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华
(齐齐哈尔大学 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新闻传播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06)
2018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到建三江视察时,手捧一碗米,语气很重地说:“中国粮食!中国饭碗!”只是八个字,简短,通俗,包含的却是对黑龙江省粮食贡献的肯定,是对黑龙江省农业的希望。今天黑龙江农业,对于我们这个巨大的国家之重要意义自不必说。鉴古知今,知道这片黑土地的耕作史,对于现今的大粮仓建设,对于黑龙江省农业的明天意义重大。然而,并没有一部总结黑龙江省农业历史的专门著作。《黑龙江农业史》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适逢其时,这是全中国农业史的一件大事。这部24万字的著作,是黑龙江历史文化研究工程项目,作者衣保中、黄彦震、佟大群、胡珀等是业界专家学者。人们许多思而不得的问题,都能够在这部著作中找到了完整的答案。
黑龙江的耕地面积和林地面积,在全国占据首位,后备可耕地面积也位居前列。地处祖国最北,天气寒冷,可是也造成了早期有地广人稀,有了大量可开垦土地。北地寒土,却有着最为肥沃的黑土地,有了先民演示耕作技艺、创造黑土农业的大舞台。
黑龙江又是多个少数民族的古老家园,脚踏肥沃的黑土,这些民族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为伟大的中华民族增加了炫丽的风采,而就农业而言,却发展很晚,很慢,很粗放。古代民族,在很艰难的环境里,创造过特有的耕作方式、适宜的作物品种、独到的生产工具。然而,对这些的记载是只言片语,表述是语焉不详。写作者力避盲点,紧紧抓住了基本特点展开论述,使得黑龙江省农业史不离根本。
大农业、机械化是现在黑龙江农业的特点与亮点,然而黑龙江农业也是有源头有根脉的。追根溯源,黑龙江农业必须从头说起。梳理出黑龙江农业史扑朔迷离的原有眉目,读了这一部专著,黑龙江省农业的历史不再是杂乱无章、混沌朦胧,而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作者不愧是历史学者,整个著作资料翔实,考证严谨,用事实说话。这样的著作,功力深厚,是大量的研读,广博的涉猎,才有可能结出的果实。
历史首先从石器时代翻开。本书在《原始农业的产生与发展》一章,大量利用了考古发现资料作为证据。在宁安市镜泊湖边的莺歌岭,黑龙江省农业已经显现出了最初的耀眼光芒。莺歌岭下层遗址中,除了各种打制石器,还发现了石锄,出土了用鹿角制作的鹤嘴锄。写到依安县乌裕尔大桥新石器遗址时,作者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磨制石器中在石犁2件,同时伴有玉斧的出土,表明当地原始农业有了显著的发展”。大群大群披着枝叶、兽皮的人,用石镰木耜耕耘的画面跃然纸上,耕作就这样开始了。
这部著作所论述的“农业”,是广义的农业,包括了种植业,也涵盖了畜牧业、林业,甚至狩猎业。从原始社会开始,畜牧、狩猎就在黑龙江举足轻重。石器时代直到清代早期,这一地区渔猎的地位,甚至是超过种植业,这是黑龙江省的一大特点。
进入青铜时代,黑龙江省农作物品种大增,从考古发现看,至少已经有了粟、大豆、黍,这些已经炭化的种子,虽然默默无语,却讲述着遥远的耕作史。
中原的战国、秦汉,在黑龙江地域有橐离、濊、貊、北沃沮等以畜牧为主的政权,但这时的种植业,已经是黑龙江“传统农业的萌生发展”阶段。北沃沮的遗存分布于绥芬河流域到日本海沿岸。东宁的团结文化一期发掘证明,这时的人已经定居,有了房屋,有了火炕。定居需要农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北沃沮人已经有了铁镰与铁椎,他们种植的主要是粟。《周礼·夏官·职方氏》记载,这个时期,东北地区种植的有黍、稷,还有了稻。北沃沮人饲养着大量的马、牛、羊和猪,这些家畜的饲养,没有大量的剩余粮食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猪,猪是农业家畜的标志。
