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动笔了,因为觉得生活本就如此,我用心去过就是了,何必如牛般咀咀又嚼嚼?可是,生活中总有那么几个瞬间,让我惊觉:我已经将笔丢了!这样的瞬间,随同年龄的增长在增多,竟让我慢慢生出一种莫名的愧疚。
——题记
晚上近11点时,我和妻子见了一位从北京回来又匆匆离去的同学。刚到家,就见到朋友发来中考的相关信息。我笑问他为何这么晚还没休息,他说:“刚刚好像地震了。”看来他是被惊醒了,可我刚才与同学聊天时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突发奇想:若是真地震了,且震到我不能再见天日,会是怎样?从别人记忆中走过的我,又是怎样的?从这个世界走过,我们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6年前的初秋,我离开课堂;6年后的初春,我回到课堂。我面对的是才相识的十六七岁的孩子,有着灵性的目光、稍泛兴奋的脸。我能清晰地感受到,6年前的孩子,目光中更多的是神气与欣赏;6年后的孩子,目光中更多的是神秘与旁观。我明白,6年前的孩子,对已在学校工作十几年的我早就了解;而眼前的孩子,我于他们是陌生的。在陪伴他们两年半的语文老师因病离开后,我成为他们的第三任语文老师。
中考一模已经结束,一位成绩平平的女生在周记里写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我站在楼上,看着空中飞舞的纤尘,突然发现那遥远的大地应该是我最踏实的怀抱,我有一种想扑下去的冲动。
批改作文时,我被她的叙述深深地震撼着,多么真实的感受,让人心生疼痛之感。
是什么让她或他产生这么令人痛心的感触?是写不完的作业,听不完的唠叨,熬不尽的夜,奢望不到的放松,还是如黑云压顶般的升学压力?连偶尔能见到的阳光,也只会刺痛他们发红的眼睛。累、苦、几近崩溃,都在折磨着还懵懵懂懂的他们。
记得不久前的一节课上,不知怎的,我说到人为什么活着,那几十双眼睛突然齐齐地望向我。那一瞬,我有种揪心的疼痛。他们为什么会关注这个问题?是前任语文老师的病痛让他们思考?还是太大的学业压力让他们反思?
让他们写的第一篇作文是《难忘那一刻》,不少学生在文章中感慨生命的脆弱与无奈。面对生命的无常,他们表现得束手无策。最近,课程上到小说《孔乙己》,在分析孔乙己与“偷”,分析由“偷”引出“酒”、引出“笑”、引出“打”、引出“情”以及作者写孔乙己“偷”的目的时,他们听得极为认真。当天晚上,一位胆大的学生在聊天软件上与我交流,说他在这节课上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不知道他将来可有酒喝,会不会像孔乙己一样?听到这,我心中五味杂陈,悲喜交织。
喜的是,他们生命意识的觉醒;悲的是,他们在这个年龄就得承受这么沉重的压力,人生的趣味在哪儿?更悲的是,我能告诉他们什么?我自己都时觉迷茫,不知道应以怎样的方式从这个世界走过。
还有更胆大的学生问我:“老师,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教书?你为什么不出去拼搏?”他说:“你至少可以到校外培训机构去,一个小时能赚好几百块钱!”我谢绝他的建议,并鼓励他好好复习,争取获得优秀的中考成绩。他说:“考得好不好也没什么,我的一个同学早就在外面干厨师了,一个月有五六千块钱!”
这是我再次走进课堂以来,感受到的最大压力。
时隔6年,一样是十六七岁的学生,学情却完全不同于从前了。他们的各种意识提前觉醒,各种感情萌芽冲撞,各种情绪纠结发酵,作为只会陪伴他们走完初中最后4个月时光的语文老师,我该怎么做?一直为自己是语文老师而自豪,自觉语文老师是最能直抵学生灵魂的老师,我为自己的职业感到幸福。此时,学生们在向我敞开他们真实的内心世界,我不可装聋,更不能作哑。
在一个早读课上,我集中回答了学生们对我的这些“提问”,以最通俗的话语,从人为什么活着开始,辨识了“人活为张口”“人活为车为房”“人活为脸”,从“感情”“价值”讲到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我以自己为例,解释了我为什么愿意再次站到讲台上,告诉他们我的价值就是:指引站在知识路口的他们。
我以那句通用无害的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勉励他们:在今天这样的治世,他们应该为“达”珍惜大好年华。
走在下课后热闹的校园里,我静到极点,仿佛能听到微风拂过的声音;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如同脱落的叶,不知怎样安放。我告诉学生的,是对的吗?他们能理解吗?我所做的又能对他们有多少帮助?面对这一群花儿一样的生命,我满心怜惜。在他们的世界中,近乎全是书本知识与作业,剩下的就是网络游戏,还有一些尚没有能力去辨别的世俗思想,知识面与6年前的同龄人相比,正在窄化。他们正蓬勃起来的生命力、情感、思想,被贮积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腾越不起美丽的浪花,澎湃不出动听的歌声。
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本应能给予他们指引的老师,如我,自己都无法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生命,我们到底应该怎样走过。
师说
师者:钱鹏,中学高级教师,从教于枞阳县第二中学。曾任枞阳县教育局语文教研员,获评枞阳县优秀教师、教学能手、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安庆市骨干教师,铜陵市骨干教师,优秀共产党员;被聘为安庆市教科研鉴定专家库成员,安徽省教育评估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