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英主持训练总监部纪事

2022-01-01 00:00:00周宝砚夏明星
文史春秋 2022年6期

1954年11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决定,成立人民解放军训练总监部,统管全军军事训练工作。

1955年4月,以解放军总参军训部、军校管理部、军事出版局为基础,组成训练总监部(以下简称“训总”),刘伯承为部长。由于刘伯承在南京主持军事学院工作,部长一职就由中央人民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装力量监察部部长叶剑英代理。当时,人民解放军参照苏联红军总部体制,实行“八总部”(总参谋部、训练总监部、总政治部、总干部部、武装力量监察部、总军械部、总财务部)领导体制。根据“八总部”编制序列,训练总监部仅次于总参谋部,位列第二,下设6个部,其部长分别由总监部的副部长兼任:李达任计划监察部部长;萧克任战斗训练部部长;张宗逊任学校管理部部长;彭绍辉任科学条令部部长;周士第任军外训练部部长;郭天民任军事出版部部长。同年9月,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刘伯承、叶剑英荣膺元帅军衔,上述诸人均为上将军衔。诚如萧克所言:“一个部门任用这么多高级将领,足见中央和军委对军事训练工作的重视程度。”(《萧克回忆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在“八总部”中,叶剑英担任(代理)两个部长职位。

科学谋划提升战备训练

训总的成立,对全军的训练工作推动很大:领导力量加强了,又充实了很多有军事理论知识和工作经验的干部,以前送到军事学院培训的10多名干部,这时也回来了。工作范围(主要是军队,还包括地方人民武装)更加扩大,面展得更开。叶剑英是军委副主席,便于与各军区和各军、兵种协调,对组织合同演习等事情,比过去更顺利。叶剑英不光是军委副主席,也是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武装力量监察部部长——专司监督、检查各军兵种、七总部工作落实情况,对训总的工作格外上心。

萧克回忆,“记得训总成立后不到一个月,就在北京阳坊地区连续组织了9次防化演习,全军有3000多团以上干部来参观见学,国防部长彭德怀也到了现场”(《萧克回忆录》)。

叶剑英深知,原子武器横空出世,为开展现代条件下的军事训练带来了新问题。当时,部队在开展现代条件下的军事训练时,一些干部存在着漠视原子武器威力和夸大原子武器作用的错误倾向。为纠正这两种错误倾向,叶剑英于1955年五六月间组织全军各大军区司令员、政治委员等高级指挥员参加战役法集训,开展理论学习、想定作业、见学工程兵化学兵与模仿原子弹爆炸示范表演,达到了集训效果。在集训总结讲评中,叶剑英系统分析了现代战争中原子武器的性能、作用以及对军队建设的影响。他既肯定原子武器是一种具有很大威力的突击武器,又告诉大家,只靠原子武器并不能解决战争的胜负。“原子武器的产生和使用不仅不能代替其他兵器的作用,恰恰相反,原子武器要有其他兵器的密切配合,才能发挥作用。在使用原子武器的条件下,各军种、兵种、各勤务部队的任务不但未减低,反而加重了。同时,原子武器也是可以防护的。在今后战争中,对原子武器的防护应该看作是最重要的战斗保障之一。”(《叶剑英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这次全军高级指挥员战役法集训,对于全军辨证认识原子武器武力,起到很大作用。

1955年8月,为加强全军部队现代化条件下的战备训练,叶剑英向军委提出关于全军战斗训练原则的报告。“报告中强调要加强在原子武器条件下的军队训练和夜间战斗的训练。这个报告经军委批准,迅速下达全军施行。”(《叶剑英传》)

叶剑英如何科学抓训练,《萧克回忆录》这样记述:

叶帅抓训练,是立足于现代战争的,他极力主张在全军开展现代条件下的军事训练,指出,现代战争具有发起的突然性、战况发展的迅速性、组织协同的复杂性等特点,人们就要根据这些特点组织训练。在叶帅的建议下,军委颁发了“在加强特种地形的训练外,更要加强在原子武器条件下军队行动特点和军队夜间战斗的训练”的方针。后来叶帅又亲自主持制定了“在党的建军思想和人民解放军固有素质及优良传统的基础上,继续提高社会主义觉悟,掌握现代军事技术,学会在现代——原子时代——条件下及复杂情况、复杂装备条件下的诸军种兵种合同作战,以应付可能的突然事变,保卫社会主义建设”的训练方针,这就使训练方针的表述更加准确和完善,也使军训工作的指导思想更加明确。