大唐时代,东北东部的渤海国,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农业大国。渤海国的核心地带,在今天牡丹江、松花江流域。这时有大批中原汉人来到渤海国,渤海国人口达到一百四五十万,主体民族是粟末靺鞨,汉人占了很大比例。铁制农具广泛使用,水稻面积大增,因为农业大发展,已经开始了发达的酿造酒业。渤海国设置了大农寺,这是专门的农政机构。本书关于渤海国的论述,让人眼界大开,首先是传统认识的“北大荒”,在这时已经不是蛮荒之地。然后是,汉族与中原农业对黑龙江流域已经有了重大影响。
辽代是个大移民时代,中原农民成批进入黑龙江流域。泰来县塔子城辽大安七年刻石,记有47个汉人姓氏,这一地区,汉人已经成为主体。《宋史·宋琪传》记载黑龙江垦区:“编户数十万,耕垦千余里”,“未有开拓之盛也”。传统认知的辽朝是单纯的游牧民族,而农业的发展证明,这种理解是偏颇的。
建立大金的女真,也建立了黑龙江省有规模的农业。正如作者所说:“金代是黑龙江古代土地开发史上的一个高峰。”在与辽、宋的战争中,金人掠得了很多的铁与农具,会种植农民、制造农具的工匠也一大批一大批进入黑龙江。金代黑龙江的农具与耕作技术,已经与中原相差无几。
据作者推算,到金世宗时,人均占有耕地达到了1.5垧。金章宗时,仅上京路就有耕地2 728 000垧,收获“总其见数二百四十七万六千余石”。品种有小麦、粟、黍、大豆、麻,有葱、蒜、韭、葵、芥、长瓜、西瓜。金人食用馒头、烙饼,及独特的油煮面食,以蜜涂拌,名曰“茶食”。麨是女真人独有的食品,是将稗或麦炒熟后粉碎,以水或乳调和而食,类似现在的炒面。这种特殊的食物,便于保存与携带,对女真人征战、狩猎有重要意义。一直以为“打糕”是朝鲜人的专利,原来是女真人创造了“打糕”,原料是黏性稻米或者是糜子米。女真人学会了制作豆酱,有了酿酒业,有了加工“水碓”,还种了西瓜。
由于农业的发展,金朝已经有了“牛具税”,有了管理农业的劝农司。农业已经成为金国的主业。种植业的发达,加上牧业的固有基础,使得入主中原的女真人有了丰厚的物质保障,也促使金国的文化、教育得到了大发展。
由于黑龙江流域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黑龙江农业并不完全是自然经济,而是在政治、军事的控制下的农业。
蒙古人统治的元代,黑龙江省这片土地游牧成了主导。战争破坏了农业,再加上蒙古人不注重农业,大片农田变成了牧场。特别是乃颜之乱后,农业破坏极大,连繁荣一时的蒲裕路城也成为废墟,黑龙江地区人口更为稀少,可是粮食已经不能自给。
明代的黑龙江,设立了不少军事意义为主的卫、所,农业种植也以仅仅是以这些卫所中心,黑龙江还是以狩猎、采集、放牧为主,开垦农业寥寥无几。
清代早期的黑龙江人烟稀少,渔猎为主,种植业极少。因沙俄的迫害,在黑龙江北岸种田树艺的达斡尔人,南迁到嫩江流域。达斡尔人保持着原有生活方式,在嫩江流域建立村屯,开辟农田,种植各种作物。除了达斡尔人,站丁、水师营兵有着零星的农田,此外皆是未辟之野。乾隆朝,清政府采取了严厉的封禁政策,不允许关内流民到东北,甚至修筑了边墙与柳条边,将关内与关外隔离。黑龙江是封禁的重点,黑龙江农业停滞,甚至倒退,远远满后于关内。耕作粗放,品种单一。这时黑龙江的农业几乎全是“国营”,土地由官屯种植。“不施粪溉,不加耕耨,可足终岁之用”的黑土地,“膏腴万顷,荒而不治”,农业已经不可称这为“业”。
到了清代晚期,东北开禁,垦荒大潮让黑土地天翻地覆了。这部分也成为本书的重点。作者用了三个章集中火力写这一段,写“近代农业”。
1860年营口开港,黑龙江传统农业发生剧变。农产品日益商品化,农垦公司开始出现,西方的农业技术开始使用。本著特别注重清末黑龙江农业新机构的设立与新技术的推广。而之前所见关于黑龙江清末垦荒的研究,对这两个方面表述极少,语焉不详。
1904年,黑龙江进入全面放垦时期。在这一年,黑龙江副都统程德全提出“旗民兼招,无分畛域”的开垦方针,同年,在省城齐齐哈尔设立了黑龙江全省垦务总局,在各地设置分局。书中举例,1907年,曾在美国经营农业的广东籍资本家陈国圻,在黑龙江设立兴东农垦务公司,集资十五六万,除了开垦土地外,还开办面粉厂,购置火犁(拖拉机)、收割机,建设牧场,农产品远销哈尔滨、俄罗斯。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对兴东农垦务公司评价:“该商待经营中外,资本较厚,其效果固有可以操券获者。所望各省富商大贾,闻风兴起,皆效该商等之所为。公司愈多,荒野愈辟,举向之寒沙食草,一变而为绣壤平畴,是则世倡之愿也。”书中对兴东农垦务公司的举例,用了大量的数据与比较,以证明黑龙江省农业规模之大,商品化之深。这样的例举还有许多,不可能一一例示。
