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家到慈善家,马蔚华的第二曲线

2022-01-10 09:17胡万程
南风窗 2022年1期
关键词:公益金融发展

胡万程

中国的银行家大多是一群低调的,不为业外人士所知的体制内人士。不过,马蔚华是个例外。他是中国最知名的银行家,在公众面前保持着极高的曝光率。14年的招行生涯,他导演了“网络化、资本市场化、国际化”三出大戏,把偏居一隅的招行带到了中国第六大行的交椅,之后又完成了从金融家到公益推动者的转身。探索学习、拥抱技术与变化、坚决执行是这位东北汉子的人生注脚。他曾被基辛格、巴菲特和罗杰斯的终身事业热忱所感动,如今他也正成为这样的人。

从银行家到慈善家,这种现象并不鲜见。但像马蔚华这样,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曝光率,就很少见了。

从2013年卸任招商银行行长,并于次年担任壹基金理事长以来,马蔚华的头衔增加了很多: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影响力指导委员会成员、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理事长、国际公益学院董事会主席……同时,他还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多所高校的兼职教授。

从银行家到公益家,这位70岁的老人以强烈的热忱,正勾勒着人生的第二曲线。

马蔚华最早接触招商银行是在1988年,当时他还是“微服私访”的京官,但来到蛇口,他却发现找不到这家银行,最后又是打电话又是打摩的,才来到极其简陋的招行总部。

这家银行出自改革奇人袁庚之手,当时规模小得可怜,但当他们向马蔚华介绍其与国际接轨的用人制度及业务理念后,马蔚华叹为观止,当时就认定这家跟信用社似的小行会有所作为。

但他那时做梦也没有想到,10年之后,自己会成为这家银行的行长。

1992年,他奉調南下海南,担任海南发展银行清算组组长,对海南发展银行进行破产清算。海南发展银行被迫关闭后,他亲眼看到不少员工被遣散,“银行的变革与创新一定要和市场紧密接轨”。

1999年3月,马蔚华来到深圳蛇口,开始了招行不平凡的十四年。

相比国内其他银行的行长,马蔚华在公众面前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曝光率。他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销售员,每到一个地方,这些行为都必不可少的:领导会见、分行活动、给员工上课、与媒体见面、与客户约见。

当时招商银行刚推出网上银行时,为了推广这个新兴业务,马蔚华不停地穿梭各地,四处“布道”,不仅推出了全国理财路演活动,还在48所重点高校举办“首届大学生电脑节”。

纵观招行的发展,他总是能够敏锐地把握住银行最前沿的发展脉搏,发行信用卡,三年做成行业老大;做网上银行,破解网点缺失良方;做金葵花理财,招行逐渐成了中国富人们的首选金库。

你不得不疑惑,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魔法使招行一次又一次地成功进化。

2013年卸任招行行长时,马蔚华64岁。

原本这个岁数已经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但他马不停蹄地于次年出任壹基金理事长。

公募基金会理事长不好当,更何况是壹基金的理事长。壹基金理事会阵容足够豪华,首届理事会成员除马蔚华还有李连杰、马化腾、马云、牛根生、王石等10人。

投身公益后,每天更忙,他坦言也希望能够打打球,旅旅游,看看小说,哪怕看一些流行的电视剧。

对于公益领域,马蔚华其实并不陌生。早在2004年,刘晓光在内蒙古阿拉善盟腾格里沙漠月亮湖畔发起成立阿拉善SEE,马蔚华是创始会员之一,并当选为首任监事长。

他也很早开始在企业中推行社会责任。2006年,中国企业社会责任同盟成立,马蔚华任第一期主席,他提出了银行放贷要考察企业的社会责任。

但真正全职进入公益领域后,他发现,做公益比做商业难多了。关于慈善款的用途,就曾在壹基金几番引起风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开始在壹基金推行企业化管理。他把在招商银行施行的一套管理办法搬过来,“招商银行做董事会领导下的行长负责制,壹基金就做理事会领导下的秘书长负责制,像上市银行一样,内审、外审,进行严格的信息披露”。

后来,他积极地利用金融策略帮助壹基金的善款增值,从活期存款到短期理财,再到投资,在壹基金循序渐进、有策略地做金融尝试。

这样一来,壹基金的善款收益比之前多了太多。收益增大,自然可以做更多的事,也能帮助更多的人。

2015年,联合国通过《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呼吁各国采取行动,为之后15年实现解决贫困、饥饿、教育、气候、生态等17项问题,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而努力。

“据保守估计,到2030年前解决这些问题,每年至少要花去3.9万亿美元,而现在政府投入和公益慈善加在一起不到1.4万亿。缺口很大。”马蔚华说,“这些缺口靠传统捐赠的办法解决不了,与其被动堵缺口,不如让缺口越来越小。”

马蔚华认为,如果企业都能够既关注经济效益又非常重视社会效益,比如减少贫困、减少污染、保护环境,起码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小。

他受邀加入联合国持续发展影响力目标指导委员会,参与全球标准的制定,为推进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而奔波。

几年间,诸多繁杂事务逐渐融合汇聚成一个交叉点:“公益金融”。在这个新领域,他的金融身份得以延续,公益角色得以拓展,他越来越感受到兴趣所在,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力。

到了公益领域,马蔚华很快探索出了创新的路径。从金融领域20多年的从业经验出发,他找到自己与公益的链接,把金融的手段、商业的方法引入公益机构,并决定以影响力投资为着力点,在公益界推动一场新的变革。

