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瑞雪
目前国内学术界关注西方和苏联东欧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较多,对同样有着悠久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和诸多研究流派的日本却关注较少。[1]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日本召开了许多研究马克思的公开集会与会议,《资本论》被广泛地重读。国际金融危机后,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涉及各个领域,包括哲学、经济学以及法学、教育学、管理学、马克思的文献和创作史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等。日本著名马克思主义研究学者内田弘提出,这是自20 世纪90 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次“总体性复兴”。[2]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面对新的危机和问题,西方经济学的解释显得愈发无力。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导致不平等加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了应对危机所采取的政策并没有成功。这说明,无论是新自由主义还是传统的凯恩斯主义都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现存的问题。许多经济学家开始批判和反思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乃至资本主义制度本身。
在这一背景下,西方国家再次出现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热潮,资本主义体制自身是否有能力解决自己的危机,围绕这一问题展开了大讨论。社会主义作为一个可能的发展未来,再次得到关注,成为舆论的热点和重要思潮。日本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也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作为新的解释工具,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研究资本主义经济,探讨资本主义的前途命运和替代方案。这些学者从贫富差距和分配问题、剩余价值、资本和人口过剩、经济危机、再生产与信用理论等多个方面对资本主义的现实进行了分析和批判,并对马克思主义的未来社会进行了展望。
自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日本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规模出现了一定的增长。CiNii(日本国立情报研究所数据库)是日本最大的综合学术信息数据库,CiNii Article 收录了日本各学术机构及团体的期刊论文和大学学报论文,并可通过检索获取日本国会图书馆“日文期刊索引数据库”所收录的论文,作为统计数字来源具有代表性和权威性。为了更具体地说明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在国际金融危机后出现的变化,本文研究了2008 到2018 年间,日本学者研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论文在CiNii 上的发表状况,并与危机发生前的1997 到2007 年的情况作了比较。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新自由主义受到普遍质疑,资本主义体系中也有很多问题暴露出来。这种状况的出现,促使部分学者转向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最深刻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相应地,作者数量、论文发表数量及刊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的期刊数量都有所上升,《经济》《季刊经济理论》等期刊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的传统阵地,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更是出版了大量“特集”(共计18 种),刊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并介绍这一领域的研究进展。表1 和表2 是CiNii所收录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的数量分布概况。