这一时期,地方官商合办的垦业企业也出现了。黑龙江将军程德全,1907年设立了瑞丰农务公司,在讷谟尔河流域垦荒。瑞丰农务公司引进了西方农机具,向民间召集商股。这些举措对黑龙江省农业与接轨起到了示范作用,已经具有了资本主义性质。
兴东农垦务公司、瑞丰农务公司的详细资料之分析,是前所未有的,对于研究黑龙江省农业史意义非凡。
由于大开垦,黑龙江省农产品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世界大市场。书中用具体的数据,描述了黑龙江省农产品输往俄罗斯、美国、日本及欧洲的过程,特别是黑龙江省大豆的出口。清末,黑龙江省大豆在世界粮食市场上举足轻重。这些研究,为今日重振黑龙江省大豆种植,提出了历史依据。
读了这本书明确了,早在1906年前后,黑龙江省的农业技术已经与世界先进国家靠近。黑龙江省这时已经有了许多的农业试验场、农学研究所、农业学校,已经在用科学方法分析土壤,选种、育种、播种、施肥、田间管理、病虫防治用上了先进技术。
特别引人思考的是,黑龙江省开垦商人,眼光敏锐,见解远大。他们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现了商机,灵活而巧妙地调整生产,如,吴子正、谢翔轩等商人,得知战争中的欧洲靛青奇缺,立即变更种植计划,投资10万,在一面坡购置荒地,种植靛青出口欧洲,并因而发了大财。
《黑龙江农业史》让读者感受到了,垦荒时期的黑龙江省,绝不仅仅是传统认识的“闯关东”,而是异彩纷呈的,是耳目一新的;也不只是开垦的艰难故事,而是应该多维度的、放眼社会变革的、与世界想通的思考的。对于这些,最好是进入书中细读,那里几乎是一个新世界。
张作霖父子时期,黑龙江省农业是清末的延续,大的格局没有变化。
日伪时期的黑龙江农业,可以用几个关键词表述:殖民掠夺、农产品统制、战争需要。这样的背景下,农业只能是萎缩、畸形。
新民主主义农业,主要写的是土地改革,即新的生产关系的建设。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人对这一时期有过论述,本书并没有写得详细。
《黑龙江农业史》只写到了黑龙江省解放区的农业,可以期待的是这本书的续篇,那就是农业合作化、十万官兵大垦荒、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改革开放时的黑龙江省农业巨大变化。这些我们期待着。
一直认为,黑龙江省黑土地,是最肥沃的土地,读了《黑龙江农业史》才知道并不完全是这样,历史告诉我们,耕作不当,黑土也有危机。
黑龙江的垦荒已经停止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对环境的保护,也是黑龙江农业史的经验与教训,黑土地的流失,自然的灾害,已经提出还警示。黑龙江土地虽然多,但黑土只是表层的肥沃,土壤母质并不算好,过度的种植,本是肥沃的土地,就会变得贫瘠,且难改恢复,山河壮丽、土壤肥沃的黑龙江,既要向国家交出粮食,也要牢记历史,善待土地,尊重自然,从历史中找到最好的耕种模式。
清代黑龙江少数民族,喜欢种穄子、穈子这些低产作物。这是依据气候、土壤而做出的理智选择。古人种植这些作物,留下丰富的经验,这也为今天发展特色农业提供了可贵资料,成为难得的借鉴——黑龙江省不一定与其他地区一样选择你和我品种,历史已经说了,根据自己的地理环境、自然条件,发展特有作物,更是一条发展路径。
综上所述,《黑龙江农业史》又是“农业”又是“史”,看书名应该是极其专业的,是并不需要考虑大众读者的,可是,这本书没有,作者时时表现出写作的文采,行文通俗,表述简洁,这方面也是议论文章的佳作。历史学者,不可不读《黑龙江农业史》;农业、农村工作者,不能不读《黑龙江农业史》;黑龙江省普通读者,也可一读《黑龙江农业史》。感叹于《黑龙江农业史》的创作,献一束花,点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