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乐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丝绸之路亦是香料之路、香味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因植物香料的大量贸易,亦被称为“香丝之路”。植物香料是丝路物质文化的散发,其中最常见的是花香系列,玫瑰、茉莉、桂花、百合、丁香等植物都“旅行”于丝路,并在不同的国家出现多元的文化意蕴。这些植物系香料并不以视觉符号为主,而是在“香”气的体验中成为嗅觉文化符号。在诸多香料植物中,茉莉花其因奇香而受丝路沿线国家民众的喜爱,因此,就有“没有茉莉就没有香料”之说。在丝路的物质审美文化研究中,人们关注较多的是物的文化流通和视觉符码对审美体验的影响,很少关注香料气味的“物”体验,也很少探究嗅觉符码与气味审美的意义。本文以茉莉花的植物之香为例,从丝路中所体现的嗅觉符码和身体的“物感”审美体验、气味在当下丝绸之路中的审美文化产业等维度,阐述丝绸之路上的嗅觉符码和气味审美。
嗅觉体验较为直接,植物花因其自然芬芳之气带给人美妙的感受。但气味又具有可塑性,茉莉香气天然清爽,浓郁醇厚中带着和谐之韵,在一定的社会语境中,主体可以通过对茉莉花的嗅觉感知来建构文化符号。茉莉花在不同的编码中表达着人们的认知,其香味在不同国家、地域产生多元的符号表征,彰显丝绸之路上的嗅觉审美文化。茉莉香气的体验潜藏着不同文化之间审美融通的物性基础,人们因此而形成香味的审美共同体。
茉莉在丝路上的起源地有多种说法,大抵有波斯、印度、古罗马发端说三种,即大致原产于西亚、南亚、欧洲一带。在伊朗、阿拉伯等西亚国家,茉莉花的香气与其伊斯兰教修行有着密切的关系,人们往往用茉莉香气来消除污秽。波斯著名诗人哈菲兹在诗歌中也多处提到茉莉的香气,反映出十四世纪的波斯对茉莉之香气的嗅觉表征:“哈菲兹啊,没有美酒佳人就别徒劳闲坐,这是赏闻玫瑰与茉莉的时节当戒酒戒色。”[1]可见,人们在嗅闻茉莉之气味时颇有修行之状,茉莉的香气可以禁欲,是神性的象征。在很多文化中,茉莉花香味与圣人联系在一起,圣贤之辈和证道者多散发妙香,圣人与冥土之间的联系是享有特权的,且处在美妙的气味之地。在基督教文化中,人的身体本因欲望的存在而是恶臭的,圣人正是牺牲了肉体才靠近上帝,因忏悔而获得香气[2]。茉莉花传播至南亚等多个国家后,得到广泛栽种。东南亚、南亚等许多国家对茉莉花的香味情有独钟,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等国家甚至将茉莉花奉为“国花”,他们的香气嗅觉经验中包含不同的文化意蕴。在菲律宾,茉莉花的迷人香气象征着“友谊”与“爱情”。茉莉之浓郁香气有催情作用,是男女爱情的誓约的见证,表示男女爱情的坚贞与纯洁,青年男子常赠女友茉莉以表对爱情的忠贞,婚礼上有许多捧茉莉花的习俗。茉莉的香气可以表达尊敬与敬重,泰国人进行佛礼祭拜和祈愿或贵宾到访时往往敬献由茉莉等编织的花环。香气往往与智慧相通,经常表征为某种德性,茉莉的香气表征也无外乎如此。在泰国文化语境中,茉莉的香气就象征着善与美。总的来说,在不同国家的文化语境中,茉莉花香气所表征的文化符号侧重点多有不同。