表1 国际金融危机前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在CiNii 收录情况
表2 CiNii 发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数量超过10篇的期刊列表
从上表总结的数据可以看出,以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为分界线,之后十年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方面的论文数量、作者数量、期刊和论著数量都有所上升。而且,国际金融危机后经常接受并发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论文的期刊数量明显增加,之前十年间刊文超过10 篇的期刊仅14 种,国际金融危机后增加到27 种。绝大多数国际金融危机前刊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较多的期刊,国际金融危机后仍保持了原来的特色;同时有许多期刊加入了刊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的期刊行列。
图1 国际金融危机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文献的增长
表3 和表4 总结了2008—2018 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在作者和期刊方面的数量分布情况。从作者方面来看,有的学者在十年间仅发表过一次这个领域的论文,可认为是偶尔涉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这部分学者共占67%;发表数量在4 篇以上的共占11.5%,这部分学者可以认为是在这个领域做出了一定的深入研究,或是在此长期耕耘的。从期刊方面来看,有54.2%的期刊十年间仅发表过一篇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论文,而发表数量在10 篇以上的期刊仅占14%,其中既有《经济》《季刊经济理论》这类以刊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为主的期刊,又有《情况》《社会主义》《季报唯物论研究》这类全面刊载马克思主义各个领域研究论文的期刊。
表3 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按作者的分布情况
表4 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论文按期刊的分布情况
这两类期刊在该类别当中占绝大比例,发表马克思主义论文的综合性期刊相对较少。由此可见,较之国际金融危机之前,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虽有所增长,但大部分作者仅是偶尔涉足,深耕者并不多;同时,相关论文大多集中发表在自己的刊物上,这两方面与国际金融危机之前的情况相比,并没有较大的变化。
在价值和剩余价值理论方面,日本学者仍旧延续了既有的传统,关注的问题主要是复杂劳动的还原问题和服务劳动的价值形成问题。
关于剩余价值的研究一般有以下几种说法:价值不变说、价值比例说、单纯加算说和价值转移说。森田成也试图重构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他首先在马克思的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二者之上增加了“特别剩余价值”,认为熟练劳动的解体与劳动单纯化带来“直接的相对剩余价值”,属于“特别剩余价值”之中的一种,而这一点马克思未有明确认识。其次,在复杂劳动的还原问题上,森田成也否定了马克思的价值比例说以及后来学者提出的单纯加算说,提倡价值转移说,认为价值转移说能够解释价值比例说无法说明的“直接的相对剩余价值”的发生机理。[3]同样是在还原问题上,栉田丰仍坚持马克思的价值比例说。[4]深泽龙人则从经济思想史的角度出发,在一系列论文中,对比了边际效用价值学说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各自的发展历史,认为与仅主张劳动的最后一单位的意义的西尼尔相比,马克思看到了全部劳动时间的意义。[5]
关于服务劳动的价值形成问题,日本学者的思路主要有以下几种:①服务劳动是在劳动力形成过程中对象化的价值形成劳动。[6]但此前多数学者认为劳动力商品并非价值物,服务劳动也不是价值形成劳动。[7]②将服务劳动细分为许多种,其中一部分是价值形成劳动,另一部分不是。野口宏基于马克思的使用价值论,提出了物的服务与人的服务统一的新理论,认为服务对象是第Ⅰ部门的服务帮助价值移转形成了新价值,但针对第Ⅱ部门的非物质生产的服务业,劳动对象是客户自身或生活手段,对象不是商品,虽然有使用价值但不能转移价值。这类服务虽然不创造价值,但耗费了劳动时间,所以其交换价值是劳动时间决定的。野口宏提出,面向消费者的劳动服务虽然不生产物质,但因为资本提供了服务使得劳动力的价值降低了,因此能够生产特别剩余价值或相对剩余价值。单纯服务业属于共同体内的生活过程,不生产剩余价值。野口宏将服务业分成设施型服务业、人身型服务业、情报型服务业。[8]今井拓分析了资本论中的服务和交通业的概念,认为服务劳动、服务商品的概念与服务产业资本的范畴规定应当细化。今井拓坚持服务劳动生产价值的观点,虽然服务不生产物质财富,但服务劳动在人的身体和环境中对象化了。他详细探讨了流通领域的价值形成问题,包括商业和运输业,他认为商业的劳动对资本家来说可以节省流通费用,但对购买者没有使用价值,所以并不创造价值,而运输业的劳动者是创造价值的。[9]
