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战

起

各族群的历史，循着不同的轨迹开展，那是环境而非生物差异造成的。

——贾雷德·戴蒙德《枪炮、病菌与钢铁》

一

“各位同学，你们的体育老师生病了……”干瘦的历史老师扶了扶眼镜，瞬间平息了教室的喧闹。

“是不是很奇怪，体育老师生病，来上课的不是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而是历史老师。”历史老师悠悠地走到讲台前，面向全班同学诧异的眼神，“因为，你们的体育老师今天真的生病了。”

“其他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全班同学异口同声道。

“历史不会撒谎，只会等待时间来见证一切。”历史老师慢条斯理地打开讲义，“现在，请大家翻开历史课本。上一回，我们说到先秦的诸子百家……”

同学们很快安静下来。

“我们已经说完了儒家，今天我们开始说墨家。墨家，是诸子百家中最独特的一家，除了站在百姓的立场之外，墨家是极其独特的实践主义者。墨门弟子义勇团结，首领被称为‘钜子’。而墨翟被认为是墨家的第一任钜子……”

“社会我翟哥，人狠话不多！”颜石大喊一声。

“翟哥的辩论能力和理论水平并不输儒家，颜石同学需要好好学习墨家的理论知识。后面的时间，颜石独自在教室学习墨子‘十论’，其他同学都去操场！”历史老师居然合上讲义，径直朝教室门口走去。

“哇！”教室里一阵欢呼，同学们纷纷跑出去，只有颜石目瞪口呆地留在座位上。

操场的正中央，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

“《墨子·公输》记载了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故事里，墨子与公输盘，也就是你们熟悉的鲁班，有过一场精彩的模拟战。今天，我们来还原这场春秋时代的器械战争！”历史老师挥挥右手，“准备，上器械！”

下一刻，两排高年级的学生突然出现，弧线外侧的学生推着“云梯”，弧线内侧的学生扛着“令耳”“广矢”“裾诸”“简格”等模型。

“黄轩，你担任攻方，我担任守方。”历史老师信步走入弧线内，让黄轩站在自己对面。

“宋国攻防模拟战，开始！”随着历史老师的一声令下，黄轩开始指挥外侧的同学推着云梯模型朝弧线逼近。内侧的同学各就各位，操作着各类守城器械模型，严阵以待……

二

“这位同学，今天你想看的书，部分内容可以自选哦！”图书馆内，小艺同学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转，显示屏上转动着各种各样的笑脸表情，似乎心情特别好。

“这么好？”黄轩惊讶极了，“那我想要一只可爱的宠物陪伴，一位智慧的老人引路，然后开启一段神秘的异域之旅！”

“满足你的愿望！按照预设条件，选择本周的阅读书籍《枪炮、病菌与钢铁》，请确定。”小艺同学像模像样地幻化出一个灯神造型。

黄轩在阅读舱内躺好，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在一艘小船上了。

“可爱的宠物”正用长长的脖子在他身上磨蹭，赫然是一只羊驼！

“可爱的宠物有了，智慧的老人在哪里？”黄轩左右张望，就见一个黑脸的瘦高汉子在解船绳。

“历史老师？”黄轩吓了一跳，“这……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历史老师是谁？我是墨翟！”瘦高汉子头疼地看着黄轩，“阿轩啊，你怎么犯迷糊了？不是你来报告，说西风之国正计划进攻黄金之国吗？”

“对对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黄轩飞快地回忆西风之国和黄金之国的位置。

“黄金之国，沃野千里。然孤悬海外，南北狭长而东西不贯，五谷不生，六畜不驯，民惟玉米南瓜可食，惟羊驼可驭。无马匹、无坚船、无火枪，冶炼不兴，何以敌西风之国？”墨翟负着双手，长叹一声，“吾必往止之。”

黄轩转过身，看着小船后面那金黄色的田野。夕阳的余晖下，漫山遍野的玉米丰收在即，头上插着翎毛的黄金之国的国民正在辛勤地劳作。

“这是美洲大陆！”黄轩瞬间明白过来，“那西风之国就是西班牙！”

风起，船行。羊驼在黄轩身侧卧下。长得和历史老师特别像的墨翟在整理船舱里的玉米。黄轩捡起一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太硬了，实在难以下咽。

墨翟却像感觉不到一般，吃完一根玉米，又把光秃秃的棒子喂给羊驼。在盯着羊驼嚼完玉米棒子后，他将严厉的目光转到拿着玉米、手足无措的黄轩身上。

“我……我吃，我吃，绝不浪费粮食！”黄轩将玉米用力朝嘴里塞，在牙齿与玉米棒剧烈的摩擦声中，完成了这一天的晚餐……

三

北风之国。塞维利亚港一座破旧的教堂内，皮萨罗和他的一百多个船员正在进行出发前的准备。一匹匹战马被洗刷得油光发亮，盔甲和钢剑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箱箱的物资散乱地堆放着。船员们有的讨论新大陆的风物，有的倚着柱子休息，有的拎着朗姆酒瓶四处晃悠。

就在这时，一个黑脸的瘦高汉子和一个黄脸的秀气少年，牵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羊驼闯入了教堂。

