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小丫
《秦粤时空》是由华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的五位作曲家张晓峰、梁军、刘丁、马波、莫婕等共同创作的一台室内乐音乐会,首演于2017年第四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西安),并荣获“丝路文化贡献奖”。后凭借出色的艺术品质获得2019年国家艺术基金的创作资助立项,并多次在广州大剧院、广东艺术剧院等场所上演,广受好评。《秦粤时空》的“秦”指的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与中心——中国西北,“粤”指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南粤沿海。一南一北,俱是丝路的见证者与起点。“秦粤时空”音乐会将“北秦、南粤”之印象鲜活立体地化入曲中,融情于音,音中有画,音乐中既能感受到北地的粗犷豪放、壮阔雄浑,也能听到南国粤地的滔天碧浪、热闹繁荣。
《秦粤时空》音乐会共包含五首作品:《忆长安·九月》(张晓峰)、《梦回十三行》(刘丁)、《沙城迷踪》(莫婕)、《春风再度玉门关》(马波)和《扶胥港·远航》(梁军)。作曲家们依托南北两段不同的地理历史文化背景,以南、北丝绸之路的起点为创作重心,以室内乐为创作体裁,以传统与现代相融汇的音乐语言,在南、北丝路文化的交融间碰撞,陈述历史,展望未来。
整场音乐会曲目布局以西域为中轴,南地、北地两边对称,即“北—南—西域(新疆)—北—南”的形式安排,迥异的音乐风情在彼此的交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秦粤时空》音乐会中,作曲家们化用了民间音调作为创作素材。如《扶胥港·远航》中,潮州音乐《狮子戏球》的节奏动机与若干音型营造了出海前民间敲锣打鼓、欢乐热闹的仪式氛围,乐曲中段嵌入了广东音乐《连环扣》的前五个音,更显粤地色彩。《春风再度玉门关》则用了西北民歌《大生产》的主题素材,但是这个主题素材是慢慢“浮现”的,音乐伊始只是出现主题素材的若干音型,直至乐曲末了才“揭开”这个民歌主题的“谜底”。《沙城迷踪》弥漫着新疆木卡姆复杂多变的节奏与近似音调。《梦回十三行》一曲,不曾借用现成的广东音乐音调,却将广府音调的特点“揉碎”到音乐中,粤韵浓厚。有意思的是,《扶胥港·远航》和《梦回十三行》这两部关于南粤的作品中,作曲家不约而同以同一串极具粤韵的音调结尾……这些具有浓郁地域风格的民间素材之运用无疑使《秦粤时空》能跨越南北,深厚的丝路乡土情思同时油然而起……
《秦粤时空》音乐会的这五首作品可谓是音中有画,曲里藏情,将听众带入到一个个广袤无垠却又大不相同的天地。
《忆长安·九月》对古城长安进行了想象与描绘。作品的灵感来源于唐代诗人范灯的同名诗作《忆长安·九月》。范灯笔下的九月长安,是一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季节——“九月时,登高望见昆池。上苑初开露菊,芳林正献霜梨。更想千门万户,月明砧杵参差。”音乐中,作曲家与诗人共情,抒发了对故乡深切的思念与眷恋。作品并未采用民俗风情鲜明的西北民间音调,却以浪漫主义中后期的风格和高叠和弦的技法,表现曾经作为世界性大都市的“从清晨至正午”的古城长安之雄伟壮阔。流动的钢琴作为先导声部引出了一幅静谧美好的“长安清晨图”。随后,提琴声部轻柔呼应,似是清晨的雾霭茫茫。长笛模拟了箫笛的音色,“飘”在了古城的上方。而后在长笛的带领下,音乐逐渐加快,好似街头流动的人群。之后,在小提琴、巴松等声部有力的演奏下,音乐使“长安”更为热闹。当“热闹”的音乐进行到中后段时,音乐逐渐变得宽广壮阔,仿佛是将镜头拉远,把巍峨宏大的宫殿群、盛世长安的俗世绘囊括进音乐的构图中……最终在安详和睦的氛围中结束全曲。
