,与前文假设一致。
表4 党员高管对不同维度企业绩效的回归结果
值得注意的是,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上市公司创新的影响系数显著为负。本文认为,政治品德是企业党员高管任职的首要考察因素。首先,研发创新是企业的长期战略(徐伟等,2018),党员高管受任期限制不能在同一企业长期任职,难以发挥持续的推动力。其次,这与党员高管的政治关联属性相关。现有研究认为企业存在政治资源诅咒效应,企业的政治关联通过降低市场竞争、加剧过度投资等对研发投入产生了挤出,不能持续激发高管的创新动力(袁建国等,2015;许婷和杨建君,2017;杨继东等,2018)。最后,政治身份决定了党员高管更加关注公益行为,对风险创新的态度不确定。党组织嵌入增加了企业环保治理与社会责任等公益支出(徐光伟等,2020;万攀兵,2020),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企业资源。可见,党员优势不能充分发挥和政治关联的负面影响是党员高管抑制创新的主要原因。
董事长与总经理作为企业高管的核心,是公司治理的直接责任人(余澳等,2020)。根据国有企业“交叉任职”“两职合一”的组织架构,国有企业董事长兼任党委书记,是企业的带头人。民营企业的党员董事长、党员总经理则承担了政治关联的角色,发挥的作用与国有企业不同。为讨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机制,本文继续检验党员董事长(Chairman)与党员总经理(Manager)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程度(见表5)。研究结果表明,党员董事长的影响力更强,董事长党员身份提升了企业综合绩效,而总经理党员身份削弱了企业综合绩效。按所有制分组后,只有民营企业董事长的党员身份作用是正向的。显然,相比董事长,总经理的党员身份相对弱化。董事长肩负把握战略方向的职责,上市公司应当充分发挥董事长的党员身份优势。
表5 董事长与总经理的党员身份影响
本文进行一系列稳健性检验:(1)替换解释变量,用党员董事占比(Dboard)作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代理变量;(2)对自变量进行滞后一年处理。其中,表6第(1)至(3)列为替换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表6第(4)至(6)列为滞后一期条件下的回归结果。研究发现,党员董事占比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回归系数比基准模型中回归系数值更大。一般来说,企业董事会由全体股东或职工民主选举的董事组成,其党员构成更具有普遍性。党员董事的比例越高,党员高管的治理理念越容易得到贯彻。在滞后一期条件下,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仍然具有积极作用,说明党员高管治理效果的持续性。稳健性检验发现,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仍然显著为正,其中对国有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较强,对民营企业的影响较弱。这与前文估计结果一致,表明结论是可靠的。
表6 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
本文根据企业规模、行业性质、党员董事数量分别进行异质性分析(见表7):
表7 异质性分析的回归结果
(1)企业规模。由于企业职工数与党员数量相关,本文根据企业员工数量是否超过所在行业中位数划分大企业与中小企业。回归结果显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大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为负,对中小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为正。
(2)行业性质。由于非工业企业包含公用、房地产、综合类上市公司,对政治关联的依赖更大,本文将样本企业划分为工业类企业和非工业类企业。研究结果表明,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非工业类企业综合绩效的影响高于工业企业。
(3)党员董事数量。本文根据全部董事中党员数量是否超过当年行业平均水平,将样本企业划分为党员较多企业与党员较少企业。分组回归发现,董事会党员较多的上市公司,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显著为正。
以上分析表明,党员高管的治理效果在不同类型企业中表现出异质性,对非工业类企业、中小企业、党员董事数量较多的企业具有更明显的影响力。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党的基层组织是确保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决策部署贯彻落实的基础。企业党组织是企业与上级党委、政府紧密联系的桥梁,能使党的政策、方针传达至基层员工。党员高管通过党组织嵌入来贯彻公司战略,实施公司治理。由于缺乏直接反映上市公司党组织活动的数据,郑登津等(2020)通过检索公司网站党组织活动的相关信息来判断民营企业的党组织嵌入。为了说明企业党建对上市公司综合绩效的影响,本文采用企业季报、年报中“党建”“党的建设”“党组织”“党员”“党员干部”等相关政治文本信息出现频次(数据来源为WinGo财经文本数据平台)来衡量企业党组织活动,反映企业党组织嵌入程度。本文借助Baron和Kenny(1986)的中介效应模型,利用以下三个公式检验是否存在党组织嵌入的“中介效应”:
(3)
(4)
(5)
表8第(1)列为公式(4)的回归结果,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党组织嵌入程度的影响显著为正。可见,党员高管加强了企业的党建宣传能力,增强了企业的党组织嵌入程度。第(2)列是基准模型回归结果,第(3)列为公式(5)的回归结果,同时加入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与党组织嵌入程度两个变量,Sobel-Goodman中介效应检验结果显示党员高管对党组织嵌入程度的影响仍然显著,党组织嵌入的系数显著为正。
表8 党组织嵌入程度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这表明存在党组织嵌入的“部分中介效应”,党员高管对企业综合绩效的正向作用一部分是通过党组织嵌入实现的。在中国,企业基层党组织作为服务生产经营和凝聚职工群众的纽带,是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平台。本文的研究表明,党组织嵌入是党员高管实施公司治理的重要通道,显著增强了党员高管的治理效果,有效提升了企业综合绩效。
党员身份作为高管重要的身份特征,分析党员高管的公司治理行为不能忽视其本身的政治关联效应,例如政绩观伴随的短期投资扩张。基于前文理论分析,党员高管偏好稳健的经营策略,因而会降低管理层短视风险。为进一步讨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影响,本文引入管理层短视(myopia)来探讨党员高管自身的政治关联效应对综合绩效的作用。本文参考王海明和曾德明(2013)、虞义华等(2018),使用企业当前投资占企业总资产比例度量企业管理层短视。由于2007年以后上市公司资产负债表中不再公布企业短期投资净额,故选用“交易性金融资产”“可供出售投资资产净额”“持有期到期投资净额”三者之和为企业短期投资。在基准模型中引入企业管理层短视以及管理层短视与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交互项进行回归,回归结果见表9。