还有一些学者质疑服务劳动是否创造价值这一问题本身。例如渡边雅男提出,财富与服务不应该二分,追究服务是否生产价值意义不大,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提出了“劳动总是联系到它的有用效果来考察的”,统一讨论服务是否生产价值是有问题的,因为服务这一概念内涵太广,其中有些是福利国家对社会经济的影响,有些是价值的形态转换,有些是为了执行教育、医疗等社会职能,统一称作“服务”,这种模糊性造成许多误解。[10]
资本和人口的过剩、利润率下降和经济危机始终结合在一起。在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新古典微观经济学在此次危机的解释上失灵,[11]日本学界对这方面问题的关注增多,并试图运用《资本论》的危机理论来分析这次危机。
部分学者基于MEGA(《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Ⅱ所提供的新的原始文献,对马克思的相关概念和观点进行了探讨。松尾纯研究了马克思的“现实的资本的过剩生产”的概念,认为现实的资本的过剩生产,与资本的绝对过剩生产,不管哪一个都会吸收相对的过剩人口,导致工资上升,剥削度下降,其区别只是在于剥削度下降程度的不同。资本的绝对过剩生产与利润率降低法则的关系,不在于吸收还是释放相对过剩人口,而在于剥削度的上升或下降。[12]
关于马克思“资本过多”的概念,松尾纯研究了收入MEGA Ⅱ中的1861—1863 年草稿以及佐藤金三郎“阿姆斯特丹笔记”(《资本论》第3 部草稿),考察了马克思的“资本的过剩生产”和“资本过多”概念。在“1861—1863 年草稿”中,马克思详细地讨论了“资本过多(plethora of capital)”,但此处的用法与“资本过剩(superabundance of capital)”没有区别,只是区别了商品的过剩生产与资本的过剩生产。从第3 部草稿第5 章开始,马克思开始将“资本的过多”与“资本的过剩生产”明确区别开来,开始使用“货币资本的过多”概念。[13]整体来看,马克思的观点从“供给过剩”到“一般的过剩生产”有一个渐进和深入的过程。
还有许多研究是运用马克思关于过剩人口、资本等问题的理论来解释现实问题。松尾纯考察了通常所说的“潜在的失业”与马克思的“潜在的过剩人口”概念。松尾结合马克思的命题“与资本的蓄积过程进展相伴,也累进地产生相对过剩人口”,进一步阐述了过剩人口的三种存在形态,结合对日本内阁府发布的《经济财政白皮书》的研究,论述了现代日本“潜在失业”和“过剩雇佣”的情况,扩充了对“潜在过剩人口”的理解。[14]
川崎志帆针对经济危机后非正规雇佣劳动者的大幅增加带来的社会问题,对相对过剩人口的“现代的形态”进行了考察,讨论《资本论》中定义的相对过剩人口的本质规定现在是否仍然有效。川崎检讨了资本论中关于相对过剩人口的记述,考察了过剩人口的三种形态,阐明了非正规雇佣劳动者本质是相对过剩人口。川崎反对伍贺一道所提出的以大企业中的派遣劳动者为代表的非正规雇佣劳动者不是相对过剩人口的现代形态,而是对《资本论》的错误理解的观点,认为这部分人也具备了不规则就业、低工资、长时间劳动三个相对过剩人口的特征,本质上仍应属于相对过剩人口。[15]
关于经济危机,日本基础经济科学研究所组织13 名学者围绕着2008 年的世界金融经济危机进行分析研究,编写了《世界经济危机与马克思经济学》一书,首先考察了2008 年世界金融经济危机的特征和原因,接下来确认了在解释危机论方面,与近代经济学相比,马克思经济学具有优越性,最后试图开出克服经济危机的处方。在此书中,松本朗概括地论述了2008 年经济和国际金融危机的特征和原因,包括消费减少、实体经济停滞收缩、产业资本流向金融、虚拟资本产生泡沫等。中本悟分析了2008 年美国泡沫和经济循环的崩溃。德永润二研究了国际上的过剩货币资本和世界金融经济危机。吉田真广研究了国际金融危机中过剩的货币资本积累的原理,拟制资本运动和国际通货国的特权。大西广指出:《资本论》与《帝国主义论》中的一些理论有助于解决本次经济危机。后藤康夫认为21 世纪型的危机将成为资本主义“解体的扬弃”的开端。米田贡、纪国正典、北野正一、森冈孝二等人在金融制度管理、过剩资本消解、雇佣崩溃和经济再生等方面提出了克服经济危机的建议。[16]
宫田惟史以MEGA Ⅱ所收录的马克思《资本论》第3 部第3 篇草稿为基础,研究了一般利润率下降法则与经济危机之间的关系。草稿论述了现行本中所没有的“现实的资本的过剩生产”与“资本的绝对的过剩生产”。二者的区别在于,绝对过剩是在追加投资时剩余价值的绝对量完全没有增大甚至减少。现实的资本的过剩生产是“相对的”,追加投资多少能够增加剩余价值量,一定点以下因为剥削程度的低下,追加投资获得的增殖过少,利润率急剧下降。同时,草稿中明确地将利润率下降法则和带来经济危机的契机关联起来,构造了“生产力发展—伴随着资本构成高度化的资本积累—利润量增大和利润率低下—诸资本间的竞争战—工资一时的高涨—利润率急剧下降—产生经济危机”的图式。[17]