这是马蔚华人生的第三次转型。

早期由政界转战金融界,退休之后再转战公益界,他说,做公益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几年做下来,他始终觉得公益还是一片新领地,需要努力探索。

本刊记者就此也和马蔚华进行了一次深入对话。

南风窗:你卸任招行行长,转战公益慈善领域,时间已达八年。据你这些年的观察,中国目前公益慈善领域面临着哪些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马蔚华:第一,不少慈善机构缺乏现代的管理机制。有些组织的捐款不透明,外边不知道捐款都干什么了,有的甚至出现一些违规使用捐款的现象,这样引起了社会的一些质疑。

第二,公益组织的人才培养力度不够。中国过去的公益慈善可以理解为我们东方人的朴素美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属于自发的。但变成一个现代公益组织,还需要不断地培养公益人才。

这几年,我们的国际公益学院为中国公益慈善事业培养了五六千人,再加上网校就是几万人。不过光靠我们还是有限,现在全国的社工人员也就不到一百万人,缺口还很大。

第三,财富聚集现象更加明显了,贫富差距还很大。一方面出现了富可敌国的这些大公司,另一方面低收人口仍然不少。解决低收入问题,我们一方面要靠捐赠,也需要更多的人参与第三次分配。

南风窗:你刚刚提到的国际公益学院培养了很多人才,具体是如何培养的?

马蔚华:国际公益学院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推动人才结合。中国公益的发展特别需要高管,基金会数量在增加,但水平确实没增长。我们成立了公益金融中心,还建立了战略发展与咨询委员会,一些国际慈善领袖、影响力投资专家来授课。学院不是简单培养传统的公益慈善组织的秘书长,还要创新培养新人,培养他们的理念和对全球公益金融新概念的认识,培养他们学习金融知识,所以学院应该走在公益社会发展的前面去培养人才。

我们有很多国外相关教材,与哥伦比亚大学、印第安纳大学这些国际知名学校都有合作。我们也请了国际上一些影响力投资、社会企业做得比较早的人和做前沿理论探索的教授来讲课。我们也正在编写公益金融方面的专门教材,在国外我还没找到专门的教材。

做金融要研究需求,做公益教育也要研究需求,现在社会对公益人才的需求跟传统公益需要的人不一样了。这种人才你培养出来就会引领社会,人才价值体现出来,学校价值也体现出来,这是我们的一个办学原则。

南风窗:你是如何看待“金融公益”这件事?

马蔚华: 改革开放后,我们过去40年虽然经济发展很快,但积累了很多成长中的烦恼,如贫富差距、环保问题等等,解决这些问题光靠政府不够,必须靠社会力量。光捐赠也不行,要把问题变成商业机会。德鲁克说过,所有的社会问题只有变成有利可图的商机,才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如果现在每一笔投资在决策开始的时候,就决定目标既有经济效益,也有社会价值,就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治理成本和扶贫成本,这就是影响力投资,也叫可持续发展金融和可持续发展投资。

在国际公益事业的发展、发达国家的实践中,公益和金融会有效结合,影响力投资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很多国家的实践证明它是非常有作用的,是一种创新,很多国际组织都支持这种创新。

南风窗:公益和商业结合的平衡如何把握,起步较晚的中国和成熟的国家之间有哪些不同?

马蔚华:首先从思想认识、从出发点界定。公益事业通过金融手段去做,是不是把它变成一个纯的商业机构,是不是在追求商业利益最大化而不顾社会效益?这两方面同等重要,但金融只是手段,不能违反公益的本质和初衷。

第二要有标准,任何事情都不是完全黑白分明的,要掌握此间的度,需要理论追求的度,也要现实标准的度,还要有一些社会评价机制和评估机构,逐渐建立一个生态,有倡导、有监督,使大家在一个范围内、在一个共识中掌握平衡。美国在这方面已经有一个完整的生态,逐渐产生一些评估机构和评估标准,在社会上推行,让更多的人按照标准去做,就会形成一个社会共识。

美国经历了古典公益阶段、传统公益阶段、现代公益阶段和新公益阶段,新公益阶段的特点是现代企业式管理。从古典、传统到现代公益阶段和新公益阶段,他们遇到的问题和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也是一样的。

对于过去传统公益如何可持续发展的探索,这也是一个认识过程,现在他们越来越认识到,要想让公益事业可持续,必须研究如何运用现代企业的办法,把公益和金融结合起来,实现可持续发展。

南风窗:中国发展公益金融有哪些条件,又该如何推动其发展?

马蔚华:中国的公益事业这几年发展很快,基金会现在有六七千个,大家对公益的热情越来越高,公益越来越成为社会各界,包括商业组织在内的一种价值追求,这是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其次,我们的公益队伍越来越年轻化,对新事物接受的程度很高,国际化的视野也比较宽,有条件接受创新的东西。第三,过去中国和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很大,现在可以缩得很短,中国互联网的发展、整个社会开放的程度都远远超过过去,大家对经济社會发展的感受更前沿,相互影响也很快,因为社会流动让知识的传播非常快。

在美国,越来越多有金融背景的人在做公益金融,我感受到,华尔街也有一股全球向善、金融向善的力量,这是一个好事。长期以来,中国的公益和金融是完全分开的,在中国寻找公益金融的复合人才很难,需要培养。所以,首先要让大家认识公益金融,意识到这是公益事业一个非常重要的选项。推动一批先行者逐渐建立生态,使之形成一种力量,让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从事这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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