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
青口顶岩画距离甘肃省永昌县河西堡镇金昌市火车站西南约5.5公里,岩画所在山体北临兰新铁路,东距金川峡水库约4公里,海拔约2300米(图一)。山势陡峭,主体岩石为花岗岩,山腰有红褐色裸露砂岩带,依山势呈现西北—东南走向,岩石质地较硬,多平滑切面(图二)。岩画主要分布于山腰的砂岩带上,朝向多为朝东、南阳面及仰面岩石上,朝西、北阴面发现岩画较少。
图一 青口顶岩画地理位置示意图
图二 青口顶岩画局部地貌
该岩画群因地处深山,历次文物普查未曾发现,仅有少数在此处放牧的当地牧民知晓该岩画地点。2020年,笔者在走访中得知此处岩画,知情人称之为“唐宋时期的石人石马”。据知情人介绍,上世纪90年代曾有不法分子试图盗凿此地岩画,因岩石巨大山路陡峭,不了了之,此地岩画得以保全。2020~2021年,笔者对该处岩画进行了详细调查和统计,发现岩画144幅,总体分布范围长约1.7公里。岩画大部分保存状况较好,图像较为清晰;少部分风化严重,已无法识别。岩画内容题材丰富多样,有人物、动物、骑射、狩猎等。现将调查结果初步报告如下。
依青口顶砂岩带的位置以及岩画分布的疏密关系,将其划分为西、中、东三区(图三)。岩画的雕刻方法包括凿点、刻划两大类。岩画的表现手法包括剪影式、轮廓式、粗线条式三类。
图三 青口顶岩画分区示意图
东区岩画整体保存情况较好,图像内容清晰可见。岩面大小不一,岩面形状常见不规则多边形。中心点坐标为东经101.99926704,北纬38.36040847。以一个岩面为一组,共发现岩画18组,编号为“2021YCQEY1~18”,单体图像共54个。18幅岩画中,15幅使用凿点法制成,有3幅岩画使用“凿点+划刻”方法成图。岩画题材主要以动物、人物为主,动物题材以羊居多,夹杂有少量的驴、马以及牦牛形象。人物则表现为射箭狩猎形象。除却3个不可辨认的单体图像外,东区岩画动物图像共39个,人物图像6个,几何图像5个,其他图像1个。现选取代表性岩画进行介绍。
2021YCQEY3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33、宽25厘米,包括3个单体图像,编号为2021YCQEY3:1~3。1号图像与2号图像均为剪影式,耳朵长且竖立,尾巴刻画明显,依据刻画形态推测可能是狼一类的食肉动物。凿刻成图,边缘有散落凿点,凿痕较浅;3号图像为羊,剪影式,角突出并向后弯曲,颈部长且舒缓,仅有两肢,尾巴短小上翘。三个图像均被晚期划刻线条打破。划刻线条划痕浅且尖锐,线条边缘无杂痕(图四)。
图四 2021YCQEY3岩画
021YCQEY11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65、宽70厘米,包括4个单体图像,编号为2021YCQEY11:1~4。根据位置、制作方法及表现方式的不同,可分为两幅画面:1、2号图像为①号画面,3、4号图像为②号画面(图五)。
图五 2021YCQEY11岩画
①号画面为人赶羊,1号图像为羊,2号图像为人,均为轮廓式。羊头部刻画简单,线条延伸并向上突出充当羊角,两角之间有缺口,未填补凿痕。羊四肢皆有下曲姿势,似为受到驱赶做奔跑状。人物头部刻画较传统,左侧手臂残缺,仅有少许凿刻痕迹代表;右臂刻画较清晰,手臂延伸转折描绘为驱赶羊物件,呈线型,应为鞭一类工具,身体躯干仅有上半部,躯干下半部受岩石裂痕影响,用较密集凿刻点代替。
②号画面位于①号画面右下方,种属未能确定,均为轮廓式。左侧动物轮廓清晰,角竖立朝上,与右侧动物的角相交,似抵角。左侧动物无尾,缺少一前肢;右侧动物腹部及后肢残缺,仅留较少刻痕,尾部采用较为密集的凿痕向后上方突出。
2021YCQEY16
岩石近似矩形,高47、宽51厘米,包括15个单体图像,编号为2021YCQEY16:1~15。该幅岩画内容丰富,采用剪影式、轮廓式、粗线条式多种成图方式(图六)。
图六 2021YCQEY16岩画
1号、3号图像似鹰,粗线条式,做飞翔状。
4号图像为人射箭,粗线条式,箭镞巨大,几乎与人等身,人物形象粗糙,腿部较清晰,上肢体与头部凿刻不成比例。12号图像为人骑马,剪影式,骑马者手持武器似戈,骑马者手部被11号图像后肢打破。14号图像为人骑马射箭,剪影式,凿点不甚密集,所持弓箭漫漶不清,残余弓箭部分及手臂被上侧8号羊形象打破。