无论是陆上丝路还是海上丝路,可以基本肯定,茉莉经南亚等国家,最先传入我国东南地区。唐朝段公路《北户录》详细记载了茉莉起源于波斯,“又耶悉弭花、白末利花(红者不香),皆波斯移植中夏”[3]。宋人普遍接受了唐代关于茉莉花从波斯传入说的记载。宋代高似孙所著的《纬略》:“耶悉茗花是西国花,色雪白,胡人携之交广之间,家家爱其香气,皆种植之”[4],直言茉莉花最先传入我国广州一带,芳香的气味成为人们对茉莉花的审美偏好。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茉莉花有多重嗅觉的符号表征。在中国古代文人眼中,茉莉花的香气表征清高、娴雅之蕴意。“西域名花最孤洁,东山芳友更清幽”(王十朋《二道人以抹利及东山兰为赠再成一章》)一句中,西域名花就指的是茉莉。从“孤洁”与“清幽”二字以及“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江奎·《茉莉花》)等诗句来看,茉莉香气的低调受到文人的喜爱,具有淡泊名利的文化符号表征。因茉莉为名花,在丝路上的传播经历了从异域到皇宫,再到寻常百姓家的历程。在唐宋时期,只有富贵高雅的阶层进行园艺栽种,浓郁的香气在某种程度上进行阶级区隔,是身份地位与经济实力的象征,诗歌“自是天上冰雪种,占尽人间富贵香”(许景迂《茉莉花》)中道出了茉莉花之香气与富贵的联系。在古代中国,茉莉花因其香味朴素淡雅,亦表征女性的姿态。茉莉之香不如玫瑰香之甜腻,桃花香之散漫,梅花之冷傲,在低沉幽香中显现出了女性孤雅淡泊的气质,因而有许多关于茉莉与美丽女子关联的传说。此外,茉莉花的香味与人们对春天的审美感知相同,代表着春季的生机与希望。刘克庄就有“身上春衫香薰透,看到参横月落。算茉莉、犹低一著”(《贺新郎·和咏荼》)之句,明代唐寅在赞颂茉莉的诗歌中也说:“春困无端压黛眉,梳成松鬓出帘迟。手拈茉莉猩红染,欲插逢人问可宜。”(《佳人插花图》)茉莉清香的嗅觉感知能让意识更加清醒,体悟到生命的活力。茉莉花品种繁多,在明清时代,随着民歌在丝路上的流传,《茉莉花》成为最早传播到欧洲的中国民歌之一,歌中茉莉花的芬芳、美好的情愫、曲调的婉转成为欧洲人想象中国的核心元素。“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美的首当其冲是“香”,其次是其外形之“白”,可见,其因香而美的嗅觉符号已经成为人们对茉莉的认知。
茉莉香味不仅形成文化符号,也带动了审美表征的形成。物之美不仅体现在视觉呈现中,也因美妙的气味存在于嗅觉体验中。茉莉凭其香气的典型特征,形成嗅觉符号的审美表征。中国最早记载茉莉的文献——汉代陆贾的《南越行记》称:“南越之境,百花不香,惟茉莉素馨特芳香,女子以彩线穿心,以为首饰。”[5]女子通常是以视觉为美而打扮、装饰,茉莉却因芬芳香气而成为美之评判机制。中国古代女子因茉莉之香气而形成独特的物之审美。宋代陈善亦在其《扪虱新话·南地花木北地所无》中有言:“ 闽广市中妇女喜簪茉莉,东坡所谓暗麝著人者也。”[6]明代张翰在《花木纪》中说:“更有茉莉馨香无比,花朵繁茂,妇女争摘取之,簪插盈头,渐次舒放,可供四五旬之赏”[7];清代诗人陈学洙的《茉莉》一诗:“新浴最宜纤手摘,半开偏得美人怜。银床梦醒香何处,只在钗横髻发边”[8];皆道出女性对茉莉花香这一嗅觉符号的审美偏好。这些诗句从侧面反映出人们对茉莉花气味的嗅觉编码,最终以文化符号建构了“以香为美”的嗅觉体验。