表9 党员高管与管理层短视的回归结果
其中,企业短期投资衡量的管理层短视对综合绩效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不难理解,短期投资能提升企业的资产规模、营收等扩张性绩效指标,在短期内有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分组后,企业短期投资对民营企业综合绩效仍具有显著的正面影响,对国有企业则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这说明,企业短期投资等管理层短视行为仅对民营企业综合绩效存在促进作用,不会提升国有企业的综合绩效。此外,企业短期投资与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交互项系数为负,且仅在民营企业样本中具有统计学意义。这一结果表明,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能减轻民营企业管理层短视对综合绩效的作用程度。尽管短期投资等管理层短视行为在短期能提升企业绩效,但短期投资本身是具有风险的。作为政治关联的纽带,党员高管增加了民营企业管理层的多元化程度,而多元化会降低管理层短视风险(Incheol et al.,2013)。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抑制政治关联带来的过度投资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将党员高管数作为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衡量标准,而部分企业高管简历信息缺失会造成统计遗漏。考虑到可能存在的样本选择性偏差问题,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PSM)估计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处理效应”。因此,本文建立了包含董事会党员年龄、受教育水平、董事会规模、兼职比例、股权集中度、劳动生产率、资产负债率的Logit模型,采用最近距离法依照倾向得分进行1对1匹配和邻近匹配。
匹配后所有协变量的标准化偏差小于10%,所有变量的标准化偏差均明显缩小,表明协变量均通过了平衡性检验。估计结果见表10。其中,ATT表示仅考虑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平均处理效应,ATU为党员高管没有参与治理或参与较弱的匹配结果,ATE为考虑整个样本的匹配结果。倾向得分匹配估计结果与基准模型一致,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结论,即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有效提升了企业综合绩效。
表10 工具变量回归估计结果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度推进国有企业改革的各项工作,并加强和改进了民营企业党的建设。党组织嵌入企业越来越普遍,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发挥了积极作用。现有研究可分为两类,一类为考察党组织参与公司治理对企业违规、社会责任、环境保护、盈余管理、投资效率等治理效果的影响(马连福等,2013;叶建宏,2017;严若森和吏林山,2019;郑登津等,2020;徐细雄,2020;万攀兵,2020;徐光伟,2018,2020),另一类则重点讨论党组织参与公司治理的决策过程与发生机制,如对内部控制与董事会异议的影响(吴秋生和王少华,2018;柳学信等,2020)。本文认为党员高管的治理策略是多维的,综合评价企业绩效能全面反映党员高管的治理效果,因此构建了包含财务绩效、创新能力、环境绩效以及社会效益在内的企业综合绩效评价体系,重点考察党员高管对企业综合绩效的具体影响。本文区分了党员高管在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影响方式,丰富了相关研究,为改进民营企业党建工作提供了借鉴,对于进一步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和做大做强做优国有企业具有重要而长远意义。
本文的主要发现有:
(1)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显著提高了上市公司的综合绩效。党员高管主要改善了资产规模、税收贡献、营业收入、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等企业经营指标。
(2)在公司治理中,党员董事长发挥的作用更为关键。国有企业的党员高管与党员CEO比例更高,因而党员高管对国有企业综合绩效的正向影响更加明显。
(3)进一步通过文本分析对上市公司季报信息、年报信息进行筛选,本文构建企业党建信息披露质量作为中介变量反映企业党组织嵌入程度,发现党组织嵌入程度对企业综合绩效的中介效应为正,增强了党员高管的公司治理效果。
(4)对不同种类企业分析发现,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在非工业企业、中小企业和党员董事较多的企业作用更明显。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认为,为提高上市公司质量,要提升国企改革综合成效,在实施国企改革行动方案中应该进一步加强企业党的建设;要重视非国有企业的党建工作,发挥民营企业党组织的治理作用:
第一,《中共中央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以及在新时代要求坚持党对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的领导的决定是正确的,国有企业通过改革做大做强做优、建设世界一流企业,提高中国企业特别是国有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综合竞争力的基本方针是正确的,要长期坚持下去。在国有企业的混合所有制改革中加强党的领导和党的建设是必要的,应当坚持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适当提升党员高管比例,积极把党员培养为高管、把高管发展为党员。
第二,应当重视党组织嵌入作用,坚持加强企业党建工作和党建宣传,促进企业稳定经营。党员高管既是企业领导者,也是集体利益与国家利益的融合者,要充分发挥党组织参与公司治理优势,使党委会与董事会决策向下传导过程更加畅通。
第三,引导党员高管加大对企业研发的重视和投入,加强党员先进性教育,避免高管政治关联的负面效应,完善国有企业党员高管的任期管理。
第四,应当完善民营企业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的机制,发挥民营企业党组织的优势。民营企业党员高管的数目较少,其作用更关键。对民营企业来说,党员高管参与公司治理有助于落实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构建新型政商关系,维护职工权益,履行环境保护与社会责任,推动企业综合绩效提升,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