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如今,常听到人说:“现在过年,都没有什么年味了。”这样的感叹听多了,让我不禁慨忆起儿时的春节,又审视当下的新年。年味,究竟是什么呢?
这几年,在腊月里买冬青、种水仙、逛城隍庙,悠悠然地挑选一副春联和几幅剪纸窗花,是我对年味的构思。玻璃窗贴上红彤彤的剪纸,阳光透过镂空洒进屋内,斑驳的影子玲珑好看,窗就这样成了绮窗。古典的年味在光影里降临,心的喜悦、情的温存也在春天到来之前,先绽放在都市的这一隅。
当新衣裳成了平常,城市禁燃炮竹烟花,孩童长成大人赶回故乡、又匆匆忙忙离开故乡时,最恒久、最容易被看见的年味,是那些年年都会被贴上的剪纸窗花。
用一把剪刀或刻刀,在纸上剪刻万物、装点生活、寄托情感,这种艺术方式被称为“剪纸”。它是苍茫大地上,家家户户皆可得的闲情和诗意。如今,剪纸艺术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以前,冬日沉闷闷的,村妇们洗刷、腌制、晾晒,忙忙碌碌。临近新年,她们终于放下那些重重的必需品,拿起一张张轻薄的纸。剪纸,是她们的“浮生半日闲”。
一把剪刀,几张薄纸,折叠几次,凭感觉剪几处镂空,展开就是对称的图案,看上去简单平常,毫不张扬。但坐在尘埃里的这些人,将对日子的美好期盼,承载在这些简单平常里。
团花簇簇盛开着、丰硕果实累累坠着、胖娃娃抱着大锦鲤、荷花池里有一对鸳鸯……鲜明活泼的图案,蕴涵了中国传统特色的民俗文化。这些纯朴的生活理想和审美情趣,在剪纸中表达,在剪纸上凝练,剪纸的人不说话,心里的情在纸上。
剪纸一贴上窗,心里就开始纳福迎祥。
以剪或刀为笔,以实与空的对比为画意,裁、剪、剔、刻……薄薄的纸,可以剪出生灵万物、山河掠影、阆苑琼阁、英雄佳人。得一缕光影,剪纸更有情韵,精妙的剪纸,以“镂空”的艺术展现生动天地。
在更古老的日子里,或是有人无心剪了一片树叶,光透过叶上的镂空落在人身上,成了第一次有心的“剪纸”。
随着造纸业的成熟,剪纸更显巧思与情意。在处处风雅的宋朝,窗上的团纹、镜面的鸳鸯、灯上的竹影,都是“剪纸”。民间嫁娶、乔迁、贺岁、新年……剪不尽的情意种种。就连茶盏上的梅花,也因剪纸而来,制作陶瓷的工匠请人剪了花样,贴在瓷胚上再上釉、烧制,从此杯底也有了诗意。
也有人借剪纸来说故事,皮影戏、走马灯,英雄人物的剪影夜奔于纸上,故事在灯火里明明暗暗上演,纸上的戏也跟着入了心。
剪纸千年,剪不尽的情意。
北京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博物馆近年来推出了一些纸雕文创,皆以剪纸的艺术美感做根底,如憨态可掬的猫、傲骨迎寒的花……
我曾在书局见过一款大观园纸雕灯,七八层剪纸层叠交错,阆苑亭榭,山顶楼台,金钗伊人,道不尽的花静幽然。灯一亮,光便透着镂空的圆月晕开来,有水影粼粼之感,真是朦胧浪漫。精巧的大观园、美妙的情境,余韵穿越百年,跃然纸上。
这一纸大观园,采用激光裁剪雕刻,现代科技代替了有温度的手,但那深远意境的精髓之处,仍是剪纸艺术。
剪纸万象,剪的是景,是境,也是情。
我的婚礼请柬,也使用了一款剪纸设计:古典的亭台旁花树浓密,小桥上有相依相偎的两个人。这幅剪纸小画里,有我期待的生活,剪纸之外,是我剪不尽的情与意。
太多的剪纸,有着剪不尽的情意。
这情意,是乡土大地上,村妇们对热闹欢喜的生活,永怀期盼的热情。
这情意,是大千世界里,平凡人悉心对待日子的诗情。
这情意,是浪漫的女儿情怀。木兰将金黄色的纸剪成花或星月,“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这情意,是“汉妃抱子窗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巧思之外,尽显淳淳温情。
我想起我的母亲,以及那收藏着剪纸的本子。旧旧的蓝皮纸已磨损,十几岁的我漫不经心地翻开它,薄薄的剪纸纷纷掉了出来。梅花枝上昂头的喜鹊、缀着团花的小羊、小兔子蹲在云中……它们并不繁复精美,却憨态可掬、天真拙朴。
我想起被精细照料的童年。在工业纺织品还没有完全取代手工织品的时代里,我系着绣有兰花的围兜,衣服的套袖上绣着小羊,不自知地沐浴在母亲给予的爱里。我想象着,母亲坐在阳光里,剪着福字,纳着鞋底,她用剪纸,祝福着孩子的一生。
在她年轻的岁月里,她也许还剪过明媚的桃花,贴在梳妆台上,或是绣在裙角,悄悄又昭昭地,热烈着自己的青春。
又到了新年,我在窗上贴了新的窗花,在冬青枝上挂了小小的福字剪纸,喜悦的年味如约而至。而真正的年味,是人迎接新的一年时,心底的热情和欢喜。即使再难见爆竹声声辞旧岁,心能感知的年味,也不会因时代变化而消散。
窗花年年,剪纸万千,人们借此给予生活无限情意。我曾写过这样的诗:美好的雪都在故乡落完了/一起落完的还有/绣有兰芷的布鞋、邮差、纸鹤、金箔纸剪的“如意”和“灯花”。
但现在,我更愿意相信,美好的雪和美好的剪纸都没有尽头,它们仍在每一段情意里,装点着我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