与《忆长安·九月》所描绘的北地静谧安详的长安盛景不同,第二首作品《梦回十三行》则生动地再现了南粤十三行繁华喧嚣的场景。十三行是鸦片战争前广州官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商行的总称,是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窗口,也是南方丝路百年荣衰的见证者。作曲家抽离出某些广府音调作为音乐的素材,单簧管模拟汽笛的声音,缓缓拉开十三行繁荣的序幕。当音乐进行到中段,可谓是“热闹”的高峰——管乐与钢琴声部通过音域跨度极大的演奏,配以弦乐长时间单音上的颤音,勾勒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场景,最终在众乐器于高音区进行密集音型快速演奏如锣鼓喧天般的热闹氛围中,十三行一天的繁忙落下了帷幕。
穿插在南北之间的独具异域风情的《沙城迷踪》则勾勒出一幅黄沙漫天的沙城图景。音乐伊始,钢琴声部以不协和的音程,配以维吾尔族古老木卡姆复杂而多变的节奏,使节奏重音不规则地变化,营造出在荒漠古城行进中的紧张与不安感。音色尖锐、富有穿透力的短笛模拟呼啸的风声,同时弦乐组配以大跨度的滑音模仿风沙吹过古城墙发出的沙沙声……有时弦乐组、木管组低沉地“悲叹着”,而钢琴则在高音区进行颗粒性的演奏,跳跃灵巧,仿佛是时间的滴答声;有时弦乐以左手虚按弦右手拨弦的特殊演奏法,发出“呼呼”的声音,好似万事随风逝去,沧海桑田转瞬即逝;有时双簧管扮演着音乐的“先行者”,好似黄沙漫天情境下,荒漠探险者坚定的前行引领着音乐前进……在弦乐用一大段的震音模拟错乱的风沙声后,以弦乐组的人工泛音作为全曲结尾,似风沙过后古城重回宁静。
第四首作品《春风再度玉门关》,意蕴古朴。作曲家出生在玉门,但自从年少离家后便再未回过玉门,故《春风再度玉门关》实际上是作曲家在多年以后对玉门关的一个想象——玉门关的“旧貌”可能是苍凉的,是古代战士驻守的最远方,但其同时也代表了思念;而玉门关的新貌是充满着希望与可能性的,是铿锵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这也是这部作品的主题思想所在。全曲在宁静祥和的氛围中开始,A段,在长笛强有力地吹奏出六连音后,钢琴声部用踏板将音域跨度极大的高低声部相连接,管乐组的乐器两两相接地依次吹奏,弦乐组用顿弓和拨弦“填充”了音乐的缝隙,使音乐的氛围逐渐有了大的起伏,好似生机勃勃的玉门关;而当音乐进行至B段,不协和音程与乐器组间高音区尖锐的、富有力度的断奏使音乐氛围热烈起来,好似玉门关的建设如火如荼;而在全曲渐近结尾处,弦乐组慢慢引出西北民歌《大生产》的主题,描绘出玉门关欣欣向荣的画面,一步步揭开音乐主题构成的“谜底”。
最后一首作品《扶胥港·远航》则在“喧嚣—寂静”的音乐渐进中描绘了南方扶胥港祭海、出海、航海、归航的由热闹至平静的场景。音乐伊始,长笛模拟出海前的号角声,随后弦乐齐奏潮州音乐《狮子戏球》的节奏动机与若干音型,营造了出海前民间敲锣打鼓、欢乐热闹的仪式氛围,仿佛昭示了一个热闹的开始。至B段,音乐开始舒展起来,似是航海途中的扬帆。同时作品中也生动形象地模拟了多种自然界的音效——如分别以FFF的力度演奏增五度的滑音和双簧管从极高音区向下划奏以模拟海鸥、海豚尖锐的叫声,使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最后圆号强有力的演奏,象征着吹响归航的号角,并以一串极具粤韵的音结尾。
不管是“大漠孤烟直”的边疆沙域,还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都西安,抑或是喧嚣热闹、有着湿润气息的南方航海,在音乐中,作曲家们为我们绘制了一幅幅祖国河山的大好风光,可谓是“各美其美”;在这或是细腻,或是粗犷的律动里,却都藏着他们对丝路过去的回忆与对未来的展望。丝绸之路是中华文明充满荣光的历史岁月的缩影,这场音乐会不仅体现了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与北方陆上丝绸之路的空间对置,更体现了丝绸之路历史中,古代与当下的时间对置,这种时空的对应跨越千年,仿佛古代丝绸之路盛景的倒影映射,将“古丝路”与今天“一带一路”政策下不断发展的“新丝路”连接起来,古今相连,音画相通,虽一秦一越地分南北,但却在音声袅袅中,共筑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