纵观中外对茉莉气味形成的嗅觉表征,体现出不同地域的文化表征差异,人们在芳香的体验中形成了气味的审美表征共同体。人们对气味的感知具有整一性,由于人的嗅觉感知分辨能力低下,所以只能将茉莉花的气味描述为“香”的。香气给人美好的感觉,因而往往是正面的表征,在不同的宗教文化中,茉莉香气均象征美好,这样,个体的“歧感”具有了共通的可能,使得丝路沿线民众才可能有审美文化的互通。
茉莉花的香气有多种嗅觉表征,似乎在日常生活中是形成了以“香”为美的传统,但文化审美表征的背后存在一种怎样的审美经验呢?要给嗅觉审美进行正名最终还是要回归身体的原初体验和日常生活语境。气味具有散发性和延续性,香味作为微物质不断刺激人的感官,而人的感官亦向各种气味敞开,在茉莉花的芳香与人的嗅觉器官的相互作用中,人获得了美妙的物感体验。审美经验在一系列嗅觉的审美仪式与日常生活审美习性中发生作用,身体的内在经验还牵扯到对茉莉气味的审美习性所体现出的情感结构。茉莉香气与佛教文化阐连,佛教信徒在香气的环境氛围体验中构建审美世界。身体与物在空间、环境中交融互动,体现着气氛美学的旨归。
嗅觉对茉莉香气氛围的审美体验需要身体在具体的环境中进行沉浸式的感知、体验。嗅觉的审美感知需要从身体感觉的原初体验去探究。诚然,嗅觉在感知中一直处于边缘地位,人们很少关注到其在审美愉悦中的作用。当美学发生了日常生活转型后,视觉审美判断从艺术审美领域中逐渐淡化出来,尤其随着身体美学和环境美学对人的次感官体验的关注,人们开始关注嗅觉与审美的关联。此外,环境美学也在重新反思经典美学,并进行审美主义批判。我们考察康德的美学观念时会发现,康德对玫瑰花的纯粹审美判断的分析只能是艺术化了的玫瑰花,他忽略了现实情境中嗅觉对环境的感知。环境美学倡导身体的参与性,嗅觉也必须同样放在在主体的地位,也是审美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茉莉花的香气是大自然纯真的气味的体现,身体在芳香的气味中更能觉得自然环境的美妙。美国当代美学家桑塔亚那论嗅觉美说:“正如真是知觉的协作一样,美也是快感的协作……颜色、形式、动作没有馥郁的香味就不成其美……让花香从园里飘来,它就会给同时认识到的事物添上另一种感性的魅力,帮助它们显得美。”[9]当审美主体处于大自然环境中,闭上眼睛没有了视觉的主宰,身体伴着芬芳的花香和各种自然万物清新之味,在微妙的情境中感受到的仍然是一个优美的环境,即审美主体利用以嗅觉为主导的通感功能对物作出审美判断。这样,传统美学理论否认气味审美的确“在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以香为美的审美经验确实存在于主体的审美实践中[10]。如此看来,茉莉的园艺培育、家中盆植都旨在营造真实的自然环境,让人在身临其境中获得嗅觉审美体验。
人们在特定的环境中会形成审美习性与仪式,影响身体对气味的内体验。泰国迎宾、祭神、节庆活动都有以茉莉花香播撒的习俗。缅甸家家户户有礼拜佛龛的习惯,而当地妇女每天必做的是早起购买新鲜的茉莉花朵上供佛龛,让茉莉香气弥漫于释迦摩尼佛像之前。在日常生活审美化中,嗅觉与味觉的习性相互阐连。因茉莉花的香气,人们喜好将其焙为花茶,使其香气常伴于日常生活中,构成对茉莉香气的独特审美。茉莉花茶充分发挥了茉莉的天然香气,具有“香而不浮,爽而不浊”的特色,已深深刻印在中国文化中。