2号图像为羊,剪影式,角与尾巴刻画明显。5号图像为盘羊,粗线条式,角弯曲弧度大。7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向两侧弯,凿点密集,边缘可见不规则凿点。8号、9号图像均为羊,轮廓式,腹部有稀疏凿点,8号羊后肢打破14号人骑马形象。10号图像为剪影式盘羊,角弯曲弧度大,羊头部和颈部被划刻痕迹打破。11号图像为粗线条式动物,头向右侧,似羊;15号图像为轮廓式羊,羊角朝后且尖锐。
6号、13号图像性质不明。
2021YCQEY17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138、宽77厘米。包括11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EY17:1~11(图七),内容包括羊、人骑马射箭等。
图七 2021YCQEY17岩画
2号图像为羊,轮廓式,凿点成图,头部被1号前肢打破,尾部微微上扬,臀部似涡状;3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线条粗糙,头颈部不清晰,羊角向后突出略微弯曲,尾巴微微上翘;5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粗壮向后弯曲,颈部至躯干有划刻痕迹,尾巴长直上翘;9号图像似羊,剪影式,刻画粗糙,四肢短小,头部突出两角;10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突出向后弯曲,尾巴较小且微上翘,后肢分叉,前肢有缺。
7号图像为人骑马射箭,剪影式,马腹部凿点较疏,头颈不清晰,腹部内凹,长尾微翘后下垂,人骑于马背,持弓箭。箭镞为菱形,刻画明显;12号图像为划刻痕迹,似为人或箭头,划痕浅,不甚清晰。
1号图像为剪影式,头部延伸出较长线条,似角,推测为鹿,前肢打破2号动物头部;6号图像为剪影式,似狼,尾巴上翘,后肢粗壮。4号图像为划刻痕迹,划痕较浅;8号图像为凿点痕迹;11号图像为凿刻竖条。
中区岩画整体保存情况一般,部分图像漫漶不清。岩面大小不一,裂缝较多,但较光滑,岩面形状多为不规则多边形。中心点坐标为东经101.99516460,北纬38.36429084,海拔3100米。中区岩画按所在岩面分组,共计调查71组,编号2021YCQMY1~71,包括单体图像188个。岩画题材主要以动物、人物为主,有少量涡纹图案。动物题材以羊居多,人物则表现为骑马狩猎形象。中区岩画动物图像111个,人物图像共36个,几何图像14个,其他图像10个,17个单体图像不可辨认。现选取代表性岩画进行介绍。
2021YCQMY5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80、宽69厘米,包括7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5:1~7(图八)。
图八 2021YCQMY5岩画
1号图像为人持弓射箭,粗线条式刻画方式,凿点较疏,人物为侧身,左手持弓,右手向后弯曲至头部,做拉弓状。
2号图像似为虎豹类动物,剪影式,尾部长而弯曲上翘,呈蜷曲状,耳部明显,颈部较短,后肢略微弯曲;6号图像为狼,剪影式,身体部分凿点较浅,尾巴细长,末端上翘弯曲,四肢线条清晰,面朝前方羊。
3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清晰,尾部短小,微微上翘,肢体粗壮且直,腹部内凹;4号图像为羊,线条式,羊角向后弯曲,末端尖锐,耳朵微耸直立,后肢粗壮;5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向后弯曲,尾短,头略低,腹部内凹,后肢部分被6号图像头部所打破。7号图像为羊,粗线条式,羊耳刻画清晰,后肢后翘紧绷,似全力奔跑。
2021YCQMY15
岩石近似矩形,高23、宽37厘米,仅1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15:1。人物双手屈肘上举,腿部张开屈膝,一腿残,双腿中部下垂竖长物,似生殖器(图九)。
图九 2021YCQMY15人形岩画