日本的马克思研究者一直关注贫富差距(格差)问题。马克思学派对此有两种观点,第一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前提下的所得再分配,第二是社会主义经济前提下的所得分配构想。伊藤诚从国民的基本收入(basic income)问题入手,梳理了与这一构想相关的思想和理论的系谱,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进行了现代的再考察,试图探讨如何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进行社会保障改革,以及基本收入构想与以前相比具有的社会保障制度的优越性。他认为,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基础上的社会保障改革的框架内,实现国民基本收入平等虽有多种意义,但其界限也比较狭窄。而在超越这一框架的社会主义公有制条件下,更能够期待它的完全实现,但目前很容易轻视甚至无视沿着社会主义的思想和理论的方向进行的讨论。[18]
2014 年,《21 世纪资本论》出版后,日本许多研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学者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视角,探讨了皮凯蒂与马克思的异同,如佐藤隆译、池田信夫、石冢良次、伊藤诚、伊东光晴、间宫阳介等。其中伊藤诚的观点较有代表性。他认为皮凯蒂在强调资本的“无限积累原理”和重视长期的历史视角这两方面与马克思有些类似,但从《资本论》的角度看还有几点不完备。首先,皮凯蒂回避了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问题,主要关心的是财富从中等收入阶层向最富裕阶层的流动,对广大雇佣劳动者阶级的情况几乎没有考察。第二,皮凯蒂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之外的一切资产都作为资本考虑,忽略了历史的视角和资本主义的形成发展过程。第三,皮凯蒂没有展开根源于劳动力商品化的资本积累原理的内部矛盾,而是用货币和金融系统的不稳定性来解释周期性危机。第四,对于贫富差距问题的对策,皮凯蒂仍止步于对富裕者收取财产累进税等实现财富再分配,认为社会主义不可行,市场经济的调整机能是社会必不可少的,伊藤认为可以通过市场社会主义的多种模式来解决这个问题。[19]
野下保利抓住现代实物部门与金融部门之间的关联,对不可缺少的金融资本概念与货币均衡分析进行了再评价,基于所得的框架对战后经济学进行了批判,并探讨了后凯恩斯派的货币均衡与马克思派的信用制度,分析了二者统合的可能性。[20]
小林贤齐在MEGA 的基础上讨论了“货币贷付资本(monied capital)”与“现实资本”的概念。他发现,手稿中问题展开的顺序与现行版本不同,马克思对货币学派的批判,特别是对货币贷付资本的增减与货币量关系的考察具有重要的意义。[21]
另外,小林贤齐还从历史的视角出发,结合大谷祯之介的手稿解说,对照手稿与先行版,研究了马克思对信用的论述。小林探寻了“信用·虚拟资本”论中所用资料和材料的源流,主要是《经济学家》和英国议会的《委员会报告书》。下院“银行法特别委员会(1857 年)的证言”,以及《资本论》第二部的“再生产论”和第三部的“信用论”之间的关联。[22]
日本的数理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有着悠久的传统,主要关注几个问题:转型问题,马克思的基本定理与置盐理论,以及最优经济增长模型,这一模型是日本学者所创立,近年来最受学者关注。同时,中国学者对日本的数理马克思经济学研究也有着持续的密切关注。[23]
转型问题在20 世纪70 年代森岛通夫时代是热点研究问题,近年来有所降温。有一些学者提出转型问题实际上是个伪问题。藤田晋吾研究了斯拉法著作中针对转型问题做出解答的地方,注意到斯拉法的标准商品是马克思价值的代替物。藤田认为马克思的价值与斯拉法的生产价格概念是不同的,用标准商品代替价值并不能解决转型问题。[24]
守健二从数学角度阐述了马克思的基本定理的研究历史,探讨了利润率下降原理和与之相反的置盐定理、逐次转化定理和异质劳动。[25]中谷武总结了置盐信雄《蓄积论》中的基本问题,比较了置盐理论和卡耐基派的模型,提出置盐的蓄积论将资本制经济的积累过程的特征看作是不均衡的,这种不均衡积累是资本制社会的基本特征,但未论及分配和蓄积模式对经济的具体影响。卡耐基派的模型关注了积累模式对经济的具体影响,但在长期动态研究上有很大缺陷。[26]