主体对香气的感知往往代表着身体经验世界的方式,形成一系列固定传承的仪式。作为“茉莉花茶”之都的广西横县在制作茉莉花茶时有一系列的仪式,他们往往按照五行之“木、火、土、金、水”的顺序投茶,认为这样才不会破坏其鲜灵的香气,让身体沉浸在代表着圣洁与幸福的气味中。这种沏茶泡制茉莉香气的过程,不仅在“五行说”的认知中感知世界,同时引发优雅的身体体验,身体在一系列动作与惯习当中加深了茉莉香气符号带动的情感。我国北方亦喜欢品饮茉莉花茶、培育茉莉花园艺,形成对其香气的依赖和审美惯习。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福建一带的茉莉花茶远销俄罗斯、东南亚、欧美等国家,受到他们的青睐。茉莉花茶香气清新、温婉娇柔,具有极高的精神价值的功用,使身体在放松、安然的嗅觉体验中达到审美愉悦。英国人有喝下午茶的习惯,他们往往使整个身体沉静在茉莉花茶的淡雅香气氛围中,细致地感受悠闲、舒适的生活情调。同时也使身体产生符号化、社会化的满足感,形成特定的情感结构和审美经验。
特定的文化语境也会影响身体对茉莉花香的审美感知,使身体在感知与文化符号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他界”的铺设。茉莉在丝绸之路上的文化符号与佛教有着亲缘关系。在佛经中,茉莉名为“华鬘”,其香气可以净身、除晦,是通达神灵媒介的象征。礼佛敬香,佛教极为推崇茉莉的气味,不少佛香以茉莉为原料。茉莉芳香的气味可以凝神以便信仰者参禅、悟道,《法性寺六祖戒坛》有云:“天香开茉莉,梵树落菩提。”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打破了意识与身体的对立,使身心在现实经验中达到统一。佛教信徒修行注重身体与香气想象的、心智的、文化的关联,其烧香打坐不只专注于心灵的冥想和思考,而是整个身体沉浸在气味当中忘记或脱离对现实世界的苦恼,在香气的经验之中获得审美快感。信徒们在身体的禅定静坐中更能细微地感受到茉莉淡雅寡欲的香味,嗅觉是身体感知的一部分。意境氛围是全身的感觉经验,而不是单纯的嗅觉经验。茉莉之香气提供了很好的中介效果,作为物质媒介将现实生活与神界联系在一起,寄托人们的希冀,“香气在嗅觉上可以阻断日常生活熟悉的嗅觉,让人进入另一个经验世界”[11]224。在对神性的向往中,身体对茉莉香气的经验也在文化符码中进行着情感的建构,嗅觉具有引发记忆深处与情感的能力,一旦触碰某一气味(香味)便会带动某一象征(超自然)起作用[12]。这时候,茉莉花香的文化符号也作用到主体意识上,在嗅觉体验中建构了一个情感世界。也就是说,身体对茉莉香气的情绪抒写和符号意义共同作用,形成物感,或说“一种内感觉,极端地说,是物之微粒对于感性生命的直接给予和穿透,它直接漫过身体上情绪和本能相交织的那个部分”[13]。茉莉香气作为微粒物质形成身体在物感中的情感结构,而这种微妙的情感正是审美经验。
我们可以将身体与气味的相互作用更直白地理解为一种气氛的建构。身体通过茉莉花香的“物感”产生的审美经验作用在美妙的气氛当中,美妙的气氛也促成了主体的内在感知。“‘气氛’与‘物感’的核心,都在于‘物’的现象学阐释”[14],气氛是感知者与感知对象共在的现实,在对茉莉香气的日常生活体验中,身体与情感的共同在场构建了审美经验。当身体置于茉莉花香气的时候,主体在嗅觉的感知中建构了具有审美意境的气氛,意识和物质处于相融难分的居间状态。即是说,茉莉香气的纯物性已然不存在了,因为主体的身体对“物的迷恋”已形成一种共在的当下在场;通过气氛的营造,纯粹的主观性也不存在了,人自身的体验与对外物的体验也融会贯通起来[15]。