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月
(西南交通大学 四川成都 611756)
话语既在一定的语境中生成,又与语境形成双向互动,因为它既能言说、折射实践,又能建构、指导实践。党的政治话语一方面为其政治思想的表达提供了语言载体,承载党在探索中国道路中关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的思考,起到解释世界的作用;一方面与政治实践互相建构,指导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改造世界的贡献。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一篇大文章,邓小平同志为它确定了基本思路和基本原则”[1],它秉承了社会主义话语一贯的革命逻辑,但在核心精神层面出现了由批判至建构的转型,使得革命逻辑在赓续中有所创新。探究这段承上启下的历史时期的政治话语,对于构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政治话语,提升中国共产党在世界政党中的影响力;破解西方“普世价值”的影响与渗透,争取话语空间,增强中国文化软实力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革命话语中“不断革命”乃至“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概念的提出是为了完成克服现代性弊病,但事实上,受这些概念所统领的社会发展机制(如群众运动、行政命令等)与现代化目标所包含的利益结构、社会结构与价值结构是无法和解的。针对传统社会主义模式中的弱点与对国家前途命运的考量,改革话语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等概念去逐渐消弭理想社会的制度蓝图与现实社会的治理方式、运行模式之间的沟壑,引领党和人民开辟一条扬弃经典现代性、催生新现代性的中国道路。
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起,中国社会开启了整体性转型与变迁,在物质利益结构针对资本逻辑及其现实表现市场机制发生了从完全拒斥到逐渐接受并驾驭的转变。马克思晚年在从俄国“农村公社”展开东方社会发展问题的思考,揭示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路径的丰富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沿着马克思晚年的思路,重新分析了现实国情与历史方位,更加强调资本逻辑及其在现实中的物化——市场机制对现阶段的重要意义。正如陈锡喜教授所言:“他(邓小平同志)所创立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一意识形态核心话语,并非所谓不管姓‘社’姓‘资’的‘去意识形态化’的产物,而是在‘拨乱反正’的基础上,进一步区分社会主义之‘名’和‘实’的结果”。[2]改革开放后,党的政治话语坚持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导经典现代性”的革命的、批判的立场,与时俱进地将矛盾叙事中的“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对抗的、冲突的意识淡化,而强化“发展生产力”中和谐的、建构的意识,推动政治话语从传统社会主义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转型。
科学技术所支撑的工业化与商品货币活跃的市场化仍是两项相互依托的、对于社会主义秩序下解放生产力必不可少的。计划经济体制否定了能力、利益的差别,也忽视了自由竞争激励机制下对生产力的刺激。因此,党根据现实国情以现代的管理制度、科学技术代替传统的伦理号召、群众运动,重建了社会主义社会的利益结构,关注利益在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过程中对各个经济主体的规制与激励作用。正如邓小平所说:
革命是在物质利益的基础上产生的,如果只讲牺牲精神,不讲物质利益,那就是唯心主义论。[3]
而且,“专业化分工”“市场经济”等概念也不是仅仅与资本主义相勾连,不能为社会主义秩序所容纳。邓小平在南巡谈话中强调:
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4]
这就将“社会主义”与“市场”“资金”“科技”“现代管理”等概念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如此一来,种对“社会主义”不科学的诠释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经济特区”“股票证券”“高新科技”“现代管理”等概念也在逐渐开放、包容的大环境中得到了来自社会各方面的认可与支持。
民主法制建设是建构现代国家的必然要求。中国新现代性发展道路没有落入新自由主义的国家与社会二元分立,“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概念承载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基本框架,在此基础上实现国家、社会与市场的分化与相互制衡,提高权力运行效率。如果抛弃现代管理而追求现代化,将会怎样呢?从苏联斯大林时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中不难看出,运用苏维埃政权力量领导一切,其实是沿用传统社会中依赖外部强制性力量的运行机制去实现现代化,是试图跳过资本发展的阶段直接迈入“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阶段。这是已经被历史证明了错误路线。另外,传统社会的组织模式是权力高度集中的,国家拥有全能权力将社会各个领域、各个层次牢牢控制,整个国家结构呈现混沌未分化的状态。但现代国家则相反,国家不再是全能的国家,而是将社会与市场从政治权力下解放出来,形成国家——社会——资本三元的社会结构,每个系统各自拥有自主权不再相互僭越,并且相互作用、相互联系。因此,基于物质匮乏的现实,应在革命逻辑之下对资本保留一定发展空间,一方面克服私有制局限性,在政治领域(公域)与经济领域(私域)中拒绝“物”的权力泛滥造成的种种异化;一方面积累雄厚的物质基础,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并发展高层次的民主,建立起现代社会的交往关系。
进一步说,政治体制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了酝酿、初步展开与成熟完善几个阶段。1977—1978年,党仍沿用“上层建筑”的概念只是在1978 年9 月的北方谈话中,邓小平提出“体制问题要重新考虑”[5]。在1978 年底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邓小平深刻分析了管理体制中的种种弊端,并大声疾呼:再不改革将葬送社会主义。“改革完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是在1979 年建国30 周年大会上正式被列为现代化的重要目标的。直到1980 年8 月,邓小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集中讨论了关于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以及一些有关问题,“政治体制改革”的概念被正式确定下来[6]。
