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名字,但没一个是我喜欢的。
弑蝇者、枪之恋人……有些名字甚至无法用语言表达。
名字蕴含着力量,但大多数名字只代表一段往事:我杀过一只苍蝇,只用一个眼神;我被一把枪爱上,但它必须杀了我……没有一件往事值得回忆,我也从来不对人说起。
不过,朋友,你不一样。
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很独特。因此,我会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只要你能把对着我的枪口放低一点。要是突然擦枪走火,子弹发射出来,你就听不到故事的结尾了。
现在,故事开始了……
1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来自于过去的男人。
我讨厌时间旅行,因为按错按钮,我冬眠了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年。
但是,联邦喜出望外。
由于粗心,在我冬眠期间,联邦财务机构还在帮我缴纳人身保险费用,一直持续到万年后的今天。我的妻子意外身亡,我也没有其他的血亲,因此联邦成了唯一的受益人。
长达一万年的保险,猜猜看,要是我意外身亡,联邦能拿到多少钱?据说,可以买下半个银河系,并给另外半个银河系带来长达千年的和平与繁荣。
就这样,我在冬眠中不知不觉地变成救世主。只要我意外身亡,整个宇宙都会变得更美好。
于是,作为联邦特派员,我总会被派遣到宇宙最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
但问题在于,我总也死不了。
“你这个总也死不掉的税金蛀虫!”对面的马赛克愤怒地尖叫着,似乎有热乎乎的口水溅到我的脸上。
对方的形象并没有真实地显现在我面前,而是变成大大小小的彩色方块。看过去,就像是一堆马赛克。
“你是我们外派特勤员中活得最久的一个,从醒来到现在整整三年,你的上级都死了五批,偏偏你还活蹦乱跳!”
我开始神游,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在马赛克轮廓的下方——对方的发声器官似乎和人类相似。
“你能看清楚自己的脸吗?”我突然抓住对方可能是手的部位。
马赛克愣了一下,很快给我一个耳光。
“别碰我!”马赛克尖叫着,没来得及用语音合成组件,那嗓音是纯天然的——对方是人类女性。
我用手背擦去嘴角流下的鲜血——她肯定对臂力进行了加强。
“你这个没有礼义廉耻的男人!联邦好心让你做探员出任务,就是指望你能早日殉职,用保险金填补联邦的亏空,可你每次都活着回来。联邦给你买保险用了多少经费?全部都白白浪费了!你要是死了,联邦就能拿到一大笔赔偿金,就有钱救济乌有星上嗷嗷待哺的十万灾民!难道你没见到报纸上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吗?”
“对不起,我没钱买报纸。”我小心地陪着笑,“我只想问你,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脸?”
“不能,马赛克是以超微粒子的形式弥漫在我周围,上班时间自动生效。无论穿多好看的衣服,也是白搭……”她忍不住抱怨道。
她说的是真话。
我早就知道,联邦官员在上班时看到的自己也是马赛克形态,我故意问她,是检测她有没有说谎。
刚才抓住她的手时,我将一个测试芯片偷偷贴在了她的手腕内侧。当她说真话时,脉搏数就在60-70间跳动。
“你知道吗?我最近遇到一个宗教,他们认为死去的人并没有从这个宇宙消失,而是在某个维度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生活。只要死去,就能见到那些逝去的家人。如果你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我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
脉搏数跳到90,她在说谎。
“这不重要!”我打断她,“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
我得抓紧时间,赶在测试芯片失效前找出任务中的谎言和陷阱。
“你总算想死了?”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照片,丢在我面前,“你负责杀一个名为‘逆熵之人’的人,对方极度危险,已经有十五个探员死在他的手上。”
“没有更多的信息吗?”
“要那么多信息做什么?记住,你就是为赴死而去的!”但是下一秒,她的语调变得哀伤起来,“也许,你能活着杀死他,更好。”
“我不死,就没法拯救世界了哦。”我笑着,心里默默数着她的脉博。
“逆熵之人很危险。”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在你之前,刺杀他的探员是……”
“你的朋友?”我问。
“我的未婚夫。逆熵之人的地址就是他找到的,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和逆熵之人面对面了。”这句话并非用声音发出,而是以字幕的形式出现在我的视野下方,对方大概已经呜咽到无法发出声音。她突然主动抓住我的手:“请你一定要杀了他。”
面前的马赛克慢慢变低,她可能深深地低下头:“只有这一次,我希望你能顺利地完成任务,拜托了。”
“哪怕……我活下来,以牺牲整个宇宙的福祉为代价?”