茉莉香气的物质感知在嗅觉的原初体验中获得审美经验,美就在这种无概念的身体中自然显现,这正是审美经验穿透一般现象世界的外壳进入事物本身领域的过程。气氛是情绪的空间载体,“香气在营造宗教气氛上和区隔仪式空间上的重要性,香气的飘移性质能让信徒有跨越界限的经验”[11]224。佛教徒焚茉莉之香就是在一定的空间内制造美好的氛围。因而我们说主体在茉莉香气的体验中并不是主客二分式的,而是在一定空间内身体与气味的相融构建一种内感觉,最终成为审美经验。
在当代消费社会,香气的审美之维不仅是关于身体“物感”的感性美学,还涉及审美消费、审美时尚等多个方面,具有全球化生产流通的特征。嗅觉参与到身体的审美需要,茉莉花与其他原料一起“蝶变”为名牌香水,形成茉莉花系香水产业,也形成“香疗”等新的时尚消费文化,突显出丝绸之路的当代气味审美特征。
茉莉系香水通过物质粒子散发气味塑造身体的魅力,是将嗅觉审美物质化典型例子。香水界历经了植物系变革,法国学者阿兰·科尔班(Alain Corbin)在考察恶臭与芳香气味时,发现“只有一些带有辨别力的植物气味来表达某种嗅觉和谐,才能增强个体的吸引力”[16]。身体美不美似乎不是以视觉为单一评判标准,法国男性赞赏女性的美丽时多不以穿着论,而是以身体散发的香味评判。茉莉香气清淡、温和、典雅,影响着人的嗅觉乃至神经系统,使之产生娇媚、自信等多种情愫。因此,多种香水选择以茉莉味为主调。茉莉香水气味中和,能使身体的气味变得自然而有亲和力,构建持久的清香氛围,适用于不同年龄和性别的人群。
因身体感受的审美需求,茉莉味香水成为嗅觉品牌营销品,成为审美消费的主要内容。茉莉花品种繁多,因此制成的香水味或清纯活泼,或清淡优雅,亦或华贵性感,可以满足女性在不同场合身体气味的审美需要。茉莉花香在香水中多为中调,世界知名品牌香奈儿、兰蔻、雅诗兰黛等等主要合成香系成分都有茉莉,它们化成嗅觉的语言符号,体现着女性不同的审美品味。法国香奈儿五号为玫瑰与茉莉的完美结合的经典产品,其香调主要展现出女性感性中带着成熟魅力的嗅觉体验,可以凸显女性优雅荣贵,象征女性的典雅优美与浪漫的审美追求。美国经典的雅诗兰黛美丽香水的中香调主要为茉莉花系,在明媚甜美中带有浪漫之气,突显女性的美丽、自信,符合大多数女性的审美期待。在消费时代,符号是物质再生产的重要机制,波德里亚早就认识到消费必然导致符号积极的操纵,并不是单纯的物质消费,也就是说茉莉香水消费背后是审美文化所符号式的非物质消费。不同符码意义的茉莉香水代表了现代都市女性对美的理解与追求。消费的过程是生产符号和使用符号的过程,香水产业也根据消费者的审美需要进行茉莉香水符号的建构。
显然,消费者的审美品味也是一种文化能力的显现,审美消费后面勾连的是阶级区隔与审美认同的问题。“消费及生活方式偏好,包含有敏锐的判断力,它使我们同时具有独特的认同或区分他人品味的判断能力。特殊的品味系列、消费偏好和生活方式实践,与具体的职业和阶层、群体密切相关。”[17]为了显示上流社会中的地位,消费者开启着“地位性商品”(positional goods)争夺,这使得新商品的生产率不断提高,促使新的符号产生。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身体的气味,且“社会上不同阶级的人散发出不同的体味,因而味道的差异经常是造成社会阶级或他者的判断来源”[11]208。气味的差别是阶级区隔的重要因素,通常情况下,香气与贵族和高雅人士连结在一起。