2021YCQMY19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116、宽46厘米,包括5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19:1~5。根据位置、制作方法、表现方式等的不同,可分为两幅:1、2号刻画图案构成①号画面,3、4、5号刻画图案构成②号画面(图一〇)。
图一〇 2021YCQMY19岩画(①号画面1、2 ②号画面3-5)
①号画面为人骑马狩猎。1号图像为人骑马射箭,剪影式,马为侧身,身体修长,马背中部内凹,马尾自然下垂,尾部有分散;人骑马上手持弓箭;2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向两端伸展,小且尖锐,似为羚羊,颈部较长,尾巴短小上翘,肢体前伸,背对人做蓄力奔跑状,足下有弯钩状线条。
②号画面为二人狩猎牦牛。3号图像为人,剪影式,面对牦牛,头部近三角形,手持矛状武器,攻击牦牛头部,双腿弯曲;5号图像为人,剪影式,左手抓牦牛尾巴,右手持武器做攻击牦牛状;4号图像为牦牛,轮廓式,体型大,头微低,牛背隆起,尾巴因惊恐上翘,被后面狩猎者抓住,牦牛身体内部用少量凿点填充。
2021YCQMY22
岩石为不规则多边形,高43、宽135厘米,包括5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22:1~5。1号图像保存较差,依稀可见有角和双足,具体形象无法确定;2号图像为羊,粗线条式,尾巴小且上翘,羊角竖直;3号图像为涡状符号,线条式,涡旋外圈粗糙,散落有不规则凿点;4号图像为多联涡纹符号,粗线条式,由四个涡状图案组成,图像下端联结部位不甚清晰;5号为线条式动物,缺少可辨明种属特征,刻画有躯干,尾部较长(图一一)。
图一一 2021YCQMY22岩画
2021YCQMY29
岩石为矩形,高33、宽70厘米,3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29:1~3。1号图像为羊形象,剪影式。羊角弯曲,颈部至身体躯干较为平直,尾巴略微上翘,四肢凿点较稀疏;2号图像为羊形象,剪影式。羊角直挺向后弯曲,突出明显,尾巴短小上翘,前肢与躯干连接处凿点缺失,轮廓凿点散乱;3号图像疑为未完成图像,凿点轮廓成型,生理特征不甚明显,用涡状纹饰表示后肢及其关节部位,尾巴细且灵活,上翘卷曲,后肢脚掌刻画明显做蹲踞状,整体形象接近虎或豹等大型食肉动物(图一二)。
图一二 2021YCQMY29岩画
西区岩画整体保存情况一般,与其它两区差别不大,岩画题材相似。中心点坐标为东经101.99095756,北纬38.37156604,海拔2415米。西区岩画按所在岩面分组,共调查55组,编号为2021YCQWY1~55。单体图像共计180个。除却19个不可辨认的单体图像外,青口顶西区岩画动物图像共112个,人物图像共计17个,几何图像共计9个,其他图像共计23个。现选取代表性岩画进行介绍。
2021YCQWY8
岩画位于岩石正面,岩石为不规则形状,高123、宽80厘米。3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MY8:1~3(图一三)。
图一三 2021YCQWY8岩画
1号图像为八辐车轮,剪影式。凿刻图像中六根车辐较为清晰,两根凿点稀疏且散乱;2号图像为牦牛,剪影式。牛角粗壮有力,前脊隆起背部内凹,尾巴毛发浓密巨大做上翘状,四肢粗壮;3号图像为羊,剪影式。羊角后翘尖耸,尾部上翘,周围散落有不规则凿刻痕迹。
2021YCQWY10
岩画位于岩石正面,岩石为不规则形状,高90、宽84厘米,仅1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WY10:1。该图像为透视风格图像,胸腹可见肋骨状凿刻,头部有两角,出现耳朵、眼睛等部位,细节丰富,前肢较长,后肢刻画有弧度,尾巴微微上翘(图一四)。
图一四 2021YCQWY10 岩画
2021YCQWY43
岩画位于岩石正面,岩石为不规则形状,高37、宽30厘米。1个图像,编号为2021YCQWY43:1。凿刻形象为鹿,轮廓式,头部刻画较为细致,突出鹿角的巨大,四肢凿痕较浅,仅有三肢,尾巴短小上翘(图一五)。
图一五 2021YCQWY43 岩画