“我就知道你不能理解!”她猛地站起来,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在我的头上。
基于马赛克小姐改良后的臂力,我应该会被这个烟灰缸砸破头盖骨,死于颅内出血。但对方是联邦官员,如果杀死我,联邦将从保险金的受益人名单中排除她,因此她留了几分力。
但烟灰缸还是碎了,我感觉有液体流过眼角。我听见她在不停地控诉:“你这个杀人犯!你刺死自己妻子,设定一万年的冬眠期。你沉沉入睡时,她的尸体都没有冷透。你逃过了法律的惩罚,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弑亲者!”
她摔门而去。
随着她的远离,我手中的感应器再也接收不到信号。
不过,已经足够了。
逆熵之人正和她的未婚夫面对面,是真话。
希望我去杀了对方,是真话。
希望我死,也是真话。
但用烟灰缸砸我,这个举动是故意的。
她确实认为我在一万年前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并利用冬眠摆脱罪行。但她并没有生气,情绪也没有激动,她的脉博数一直维持在70-80间,这不是生气时的表现。哪怕听起来像是在哭,她真正的情绪也没有波动。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在这个细节上,她骗了我?
我拿起碎了的烟灰缸,仔细端详。很普通的工艺品,每张桌子上都有。但我手中的,有些不同:烟灰缸透明的底部刻着一个字。
宇宙存在了这么多年,字样和花式的研究已经成为一门专业的学科,总有人试图从中悟出宇宙历史或生命真谛。但这个字我不需要借助任何翻译工具就能顺利地读出:“花。”
这是属于我那个时代的文字。
接头地点是联邦安排的。我进门时,马赛克就已经坐在这里。但这个文字并不是她留下的,是她低头拜托我时偶然发现的。她慌忙找借口用烟灰缸砸我的头,就是想弄碎这个字。
谁能预测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并留下这个字呢?他想表达什么?
2
我的智能配枪——菩提,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身着灰色长衫,倒提一把拂尘,犹如不接地气的仙人。
但那是菩提偶尔的模样。大多数的时候,它都是一把335型号的左轮手枪,采用云子弹技术,配上枪之星球的AI。
被枪之星球智能枪杀死的人,会被子弹读出一切过往,并以AI的形式传输至枪膛,用来提高枪的性能。但是,菩提完全没有身为枪的自觉,它是一把能让佩戴者的武力值下降十个百分点的传奇武器。
“菩提,联邦让我杀逆熵之人,什么是逆熵?”我把照片摆在它面前。
“熵,代表着事物走向混乱的趋势,是表示时间的箭头。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熵总是增加的。它使一切涉及到概率的事件,总是向大概率的方向发展。当然,熵一般用来描绘统计事件,很少用在单独个体上。”
我认真听着,直到一个乳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纠缠手镯!”
冷冰冰的话语落下,对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纠缠手镯?”
我愕然,随后发现右手的手腕处多了一个如青烟般透明的手镯。
菩提对准我的右手手腕,看样子打算把纠缠手镯连着我的右手,一起轰掉。我赶紧将右手藏在身后。看来,马赛克小姐之所以主动握住我的手,是为了给我戴上纠缠手镯。
“纠缠手镯总是成对出现,它由一个原态手镯分裂成两个:一个是上能级粒子不断衰减,一个是下能级粒子不断跃迁。无论纠缠手镯相隔多远,其粒子都能穿越时间永远牵连,并将两个人的生死强行纠缠在一起。”菩提解释。
“听起来挺浪漫!”
“可惜,根据生死不相容原理,在一个弛豫时间里,产生纠缠的两人,肯定会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终结。”
“那我死亡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这可比大多数任务的生还概率高。”我庆幸道。
菩提冷笑:“对方可是逆熵之人。熵既然是概率的一种表示方法,那么进行概率比较,他绝对不会输。”
“看来我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杀掉逆熵之人,我还有多少时间?”
“弛豫时间?五个量子时间常数。”
菩提化为闪亮的液态,最后变成左轮手枪的形态。
我把菩提塞进枪袋,又摸了摸手腕上的纠缠手镯,思索着:纠缠手镯就是马赛克强迫我面对逆熵之人的手段吗?她不能直接杀了我,只能让逆熵之人杀掉我。
但是,纠缠手镯要两个人戴上才能生效,杀了十五个探员的逆熵之人,又怎么会被联邦戴上手镯?
刚才出声提醒我的人,又是谁呢?
我拿起酒店前台的饮料,突然发现瓶口刻着一个字:水。
这又是谁留下的,对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来,冒险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了。
(下期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