芳香的气味也代表着女性卫生自律,高贵优雅的身份。迪奥、香奈儿等国际知名品牌的香水也成为贵族阶级的象征。茉莉芳香的气味不仅能使女性自己心情愉悦,而且在人群聚集的社交场合让他人感到愉悦,因为“审美愉悦感与爱和情感共鸣的愉悦感,以及扩大同感圏子和加强与他人情感互动的愉悦感是息息相关的”[18]168。由于茉莉花香带给人有自然轻柔的感受,为普遍大众所认可喜爱。随着消费时代香水文化产业的快速发展也产生了同质性的大众文化,茉莉香的嗅觉消费和审美体验便走向了大众。
依赖芳香的气味的区隔性消费带动了时尚审美观的形成。时尚是阶级区隔的产物[19]72,也是大众文化的核心范畴,为了在社会一致性中突显个性差异化,人们选择能代表不同风度、韵味、气质和修养的茉莉味香水。大众文化时代的香水审美时尚变化更新速度很快,德国美学家齐美尔指出时尚越是大众化便抵消了其独特性, 就越导致了它自己的毁灭与更新[19]76~78。因此,那些经典品牌的香水往往生产限量系列,将文化与符号资本发挥到最大化,在不断创新中引发女性对个性的追求,形成时尚的角逐。自1974年推出第一款专门以“茉莉”牌(JASMIN)命名的香水后,多家香水品牌争相研发,例如意大利宝格丽(Bvlgari)推出的以夜茉莉淡香水(Mon Jasmin Noir)一出来便引领了时尚潮流,代表了茉莉神秘多变的特质,旨在展现女性的年轻魅力与时尚风格。
茉莉“香疗”(aromatherapy)体验已成为现代都市新的消费时尚。茉莉具有极高的药理医用价值,可以用来做身体的“香疗”。香疗是利用嗅觉感官的吸收使身体达到疗养、放松的功效。茉莉花香薰不仅可以美容、养生,还能调节人的心理机能,镇静神经,起到提神解乏、促进睡眠的疗养功效,达到预防、治疗和达到保健的作用。中国古代民间就有挂香袋颐养身心的传统。同水疗(SPA)一样,香疗是一种身体体验性消费,因为在都市消费中,“审美品味的刺激允许生产者出售更多的‘体验’而非物质产品,这使感觉成为了第一要素”[18]166。在城市的快速发展下,难免有各种恶臭气味对人的身心造成不适,加之日常生活的快节奏使人们倍感压抑,当代人便追求这种具有生存感和体验结构的“香疗”消费。这也就是波德里亚所说的身体符号的操纵,“在赋值的神秘主义中,它就是与美直接结合在一起的状态”[20]。茉莉花香薰体验不仅可以治疗身体,也在放松、悠闲的空间中获得审美感受,符合现代都市快节奏下健康、舒适、娱乐的审美经验,成为一种新时尚。可以说,茉莉花香美妙的氛围与身体体验的背后正是人们的情感结构之表达,体现着气味消费的当代新向度。
丝绸之路上的物质文化交流不仅仅是视觉与听觉符号的表征,也在“香”的嗅觉体验中有了多元的文化符码。尽管在人的统觉体验当中,嗅觉符码与味觉符码、视觉符码等是结合在一起的,不应将其从美学范畴中剔除出去,因此,我们试图在丝绸之路审美文化的研究中开拓气味这种微物质的嗅觉符码与气味审美维度。诚然,从茉莉在丝绸之路上的文化流通的视角看,嗅觉符号更为突出,人们在“物感”美学语境中对“香”体验中具有积极的意义,尤其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美学转型中以及身体美学、气氛美学、环境美学等新的美学思潮中分外明显。可以看到,茉莉花“香”的体验在文化符号、想象构建、消费品味中具有了新的阐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