亲任总导演主持辽东半岛抗登陆演习

作为训总代部长,1955年11月,叶剑英主持人民解放军空前规模的辽东半岛抗登陆演习,亲自担任总导演。参加此次演习的,有海陆空三军指战员6.8万多人,“这次演习的课目是:在使用原子武器和化学武器条件下,在方面军抗登陆战役中主要方向上行动的诸兵种合成集团军。演习的方法是:携带通信工具的,并吸收部分实兵参加的集团军两级首长——司令部现地演习。演习性质是示范演习,其目的就是用比较标准的动作,形象教育的方法,来训练我军指挥员和部队”。“这次演习——首长、司令部携带通信工具并吸收部分实兵参加的现地演习——是战役、战斗训练的一种高级形式。它的目的在于:训练高级指挥员及其司令部在组织和实施现代战役中按照一定的工作程序、协调一致地来进行工作,并学会组织指挥现代条件下的复杂的战役、战斗。”(《叶剑英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7)

当时,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和国防委员会特别关心这次演习。党政军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彭德怀、贺龙、陈毅、聂荣臻等,都在现场参观指导,参加演习的广大官兵受到极大鼓舞。

对于为何举行抗登陆演习,叶剑英条分缕析:百年来,帝国主义对我国的侵略战争主要是从海洋进来……假设今后……侵略集团要想来侵略我国,首先必须克服海洋的障碍,渡过海洋,然后才能从天空中、从海洋上和陆地上运用一种可能的战役形式,就是将登陆兵上陆和空降兵着陆的两种行动结合起来,实施登陆战役。这种情况,充分说明了我们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战争,首先将从抗登陆战役开始(帝国主义从香港、澳门发动进攻,作为例外)。这就是说,抗登陆战役,是我们打败侵略者进犯的第一仗。因此,中国人民解放军各级指挥员,必须学会组织和指挥抗登陆战役这一门本领。

中国海岸线适宜登陆处很多,为何将演习地点放在辽东半岛?叶剑英认为:从历史上来看,辽东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日本和俄国曾为争夺辽东而数易其手就是一例。从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的历史教训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帝国主义侵略我国首先是向东北,侵占东北首先又是先侵占旅(顺)大(连),为了夺取旅大,在历史上有2次不是直向旅大,而是迂回到旅大侧后,从庄河一带登陆;而日本侵占辽东,又都是从我们这次演习的几个方向即大孤山、庄河、花园口、貔子窝地区登陆的。这次选择在辽东地区进行演习,就是要进一步研究辽东,为巩固辽东国防创造必要条件。

叶剑英认为,在敌我双方均使用原子武器、化学武器条件下,实施登陆、抗登陆战役,这是全世界都没有做过的,大家都在学。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侵略集团,正在大量生产原子武器和化学武器,并将以此为常规武器,且当时又在进行包括原子武器、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在内的大规模联合演习。由此可以想见,帝国主义者如果真正发动新战争,无疑将是大规模的使用原子武器、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的战争。为此,我们不仅应当有所警惕,而且应该遵照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在实际行动上有所准备。

辽东半岛演习,是应对美国当时搞的大规模演习,落实“在实际行动上有所准备”的指示。

总结探讨推进全军训练工作

军演过程中,叶剑英时刻从实战出发,积极探讨现代(原子时代)战争中毛泽东军事思想的指导作用。通过军演,他得出一个科学结论:由于原子武器、化学武器投入战场,现代战争的突然性和破坏性增大,战争更加艰巨、残酷了,战争的规模也更大。但是,必须认识到,原子武器的出现,并没有根本地改变现代战争的基本规律及其指导原则。“对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干部来说,更应该指出的是,毛主席在解放战争时期所拟定的十大军事原则,在现代战争中仍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叶剑英军事文选》)11月15日,他在辽东半岛军演总结讲评中,认为毛泽东十大军事原则中起码有一半仍然适合于指导现代战争。

一是关于战役准备的重要性。毛主席十大军事原则的第五条,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每战都应力求有准备,力求在敌我条件对比下有胜利的把握。这一原则,在新的条件之下,要求战役准备时间力求缩短,指导更具体,工作更紧张。

