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军
2019年9月,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的两位书记建议写龙港时,我一下就蒙了:“龙港在哪儿?”我在浙江生活16年,到温州、湖州、丽水、衢州等地采访过,却没听说过龙港。
臧军书记说龙港还是中国新型城镇化改革的试验田,上个月国务院刚批准龙港撤镇设市。曹启文副书记是平阳县鳌江镇人,龙港就在鳌江对岸。他给我介绍了龙港的情况。
这是一个重大选题。大凡重大选题都是硬骨头。龙港也是如此,一是时间跨度大,纵贯近半个世纪,亲历者或已过世,或年逾七八旬。往事如烟,记忆或支离破碎,或被似水岁月洇得模糊。二是龙港人热情奔放、富有激情和活力、参与意识强,宗族意识较重,甚至人际关系比较紧张,错综复杂。家人劝我放弃,免得卷入矛盾:“龙港无论怎么写,你都会落下骂名,甚至灰头土脸。”
可是龙港很值得写,值得为之付出。
龙港的采写中,我一是加大采访量,尤其是存有争议的事件或矛盾的焦点,像大海捞针似的采访,寻找佐证,有时一个情节或细节要询问十几人。先后采访几十人,有苍南县委原书记、原县长,1984年至1989年期间的龙港镇干部。记忆是有选择的,讲述是有倾向的,为此要分析、鉴别、推敲,按生活逻辑梳理,在庞杂混乱中寻找应有的因果链条。
二是不遗余力地收集一手资料,如原始会议纪要、首发的新闻报道与文章。在龙港市档案馆,我查阅了大量的红头文件和龙港镇委、镇政府会议记录。
三是增多采访次数。我会对一位受访者进行反复采访。如其在两次采访中讲述存有出入,我要找时间再采访。因为真相唯有一个,虚构可以无数。通过三四次或五六次采访,找到更接近真相的事实。对文中涉及的自然环境或场景,我均一一观察、体验、想象和联想。哪怕时过境迁,面貌全非,我也要到现场感受一下。
我知道自己是个笨人,采用的都是最笨办法,下的也是笨功夫。有人说,没有人会像你这么写作,像你这么一遍遍听采访录音,按原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整理出文字。可是,我只会这么写作,不这样就找不到感觉,写作时就像行走于云端,心悬着,不踏实。
龙港的部分采访是在美国进行的。由于疫情,我滞留在那里,只好通过微信进行采访。时差12小时,我时常要在俄亥俄州凌晨一两点钟从床上爬起来采访。那些日子不堪回头,我一边为回国航班取消而沮丧和焦虑,一边为受访者说的龙港版普通话而烦恼。时常一句话反复听数遍仍然不知所云,于是只得从头再听,一天只能整理出一两个小时的采访录音,就这样像蚂蚁啃骨头似的整理出几十万字。
2020年8月末,我终于回国。完成隔离后,我趕赴龙港继续采访。12月采访差不多了,开始写作。在长达近十个月的写作中,我不时补充采访和核实。成稿后,我又修改数次,这是一次最艰苦的写作。
感谢《江南》杂志给我这一谈创作的机会,不过我的写作方式的确很笨拙,也许对其他作家没有借鉴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