青口顶岩画所使用的制作方法有凿点和划刻两大类,其中131幅岩画采用凿点方式。凿点方法又可分为凿点成线和剔地两类。此次岩画调查中,凿点成线类岩画有18幅,占总调查岩画数量的12.5%;剔地类岩画有110幅,占总数的76.4%;使用两种制作方法的有16幅,占总数的11.1%。
凿点成线法常见于轮廓式岩画的雕刻。通过对青口顶岩画的观察,可以将其分为两大类,一类凿点较规整,一类凿点较散乱。凿点较为规整的一类,凿刻落点能较好的控制,岩画散乱凿点较少,图像边缘清晰无乱点。这一类岩画,推测可能是使用坚硬的石块抵于凿刻位置,起到类似于凿的功能,用另一石块敲击该石块形成凿点,故能较好控制落点;凿点较散乱的的岩画,观察可见凿刻于岩画形象外的散乱凿点,尤其在刻画形象的轮廓边缘时,常见不规则散乱凿点,个别岩画上表现为形象轮廓的扭曲和变相扩大,此类岩画可能是采用坚硬的石块直接敲凿成点,由于直接打击凿刻时只能大致确定凿刻落点,故有较多散乱凿点落于岩画之外。通过对岩画凿点以及形象轮廓边缘的观察,可以依据凿刻形象轮廓边缘是否有较多散乱凿点,来区分间接敲凿与直接打击的手法。
剔地法用于剪影式和粗线条式岩画的雕刻。剪影式岩画雕刻方法,是先用凿点勾勒出轮廓,然后对轮廓内的石面进行敲凿、剔除,使岩画形象整体低于所选岩面,形成阴刻图案。剔地部分触摸有凹凸感,轮廓边缘可见不慎敲出范围的散乱凿点。青口顶山岩画中有50幅岩画采用了这种凿点方法。
划刻痕迹较为少见,仅有13幅,多为晚期或近现代划刻痕迹,表现为在早期岩画上施加不规则划痕。
根据图像叠压打破关系、题材和凿刻方式,结合其他出土材料,本文认为青口顶岩画的延续时间长,自新石器时代晚期到两汉时期,大致可以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
早期:粗线条式人物形象以及涡纹(图九、一一)与阿拉善右旗青井子岩画中刻画的形象十分接近①,在马家窑半山和马厂类型的彩陶中也常见涡纹和变体神人纹饰。距青口顶岩画点东北约6公里的鸳鸯池遗址,1973年发掘出土变体神人纹彩陶桶状杯,杯腹主要图案为变体神人纹,杯下腹有一圆钮,钮上绘制涡纹,与青口顶山岩画刻画纹饰如出一辙②。推测此类岩画凿刻于夏商之际,相当于公元前2千纪。
中期:大量羊岩画为主题形象,展现虎狼等动物狩猎羊的场景,其中虎狼形象的刻画方式以凿点轮廓成型,虎的生理特征仍不明显,虎的爪和尾以及关节部位多用圆环或旋涡纹表示(图八、一二)。这类虎形象岩画的刻画方式与贺兰山岩画中所刻画的形象十分接近③。此外,在东区岩画第十六组(图六)中,有一人骑马手持戈一类武器,戈援身狭长略微上扬、直内,参照甘肃地区出土的青铜戈形制,其年代应在东周至秦④。
晚期:以大量表现狩猎场景的岩画为主要代表。该类型岩画中,人物或骑马弯弓射箭,或聚集攻击猎物,表现骑乘、射猎等现实人物活动题材的岩画,表明这一地带游牧活动频繁。在西区岩画第八组(图一三)中刻画的车轮为八辐,汉代画像石中常见八辐车形象⑤。1993年在金昌市金川区双湾镇陈家沟时期墓群出土彩绘陶牛车,车辐为八辐⑥。据此推测,这一类型岩画相对年代应在两汉时期。
甘肃永昌地处河西走廊地区,历来为西戎、月氏、匈奴、羌人所占有,时间与族属的变化跨度大。总体来看,青口顶地区在如此长的时间范围内被许多游牧民族所青睐,一是青口顶处于秦汉长城沿线,便于游牧民族与长城关隘进行贸易和战争掠夺;二是青口顶周边有稳定的金川河提供水源和草场。鉴于此,才能遗留如此丰富的岩画内容,为窥探这一地区的历史变迁和先民生活形态留下了实物证据。
执笔:丁升鹏 于 春
注 释
①文茜:《阿拉善岩画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
②员安志:《永昌鸳鸯池新石器时代墓地的发掘》,《考古》1974年第5期。
③朱存世、李芳:《宁夏贺兰山和北山虎岩画图腾崇拜初探——兼论虎岩画的族属》,《北方文物》2003年2期。
④井中伟:《先秦时期青铜戈·戟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⑤刘永华:《中国古代车舆马具》,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
⑥何济国:《金昌文物》,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