二是在新条件下作战,主要的突击力量还是要指向敌人防御比较薄弱的地区,而不是指向敌人设有坚固防御的地区。对于这个问题,毛主席在十大军事原则的第一条、第二条、第八条均提及,如要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

三是使用主要兵力进行集中突击,是我们今天指挥战役原则之一。毛主席十大军事原则的第四条,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力求在主要突击方向上能够取得绝对的优势,因为只有在主要方向上取得对比的优势,才能够四面包围敌人,力求全歼,不使漏网。这在中国的孙子兵法上,叫做“十则围之”。这些指导原则,无疑也是适用于未来战争的。

四是毛主席在指导革命战争中,提出了一条作战的根本原则,即“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这一原则在原子时代仍然是正确的、适用的。如何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呢?军队在没有发起进攻之前,军队配置要纵深,要梯次,要分散,要隐蔽,要伪装,不能在配置的时期,就为敌预先发觉,而遭到敌原子突击。

五是毛主席在领导我们进行革命战争时,曾制订一条原则——创造战场。经验证明,这一条做好了,革命战争才能具有广泛的群众性,战争中才能获得群众的充分支持,从而为战局的胜利提供可靠的保证。特别是在今天新条件下作战,要有一定良好的战场,在敌人可能占领的地区,我们要很好地利用群众的力量,构筑各种障碍。

这一军演总结讲评下发后,各大军区首长、院校研究人员交口称誉,认为叶剑英副主席对于毛泽东军事思想真是学深学透了。

针对现代战争规模很大,参与作战的军种、兵种很多,情况变化急剧,以及战争残酷性带来伤亡较大等特点,叶剑英结合此次军演,指出在现代残酷的战争中,一旦遭受原子弹或氢弹突击,伤亡是相当大的,如果没有政治的保障,士气会受挫。原子武器和化学武器的使用不仅对军队如此,对战地居民也是很大的灾难,在战争中不仅要求军队积极顽强地进行作战,同时要求广大人民坚决支援我们作战,没有政治工作是不行的。政治工作在今后的战争中不仅不应该削弱,相反的,更要加强。

通过这次演习,叶剑英领导训练总监部认真探讨战役组织指挥上的许多问题,如关于对敌人主要突击方向的判断、关于战役部署问题、关于反突击时机和反突击地区、关于战役计划的拟制、关于协同动作和军队指挥问题等,总结了很多有益的经验并作出了精辟的论断。

这次演习“十分成功……训练了18个兵团以上的领率机关……同时也教育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高、中级干部及总导演部的干部,使他们初步认识了在新条件下抗登陆战役的理论原则和战役组织与实施的工作程式、方法。对敌人登陆以后的反冲击、反突击,直到合围歼灭敌人;对在抗登陆战役中组织各军种、各兵种的协同动作,以及司令部内部的工作协同等,都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演练,丰富了在新条件下进行战役组织与指挥的知识”。“指挥员们普遍反映,两个多月的学习,胜读十年兵书。”(《叶剑英传》)

萧克认为,叶剑英主持的辽东半岛等演习,丰富了解放军在现代条件下作战的知识,取得了诸军兵种合同战术训练的经验,把解放军的训练工作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为了加强国防现代化建设,中央军委开会研究原子弹、导弹等尖端武器的研制,着手进行筹备工作。作为训总代理部长,叶剑英强调现代(原子时代)条件下的军事训练,关心“两弹”研制、发射问题,多次配合主持其事的聂荣臻元帅,向有关部门了解情况,作指示、批示,并就有关问题向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请示报告。

1956年1月1日,叶剑英请陈赓、钱学森等到家里吃饭,席间说起中国自行研制导弹的问题。大家谈得很投机。临了,陈赓提议,立即去找周恩来,让钱学森给他介绍情况。周恩来很重视,让钱学森写个报告。这就是钱学森《建立我国国防航空工业意见书》的由来,也是中国导弹研究开端的重要一步。