近来的研究热点主要集中在“马克思主义最优经济增长模型”上,涉及劳动价值论、社会再生产、资本有机构成与利润率等多个方面。金江亮的关于劳动价值论的一系列研究分析了不同福利函数下价格与价值确定的问题,计算了最优增长路径上的价值和价格,并求出了数值解和图形。[27]田添笃史和大西广使用“马克思主义最优经济增长模型”重新阐释了社会再生产理论,通过计算证明了马克思经济学主张的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和利润率长期降低的倾向是正确的,但他们认为,优先发展第Ⅰ部门的法则是错误的,这一点构成了对列宁理论的批判。[28]田添笃史还将技术进步引入最优经济增长模型,提出认为在均衡增长路径以稳态出现的情况下,剥削最终也是不必要的。[29]
山下裕步使用现代经济学框架,以长期资本和短期资本的分权均衡来解释马克思经济增长问题。他在马克思派最优经济增长模型中,导入了金融部门与生产部门的相互作用,并建立了静态模型。他还说明了将货币导入马克思最优经济增长模型的意义,以及消费资料生产部门、生产资料生产部门、金融部门之间的相互作用决定了经济的内生变量的迂回生产体系的理论构造。[30]
苏联解体后,日本学者对苏联等20 世纪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制度进行了思考。目前大多数学者关于资本主义之后的未来社会的看法集中于“联合体论(association)”或称“协同社会”。国际金融危机之后,人们更加关注未来社会将走向何方,学者们也对此进行了一系列研究。
马克思大多数时候把将来会到达的新社会称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更多地称作联合体(association)。大谷祯之介试图探求资本主义社会孕育着的马克思思想中的联合体到底是什么。他认为,劳动者个人不是新古典派所想的经济人,也不是社会有机体单纯的组成部分,而是与社会不断再生产的主体相同的、产生新社会的主体。大谷总结了联合体的几个特征,如自由个人的联合,社会化劳动和共同生产,社会所有制和个人所有制的结合,协同组合的社会。他试图弄清联合劳动的意义,认为是个人之间主体的能动意识的结合、相互关联而形成了联合体。大谷还讨论了有计划地控制社会生产、劳动时间的限制等问题。
大谷阐释了马克思所说的“在协作和对土地以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认为资本主义的私有与社会所有并不对立,后者内部潜在地蕴含前者,与社会所有对立的是少数人所有。这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马克思构想的未来社会中,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将不存在,生产资料必须由劳动者共同占有,表现为社会所有的形式。[31]
久间清俊探讨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阶段的法则。他认为帝国主义是政治上的概念,而经济上这一阶段的特性正如希法亭所认为的那样,是产业资本和银行资本结合为金融资本,因此他提出不使用“帝国主义阶段”的术语,而以“金融资本主义阶段”取而代之。另外,他认为列宁所说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和国家强化对劳动者的榨取,提倡打倒这一体制,并用劳动者阶级统治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代替。依据福利国家政策与凯恩斯经济学,福利资本主义的研究成为二战后世界经济学的主流,因此,他用“福利资本主义阶段”取代了“国家资本主义阶段”。久间提出,不从所有论而是从机能论的视角来定义发展阶段,对目前这个向未来社会的过渡阶段提倡用“国际资本主义阶段”,在全球化时代,一国确立福利国家体制是不可能的,未来将是“世界福利国家”“世界市民”。全球确立福利资本主义经济后的阶段,将其称为环境资本主义阶段。[32]
小松善雄在国际金融危机后的经济萧条背景下讨论了作为未来社会基础的协同组合工厂。他认为协同组合工厂是资本主义发展倾向的必然归结,劳动生产协同组合的形成必须克服资本主义的前提条件(生产资料与劳动力分离),把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结合起来,认为股份公司与协同组合工厂二者同样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到结合生产方式的过渡。小松指出,在目前的股份公司中,经营管理不需要资本家也能成功运行,与资本主义企业相比,协同组合企业具有浪费更少、生产率更高的优越性,全国规模协同组合工厂发展将是渐进的、改良的革命。[33]然而,生产资料与劳动力分离的资本主义生产如何能够以渐进改良的方式过渡到劳动者共同拥有生产资料的协同组合工厂,小松并没有给出设想和论述。