“你们是谁？”皮萨罗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听说北风之国有一个骑士团，那里的骑士不骑战马，却要偷农民家的老山羊;自己的锁子甲不用，偏喜欢抢骑士侍从的布衣;不要葡萄酒，非要喝已经发霉的啤酒……”墨翟走到皮萨罗面前，说道。

“这个骑士团大概有病！”皮萨罗不由得笑了。

“是呀，塞维利亚背靠平原，又有大河通海，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商贸发达，要什么有什么，但你们偏要跨越大洋去抢黄金之国的玉米、南瓜，的确是有病！”墨翟微笑着点点头。

“玉米、南瓜有什么好抢的，我们抢的是黄金！那可是黄金之国啊，遍地都是黄金！”皮萨罗的笑容里有了挑衅的意味。

墨翟没有说话，他把羊驼背上的破包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抖落在地上。教堂的地面立刻铺上了一层金色。

“这是……黄金？”皮萨罗激动地扑过去，“呸！什么玩意儿？”

“这是玉米粒，黄金之国的‘黄金’。喜欢吗？你可以尝一尝，虽然难以入口，但细细品嚼，颇具回甘。”墨翟笑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骗我。”皮萨罗狐疑地看着墨翟，“我的骑士团都集结好了，总得去黄金之国闯闯，就算不是遍地黄金，多抢几个部落也会得到财富！”

“如果你打不赢呢？”墨翟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皮萨罗大笑。

“那我们现在就试试！拿红色和蓝色小旗来！”墨翟对黄轩说，又朝皮萨罗瞥了一眼，解下腰带，在地面摆成黄金之国的海岸线形状。

“黄金之国的海岸线这么长，你怎么阻止我登陆？”皮萨罗拿着一排红色小旗，插在黄金之国的“陆地”上。

“设栏挖壕，阻挡骑兵！”墨翟拿起一面蓝色旗子，挡在皮萨罗的红色小旗前。

“立木为盾，防御火枪！”接着又是一面蓝色旗子，挡住皮萨罗红色小旗的攻击。

“沿途消杀，严控疫病！”墨翟抄起一大把蓝色旗子，将皮萨罗的红色小旗团团围住，连退路也阻住了。

“黄金之国的国民，百倍于骑士团！如果依我之法，步步防御，你认为自己还能打赢吗？”墨翟傲然道。

“我有一个办法，一定能赢。”皮萨罗退开两步，摸了摸腰间的剑。

“你不过是想杀我，”墨翟笑了，“但我的学生有三百人，他们已经在黄金之国等着你的骑士团了。”

“好吧，我选择放弃。”皮萨罗叹了口气，松开了摸剑的手。

墨翟将玉米粒倒回破包袱，然后离开了教堂，黄轩牵着羊驼跟在后面。路过皮萨罗时，羊驼突然狠狠地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巨大的腥臭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船员们，快快快，赶紧消杀，严控疫病！”皮萨罗吓了一跳。

“别怕，没有毒的。”黄轩赶忙说。

“我不信！没有毒，味道能这么重？”皮萨罗捂着口鼻，又后退了两步。

“你要是在海上连吃一个月的玉米不刷牙，你的嘴巴里也有这么大的味道……”黄轩吐槽了一句，赶紧牵着羊驼，跟上墨翟的步伐。

四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了。

“止楚攻宋，不对，止西攻黄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剧情还没结束？”黄轩打着冷战，缩在小小的船舱里。

“《墨子·公输》的最后一段，你还记得吗？”墨翟突然提问，黄轩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墨翟已经完全变成了历史老师的模样。

“老师，我没读过《墨子》。但我看过《故事新编·非攻》。”黄轩苦笑，“我记得上面是这么写的，墨子止楚攻宋回来，遇到大雨，避雨的时候被守城的士兵赶开，淋了一身雨，此后鼻塞了十多天。”

“所以，一定要有这一段情节，故事才可以结束啊。回去后向我说明，为什么必须要有这一段情节，故事才算结束。”历史老师突然开始布置作业。

就在这样的暴风雨中，黄轩的意识慢慢模糊。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阅读时间已经结束，他又回到了“元宇宙”图书馆里。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图书馆里，老人艾易正坐在一旁，读着一段古文。

“黄轩同学，恭喜你完成了今天的阅读，赶紧洗个热水澡，小心感冒！”小艺同学关心道。

“虚拟阅读也会感冒？”黄轩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的鼻息居然有些沉重，“我不会要感冒十多天吧？”

“这要看你的体质了。”小艺同学心虚道，“和我们的阅读模式绝对没有一丝关系。”

“你觉得呢？我的体育可是历史老师教的。”

“你赶紧回去洗澡！别忘了写读书笔记！”

闻言，体育是历史老师教的黄轩，用光速冲出图书馆的大门……

终

很遗憾，历史没有“如果”。15-18世纪，西班牙入侵美洲，抢夺了大量的黄金白银，也给美洲带去了天花、伤寒、流感，世界历史因此走向一个新方向。但当我们走过地理大发现的时代，生活在不同大洲的人类族群的命运，是否仍主要由地理环境决定呢？也许，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更愿意用大脑和双手去改造、去建设吧！

——黄轩的读书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