诚恳揽责坚信真理越辩越明

20世纪50年代初期,全党全军都面临着如何学习苏联和其他国家的经验问题。1956年6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学习〈改造我们的学习〉等五个文件的通知》,要求克服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外国经验中的教条主义倾向。训总在组织学习这一通知时,回顾了1949年以来学习苏军经验的情况,检查了工作中有无教条主义的问题。随着学习的深入,大家对全军的训练工作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认识:绝大多数同志认为,在向苏军学习过程中,存在某些不切实际、机械搬用和形式主义的毛病;少数同志认为,教条主义在军队训练和教育系统已成为一种主要倾向,从训练方针、训练内容到训练方法,都有严重的教条主义,已是方针、路线问题。

1957年3月15日至5月3日,为进一步解决上述问题,叶剑英主持召开训总党委扩大会议,围绕如何评价学习苏联先进经验,是否应在原子武器条件下进行训练以及如何进行反教条主义斗争等问题,展开激烈辩论。

萧克参加了这次会议。《萧克回忆录》对此有详细记述:训练总监部内有人对当时全军正在执行的训练方针提出了不同意见,他们认为在我方装备还很落后的情况下,“要使我们的军队完全像苏军那样在使用原子武器条件下作战,短期内是达不到的”。有一位同志还说,“我们的实际是有枪无弹,有车无路,有路无油”“脱离这个实际,搞在原子武器条件下作战训练,就是教条主义”。有的同志还质问“你们的原子弹在哪里?!”认为没有原子弹就不应该执行在原子武器条件下作战训练的方针。

对这些意见,叶剑英诚恳表态揽责:训练总监部对军委来说,是负责实施军委训练命令的机关,但同时又是指导全军训练的负责机关。训练有成绩,我们有份;有错误,我们也有责任。

萧克认为,军队的训练方针,都是经军委审定、批准的,而加强在原子武器条件下作战训练的方针,是叶剑英提出、由军委正式颁发的。这些方针是根据中央和军委关于向现代化、正规化战略转变的建军方针拟定的,不能一反教条主义,就连训练方针甚至连建军方针都予以否定。训练方针之所以规定在原子武器条件下训练,一则是美国已有原子武器,在二战末期已使用了;二则我国也快有这种武器了;三则中国在过去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已有一定的工业基础,取得全国政权后,我们接收并正在改进与扩建中(如“146项建设”)。

在这前后,传出不和谐的声音,如说“南京军事学院是教条主义的大本营”“训练总监部是教条主义司令部”。1957年10月29日,对于是否要在现代(原子时代)条件下进行训练的问题,叶剑英在军委训练委员会扩大会议上作出回应:

我认为,我军的战斗训练应该要在现代条件下进行。很多同志在发言中已经提到:我们应从实际出发。这个说法很对,是合乎马列主义原则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对待和认识这个实际。我认为,从军事范围讲,所谓实际,主要是战场上的实际。因为只有在战场上,敌我双方才能丝毫无保留地把一切本领,把一切秘密的东西都使用出来。……在我们看来,未来战争一旦爆发,可以预想,同我们作战的将是拥有最现代化的技术兵器和装备,其中包括各种核子武器及投掷各种毁灭性武器的各种手段——导弹、飞机、火箭等。不管我们使用的是梭标也好,步枪也好,大炮也好,飞机也好,坦克也好,一句话,不管我们自己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武器,都必然要在敌人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在新的武器——原子弹、氢弹、导弹、化学、细菌及其他武器的杀伤、破坏和威胁之下来进行战争。这一点就是我们的实际,虽然还是属于未来的。可见,未来的战争就是原子时代的战争,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这种新的情况下,我们的军事、政治和勤务工作人员,要不要研究新的技术装备,并结合我军的现实(装备)来训练我们的军队,学会在新的武器的情况下进行战斗的本领呢?我想应该。(《叶剑英军事文选》)

叶剑英特别声明,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只能作为一个辩论性的发言,不能算作什么结论。言外之意,他欢迎大家辩论,坚信真理越辩越明。同年11月,叶剑英卸任训练总监部代部长,由萧克接任。

1958年7月,由于反教条主义声势浩大,叶剑英不得不违心地做了检讨。同时,他勇于承担责任,保护被批同志:“过去军事训练中出现教条主义倾向,主要责任在领导。训总首先应作自我批评,不要把责任推到底下,因为我们照搬、照翻、照印、照发,毫无疑问你们底下只好照办,我们四照,你们只一照。”(《叶剑英军事文选》)

1980年秋,邓小平代表中共中央明确指出,1958年“那次反教条主义是错误的”(《刘伯承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