大谷祯之介、松尾匡等多位学者联合编写的《展望未来社会——复苏的马克思》,基于人的发展理论讨论了马克思的未来社会论。主要探讨了以下问题:第一,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因果关系。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和后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发展需要适当的社会制度形成。只有人作为社会的主体从根本上实现变革,才能带来真正的社会变革。大谷强调人民作为全体的能动性和目的意识性。芦田文夫则强调,通过制度和阶段的进化,人作为主体的全面发展才有可能。第二,股份公司与协同组合。劳动者协同组合接近共产主义理想,但不将利润最大化作为原理的企业是否能在竞争中生存下去存在着问题。两者比较,非营利协同组合不是资本主义主流,股份公司则是资本主义社会特定的企业形态。大谷祯之介提倡自主联合劳动经济制度,但大西广更支持重视客体的股份公司制度。第三,终极的未来社会是共产主义社会还是混合经济体制。大谷认为社会从资本主义开始,要经历过渡期、生成期,最终到达共产主义。小松善雄、增田和夫、荒木一彰认为,与股份公司是对资本和劳动之间对立关系的消极的扬弃,协同组合是积极的扬弃。两者顺序可能有前后关系,并无本质对立,但认为最终会到达联合体社会,仍是属于共产主义社会论的一方。与此相对,的场昭宏认为企业形态是在协同组合和股份公司之间循环,展望了一种混合经济体制。富泽贤治也主张市场、国家、民间非营利组合这三个中心的“最佳的组合(bestmix)”,认为三者鼎立能保证社会的稳定和发展,混合经济体制是最终的体制。第四,社会变革的一元主义和多元主义。松尾匡认为未来社会将以协同组合、NPO、NGO、地域团体等多重方式组织,是一种多元主义。而有井行夫持一元主义观点,认为市民角度的经济学本质上是把维持现状正当化,是现代的资本辩护论。[34]
2008 年国际经济金融危机爆发后,随着西方经济学在对危机的解释和对策上的失灵,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在多个方面都出现了增长,可以说出现了“总体的复兴”,而且不只限于学术领域,在社会上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许多学者特别是知名学者撰写出版了大量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普及读物。从2008 年至今,日本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覆盖了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管理学等多个学科,但经济学的文献占绝大部分,哲学方面的研究是小部分,其他方向的研究则比较少。
这一时期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既有继承延续传统的一面,又有结合现实创新的一面。传统的剩余价值问题、转型问题等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此前的研究传统得到延续;而受经济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对资本、人口和生产过剩、利润率下降、经济危机、贫富差距等与现实联系密切的问题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另外,由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未来产生怀疑,对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的研究也增加了。
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通常不把现行《资本论》看作一个完成的和固定的文本,较普遍地使用MEGA、马克思的草稿和其他资料,同时也不断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解释资本主义社会中出现的种种现实问题,其成果对于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学术界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当然,部分学者在现代经济学框架下并身处资本主义社会之中,对马克思主义的再解读存在着不当之处,例如有人试图将马克思主义作为资本主义走出经济危机困境的良药,或认为资本主义可以通过股份公司或协同组合工厂等形式逐渐过渡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甚至以混合经济体制取代共产主义,等等,这些都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需要我们批判地看待。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党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理论创新、进行理论创造的历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两个一百年”的历史关键点到来之时,介绍和关注日本乃至其他国家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或可为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创新和创造提供一些借鉴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