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改革开放新时期的重要特征。它与物质文明并列成为社会主义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促使政治经济向着有利于人民的方向发展,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正如邓小平所强调,只有搞好两个文明,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而且,精神文明及社会为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政治方向与智力支撑,使物质文明的建设不偏离社会主义原则:
没有这种精神文明,没有共产主义思想,没有共产主义道德,怎么能建设社会主义?[7]
具体而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目标是要培养有理想、有道德、有纪律、有文化的四有新人。“四有”作为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全面地表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对全体公民全面发展的要求。首先,理想决定了精神文明的社会主义性质,也是统领“四有”的关键:
我们最强调的,是有理想。[8]
要特别教育我们的下一代下两代,一定要树立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9]
共产主义信仰要通过话语、行动等实践的形式表达出来。正确把握并运用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者毕生的事业。作为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家,邓小平无论在顺境抑或逆境都不曾放弃共产主义信仰:
中国的社会主义是变不了的……只要中国不垮,世界上就有五分之一的人口在坚持社会主义。[10]
如此掷地有声的论断坚定了人民对党、对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心。信念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中,但这种发于内心的感性认知与理性思维并不只隐匿于人的精神世界,而是在话语与行为中得到外显。邓小平与历史上一切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注重在现实中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其思维方式的灵活应用,发挥其方法论的指导意义。
理想与道德紧密相连,理想幻灭时常伴随道德沦丧,道德败坏也就难以树立高尚理想。邓小平强调,大力弘扬共产主义道德是维护民族向心力与社会长治久安的重要途径,也是旗帜鲜明地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肃清封建主义种种残余影响的必要措施。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就指出:
要教育全党同志发扬大公无私、服从大局、艰苦奋斗、廉洁奉公的精神,坚持共产主义思想和共产主义道德。[11]
为了抵制无政府主义、个人至上的极端利己主义,必须在思想领域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重点要求广大党员干部坚持共产主义道德,以身作则发扬服从大局、艰苦奋斗的精神,并向全体人民努力宣传集体主义。
纪律是对理想与道德的必要保障。通过规章制度来打击种种不正之风,规范社会行为,保障社会秩序。正如邓小平所强调:
没有理想,没有纪律,……我们的革命怎么能够成功?[12]
对干部的教育与约束上要从制定规章制度、实施监督监察等多方面措施入手,积极加强干部道德建设,杜绝特权思想,树立公仆意识。
提高科学文化水平是贯彻落实理想、道德与纪律的必要条件。虽然在改革开放初期,党还没有明确将第三次科技革命定义为信息革命,但信息在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与经济全球化趋势中毫无疑问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国由于历史原因错失了一些发展机会,落后于发达国家数十年。邓小平一再强调中国的现代化需要奋起直追,教育是荡涤愚昧落后、重塑民族现代化性格、气质与形象的百年大计。科教兴国论从国家发展战略高度阐明了教育对于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基础性与先导性意义。较低的教育水平是制约经济发展的突出因素,科学技术人才的培养是建设现代化强国的基础。
改革开放初期党的政治话语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民主以及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这三个维度实现了对苏联话语的突破,引领中国人民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之路。改革开放以来,党的政治话语表达了资本逻辑与“发展中的社会主义”之间恰当的张力关系,深刻阐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价值旨归与力量基础。这种历史叙事最突出的特点即不再主要以斗争与运动驱逐资本的力量,而是既利用资本逻辑,又限制资本弊端,并利用和平国内外环境与积极的体制改革促进生产力的解放与发展。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将资本逻辑收纳进社会主义秩序的同时,用“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这样一种主导话语延续了马克思主义话语中一贯的革命性,保持了始终指向解放的革命逻辑。
习近平总书记寄语广大文化文艺工作者、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深刻反映70 年来党和人民的奋斗实践,深刻解读新中国70 年历史性变革中所蕴藏的内在逻辑,讲清楚历史性成就背后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优势,更好用中国理论解读中国实践,为党和人民继续前进提供强大精神激励”[13]。对改革开放初期党的话语转型与变迁的深入研究,不仅为构建新时代党的政治话语提供了珍贵的历史资源,增强了人们的道路自信与文化自信;而且向世界宣传富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与中国气派的现代化方案、展现中国智慧,争取了话语权。